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舌尖舌忝舌忝手中的毛筆,她用力地在賬本上再添一道杠杠,「一萬零三百五十七、一萬零三百五十八、一萬零三百五十九……一萬零九百零三、一萬零九百零四……」
一連數了三遍,她很肯定這是第一萬零九百零四道杠杠,再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今天去嗎?
她狐疑地反問著自己︰今天該去嗎?
心里到底還是藏著幾分不確定,好吧!大不了她吃點虧,提前些時日守著他好了,只要能再見到姐姐,要她做什麼她都甘之如飴。
對了,這一世的他叫什麼來著?
「你叫什麼?」
獵戶忽然听到空寂的林子里傳來人聲,直覺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低著頭,拉開弓,他的目標是草叢中那只小白兔。
「別射死它!」
獵戶發誓這一回他絕對沒有听錯,真的有人在跟他說話,在這渺無人煙的森林深處。箭頭放過小白兔,搖擺著對向聲音傳出的地方,「是誰?誰在那里裝神弄鬼?」
「我沒有裝神也沒有弄鬼,是你自己嚇自己好不好?」
她單薄的身形逐漸顯現在他的視野里,白如雪的小泵娘家忽然現身于這樣幽閉的深林野地里,獵戶的恐懼心理又增添了幾分。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可以忽然現身又能將自己的身形藏得無影無蹤,獵戶直覺她屬于某種髒東西的行列。
可是,她膚白如雪,唇似櫻紅,美得好像神仙哦!
她笑吟吟地瞅著他,原來姐姐說的他在這一世就長著這副模樣啊!見他手里提著弓箭,她好奇地伸出手,指間輕輕召喚,那副弓箭就憑空落入了她的手中。
「這是你的?」
她撩起指間,緊扣弓弦,若不憑借法力她的氣力實在不足以動它半分,可是他這個凡人卻能掌控自如——他果然如姐姐說的一般神勇。
她傾慕的眼神落在他的臉上,看得獵戶怪不好意思的,村子里頭所有的姑娘加在一起還不及她半分姿色,這麼漂亮的姑娘家就算是鬼,他也認了。
「姑娘,我……我叫莽漢,你……你怎麼稱呼啊?」
稱呼?就是凡人的名字吧!她撥弄著弓弦,把它當琴來游戲,「我……我叫……」
在天界她不曾擁有過屬于自己的名字,她的法力還沒有高深到足以成為上仙,自然也沒有屬于她的封號,姐姐倒是常常將她抱在懷中,「乖乖」、「乖乖」地叫著,她就叫……
「乖乖!我叫乖乖。」
好可愛的名字,望著她比豆腐還女敕的手指,莽漢恨不能化為她指下的弓弦,任她撫摩。可是,「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我是來找你的啊!」初見他時的欣喜讓她差點忘了正事,閉上眼眸,她靜靜地感應四周的氣息,不知姐姐可在周遭?
有這麼個美麗飄逸的女子為他翩翩而來,莽漢激動得不知道手往哪里放才好。粗魯地將她一把擁在懷里,也因此打斷了乖乖的感應。
他像姐姐一樣將她擁在懷中,乖乖沒有多做掙扎,她以為他和姐姐一樣這是表示關懷的方式,直到他粗糙的大掌不規矩地模上她的身子,乖乖才驚覺異樣。
「你做什麼?」
「我在愛你啊!」莽漢說著,手卻是不停的,若不是乖乖的衣衫太過堅固,他早已扯破了它,將魔爪伸入其中。
他說愛?
他對她說愛?
姐姐才是他的愛,不是嗎?
痹乖嚇得將自己從他的懷抱里救出來,漂在半空中,她遠離他,不讓他踫觸到她半分。他是屬于姐姐的,這是刻在她骨髓里的念頭。
容不得半分動搖。
莽漢放下弓箭,當他第二十一次重復這個動作,他決定不再忍耐下去。
「你到底想干什麼?」
她什麼也不說,只是飄在上空緊隨著他,每當他舉起弓箭瞄上那些獵物的時候,她總是用自己各種各樣的方式令他放棄放箭或干脆驚走獵物。
已經五天了,五天里他連一只鳥雀都沒射下來,再這樣下去,他還要不要活?
