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親王听了半晌,是越听越糊涂,「阿四,你到底是欽佩他從草根變成巨富,還是欣賞他從巨富回歸草根?」是她太聰明還是自己太愚蠢,她說來說去,他竟搞不懂她究竟想說些什麼。
「你不是已經听明白了嘛!我既欽佩他從草根變成巨富的能力,也欣賞他從巨富回歸草根的勇氣。」
在來到清朝以前,在屬于四小姐的那個年代,阿四只為家族而活,她也以為自己只能這樣過一輩子。貧窮如言有意,如韋自勤,與她關系最近的兩個男人是如何追求富貴的,她看得真切。
一度,她以為草根想躋身上流,唯有依附枝蔓。
是胡順官——是他展現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給她。
雖然出身卑微,學問淺薄,但他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整個人活得生氣勃勃。
他能干敢想,斗志無限。
做生意與人合作他始終堅持自己的信條︰前半夜想想別人,後半夜想想自己。想別人在先,他急人所難,因此廣結善緣。阜康開張,幫他助他的人通通說在還債——從前欠他的人情債。
這樣一個男人絕不比跟前這位宏親王遜色半分。
望著杯里琥珀色的酒,阿四仿佛看見了胡順官那顆琥珀色的心——也許他不懂紅酒,可是他願為她搜羅她之所愛。
他的愛一樣不比任何人來得遜色。
「我還很小的時候,媽媽曾跟我說過一句話︰女孩子嫁人、嫁人,不管嫁什麼樣的男人,首先他得是個好人。媽媽說,好男人即使不愛你,不會存心去傷害你;好男人即使不再愛你,會盡全力將痛苦降到最低;好男人若愛你,會拿出他的全部——整個生命來愛你。」
在阿四看來,胡順官就是這樣的好男人。
只是,他永遠不知道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胡順官走了,無聲無息回了老家湖里村。
在京城這些日子一直追在酣丫頭身後的言有意也是在十日後接到東家的書信,方才知道他回了老家。
言有意頭一個念頭就是去找阿四。
「你跟東家之間到底怎麼了?東家怎麼莫名其妙就回安徽去了,還寫信要我盤點盤點他開的那些店鋪,能賣的賣,能頂的頂——你給他下了什麼藥,讓他徹底放棄經商?」
阿四在心中大喊冤枉,她只是與宏親王一夜聊到天明,來日便不見了胡順官的蹤影。她還以為他是去哪里活動活動,預備東山再起。等了又等未等到他的消息,今日竟從言有意這里得知他放棄經商回安徽老家了。
他想干什麼?
他還想不想做史上鼎鼎有名的紅頂商人胡雪岩?
這擺明了與歷史不符嘛!
難道是她無意中介入了歷史,使得史實發生了變化,還是……在哪條岔道上出了錯?
阿四的腦子一團亂,言有意還在那里咋呼︰「我的四小姐,你怎麼總是扯我後腿?我抱著胡雪岩這棵大樹,抱得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成天是天南地北四處跑,我那點辛苦錢掙得容易嗎?比跟你後面混的時候還不容易。好不容易我混成了阜康的大掌櫃,還得冒死籌措糧草往戰火堆里送。你瞧瞧我後腦瓜子上的鼓包——瞧瞧!瞧瞧!我是怕太平軍來劫糧船,才勸胡順官他駕船離開的,結果呢!結果我腦袋挨了這麼一下子敲。我容易嗎我?」
吵吵吵!吵死了!
阿四習慣性地一個板栗敲在他那顆鼓包上,「閉嘴!」她正煩著呢!他在這里嘮嘮叨叨做個啥?還是個男人不!
「真不明白酣丫頭怎麼會喜歡上你這麼沒用的男人。」
她不提還罷了,這一提,言有意可想到那個丫頭騙子了,「酣丫頭跟威爺兩個成天地在京城逛大街,美其名曰︰為漕幫尋常往北方發展的契機——契機找到多少沒看見,倒是有不少京城浪蕩子盯上了漕幫女婿的位置,整天像蒼蠅似的跟在酣丫頭後面,她居然還笑臉相迎!笑臉相迎噯!這換作在杭州那會兒,她早一腳將那些蒼蠅踢飛了,現在這是什麼意思?思春了,還是歲數大了著急想嫁啦?」
眼一白,他還委屈著呢!
「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喜歡我,她這哪是喜歡我?我一個現代人都看不慣她這個封建時代姑娘的作為了。」
「你不是不喜歡人家嘛!那就放著別管唄!」突然轉了性子,對人家緊張起來了?他是受什麼刺激了,還是發現酣丫頭的好來了?
