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夫子 第4章(2)
作者︰于佳

被大姑娘說中了,何焯就是去何家書坊察看敵情,他絕對不相信八爺的表弟會明媒正娶一個印書女。

可惜傳聞在他的眼前變成現實,他躲在書坊門外的老槐樹下,就看見那個趾高氣揚的衛成器蹲在屋檐底下,捧著本書,漫不經心地看著。每每何夫子打他身邊經過,他就拽住她的裙角,一臉狗兒的丑相,就差沒淌口水了。

看得何焯心里那個氣,心頭那個恨啊!

他想也不想,打頭就走到衛成器面前。見到他,衛成器的第一個想法是叫何夫子,不料何焯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壓根不讓他有出聲的機會,起頭就問︰「你不會真想娶一個印書女吧?」

衛成器瞧了一眼正忙著補字的何夫子,轉過頭正經八百地對何焯道︰「我……是認真的。」

「你會認真?見到何夫子那天,你在儒茶青幽里正認真地想要娶喏喏小姐呢!這才幾天的工夫,你要忘了,我倒可以給你提個醒。」

「我沒想娶喏喏小姐,只打算把她收了房,但我對夫子是認真的……我要娶她為妻。」說著說著,衛成器的眼神就飄向何夫子那邊。她完全沒有覺察到這邊的硝煙彌漫,兀自忙著手里的活,也不在乎沾染上那一身的塵土。

何焯見試探不出他的真心,索性橫下心來嚇唬他︰「衛二爺要是知道你打算娶回家一個印書女,他會作何感想?」

「我爹?」這個問題比上一個問題好回答多了,衛成器興高采烈地告訴他,「就是我爹叫我來的,他說這世上難得有個人能管得住我。他還說,要是夫子真能把我看住了,說不定衛家很快就能出個狀元呢!我爹還說,要是我能有夫子一半的才學,他就不用煩了,此生也就對得起衛家的列祖列宗嘍!」

「你……你爹對何夫子的評價還真……真高呢!」

最後一招殺手 也被奪去了,這下輪到何焯犯難了。

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出嚇唬小孩子的全套手段,「你知道什麼是娶妻嗎?娶妻就意味著你不可以再四處喝花酒,不能隨便收個女人進房,你得安心在家待著看書練字,你得一心向往功名,你得賺錢養家連帶著養活妻子兒女——你覺得你能做到嗎?」

衛成器眨巴眨巴眼楮,赫然有感而發——敢情娶個老婆回家跟找個爹回家是一樣的啊!「你說的這些我前二十來年都已經歷過了,現在也正在經歷著,那我還怕什麼?」

衛成器的坦蕩無畏讓何焯措手不及,那份性情曾幾何時他也擁有,然而在入京城的這幾年,在六試不中跌宕起伏的這幾年,他的那些情懷又到哪里去了呢?

他年少得意時也曾覺得娶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回家,舉案齊眉一輩子那是多麼愜意的事。什麼門第,什麼名風,又怎及夫妻同心、同趣來得重要?

然在京城待的這些年,他極力躋身宦海的這些年,他發現一個人的出身背景家世權位可以左右這個人的全部,包括他的才情。

即便你有再好的學識才德,只要你出身卑微,你便永遠被人瞧不起,甚至你都無法容于讀書人之中。相反的,那些出身高貴的名門子弟隨便一篇糊眼楮的爛文竟然可以名躁一時。于是那些混跡京城的文人寧可成為達官顯貴的門人,甚至是奴才,也不願與一般平民為伍。

他漸漸明白,想要證明自己才德的最好辦法就是登入高門——娶妻是一種選擇,也是一種辦法。娶一個印書女,他也會淪為下等賣字為生的破落書生。

他的猶豫和野心,或許很早以前何夫子就已看透,所以她才會那麼堅決地非做正妻不可吧!一旦有權有勢的正妻進門,她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其實……她比他還清楚。

他旁若無人地想著那些埋藏在心底許久的心思,全然未覺身前同他說話的人已經換了。

「在想哪家名門小姐呢?」

何焯緩過神來正對上面前擺出一派得意之色的何夫子,「衛成器那小子呢?」

「說是要準備提親,去安排了。」她的得意根本寫在臉上呢!

