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嗎為我擋殺氣?我是仙,我不會死的。」她紅著眼楮望著他,那兩個窟窿里面仿佛能滴出血來。她的手緊緊握住他的,她多想留住他的命。
就是這種感覺——楊柳堤的小手指迅速發熱發燙起來,這記憶好似幾百年前就落在他的生命里。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乖乖緊張、痛苦、傷心的表情交織在一起勾起了他歷經幾世的回憶。
很久很久以前,正是她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溫度跟隨著他投胎轉世,然每一世他都不曾忘記她。
「我……記得……你……」昏迷前楊柳堤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他記得她?
他怎麼可能記得她?在天界那個冰冷的宮殿里,她守了姐姐幾千年,她下界不過幾百年,姐姐便將她徹底地忘了。連天界那些執掌刑法的神都忘了她這個因為觸犯天條而被罰下凡間的小仙,他怎會記得她?
身為凡人,注定了得受生死輪回之苦,每一次轉世為人,他們都得拋卻這一世的愛恨情仇。而她的出現不過在他生命終結的那些時日里,他怎會記得她?
明知不可能,他的話還是讓她打從心底里覺得溫暖。存于天地間千年,總算有個人記得她,這就足夠乖乖安慰許久了。
所以……
她更不能讓他死,無論是冥界的厲鬼,還是她最愛的姐姐,都不能從她身邊帶走他的性命。
緊緊抱著他,她試圖用體內最後幾分仙氣換回他的命。失去那份仙氣,她會不會就此墜入魔道成妖成精還不好說,失去了仙氣的支撐,等于她舍了這身仙骨,想要重回天界,重回姐姐的懷抱是再不可能了。
即便如此,她還是毫不吝嗇地將仙氣輸給了他。
從何時起,他在她心底里的分量一點一滴加重,直至今日他的命比她對姐姐的情更彌足珍貴。
看清她的打算,守在一旁的光光涼涼地冒出一句︰「本想拿你的角制成鸞膠粘和起他們一世的情緣,這會兒倒好,就算有一世的情,這個凡人也無福消受了。」
原來他們要他的角是想制成鸞膝,聯想到自己對小媳婦的那片深情,再看看乖乖望著楊柳堤那副慘痛的表情
幽靈小月有點慚愧,「我……我那一招如果小丫頭受了,頂多煞點法力,要不了命的。」
「人家都說‘小氣鬼小氣鬼’你這麼小氣的鬼會這麼好心。」
「少在一旁說風涼話,還不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光光從中搗亂,如果他們好好地跟他說清楚要他犄角的理由,他……他同樣也不會自斷犄角送給他們的。人間不是有句話叫「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何況是犄角,哪兒能隨便送人。
看著乖乖將自己的仙氣不斷地輸進到楊柳堤的身體里,光光算是看情楚了,湊到幽靈小表耳旁,他低語一番︰「她原來真的是仙子欸……」
「她身上雖有仙骨,但來下界太久,全身布滿妖氣,我看她就快成為小妖精了。」不管她曾經是什麼,喪失最後那點仙氣,未來恐怕她只有以妖精的身份游走于凡界了。
趁著幽靈小表閃神的工夫,光光雙手一推,借著法力將他們倆推出蒼島,他助他們逃出升天!
「我的犄角——」
幽靈小表欲追出去,剛走了沒兩步,腳下一歪便栽倒在地,引得光光笑得腰都彎了。
「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幽靈小表丟臉地爬起來,試著走了兩步,連他自己都覺得怪異,「我怎麼覺得眼前的路頭上的天都是歪著的?」
「因為你腦袋始終是歪著的。」
扁光模著下巴正經八百地宣布自己的研究結果
這回他可以任意捉弄小表頭了,失去平衡的他一定追不上自己——想想就覺得——爽•呆•了。
「爺,我可憐的爺啊!」
對著昏睡在床上的楊柳堤,狀元一把鼻涕一把淚,嚇得一旁的下人還以為少爺大限已到。乖乖也不做聲,靜自地立于床邊,靜默地听著狀元的數落。
「你到底是救我們家爺,還是害他?你說他括不過三十歲,你說你有辦法救他,日是跟你出去一遭,我們家爺就成了這副模樣。我看……我看根本是你在害他!你害他括不過三十歲。」
她不辯白,也許事實正如他所言,這一回她差點害楊柳堤丟了性命,下一回呢?他還能有這樣的好運嗎?沒了僅存的那點仙風神骨,下一次她拿什麼救他?
