她嘴皮子快速地翻動著,說了什麼步忍沒听清,光看她那兩片小薄嘴唇就已經弄得他頭昏眼花了。
總之,她做任何事的出發點就是為了省錢、賺錢、攢錢就對了。
「我說流火小姐,你要那麼多錢干什麼?光是看著就心花怒放了嗎?」
她眼楮一亮,湊上前笑吟吟地問了一聲︰「你怎麼知道我有這個癖好?」
「啊?」
她慌忙清了清嗓子,鄭重告訴他︰「難道你不知道我霸聖金堂上上下下要養三百四十一個人外加兩千五百六十七頭牲畜嗎?」
這也叫理由?
步忍將那碗面片湯一下子倒進嘴里,他還留著空碗等著涼拌豆腐呢!
同樣的面片湯一連吃了四天,眼看著步忍和青燈所付出的勞動差不多夠還上他們的食宿費,青燈已經開始盤算著離開這里他們要去吃點什麼好東西以此來犒勞犒勞自己受盡委屈的胃。
「有種點心叫繡球,步忍,你听說過沒有?」
青燈搗搗餓得只能躺在床上放慢呼吸以減少體力消耗的步忍,「用最軟和又最有勁道的糯米面揉成皮兒,里面包上軟和香甜的餡,揉成團子後放到鍋里蒸熟。然後將七種香甜的果子磨成粉,把團子滾在粉里,讓它的周身蘸滿香噴噴的粉,放在碟子里待涼了吃。又香又甜又爽口,還不膩味,那滋味……你知道這點心為什麼叫繡球嗎?就因為里面包的餡是紅豆沙——都說紅豆寄相思,繡球不正如紅豆一般寄托著女兒家的情思嘛!」
步忍在心中悶笑,這哪是一個和尚說出的話啊?整個一情聖嘛!難怪他修行了幾十年,都未能得道,心中所修跟手邊抄寫的經文完全不是一條道上的嘛!
「還有一種黃橋燒餅,用上好的梅干菜和在燒餅里,烤出來香噴噴,就著稀稀的大米粥一連喝上幾口,從口到心都暖了,唇齒間都散著暖烘烘的香氣。還有翡翠燒賣……你還記得不?是那年……那年小隨他爹招待我們在內苑的湖心吃的,燒賣皮是用什麼東西做的,居然可以薄得透出里面碧綠的菜心來……」
「短期內我們恐怕很難離開這里,所以那些精致的點心你暫時可以不用再考慮了。」真不忍心打斷這個尚未戒除貪念的小和尚的美夢。
「我記得那菜好像是清晨從山腰采回來的一種野菜,用滾開的水一燙,再澆上點芝麻油,灑點鹽就齊了,吃起來有種……呃?什麼?你剛剛說什麼?」
步忍實在不忍心再提醒他,可是又不能不說,「我說,暫時我們不會離開這里,也就是說那些可口的點心我們吃不上,這倒盡胃口的面片湯恐怕還得喝上一段時日。」
夢太美了,步忍殘忍的話過了好半晌才能青燈從美夢里拉了回來。揪住步忍的衣領,他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你說暫時我們不會離開這里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清了食宿費我們還要留在這鬼地方?」
「這是霸聖金堂,不是什麼鬼地方。曾經這里是非常有名的會館,就算到了今時今日仍不減他當年的宏偉壯麗。」只是因年久失修破舊了一些而已。
「我不管,我不要再待在這里,我也不要再吃這比豬食還爛的面片湯,我更不要再對著那個把我們當牛當馬的吝嗇鬼流火小姐。」
青燈像個孩子似的歪倒在床上耍賴,步忍受不了地直翻白眼,「你受不了也得受,就算我們離開這里,身上沒錢又忘了帶宮中的令牌,我們能去哪里?這里好歹還有碗面片湯喝,出了這個門說不定我們連水都喝不上。」
信他的是笨蛋!
