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7、78、79、80……」

初晨的陽光灑在緊繃的肌肉上，汗混合水珠在健壯結實的肌肉群上滾動，在做完第八十下伏地挺身後，哨子一吹，穿著緊身泳褲的游泳選手們自地上站起，接著站在跳台上，微彎著腰，大腿肌肉因拉緊而繃直。

哨聲一響，泳將們個個像飛躍的海豚般，利落地跳進泳池內。

「再五圈。」在前頭發號施令的男人大喊。

涂浩程一雙眼楮緊盯著手中碼表與泳池內的健將，並不斷糾正他們的姿勢與動作，眼角余光瞥見身旁多了兩個羞答答的女學生。

「呃……」其中一位扎著馬尾的抬頭看他一眼，不意與他四目相交，趕忙又低下頭，盯著自己光溜溜的腳丫看。

「有什麼事嗎？」涂浩程本來不甚在意，但她們鬼鬼祟祟的模樣實在讓人不由得多看幾眼，而且都站到他身邊了，擺明有事找他。

「那個……」被同伴推了下，馬尾女孩只好往前一步，嬌羞地遞上一只包裝可愛的紙袋。「老師，這個……給你！」

涂浩程楞了下，「這是什麼？」

「是早餐啦！」看好友已經害羞得說不出話，短發女孩幫她回答，「唉唷，老師，這麼早就陪校隊晨練，一定還沒吃早餐吧！里面是你愛吃的燻雞三明治，還有新鮮蔬果汁，這可是我們曉晨一大早起來準備的呢！」

「哇，老師，好好喔！」

「老師，我也要。」

原本正努力游兩百公尺自由式的六個學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全圍在泳池邊看熱鬧。

涂浩程苦笑，為避免女學生的尷尬，他連忙支開一群瞎起哄的學生。「還有四圈，游完沒？最後一個給我留下來游八圈！快點。」

一群學生立刻作鳥獸散，紛紛回到自己的泳道繼續游。

涂浩程看著馬尾女孩，伸手接過她精心準備的早餐。

「謝謝你，還麻煩你早起準備那麼豐盛的早點，辛苦你了。」

「不、不會……」馬尾女孩害羞地說。

「為了感謝你，中午我請你吃頓飯吧！約在學校後門外的餐廳怎麼樣？」

馬尾女孩聞言，一雙大眼瞬間亮起來了！一旁陪同的好友更是興奮地抓住她的手，開心的程度不亞于她。

「那就先這樣吧！」他將早餐袋放到一旁，接著轉向泳池，朝著偷懶的學員又開始大吼。

「游那麼慢！？吃飽太閑啊！多游八圈！」

瞬間，哀嚎聲四起。

「不要啊∼」

「教練饒命！」

晨練時間結束，涂浩程月兌下半濕的T恤，掛在救生椅旁，方才已經和學生一起做過熱身操，這會便簡單扭扭筋骨，挑了最近的泳道，就定位後往前一跳——

水中的他優雅的身影迅速挺進，轉身，踢水，動作流暢未有間斷，每一道激起的水花都令人嘆為觀止。

一天兩個鐘頭的練習，是他最基本的運動量，和學生時期比起來，已經少了很多。

「唷！今天又刷新紀錄了嗎？」

泳池旁，出現一道討厭的熟悉聲音，涂浩程游回起點，月兌下泳鏡，邊喘著氣，兩只手撐起身子坐在泳池旁，古銅色肌膚上的水珠在陽光照耀下更顯得閃閃發亮。

他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九點二十八分，這家伙八成是蹺班來找他。

「來干麼？」他頭也不回的說。

望著他一點贅肉也沒有的背部線條，腰線形成性感的弧度，將近三十歲，身材卻維持得跟學生時期不相上下，就連他這個男人也不由得看呆了。趙鈞武搖搖頭，忍不住伸手模他一把。

「你到底是怎麼練的啊！」

「×！不要亂模！」涂浩程轉頭惡狠狠的瞪他。若不是他一身西裝革履，正在跑業務，他鐵定一把將他拉下水。

趙鈞武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接著坐到他放置私人物品的椅子上，翻翻那袋早餐，忍不住調侃，「早餐吃這樣會飽嗎？」

