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天狂笑,「這江山對我來說一錢不值,我搶這玩意干什麼?」
對當今聖上來說,任何東西都可以舍棄,包括所有人的性命。可對他來說,他要的只是浮雲齊一人,為了她,他也可以舍棄天下人的性命。為了她,他也可以由魔變佛,拯救天下蒼生。
戾天沖著弓箭手喊話︰「不想死的,全都給我退後。」
他凜冽的殺氣讓弓箭手們不寒而栗,他們手中的弓松了。
張春福立刻發號施令︰「誰敢退後,全家殺無赦。」
張春福的威脅奏效了,弓弦再度繃緊。是放棄還是對抗,所有人的命都握在戾天手上。
「這些士兵也是尋常人,不過听命行事罷了,別難為他們。」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浮雲齊上前兩步,走到了他的身邊,風吹起橘紅色的衣衫,夕陽的余暉看上去還是那麼美,與往日沒什麼不一樣。
這座江山的統治者像一頭巨大的象,在他眼中所有子民都是他腳下的螞蟻。再危險的螞蟻只能咬一咬大象粗糙而堅固的皮,是傷不了他性命的。可這頭大象卻能用他手中的權力和金錢令螞蟻之間相互廝殺,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鞏固他的江山,他的威信,他的尊嚴,甚至……只是為了滿足他匱乏的安全感。
被封為魔鬼的戾天卻要從大象的腳下救出凡人的性命——
「我說最後一遍,要所有弓箭手退下,你手上有靈上齋眾弟子的性命,我手上握著你們大家的性命。你要玩,我奉陪到底。」
戾天身後寒風陣陣,他渾身充滿肅殺之氣。張春福帶來的弓箭手將目標瞄準靈上齋眾弟子和圍觀的百姓,戾天手無寸鐵,握緊的掌心內卻握著這些士兵的性命。
雖然不想落到這副局面,但神也束手無策了,何況人。浮雲齊靜等著天意,希望會出現奇跡。
沒有奇跡,卻來了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全都給我撤下。」
身著金袍的征塵站在弓箭手和戾天之間大聲喝道,他的氣勢充滿王者風範。撩過戾天身旁的浮雲齊,他們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二十年的情義早已成了上輩子的故事。
即便如此,他仍要救她,救她心中永遠放不下的天下,「我乃是當今十四皇子,你們還不趕快遵我的令,速放下弓箭,統統撤下。」
「他是皇子?」浮雲齊赫然想起她入禪定為聖上佔卜將皇位傳給哪位皇子那夜,有人向她下了曼陀羅,並在她耳畔不停地實施幻術,要她認定皇位應傳給十四皇子。原來,這其中還有這個蹊蹺,「他居然是十四皇子,皇上是他爹?」
「你到現在才知道?」戾天滿眼瞧不起她的意思,「你的智慧不及你娘一半,看來是越仁這家伙的笨腦子全遺傳在你身上了。」
魔鬼就是魔鬼,嘴巴狂損。她不滿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居然不告訴她,行為忒惡劣。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讓戾天好好回憶一下,「我听靈上齋的弟子說征塵他爹在越城血案中救了你,將你送回靈上齋撫養,還讓自己的兒子守護了你二十年。從那時候開始我就懷疑他跟當今聖上的關系,不過照常理說皇上怎麼舍得讓自己的龍子流落在外二十年呢!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他深更半夜私會一位黑影人,也就是我手里這閹人——福公公,看見狗仗人勢的福公公居然對他客客氣氣,我就猜到征塵的真實身份嘍!」
中間漏掉一段他沒說——戾天不是在無意中發現張春福和征塵暗地里有來往,而是懸在屋頂上偷看浮雲齊沐浴的空當順帶瞄到的。
