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大好的午後,她居然泡在政務里,每每看到為國辛苦為國忙的自己,斜日都不禁要懷念起身在青廬的日子——這種天氣躺在庭院的搖椅里曬太陽是再好不過了。
「唉!」好想出去曬太陽。
「第一百二十七次嘆氣!」臨老九又在紙上畫上一橫,第二十六個「正」字還差三筆,他倒要看看一個下午她能嘆多少口氣,「這麼想回去,干嗎不付諸于行動呢?」
說得簡單,斜日正色道︰「那個老女人最近有什麼動作?」
「動作很多,你想听哪一部分的?」又是拉攏先王舊臣,又大搞選後典禮,目的就是要積蓄力量跟斜日女主抗衡,「總之就是急著跟你來場最後的戰役。」
斜日還真求之不得,「她要是能早點行動,我也好早點解月兌。不用繼續困在城牆里,連點太陽都見不著。」深宮冷,最冷的是人心。
「你少做夢了。」臨老九一榔頭打破她的無限遐想,「據我調查,支持你當王執政的呼聲遠高于那個還沒斷女乃的小王上。」雖然王上今年已經十五,按革嫫的習俗已是成年男子,可什麼事都听從他娘——素 王後,跟沒斷女乃的小娃又有什麼區別?
只要是有頭腦的人都會選擇斜日來治理革嫫——如果不算上她的懶惰的話。
別人搶著坐的王位在斜日眼里卻是一副想甩都甩不掉的爛攤子,「拜托,別讓我背這麼重的擔子好不好?說什麼我也是個女人,我很無能,很軟弱的,需要男人的保護和照顧。而且,你也知道,我為人懶惰,好逸惡勞,有的吃就吃,有的睡就睡,平生無大志向的。」
偏偏有些事由不得她說要或不要,緊要關頭,臨老九幫她把利弊都分析了,「你不想當王,下面的人偏推崇你。素 王後為了她自己的兒子,可不會相信你對王位沒。她會千方百計除掉你,絕不會給你留半條退路。所以,這種時刻千萬不能暴露你的弱點,小心被對手抓在手中,成了你致命之處。」
說話間,女官給斜日送來了一封信,是青廬寄來的。
斜日展信看罷,良久未發一言。臨老九慌了,「是不是青廬那邊出了什麼事?」莫不是素 王後對青廬下手了吧?
斜日沉默半晌,忽然憑空問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的兒子要認別人做父,你會如何?」
「這怎麼可以?」自己的兒子認別人為父,這對男人來說是天大的侮辱,基本等同于老婆給自己戴綠帽子,「我是堅決不會同意的,除非我死。」
「我會答應。」
臨一水一驚,以為她午飯吃撐住了。她不是向來霸道又小氣嗎!怎麼舍得把自己孩子白白送給別人。
斜日提筆回信,偌大的白紙只有一句——
多個娘疼你是福,惜!
這就是她的決定?
她居然答應了!
駱品接到信整個人都傻了,任他想破頭也想不到斜日會答應這種喪她權力侮她聲譽的過繼決定。
她當真不要這個家,不要他,連兒子也不要了?
縱然駱品再想替她找借口,無力的感覺卻是真真切切敲打在他的心頭。
罷了!罷了!從知道她真實身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該明白他們今生夫妻之名已到頭。既然讓修竹多個娘疼愛是她的心願,他便成全她。
修了書信托人送入駱府給三夫人,過繼之事全權交給她負責。
數年前,被未婚妻退親時,他已丟了一次尊嚴,從此以後駱品便時時自警︰
我不能再次弄丟了我的尊嚴,特別是在斜日的面前。
尊嚴沒丟,他卻徹夜難眠,這一夜困頓地掙扎在床上的不止他一人。
珠珠一覺醒來發現娘還睜大著眼楮無神地眺望遠方,她想過去拉娘上床睡覺,沒等她伸出手,娘就一把抱住她,緊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娘,你怎麼了?」
「不要離開我。」斜日忽然道出口的話更像是哀求。
今晚的娘好像很柔弱,珠珠忍不住伸出手來拍拍她,算是安慰,「我是娘的女兒,怎麼會離開娘?」她還要撮合娘和爹重新在一起呢!
