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覺得自從和柯岱陵回台中一趟後，事情有了很不一樣的進展。

她的作息和從前不太一樣，現在她只需要偶爾接些舞台劇和短劇的劇本，其余時間她都分給了巧巧和柯岱陵，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柯岱陵一有空就往她家跑，是不是別有用心。

而柯岱陵更是索性把自己的工作室挪到她家，改考卷在她家、準備教材在她家……有時候她會懷疑。柯岱陵是不是把她家當成自己家了。

他的理由是︰巧巧的東西每次都要準備兩份——一份在她家、一份在他家，這樣既不環保也不方便，干脆就把東西放她家，這樣他可以在照顧巧巧時，順便準備上課要用的東西。

這種模式有點像……像什麼呢……

當Joy知道孩子的爸幾乎半住進她家時，差點沒尖叫出聲。

「你居然讓他住進你家！要是他發現了怎麼辦？」

「不會吧！他一點發現的跡象也沒有，」林靜搔搔頭，「而且老實說，我覺得就算被發現似乎也無所謂耶！」

「為什麼？」

「以他跟巧巧的感情，不管巧巧的媽是誰，柯岱陵似乎都不太想把巧巧交出去，現在要他舍棄女兒簡直就是要他的命……他的意思是，頂多和對方共同撫養，反正依我們和巧巧的相處模式看來，他有沒有發現真相，已經是其次的事了。」

「那你干麼不直接告訴他，你就是巧巧的生母？」

「我為什麼時候要告訴他？」

Joy繼續猜，「你不告訴他，難道是怕他生氣？」

「就是為了少讓他發一頓脾氣，所以才不告訴他啊！」

林靜用下巴努了努前方的攝影棚，前方正開拍灑狗血之芭樂片，前兩集演的是男主角終于知道女主角十年前離開他時，肚子里有他的小孩，男主角非常生氣，氣女主角為什麼不告訴他，過了兩集，男主角終于原諒女主角，兩大一小準備組成幸福家庭。

「故事模式不都這樣，反正最後男主角都會原諒女主角，畢竟有了小孩，就多了層顧慮，那最後他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沒多大意義吧！」林靜又說︰「何必讓他多發一次脾氣？」

Joy用一種非常奇怪的眼神看她。「靜姐，不是我想提醒你，可是……人生不是戲劇，不一定會按照劇本走的。」

「最糟的情況，頂多他會帶著巧巧離開我……但巧巧已經被我帶慣了，現在又會認人，不是隨便一個人來照顧她都行。我想，以他的個性，最後他應該會回到我身邊吧！」

「你……」Joy這才發現眼前的女人有多可怕，居然連這種細節都想到了！柯岱陵遇到她……不，應該說，全天下的男人要是被她盯上，幾乎沒有月兌身的可能吧！「你是不是早有預謀，早就計劃好的？」

「計劃什麼？」

「把那個男的訓練成超級女乃爸？」

「女乃爸養成計劃？」

對，就是這個。

「那改天來現實性女乃爸的劇本，故事的開頭，就從那封信開始好了……」

「這個不錯喔！炳哈。」

正當林靜和Joy聊得正開心，旁邊助理遞來一張紙條，上頭說制作人有事要找她，要她上十三樓一趟。

「噢！」Joy掐著脖子，故意嚇她。「老板要找你，你慘了你。」

林靜倒是頗冷靜，仿佛天塌下來也壓不到她身上。

如果是其他制作人找她，她的皮會繃緊一點，但既然是他——

「絕對死不了。」

不是林靜太囂張，而是賴祺正明明就是綜藝圈內的王牌制作人，本該跟她這個影劇界的小編劇沒什麼交集，她也實在想不透兩人有什麼好談的。當然，對他來說，自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就因為他跟林靜的母親結婚，在名義上，他是她的繼父，她是他的繼女。

賴祺正看起來不算老，雖然年紀一大把了，堂堂邁入六十大關，可站在擁有一張無敵女圭女圭臉的母親身旁，卻看不出一點老態，反而更顯現出他的成熟穩重。

他有些許花白的頭發，卻沒有將它們染黑的打算，他說他又不是活在螢光幕前，不用那麼注意形象。年輕時，他的率性與才華，吸引了不少仰慕者，而他也一直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直到四年前遇見了林靜的母親——