她甚至開始懷疑,每一次「他」的轉世都是因她而死。如果她遠離他,他會不會……會不會能活得久一點?
凝住神,她試著遁起身形,這才驚覺她已耗費了太多的精力,殘存的那點法力只夠她隱身飄到楊香園的地下,在那里她要好好睡個覺,待到睡醒後,她或許會想情楚自己的存在宄竟是為了救他,還是害他。
幾乎就在她梢失的同一瞬間,床榻上剛剛還昏迷不醒的楊柳堤驀地睜開眼眸——
「爺啊我的爺,您老人家可總算緩過神來了,我多怕您再也醒不來啊我的爺暖!」
「你在提前為我哭喪嗎?」楊柳堤蹙起眉頭,實在不想讓自己的耳朵再听到多余的聲音。他只想知道,「乖乖小姐呢?」她隱起身形了嗎?為什麼看不見她?
「您還睹記著那個害人精呢?」狀元為爺鳴不平,「都是她害的!她一來咱們楊香園就宣布您括不過三十歲,搞得大家人心惶惶。她又號稱能救您的命,帶您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害得您受傷不說,一目來就把您丟下不管,自個兒……」
咦?剛才光顧著哭訴了,一個不留神,那個不知道是人是仙還是鬼的乖乖小姐哪兒去了?投瞧見她走出大門呀!回想到乖乖那對猩紅的眼眸,狀元的後背不自得一陣陣發涼。
痹乖小姐自稱是仙子,可那對紅彤彤的眼楮怎麼看也不像仙子的飄逸和善,狀元總覺得她如鬼似妖。這回她帶著昏迷的爺回來,那對眼楮好像更紅了,像用人的血染紅似的,不知道爺怎麼看。
「爺,你覺不覺得其實乖乖小姐不太像仙……爺?」床上哪里還有爺的身影,他家主子正閉著眼四下里嗅呢!好像狗哦!後面這句話狀元可不敢說,「爺,您這是……」
「別說話。」能泡出好茶,釀出好酒,楊柳堤的嗅覺自然優于常人,他要靠呼吸問那點細微的差別找出乖乖,他有感覺,她就在他的附近。
吸吸鼻子,楊柳堤的腰越來越低,最後索性趴到地上。
爺的形象太差勁了,狀元都為自家主子眼下的舉止感到羞愧,「爺,您丟了什麼東西,我幫您找。」
是了!就在這下面,楊柳堤倏地立起身板,徑自沖了出去。他丟了……
「我丟了我的命。」
一鼓作氣跑到地窖門口,猛一推——她果然在這里。
連隨爺而來的狀元都必須承認,這時的乖乖是美的,一身白衣飄蕩在半空,睡顏里帶著幾分甜美,紅眼已閉,搖曳在育著桂花香氣的地害里,誰又能說她不是仙子?
美則美矣,可該說的他還得說︰「爺,地窖冷,您的身子骨可不比神仙,我看您還是先上去再說吧——」
「你先上去吧!」楊柳堤站在乖乖的身旁,她正飄在他的手邊,融手可及的地方。
「可是爺……」
狀元剩下的話被楊柳堤的手揮去了,爺的性情他知道。听說越是柔和的個性,骨子里反倒無比執拗。爺就是如此,一旦做下的決定誰也動搖不了。安靜地退出地害,狀元開始想象楊香園未來的主母會不會是個仙子?
她會冷嗎?