此時的斜日心中充滿自責,「我哪里有當娘的樣子,我在王宮中這麼些年一直是被別人照顧,根本不懂得照顧他人,即使你和修竹是我親生的,我也極少照顧你們,都是女乃娘,還有……還有你們的爹把你們帶大的。而且我這個娘極有可能會給你們帶來災難,珠珠,你還要認我做娘嗎?」
「當然要!」這種時刻搬出最有才學的爹說的話肯定最有說服力,「爹曾經跟我說,不管娘在哪里,不管娘做什麼事,娘都是我們最好最好的娘,永遠的娘。」
斜日扯開嘴角,有些欣慰。知她莫若駱品,他應該了解她要修竹認駱三夫人為娘的深意了吧!
苞她月兌離關系,會讓修竹在民間活得更安全。
知她如他,該知道無論她到哪里,無論她是白衣還是女主,都是他的妻。
駱品,你可明白?
「啊——」
駱品難得睡到日上三竿,竟為噩夢所驚醒。夢里他听見斜日一再地質問他,他卻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修竹過繼給駱三夫人為子已有段時日了,三夫人絲竹也遵守承諾寫了信給四處游歷的駱家老大駱舫游,告知了臨一水的近況。
回來報信的人說修竹在駱家一切安好,叫他勿念。他倒是不記掛兒子,一個人守著這麼大的青廬,白日里徒弟們進進出出,倒也好打發。入了夜,冷床單枕,他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了,夢里全是她身著白衣的影子。
莫不是有什麼事要發生?
駱品正暗自尋思斜日會發生什麼事,不消半日,宮里便出了傳聞。
臨一水臨大人當朝向斜日女主提親,說願終身與之為伴,為夫、為臣、為友、為伴。
據說,臨老九的「四為」心願讓斜日女主欣喜得當場昏厥過去,隨即民間還是流傳起女主下嫁臣子的傳奇故事。
駱品在那幫徒弟們議論此事的時候不小心听到的,至此以後他的耳朵便什麼聲音也裝不下了,滿腦子亂亂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沒多久,修竹沖了回來,然後又沖去了書房嚷嚷著要寫信,信到底寫了沒有,又寫了些什麼,駱品沒再像從前那樣偷著去看,他甚至不記得那天下午他做了些什麼。
猛然醒悟,斜陽已入屋三分。
往昔這個時辰,她總愛泡在檜木桶里洗澡,一泡就是一個時辰。直到泡得全身松弛,身心舒坦才肯出來。
她是如此懂得享受,怎會在婚姻路上委屈自己?
磨墨攤紙,駱品要憋著一口氣揮毫寫下「棄書」,他要和那個即將下嫁臣子的傳奇女主一刀兩斷。
「棄書……」
抬筆再寫,腦子里還是一片空白,他寫不出第三個字。
棄什麼?他憑什麼棄她?
按照革嫫法規,夫妻之間相離棄必須有所因由。或是女背夫偷漢,男背妻另娶;或是夫妻其一婚前瞞報隱疾;或是夫妻不睦,長久失和;再不然就是成親多年無所出。
細數下來,找不到一款適合他們相離棄。這叫他如何寫「棄書」?
話再說回來,他身為青族中的教書先生,她卻是革嫫女主,他憑什麼寫「棄書」給她?即便要棄,也該他是被棄的那一個。
若不寫,他們之間依然是名正言順的真夫妻,她又如何得以下嫁臨一水?
他左右為她考慮,卻又左右為難。
折騰了一夜,最終手邊還是只有那張僅寫了「棄書」二字的紙,猶豫再三,駱品做了今生最大膽的一個決定。
他將這張空白的「棄書」裝進信封里,寄進王宮,交予到斜日手上。
一切全憑她定奪。
駱品以為這樣便可以了,孰不知他的災難就隨著這封空白「棄書」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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