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涼水下肚,駱品稍稍冷靜了些,可擺在他面前的問題仍有待解決,「佷媳婦,女主到底是怎麼說的,怎麼會把你賜給我呢?」
「女主的聖意豈是我能揣測的?」
她倒是半點不驚慌,他卻嚇掉了半條命。為了過繼修竹為子的事,他們見過幾面,都是在門檻高的駱府內。那時候的她總是端莊威嚴,見人三分笑。進了一趟宮,再見面總覺得她有什麼地方不同了。
「你好像比從前放松多了。」
「是嗎?」她裝作不解。卸下了駱三夫人那副重擔,現在的她跟從前那個在竹林里做竹器的小丫頭並沒有什麼不同,「六小叔……不!我該稱呼你‘先生’,既然女主將我恩賜給您,從此以後我就跟著先生,伺候先生日常起居,直至終老。」
什麼?還要跟著他到死?有她這句話,相信不出半月,他就被一群黑衣人給滅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佷媳婦!」駱品連連擺手,好像有個吃醋長大的母老虎守在一旁時刻盯著他似的,「這可萬萬使不得,我看你還是回去跟我那三佷子團聚吧!」
避絲竹可以以玩笑的心情對待自己後半輩子的歸屬,卻獨獨不想再提起駱鳶飛,「先生,您這是說胡話呢!女主的聖意我們豈能隨便更改?這可是大逆不道。」
「我要是接受了你,那才是要命的事呢!」駱品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好跟她挑明了說。正當他一個頭兩個大之時,門上回報︰他三佷子找上門來了!
「這下可好……」
駱品話未落音,駱鳶飛已推開他這個六小叔,直接沖到他媳婦面前,將女主恩賜給他的人攬在了懷里。
「絲竹,你總算是回來了!」
避絲竹掙月兌開他的懷抱,順便奉上一句︰「請您尊重些。」
「絲竹……」駱鳶飛詫異她與先前截然不同的態度,心里揣測著大概還在跟他鬧別扭呢!他以軟話討好,「絲竹,你就別再生氣了,柳嘉子已經被打發回去了,我真的沒有娶她。現在你又回來了,我們又可以像從前那樣在一起。」
他還活在自己編織的夢里嗎?
從她決定入宮那一刻起,她的夢就醒了。臥房里那只大櫃子鎖了她三年來雕刻成的所有竹器,也鎖了她對他的所有希冀。
一生嫁錯一次郎已是不幸,若再嫁錯第二次,還是錯嫁給同一個人,便是她自己委屈自己了。
開過花的竹子便已死了,誰又听說過死掉的竹子還能長出新的竹葉?
「我們不可能回到從前了。」就像那件已經破損的皮裳恢復不了從前的模樣,管絲竹殘忍地宣告他們兩個人的命運,「女主已經將我恩賜給駱品先生,從此以後我是他的人了。」
「什麼?」
駱鳶飛半張著嘴,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轉折。
堂弟變兒子,老婆變嬸娘——這種事怎麼會接二連三地發生在駱鳶飛一個人身上?到底該說上天弄人還是哀嘆自己倒霉?
懊哀嘆倒霉的人可遠不止他一個,眼看著原本清淨的青廬擠滿了人,駱品不由得唉聲嘆氣起來︰「怎麼就出了這麼個旨意?怎麼就……」
「先生這幾年一直孤身一人,日後由我照顧您,不好嗎?」管絲竹說話溫軟如玉,行事和煦如風。又是端茶又是遞水,把個駱品伺候得周周到到,連他的腿都被她服侍得顫抖了起來。
「好是好,可就是……」駱品斜瞄了一眼他那三佷子,怎麼看都覺得三佷子眼里冒火,他感同身受,這分明是火燒眉毛呢!「依我看,佷媳婦,你還是跟三佷子回去吧!」
他想做好人,哪兒這麼容易?