征塵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沒想到早被暗中隱藏的戾天發現了。以前他成天想著以皇子的身份昭示天下,卻又藏著掖著生怕被浮雲齊看穿,到頭來他竟然要在這種場合以十四皇子的身份站在她、朝廷、百姓的面前。
世事難料,天意弄人。
啊雲齊倒是比較奇怪戾天反常的舉止,「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呢?」
「也許我是魔鬼,但我決不是小人,我不做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事。」說這話的時候他還瞥了一眼征塵,暗示他那些在浮雲齊面前嚼舌根的事他都知道,在此先不提了。
「你早就知道我父母被殺、越城被滅,我被朝廷脅迫做靈上齋聖女的全部真相,可你卻一直沒說?什麼也不說?」
戾天沒那麼好心,他有他自私的理由,「不想說出征塵的身份或許是因為我不屑做個小人,但不說出當年血案的真相則是因為我覺得你不知道會更好一些。」
現在這種場合是為了揭示魔鬼善良的內心世界嗎?哼了一聲表示憤怒,征塵冷著臉命令所有士兵退後︰「沒听清我的話嗎?難道要我搬出父皇?全都給我後退!」
「不準退!」張春福沒料到征塵會出現在這里,他不是該起身回宮了嗎?「爺,此地危險,還是交給我來應付吧!您趕緊回宮,聖上還等著您呢!」
想打發他走人?征塵可不糊涂,他拉長了臉勒令張春福︰「我要這幫人給我退下,听見了沒有?」
「我說不準退!」
張春福再一次違抗他的命令,兩人僵持不下,弓箭手也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征塵沒想到張春福會公然違抗他的命令,他就此跟他杠上了,「張春福,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嘍?」
「張春福不敢,但張春福更不敢藐視聖上的命令。」張春福抬出了更高權威,「聖上密令要長生不老的秘方,也要浮雲齊和戾天的性命,我拼上這條老命不要,也不敢抗旨不遵——爺,您敢嗎?」
抬出皇上?身在宮門外二十年,征塵早已無所顧忌。他撇開張春福,直接命令那些士兵︰「我是十四皇子征塵,即將回宮向父皇復命,你們快快放下手中的兵器跟我回京,上頭若怪罪下來,今天所有的一切由我一力擔當。」
張春福斜著眼冷笑幾聲,「只怕你擔當不起吧!」到了這一步,他也無須顧忌了,「爺,容我說一句,您的身份聖上尚未當眾公開。您是皇子還是靈上齋真人,現在還很難說清呢!我這廂有禮,尊您一聲‘爺’,我若失禮起來,莫怪我叫人帶您離開啊!」
張春福一席話倒是提醒了浮雲齊,她和戾天小聲地咬起耳朵來︰「沒听說過宮里有皇十四子啊!」
「恐怕是野種!」戾天走的地方多了,野史倒也听過不少,「很多時候皇上與姑嫂媳婦或鄉野村婦私通生下的孩子都不被承認皇室血統,只能算是野種,流落民間也不奇怪。」
他倆大聲議論著,像在討論某個鄉間丑聞,征塵臉上卻掛不住了,「我娘不是什麼鄉野村婦,她只是身份低賤了些,不被皇室認同罷了。」
他娘本是太後身邊的侍婢,太後駕崩之時隨侍在一旁,遂見過聖上幾面。操持國喪的那段日子里這位身份低賤的侍婢有幸被皇上臨幸,後來便誕下征塵。但聖上要維持自己德孝治天下的風範,不能讓黎民百姓知道他在守孝期間居然與太後的侍婢有染,所以遲遲未立征塵為皇子。
這一年拖至一年,待征塵娘死後,他更是不容于宮中。此時正好出了越城血案,聖上便將他送往靈上齋密切關注浮雲齊的一舉一動。聖上承諾,待征塵成年後就將他接回宮中,認為皇子,更可與其他皇子一樣,有機會被立為太子,日後更可能登上大統。
然一年又一年,面對剛滿月的浮雲齊,與其說派征塵來監視她,不如說皇上找了個不錯的理由將這個多余的龍子送出宮去。
在大象的眼中,征塵也不過是萬千螞蟻里的一只。或許長得俊俏了些,順眼了些,但終究只不過是只螞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