青燈撥著手里的佛珠,嘴里也不忘嘟嘟囔囔︰「你是誰?你是御臨王黑暗中的帝師,你是咱御臨王朝幾百年才出一個的術士,你可以召喚黑暗勢力為王朝效力,你就不能召喚魔獸幫我們弄點金子?」
「你都說我是王上的帝師,百年才出一個的術士,像我這麼尊貴的人怎麼能召喚魔獸幫自己弄金子,那我不成了下三濫的強盜了嗎?」
步忍拿出自己的處世格言教育面前的小和尚︰「都說了要注意形象,要注意形象,尤其是出門在外更得注意自己的形象,你怎麼老記不住呢?怪不得到現在還得一天到晚抄經,始終無法成佛呢!」
「別拿我抄經說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成天安于現狀,縮在皇宮的角落故作瀟灑,誰看得見啊?」
說人不說短處,踩人不踩痛腳,虧步忍都活了這麼大歲數,連這點道理還不懂嗎?瞧!換來小和尚的反唇相譏了吧!
青燈的話如一記重拳打在了步忍最不願觸踫的軟肋上,他趕忙揮舞白帕子表示投降,「休戰!休戰!我們倆打個什麼勁?其實我要留在這里也是為了尋找神獸的精魄。」
「你還認為聖巳的精魄就在這里?」
可能嗎?
這麼破的地方居然住著掌管天下財富的神獸精魄?!
「極有可能就在流火小姐的周遭。」步忍決定今夜去探個究竟。
他難得露出的嚴肅表情讓青燈猜到了什麼,「你打算調出你身上的神獸精魄去尋找隱匿在這附近的同類?」
不愧是相伴多年的伙伴,無須言語,只消一個眼神便能知曉對方的意圖,搞得像相知相惜的戀人一般。
步忍凝神而坐,從袖筒里拿出一支竹笛,曲聲悠揚,伴隨著曲聲,那選中他做載體的神獸精魄緩緩騰空……騰空……終于月兌離了他的身軀。
都說世上最美的曲聲可以將險惡死寂的大地轉化成安康的樂土,那是因為他的曲聲藏著八神獸之一——崇牛的精魄啊!
流火已經許久不曾這樣平和了,不知道是因為遠處那飄揚的曲聲,還是因為今夜那徐徐的涼風。沉醉在這涼爽的夏夜里,沉醉在這悠揚的笛聲中,她難得放松心情睡著了,順道放下她手中自十四歲時便一直握著的金算盤……
月兌離了她的掌握,那金算盤似月兌離了禁錮的逃犯,散發著蠢蠢欲動的光芒。彌散的光在空中慢慢凝聚,終聚成一團金色的薄霧。那霧聚集在金算盤的上方,似不知該往哪里去,也不知該做些什麼。
痴痴呆呆地沉寂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一團紫色的霧氣逐漸地靠過來,慢慢地,兩團霧氣連在了一起,又彼此獨立。
金色霧氣向上挪了挪,紫色霧氣也跟著向上挪了幾分;金色霧氣忽然沉了下去,紫色霧氣也跟著下沉到同樣位置;金色霧氣圍繞紫色霧氣轉了一圈定格在它的後方,紫色霧氣轉過頭來小心翼翼地瞟了對方一眼,然後兩團霧氣對峙了許久,忽然像分別許久再相見的老友興奮地撞到一塊兒,而後又被對方散發出來的氣震得彈開來。
沒關系,下一回它們就把握好分寸,緊密地貼到一塊兒了。
恰在此時,笛聲再度飄揚,紫色霧氣好像听到了主人的召喚,不得不趕回載體。金色霧氣舍不得久別重逢的老友,粘著它不肯放它走。
笛聲忽然變得有些急促,睡夢中的流火被這變了調的曲聲驚醒,愕然坐起身的她第一反應是握緊手中的金算盤。這一握,意念之強直將金色的霧氣吸回金算盤里,順道將被金色霧氣綁著不放的紫色霧團也吸了進去。
笛聲驟止,一顆紫色的水珠從步忍的眉心慢慢滾落……握著竹笛的手停不了地顫抖著,駭到了一旁的小和尚。
「你見著什麼可怕的東西了嗎?」莫非聖巳的精魄被某個厲鬼吞了去?