「你還真打算嫁到衛家,做那家的少女乃女乃啊?」何焯不相信,那個前兩天還信誓旦旦要他娶她的何夫子,轉頭就想嫁給衛成器那個乳臭未干的小子。

「怎麼辦呢?」她倒顯得為難起來,「我只是想做正妻啊!」

他氣了、急了,「也就是說,只要有人肯娶你為妻,誰都可以,是不是?」不等她回答,他接著就說︰「我娶你,行了吧?若這是你所希望的,我娶你!我娶你,成嗎?」

「……成啊!」

她答得倒是爽快,更爽快得還在後頭呢!「你和衛成器,你倆誰先提親,我就嫁誰。」

她話未落音,他已經跑出門了。

「你干嗎去?」

「我還不趕緊讓大姑娘找媒人去!」

這時候腿腳千萬得麻利點才是啊!見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衛成器才打後面鑽出來,拉拉何夫子的胳膊肘,他怯怯地追問︰「我不是真的要提親吧?」

何夫子扭頭給他一句正經八百的回答︰「怎麼不是真的?你當然要提親。」

衛成器懊惱地抱住腦袋,一坐在地上,「這日子沒法過了,整天也不讓人出去逛,只把人鎖在院子里看書。還得陪你騙那個蠢蛋,你就放過我吧,堂姐!」

郁悶啊!

衛成器實在郁悶得不行了,偷偷溜出何家書坊,帶著幾大缸的酒跑到儒茶青幽找喏喏小姐解悶來了。

喝得半醉不醒的當口,他抱住喏喏小姐不住地訴苦︰「你說我可怎麼辦啊?難道我真要派人去何家提親?這不成笑話了嘛!也不知道老爺子到底是怎麼跟堂姐說的,怎麼會搞到提親這一步呢?她可是我堂姐。」

他的醉話叫喏喏小姐听著好笑,「令尊大人糊涂了不成,居然會叫你向你堂姐提親?」可,她堂姐是誰啊?也姓何?這京城里怎麼這麼多姓何的啊?

「誰說不是呢!」衛成器可算找到講理的地方了,拉著喏喏小姐直吐苦水,「老爺子覺得堂姐學問好,也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把我送她那兒。堂姐就整日里管著我,叫我看書寫文章,我哪是那塊料啊?堂姐就說了,我要想月兌離苦海也成,就得听從她的安排。她安排什麼啊?她淨安排我怎麼刺激何焯那笨蛋了!」

一听此事跟何焯有關,喏喏小姐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拉住衛成器,要他那打著卷的舌頭把話說清楚了。

「什麼刺激何焯?誰要你刺激何焯了?」

「還能有誰?我堂姐,何夫子唄!」衛成器醉眼惺忪地全說了。

這可把喏喏小姐給听糊涂了,「你堂姐怎麼會姓何呢?」再說了,這衛成器不是廉親王的表弟嘛!若何夫子是他的堂姐,那跟廉親王也沾著親呢!那怎麼能做一個印書女?「你說的何夫子是何家書坊那個印書的?」

「除了她,還能有誰取這麼個名字?」

衛成器提到「何夫子」這三個字就來氣,「自己想嫁給人家何焯,還非把我拉上?不是已經打賭贏了嘛!叫何焯那個笨蛋依照賭約娶了她不就完了,干嗎非拉上我刺激那笨蛋?我就不懂了,這世上怎麼會有何焯那麼蠢的人?居然相信一個大少爺真的要娶個印書女為妻,有沒有搞錯啊?」

衛成器的話在喏喏小姐的腦子里反反復復地打轉,她還未理清听到的這些話,更多的刺激又隨之而來。

「更讓我搞不懂的是,何焯不都決定娶她了嘛!堂姐干嗎還把我拉上,怕何焯中途反悔是不是?難道何焯知道她騙他,就不會反悔把她休掉?這個笨蛋!兩個都是笨蛋!不對,我也是笨蛋,干嗎那麼怕堂姐?她能拿我怎麼樣?所以,總共有三個笨……」

他酒話未說完,卻被喏喏小姐一把揪住,「你說什麼?潤千……就是何焯已經決定娶何夫子了?」

「他說去讓家里頭什麼姑娘去何家提親來著……」

醉得站都站不穩的衛成器被喏喏小姐推到一邊,此刻她哪還有心思管他啊?她有更要緊的事要去做,她要阻止何焯做出錯誤的決定。

何夫子啊何夫子,你是機關算盡,然你千算萬算,算不到你會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簣吧!要謝你就謝你這位好堂弟,要怪你也得怪你這位蠢堂弟。

丙然是三個笨蛋呢!

喏喏小姐乘著小轎深夜趕往何府,開門的正是何焯,「這麼晚了,喏喏小姐,你……你怎麼來了?有什麼緊要之事嗎?」

「于你而言,確是萬分緊要的大事。」

于她,于何夫子而言,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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