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表達愛?
從小爺爺對她的教育就是成大業,當家經商賺錢。爺爺花了數年時間培養了她的父親做集團的接班人,結果父親沒了,她便順理成章地頂替了父親的位子成了繼任當家。
那時爺爺已年過六十,他的急切連她這個小孩子都能感受得出。爺爺快沒時間了,所以她也沒時間了,她只有超乎尋常地長大,長成一個合適的繼任者,爺爺才能放心地離開這個世間。
爺爺急躁地訓練她,她也急躁地長大。愛——這個字對于這對沒有時間的祖孫實在太過奢侈。
待她初接手家族生意,爺爺便撒手而去,後來的日子她沒有時間去愛,也沒有那個心情,直到韋自勤的出現。
他有太多太多的愛可以送給別人,正是那太多太多的愛讓她的心暖了起來,讓她忘記像他這樣一個有著太多愛的人,是會隨便把愛送給其他人的。
直到西湖的水讓她徹底清醒,卻已醒得太遲。
漕幫的事務雖忙,跟管理一個全球排名入五百強的大集團來說,著實輕松了許多。她有更多空閑的時間想要去愛和被愛,畢竟人吃五谷雜糧,逃不過生死,也躲不過情愛。
她也想做一個平常的女子。
只是,這對于一個從年來到咸豐十年的女子來說,不知道……會不會太難?
「我在等著一個人,也許他會溫暖我,讓我學會表達愛。」
阿四輕吟且嘆,听在言有意心中卻泛起點點辛酸——她也會倦,也會累,也會流淚吧!只是,他從不曾見過。
換個話題輕松一下好了。
「真奇怪,王有齡長得像韋先生,胡順官說你長得像他的故人。莫非電影里說的是真的?」
「什麼電影?」
終于也有她不懂的東西,言有意得意得神采飛揚,趕緊充分展現所長。
「你沒有看過李連杰的一部電影,叫《宇宙追擊令》嗎?故事說在遙遠的未來世界,人類所生活的宇宙空間是多維的,在宇宙深處的某個地方,居住著若干個同人類一模一樣的復制品。他們有著相同的樣貌,相同的身體,卻有著完全不同的性情。他們在各自的空間里互不干擾的平行地繁衍生息——或許王有齡和韋先生,你和胡順官心里惦記著的那位姑娘都是這樣的個體。」
阿四的老拳出其不意敲打在他的腦門上,全當賞他板栗吃了。
「你一天老晚腦子里都想著什麼呢?」
這世上像她這麼有才德的女子會有很多?
怎麼可能?!
她得意地甩開袖袍,正欲走,言有意的聲音忽從身後響起︰「別把對韋先生的愛移情到王有齡身上,他已經定了親了,就是那天咱們在他家見到的那個氣勢洶洶的女人。」听胡順官說,好像叫采菊。
如果他從前猜測阿四不愛韋先生是錯誤的,那麼便得出一種可能——阿四很愛韋先生,愛得不願承認他在她心目中丑陋、狠毒的形象。
「其實你也懷疑車禍……與他有關吧!」
他們上車前分明看到韋自勤從車旁離開,而後他們駕車出發,行至西湖便出了事故——會這麼巧嗎?
阿四無語向前,濃重的背影壓在地面上,黑壓壓的一片。
她不說,一切便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王有齡上任伊始,未等到恩人胡順官,卻等來了頂頭上司浙江巡撫黃宗漢,身為下官的王知府趕緊出門迎接上差大人的大駕光臨。
「黃大人,您來之前怎麼不跟下官打聲招呼,下官也好多做準備啊!」
黃宗漢皮笑肉不笑地擰著嘴角,「你王大人忙啊!上任至今,也沒去我府上坐坐,我知你這杭州富賈雲集,忙得想不起我來,我只好厚著臉皮親自跑這趟,過來看看你嘍!」
哪個地方官上任,不是給上司上供敬餉,就他這杭州知府到任個把月了,連根雞毛都沒往他這兒捎,黃宗漢倒要看看這位新上任的王大人是不是真的那麼不知趣。
茶過三遍,擺上飯菜,看著倒也殷實。黃宗漢在酒桌上與王有齡說了些看似推心置月復的話,酒足飯飽,他又等了等,仍不見王大人擺出見面禮。
黃宗漢可等不下去了,這位王大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心不死啊!他就推他一把,叫他看看顏色好了。
「王大人,我們閑話家常許久,還是說點正事吧!我今天前來可是帶著任務的。」
黃宗漢從袖中模出一道折子,黃布表著,王有齡認出這是軍機處下發的折子,趕緊向後退了退,「下官官卑人賤,這等上諭不便看……不便看……」
「嗌!這上諭雖是發給我的,但也要爾等幫著完成啊!我想浙江治下杭州最是富奢,這等事不找你,我還能倚靠誰?朝廷還能倚靠誰呢?」
黃宗漢將那折子塞進了王有齡的手中,平生頭一回親眼見到軍機處的折子,王有齡內心澎湃起伏,捧著上諭的手可謂是顫顫巍巍,細細看來竟是一份催運漕糧的上諭。
原來,太平軍為禍朝廷,如今江寧失守,官軍無糧。浙江的漕米至今沒有運到上海,嚴重影響了官軍作戰。朝廷震怒,嚴命加緊運輸,稍有延誤,定從重治罪!