步忍伸出中指,以指尖捧起那滴紫色的水珠,平靜地問著青燈︰「你知道什麼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嗎?」「啊?」不是尋找神獸精魄嗎?怎麼又跟偷雞扯上關系了?莫非步忍這幾天面片湯喝多了,腦子糊掉了?
知道那顆光頭里裝不了太過深邃的道理,步忍索性直說︰「我找到了聖巳的精魄。」
「在哪兒?」
「金算盤里。」
青燈吃驚地瞪大雙眼,還真被步忍猜著了。八神獸中象征著財富的聖巳精魄居然真在流火小姐的周遭,且就在她手邊!
而令他想不到的是——
「一直潛伏在我體內的崇牛精魄被金算盤吸了去。」
這回,連青燈的眼楮也變得圓圓的了,像他的光頭。
海日楞長長地舒了口氣,從靜修中遁出。緩緩地睜開雙眼,眼前是紅蔌淺淺的笑。
「族長,幼微大人已經在門外等候良久了。」
「請她進來吧!」即使陷入法術中,他也感受得到由她身上散發出的極具壓迫感的氣勢。
據他猜測,一定有一股強大的動力支撐著這位外表看似賢良淑德的女子——在他眼中,她更適合做個賢德的妻子、母親,而不是在朝堂之上與一班大臣據理力爭,或是為了這個已陷入動蕩的王朝勞心勞力。
他身陷沉思,沒留神她已匆匆進入內堂,「海日楞,我在你自開草堂已耽擱了太久,到底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去尋找八神獸的精魄?海日楞……」這家伙怎麼用那種眼神望著她,好像她是被路人打斷腿的可憐小狽似的。
許久不曾被人用如此關切的眼神招呼過,幼微有些不適應。手足無措地杵在那里,早已準備好的質問被舌根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她與往常不同的溫和反倒驚醒了海日楞,收拾好多余的感慨,他就事論事︰「我已經通過法師一族獨有的通神術尋找八神獸的元神,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你想先听哪一個?」
「壞消息。」她情願先讓心情跌入谷底,再得到一些些愉悅讓自己好過點。
「可我想先說好消息。」海日楞扯了扯嘴角。人生下來就在等死,已經悲慘至此了,還不給自己多找點快樂,活著就太苦了。
她惱怒地皺起眉頭,「你已經決定了,還問我做什麼?」
「只是想看看你跟我的心意是否相通。」
「放心吧!不用問也知道,我們的個性一定不和。」否則她也不會總是看他不順眼——雖然他很少上朝,她也很少見到他。
海日楞不再耍嘴皮子,直接告訴她︰「好消息是,我找到了聖巳和崇牛兩大神獸的精魄;壞消息是,有另一路人馬也在尋找八神獸。而且,我從中感受到了魔獸的氣息,我們尋找的速度怕是要加快了。」
「慢吞吞的人是你。」幼微指了指身後的包袱,她行李早已經準備好了,「就算你不告訴我這些,我也打算今天就啟程去尋找八神獸的精魄。」
海日楞忍不住挑她軟肋戳一戳,「充滿智慧的幼微大人,你知道它們在哪兒嗎?」
雖然你法術高超,可也別當我是白痴。幼微不遜地挑起眉角,「能從內府考入朝中,我自然通過了基本的法術考試,慢慢找總比始終站在原地,寸步不前的好。」
「听說過霸聖金堂嗎?」
又是堂?幼微第一個想到的是,「你又建了一座別院?」他們法師一族到底從老百姓頭上收了多少供奉?這個貪得無厭的家伙。
「你把我想得太富有了。」
「那你說的這個堂是……」
「崇牛和聖巳之所在——走吧!」撩起藍色衣袍,他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