避絲竹立于駱品身旁,連正眼都不給駱鳶飛,「先生又在說笑了,女主的旨意那是可以容我們隨意更改的嗎?這可是殺頭的大罪,今生我跟定先生了。」
她話未落音,駱鳶飛「騰」的一聲站了起來,這任哪個男人也忍受不了自己媳婦對另一個男人說︰今生我跟定你了——還是當著他這個丈夫的面。
他這一站把駱品嚇得夠戧,管絲竹卻依舊膩在駱品的身旁——氣吧!氣吧!氣走了更好,省得你窩在這里給我添亂。
要他走?沒這麼容易!
駱鳶飛像團水粉粘在畫紙上,死賴著不肯走,他索性把話擺明了︰「從現在開始,絲竹,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要是想一輩子跟著六小叔,我就一輩子賴在這間青廬里。」
「別別別,你還是跟他回去吧!」駱品幾乎是哭著哀求道,「你跟他賭氣不要緊,要是讓人看到你住在我這青廬里,那……那多不好啊!我可是有妻室的人,亂不得!亂不得!」
尤其不能讓修竹那小子知道,否則他一封書信寄到珠珠跟前,他就死定了。這對活寶,生下來就是為了跟他這個爹作對的。虧他一把屎一把尿,又當爹又當娘,把他們拉扯到這麼大。
兩廂僵持不下,最後駱品一跺腳,一拍桌子下了死命令︰「佷媳婦,既然你是女主恩賜給我的人,是不是應該听我的話?」
「這個……自然。」管絲竹揣測︰先生想干什麼?
難得見到六小叔義薄雲天的樣子,還真有幾分大丈夫的味道,且听他怎麼說。
「現在我命令你,跟我三佷子回去,你就把他當我一般伺候。」
此話一出,駱鳶飛頓時大贊︰「六小叔英明!」
「可是……」
避絲竹還想給自己找借口,駱品當機立斷,斷了她所有念頭,「就這麼定了!」比霸道,偶爾他也能來一點,誰讓他身邊全是一個個把霸道當財富揮霍的人呢!
把管絲竹帶來的包袱一件件全塞回到駱鳶飛懷里,他能做的就這麼多了。見這臭小子還杵在那里,駱品急得直想拿腳踹他,「你還站在這里干什麼?髒了我家的地,我還得用水沖呢!」
有了六小叔的支持,駱鳶飛放開手腳,一只手拎著包袱,另一只手架起管絲竹就往外面跑。
听管絲竹的尖叫聲一聲比一聲遠,駱品這才長吁短嘆起來。猛地轉身,正對上屏風後面那顆小頭顱——往哪里跑?
駱品仗著自己身長腿長,一貓腰就將修竹那臭小子逮到懷里,「承認吧!是你和珠珠搞的鬼,對不對?」
此時此刻,修竹不得不由衷地感嘆,他這輩子算是沒投胎到好人家,在自己家里被一對跟小孩似的愛玩游戲的爹娘欺負。過繼到別人家里,小小年紀就要對著算盤珠子,走商行跑賬房,給一大家子人挑重擔——他招誰惹誰了?
「爹,我們也是想幫你。」修竹為自己和妹妹申辯。
駱品判決——申訴無效,「幫我?就給我把你們堂嫂弄家里來了?」佷媳婦成了他的人?這不是嘛!
「這主要是親娘她……她的問題。」還不都怪爹沒本事,連個女人都哄不了,才鬧出這麼一筆糊涂賬來。
駱品咀嚼這事情背後的滋味,痛定思痛,好吧!他先邁出第一步。
「取筆墨紙硯……」
「爹,你要給我親娘寫信嗎?」修竹眼楮都冒出光來。
駱品的驢脾氣上來了,憤憤地嚷著︰「非得寫信嗎?作幅畫不行嗎?」
「行行行!」修竹跟著老爹後面拍馬屁,「可您確定親娘能看懂您作的畫嗎?」
這……這還真是說到他痛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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