「我剛听康哥說……你推掉下一期的編劇合約？」一進門，他手頭還有幾張台約沒簽完，先揮揮手，打發掉秘書，才把門關起來，要林靜坐在沙發上。

「怎麼回事？遇到什麼問題嗎？」

「沒有。」

「那為什麼不繼續寫？」

「我想轉換跑道，以電影劇本與舞台劇為主。」

「你之前就有接這些Case——沒道理為了一些短期而失去長期編劇的工作，這樣沒有保障。」

「沒有任何東西擁有無限期的保障。」工作是如此，男人更是如此。

賴祺正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他，但他並不想與她辯解什麼。

「你媽媽很擔心你。」

又來了！「叫她不用擔心，我過得很好。」

「下個月母親節，她希望你能回家一趟。」

「……我會打電話給她。」

「那不一樣，你明明知道。」

「那她到底希望我怎麼做？」林靜雙手環胸，「說不要我的也是她，現在又要我出現在她面前……這不是很可笑嗎？」

「你明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那只是氣話。」

「如果她從沒這樣想過，又怎麼會在我面前說出口？」

三年前，當母親洋溢著一臉笑容，告訴林靜，她打算和賴祺正結婚時，母女倆在瞬間擦出猛烈的火花。

賴祺正不就是那個從年輕花心到老的制作人嗎？那種有錢有權又會花言巧語的男人，就是她最討厭的，母親居然要跟那種人結婚！

她已經二十幾歲，踏入社會一段時間了，也在電視台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讓她能好好報答母親的辛勞，讓母親無後顧之憂好好休息，母女終于可以悠閑的享受天倫之樂，沒想到卻傳來母親要結婚的消息。

難道她把二十年前，受丈夫外遇、遺棄，獨自把女兒養大的辛勞忘得一干二淨嗎？

她已經不是個小孩，不是個非霸佔著母親不放的小孩，只是，對方是風評極差的賴祺正耶！教她怎麼放心將母親交出去。

她和母親長得很像，都擁有亮麗的外表，只是母親的美麗帶點柔弱與悲傷，很容易引發男人的保護欲，當母親帶著她離開不負責任的父親，那時沒有一技之長又性格單純的母親根本沒有能力養她，只好進酒店上班。

母親身旁一直不乏追求者，林靜還記得追母親最久的是一名湯叔叔，他人很好，也常買東西給她玩，但她就是不喜歡他，因為他身上的煙味和爸爸一模一樣，每次湯叔叔靠近她，她都會想起爸爸身上那股濃郁的煙草味。

小孩子的喜好是很主觀的，不喜歡就不喜歡，過沒多久，湯叔叔再也沒有來她家，母親含著淚說，以後他再也不會來了。

沒想到事隔多年，母親還是選擇回到男人的懷抱。

「不要再傻傻地相信男人了！」當時林靜朝母親大吼︰「我可以照顧你啊！你跟他那種人在一起，只會讓自己更受傷。」

「他不一樣，祺正不一樣……他已經改過了，他說，他現在只想要有人陪他超過最後幾十年，而我，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次一個女人……」

「花言巧語！」林靜發誓，那句台詞絕對在哪一部連續劇里出現過。

「你被男人害得還不夠慘嗎？撇開爸爸不談，那個姓湯的，還記得嗎？別以為我年紀小不知道，你後來還懷了他的孩子，他知道以後就像懦夫一樣跑掉了！謗本不管你的死活！你為了拿掉那個孩子，從此以後再也無法生育……」林靜一邊說、一邊哭，「你被男人害得這麼慘，最後還是選擇他們嗎？」

听到這里，林燕香愣住了，那里林靜不過才十歲，沒想到她會記得這件事。

「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所說的那麼差勁……」

「怎麼不是？賴祺正跟那個姓湯的，有什麼分別？」

林燕香再也忍不住，將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告訴她，「當年憲之會離開，是我要他離開的，你還不懂嗎？那是因為你……你哭著說你很討厭他，絕對不要他當你爸爸……孩子是我自己拿掉的，他知道後很絕望，因為我在你和他之間，選擇了你……」

听見母親的話，林靜在瞬間清醒過來，到頭來，阻撓母親幸福的人是誰？妨礙母親獲得幸福的人是誰？

是她，一直是她！因為她，母親無法獲得幸福，因為她，母親無法與心愛的男人長相廝守，也因為她，母親失去生育的能力。而母親卻依然無怨無悔，在每天辛苦下班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抱著她，問她今天在學校發生什麼趣事……

「所以你沒有再婚，全都是因為我？」

「如果當年我把你留給你爸爸……你也不會拖垮我的人生……」捂著臉，林燕香將埋藏在心里多年的心聲，以最直接的方式說出口。

是她剝奪母親的幸福，剝奪母親當女人的幸福，她為什麼到現在才想通？她根本不是母親口中的小天使，也不是二十多年來與母親相依為命的乖女兒，她根本就是披著糖果外衣的惡魔。

「你想嫁誰就嫁誰吧！你說的對，我是最沒資格管你的人。」

是啊！她想起來了，為什麼她明明滿懷期望生下巧巧，想好好疼愛她、保護她，但當時卻有股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

賴祺正嘆口氣，他也知道她們母女倆的問題不是一時之間能解決的，至少在這一年，林靜偶爾會打電話回家，不再像從前那樣，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聞不問。

「燕香不是有心的，你現在可能還沒有辦法體會，但當你為人母，你就不會這麼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