「你別再跟著我了。」
又不讓他愛她,還跟著做什麼?她這樣總是飄浮在半空中,待他回到村子里,非得把村中的男女老少都給嚇得半死不可。
痹乖掏出記賬本,用舌尖舌忝舌忝毛筆,繼續畫下一條紅杠杠——一萬零九百零五,「我在等。」
「等什麼?」她到底與凡人不同,說出來的話他這個莽漢都不大能听得懂。
「我在等你死。」
莽漢倒抽一口氣,「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身強體壯,怎麼會死?你不要在這里嚇人了。」他時值今日尚未成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他豈能甘心?
痹乖認真地盯著他,而後認真地告訴他︰「這是宿命,宿命你懂不懂?命中注定每一世的你都活不過三十歲。」
他還是不懂,「難道我前幾世都沒活過三十歲?你要是怎麼知道的?莫非你一直跟著我轉世投胎?」太不可思議了。
「其實也沒有。」
前幾世她還沒有能力自由地游走于凡界,沒辦法幫到他,不過現在好了,她的法力恢復了六成,足夠守在他身邊等著姐姐的到來。
「這是你的第八遭轉世——怎麼對你說呢?」她頓了一頓,想著該用怎樣簡潔的語言對他這樣一個莽漢說清纏綿千年的姻緣糾葛,「因為你和姐姐的事觸怒了天界的上神,所以罰你每一世都活不過三十歲,讓你即使體會到情愛的美妙也無法獲得長久的幸福。天界的法規向來不容忽視,我相信這之前你一定沒有一世活過三十歲的。」
這就意味著,這一世他的命運也將被天上的神故伎重施。
她的話讓莽漢驚恐得瞳孔放大,他害怕地仰望著她,像注視著這世間唯一可以解救他的菩薩,「你一定有辦法救我的是不是?你來到我身邊就是為了救我的,是不是?」
事實上——不是。
「我沒有別的辦法見到姐姐,只能守著你,我相信只要守在你身邊,遲早有一天我能再見到姐姐,重返上界。」
這些年她忙著恢復法力,一心只想著早日見到姐姐,早點回到上界,回到姐姐身邊,凡界從不是她待的地方,她也不曾留戀。她之所以找到他,一是為了等姐姐,一是為了看看姐姐心心念念放不下的「他」。
眼前的莽漢跟姐姐描述中的「他」有幾分相似,又有著更多不同,乖乖說不出是滿意還是失望。
像是期待了很久的一個物件忽然得見,踫巧它與你想象中有著幾許參差,說不出是好抑或是不好,心底里深藏著的某種平衡悄然無息間被打破了,更多的是失去期待的落差重重地捶著胸口。
她蹙著眉頭瞅著他,他以同樣復雜的情緒望著這個漂亮的「非人妹妹」,「你是來等著我死的?」
這樣說並不精準,「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死。」相信姐姐更不希望,可是上天對「他」的懲罰是不會改變的——每一世無論幸與不幸,無論是否能獲得真愛,他皆活不過三十歲。
他與姐姐那一世的緣分正巧終結于三十歲啊!天界的神們不過是想用這種方式讓他明白,不屬于你的就該聰明地學會放手。
姐姐沒能明白這個道理,她付出的代價是交出一團粉色與一罐濃紫;乖乖也沒能弄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無法回到天界,只能一世世地尋找「他」的轉生,等待姐姐抱她回去。
她和姐姐尚且還有扭轉情勢的一天,身為凡人,他卻只能認命地一世世地重復那四個字——
英年早逝。
望著眼前的莽漢,乖乖的心底里不禁流露出絲絲憐憫,「好吧,我答應你,盡量幫你抵擋來索你性命的小表,到時候你尋覓個機會偷空跑掉便是了。」
這樣做就可以了嗎?莽漢心神難定,「可是如果下一次又有小表來索我命呢?你若是不在,我還得死。」
痹乖想了想,隨即應承了下來︰「那我就一直跟著你,保護你長長久久地活下去,這總行了嗎?」
莽漢不放心地伸出小手指,「那……我們拉勾。」
拉勾就可以保他性命無憂了嗎?乖乖不懂這些凡人奇怪的念頭,可為了讓他心安,她還是照做了。同樣伸出小手指,她任莽漢將他的小指繞上她的,兩根手指圈在一起,千年的緣分就此難解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