她那是什麼眼神,看得言有意心里直發毛,連舌頭都打起結來︰「我我我我我我……」
「我就奇怪了,以你言有意的性子,有高枝怎會不攀?何況是送到你跟前的高枝。」
這話倒是問到言有意的心坎上了,在從前……準確說是她還做四小姐的年代,他也曾想過要取代韋自勤跟她一起坐在汽車後座上,再找個司機坐在方向盤的後面。可惜人家四小姐看不上他,這高枝太高了,爬上去也是摔下來的料。
漕幫比起烏氏集團,雖然規模小了點,財富少了點,地位差了點,但人家酣丫頭好歹也是位小姐,一旦娶上了她,他便不再需要跟著胡順官天南地北的跑辛苦,賺活命銀子了。
可為何當初她送上門,他還不稀罕要呢?
這不是笨嘛!
言有意又是抓耳又是撓腮,「不知道現在我主動送上門,她還要不要啊……」
「你忘了在船上的時候,我和酣丫頭去杭州城之前,她對你說的那些話了?」他若忘了,阿四可以免費提醒他——
你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我愛,因為我根本沒能力愛你。
言有意沒忘,他不僅記得,還記得酣丫頭在說這話之前有一句︰阿四說得對!
擺明了她在酣丫頭面前打他小報告的嘛!
「你到底跟酣丫頭說我什麼了?她現在真的不理我了,就算我主動找她,討好她,她也連正眼都不瞧我。」
「她為什麼連正眼都不瞧你,你不是知道原因嘛!」是誰在糧船之上,生死關頭說出那樣狠心的話?
「可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啊?你倒是給我說說!說說啊!」他也好從中尋找化解之道。
看他被折騰了這麼久,也差不多夠了。阿四不緊不慢地念叨著︰「我能說什麼?我說你受過的挫折多,吃過的苦大,相對的,你的,你的野心也比常人來得大。我說你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愛的男人,除非你願意為她放棄你的野心……」
這個……這個好像有點難度。
他主動向她靠過去,不就因為他那點做漕幫女婿的野心嘛!
這事還真是有點難辦啊!
他得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行動。不過,眼前倒有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是緊趕著要行動的。
「胡順官的那些產業我到底賣不賣啊!我若賣了,他還做得成紅頂商人胡雪岩嗎?我說阿四,你別淨顧著喝茶啊!你到底還管不管他了?」
避?她怎麼管?
未來的紅頂商人胡雪岩中途放棄,打算棄惡從善做回本分地主胡順官。
她管得著嗎她?
問題是,他到底哪根神經搭錯了路子,莫名其妙就跑回安徽老家,連聲招呼都不跟她打?他到底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要去安徽找他嗎?
勸他繼續經商,早日跟官府勾結,做出紅頂商人的派頭?
還是放著他不管,眼瞅著他在安徽農村成了一土財主,自此中國歷史上再沒了一個叫胡雪岩的紅頂商人,百年後的二十一世紀也少了個商家行賄買路的高級教授。
可不管他選擇哪條路,不能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他是打算永不見她是怎麼的?那天在船上,他對她說願做她要的男人——這話是糊弄她的嗎?
這世上的男人怎麼都喜歡糊弄她?
阿四心里正嘀咕著,宏親王忽然踮著腳笑眯眯地邁了進來。瞧他那滿面春風,看著就是有好事發生了。
「朝中發生大事了?」
「左宗棠收復杭州,太平軍的勢頭被打下去了,眼看著勝利再望,你就能回杭州了——這算不算好事?」
太平軍被朝廷打敗的事,歷史早有記載,阿四心里定定的——這算什麼好事?
不高興?那宏親王再說一件高興的事,「朝廷下令抓捕胡順官,你高興不?」他听著可是高興壞了。
阿四心頭一緊,追著他問道︰「朝廷為什麼要抓捕胡順官?他做了什麼觸犯龍顏的事?」
「杭州城被圍,他一個糧道道台沒有及時籌集糧草,反跑出城避禍。你說朝廷秋後不找他算賬找誰?」
瞧著他那副等著看好戲的嘴臉,阿四甭提心里有多不痛快了,「他去蕪湖籌集糧草你是知道的,糧草籌集得有多艱難你是知道的,他冒死將糧船停靠在杭州城外你也是知道的,他因此蕩盡家財、阜康倒閉你還是知道的——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在朝上不為他講話?」
撇開阿四欣賞胡順官的態度讓他不爽,單就朝局而言,「向朝廷上折子要求抓胡順官的是左宗棠,他剛打了那麼大一個勝仗,替朝廷揚了威,兩宮皇太後正喜著呢!別說是抓個人,就算此刻左宗棠要官要兵,朝廷上下也全都依著他。再說你知道左宗棠的為人嗎?這個湖南仔在朝中若說殺人猛將當是首選,可他素日里狂妄自大、目無旁人,即便是與同僚也是語言諷刺、行為尖酸。如今他勢頭正健,誰會在這時候觸他霉頭?」
簡單一句話,胡順官落在左宗棠手上,算是死定了。
阿四還偏不信這個邪。
「我就要去觸觸他這個霉頭。」
包袱也不收,阿四直接奔赴安徽——胡順官老家。
—中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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