楊柳堤投跟仙子打過交道,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凡人一樣畏懼寒冷。她應該不怕冷吧!要不然她也不會喜歡待在地窖里,可他還是願意給她他全部的溫暖。
伸出手臂將她攬在懷里,既然她不是凡人,對她,他也無須遵循凡問的條條框框吧!他的小指勾住她的,那種溫暖才出記憶又上心頭,熨帖著靈魂深處最美的那一塊。
他們之間一定有過一段美妙的記憶,可惜過奈何橋時他給忘了。
對著她的睡顏,他凝神許久,想象著她睜開眼眸用那對紅寶石瞧著他的俏模樣,想象著她說話時眉飛色舞的神情,想象著他們從見面起的點點滴滴。
他總覺得他們的緣分延續了幾百上千年,像是命中注定的佳偶,纏纏綿綿直到這一世。
他開始感激起自己的「英年早逝」,投有這樣的宿命,她便不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小時候,別人都說他不像楊家人,既沒有父親做生意的狠勁,對功名也不甚熱衷。用父親的話說,除了沏茶和釀酒,再投什麼讓他動心的事。
眾人看他面子上淡淡然,殊不知在心底里,他懊惱自己的生命如此平庸。所以當乖乖預言他的生命過不了三十歲的時候,他並無大悲之色,這樣平淡的生命,三十年;九十年又有何區別?
心里明明想要生命有一番披瀾起伏,偏偏又找不到第三件讓他熱血沸騰的由頭。如今方才明自,他那手沏茶釀酒的功夫原來全是為了等待她的出現。
有了她,每一天的生命都與昨日不同。他開始期待長命百歲,只有活得長長久久,才有足夠的時間和這個沒有生死之別的小仙子耗下去。
耗到下一世,或許她仍等在那里,等著告訴他,他括不過三十歲,等著告訴他,她不會讓他死,等著告訴他,他們前世曾有的緣起緣滅。
攀著她的手指,沉醉在自己想象的塵世里,他陷入夢境。
這是夢嗎?
夢里她目到了冰冷的上界,目到了那個終年寒冰的宮殿,目到了姐姐的懷抱。姐姐緊緊地擁著她,她被暖暖的感覺所包裹,那是天界唯一給予她溫暖的地方,從心底里躥出來的舒服讓她舍不得醒過來。
眼皮動了動,乖乖就是不肯張開雙眼,鮮紅的瞳孔卻不小心瞄到那個給她溫暖的懷抱。寬大而平坦的胸,雖同樣溫暖如火,卻不是姐姐給予她的那個懷抱。
倏地瞪大了眼楮,紅寶石滴溜溜轉了一輪,落入眼眶的是他平和的面容。她想掙月兌,手一抽,才發現小拇指與他的糾纏在一塊兒,如同幾百年前他們拉勾發誓時那樣。
目憶讓她沉醉在他的懷抱里久久,姐姐向她描述的「他」重目眼前……
在凡間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事就是寓在他寬闊的懷抱里,讓他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抱著我。我們倆什麼也不做,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月亮。那時的幸福來得是那樣的平凡,如今想起來卻成了一種奢侈……
那時候在天界冰冷的宮殿里,整日里無聊至極,乖乖窩在姐姐的懷里,听著那段有些遙遠的情緣,看著幸福爬滿姐姐的臉龐,她的眼楮更紅了。
如果說那段情緣對于姐姐來說成了奢侈,那對乖乖只能是一個遙不日及的夢。
她沒被誰愛過,也不知道愛的滋味,對愛的全部體驗僅只于姐姐的描述。也許正因為如此,當她看著姐姐一日日淡忘與「他」的情分,她才會比姐姐更難過,她才會寧日被貶下凡,也要幫姐姐找回她被剝奪的那兩罐東西。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也可以被一個男人緊緊地擁在懷中,她也可以分享一個男人所能給予的全部溫暖。
不要醒,她誠心祈求楊柳堤不要太快醒來,因為她想沉醉在濃郁的桂花香里,沉醉在他的懷抱里,沉醉在和煦的溫暖里,沉醉在這樣的夢里,一直一直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