他剛看完,黃宗漢便收了上諭塞回袖中,正色道︰「此事事關重大,我想來想去唯有托付給你王大人。王大人一心為國為民,定能早日籌措到糧草,以支持前方戰事。此事一成,王大人便可平步青雲,日後官位定在我之上啊!」
幾句話,黃宗漢將名利全都擺在王有齡面前,只等他去接了。
王有齡忙搖首道不敢︰「黃大人,此話嚴重。我王有齡也是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未成家未立分毫功業。身為一任知府,自當上報效朝廷,恤百姓。眼看著江寧百姓受太平軍之苦,我又怎能坐視不管,這籌措糧草之事我接了,即日起便去下頭買糧。」
黃宗漢一听眉開眼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王大人果然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腔熱血激蕩人心啊!那就……」他從另一管袖子里掏出事先寫好的委札,「這是朝廷里的大事,王大人需接了委札,方才算數。」
王有齡未做他想,在委札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還摁了手印,這就要前去籌措糧草。
「王大人性急心熱,此大事交給你,我很是放心啊!既然如此,我就不在這兒耽誤你辦事了,我先回去……待此事辦成,我必將報奏朝廷,給你大大地記上一功!到時,你可要再請我喝酒啊!炳哈哈哈哈——」
黃宗漢大笑著跨出衙門,心底里暗忖︰王有齡,這回看我不整死你。
一心建功立業,滿月復為國為民的王有齡急于籌措糧草,他頭一個想到的是找漕幫商量此事。不管是運送糧草去上海,還是在浙江一帶調集糧草都離不開漕幫的幫忙。
此事事關重大又牽涉朝廷,阿四不便擅自做主,請了威爺和酣丫頭出面,與王有齡大人當面鑼對面鼓地共同商議。
威爺听了王有齡籌措糧草的設想好半晌也不答話,不停地要伺候在一旁的丫鬟給王大人添茶倒水。
王有齡心里著急,為了前方將士不願浪費一點時間,「威爺,戰事牽扯百姓,也連著商家。這萬一仗打過來,也影響你漕幫的營運啊!我們定要支持官軍,把太平軍擋在上海,徹底殲滅。我思來想去,籌措糧草的事,除了你漕幫,再無人可信。」
「我漕幫哪有那麼大的能耐?此為朝廷中的大事,我覺得還是由朝廷親自派兵運送糧草方才妥當。」
威爺這話分明是在推托,王有齡再笨也听得出來。以為是威爺怕替朝廷辦事,賺不到銀子,他爽快地作保︰「這回朝廷是做了保的,向錢莊借銀子購買糧草,負擔運費,再每年還錢莊的銀子——如此一來,決計不會虧欠你漕幫的運銀。」
威爺笑著搖頭,「替朝廷辦事是我漕幫的榮幸,怎還敢跟朝廷計較銀子?王大人,實在是漕幫能力有限,這等大生意攬不下來啊!」
這樣推來繞去純粹是浪費時間,阿四上前一步直問王有齡幾分真心話︰「王大人,容我問一句,這籌措糧草一事是誰交給你的?」
「浙江巡撫黃宗漢黃大人。」
「冒昧問王大人一句,可曾得罪過這位黃大人?」
這話是怎麼說的?「我上任還不到月余,好端端怎會得罪頂頭上司呢?」
阿四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今年江浙一帶的漕米尚未收齊,運河河道也沒有疏通,加之河面上不太平。在時限之內,運漕米到上海,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些……你難道不知道嗎?你的頂頭上司黃宗漢大人統管著浙江一省,難道也不知道嗎?」
王有齡一听如五雷轟頂,一腔報復滿心激情全都化為灰燼。他未想到這中間竟有如此許多的周折,真是耐人尋味啊!
「黃大人怎生不告訴我?怎生不告訴我呢?」
言有意好笑地睇著他,「你如果沒得罪黃大人,就是平時的上供太少,人家不滿意了唄!借著這個機會敲打敲打你呢!」
「上供?」王有齡一听這詞,還來了火氣,「我這個官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治下百姓,我為什麼要做那行賄的小人?」
言有意與阿四對望了一眼,這下他們是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了——連一個子兒都沒孝敬過,不敲你敲誰?
他的浩然正氣是他的,威爺和阿四可都不打算用漕幫來陪葬他那凜然的正氣。
「王大人,我看您還是速去其他地方尋求幫助,早日籌集到糧草送往上海吧!我們漕幫實在無能為力。」
「若連漕幫都不接這趟買賣,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能耐?」王有齡全部希望寄托于漕幫,滿懷心思地望著阿四,他知道此事唯有她能幫自己了。
阿四沉默良久,最終拱手作揖,向王有齡開了口︰「王大人,我們也算相識一場,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接下的不是一顆燙手的山芋,而是一杯毒藥。莫說喝了它,就是踫上一踫,也會斃命。漕幫若摻和其中,怕毀了這些年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所以……還請您放漕幫一條生路。」
他本以為過往的人情能打動阿四,沒想到竟被她一番悲情擺了自己一道,反弄得他沒臉面再賴在漕幫。
不用他們端茶送客,他自己識趣地踏出漕幫,也踏出了自己好不容易爬進的官場——莫非,他好不容易花白花花、沉甸甸的銀子買來的官場生涯就這麼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