一個簡單三明治和蔬果汁，喂小鳥喔？運動員的食量驚人又不是新聞，看那可愛的包裝，想也知道不會是浩程自己準備的。

「愛慕者送的？」他忍不住揶揄詢問。

涂浩程抽過旁邊的浴巾擦臉，斜睨他一眼，「要吃給你。」

「給我？真的假的？」多年的好友，趙鈞武也沒在客氣的，撕開包裝，馬上吃起來。

「泳池旁，禁止飲食。」他提醒。

「喔！好啦好啦！」話雖如此，他還是咬了一口才收起來，然後跟著他走到更衣室，一邊問︰「你收到邀請函沒？」

站在置物箱前，涂浩程邊擦頭發邊問他，「收到什麼？」

「小學同學會。」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張鵝黃色卡片，在他的面前亮了亮。「很瞎耶！小學同學會？你跟誰還有聯絡？沒有吧！要不是我們後來大學又遇到，我走在路上根本不認得你，現在居然要辦同學會，你去不去？」

涂浩程拿過邀請函一看。上頭標注了時間與地點，還特別附注要攜帶一項小學生用品。

「有誰要去？」

「我哪知道，居然辦在KTV包廂，看了就不想去。」趙鈞武翻了個白眼，但也注意到好友直盯著邀請函，似乎挺有興趣的。「你在看什麼？」

「你看，」涂浩程將邀請函遞給他，「邀請函上，印有一張黑白照片，那是我們畢業那天拍的大合照，記得嗎？」

「真假？」趙鈞武拉過一看，「真的耶！我在哪里？」

人群中，最矮，理個小平頭，腳下還頂了顆躲避球的，就是趙鈞武本人，塌鼻子和眯眯眼幾乎成了他的正字標記，長大後也沒什麼變，唯一改變的只有身高。

而涂浩程，則縮在角落，鼻梁上頂了副大眼鏡，和趙鈞武身高差不多，卻比身旁的人足足瘦小一圈，臉上黯淡無光，還有一絲慘淡，跟現在陽光健美的模樣相距甚遠。

「靠，不說我還沒發現，你變超多的！」他從前和涂浩程不算熟，只知道他老和女生混在一起，瘦瘦小小的樣子在畢業前，還被人誤以為是中年級，誰也沒想到他居然會成為國家游泳代表隊的一員。

「十五年了……」看著照片中的自己，涂浩程這才想起小時候，他甚至有點迷糊，又愛哭，整個窩囊到不行。

旁邊笑著拉他過來拍照的，是號稱巨無霸的女巨人，圓圓壯壯的，是全班個頭最高的女生，嗓門大，力氣也最大，他和鈞武一遇上她只得乖乖听話，听說她小學畢業已經有一五五，不用說，現在那個女巨人肯定是雄霸一方。

「ㄟ，跟你說，從前那個學藝瑜萱啊！她跟我告白過耶！」模模下巴，他指著照片中，一個臉蛋白白淨淨的女孩。

「她眼楮瞎了吧！」

「什麼話？當時參加田徑隊的我可是有不少迷，不過，我最喜歡還是高伶莉，她眼楮好圓好大，笑起來臉頰兩邊還有酒渦，每次她掃樓梯的時候，我都故意在樓梯下偷看她，她最喜歡穿條紋圖案的內褲，有一天她卻穿了青蛙圖案的內褲，我問她青蛙內褲哪來的，她就哭了。嚴格算起來，她應該是我的初戀情人吧！」

「……」涂浩程白他一眼。

「不知道她們現在變什麼樣子了？」

「想去？」他把邀請函丟回給他，「那就去啊！」

「你不想去嗎？」趙鈞武突然想起來，「對喔！難怪你反應這麼冷淡，你以前可是個衰人啊！」

「什麼衰人？」涂浩程瞪他。

接收到他的怒氣，趙鈞武連忙解釋，「你那時候超愛哭，而且只听女生的話，聖誕節還會送自己織的圍巾和卡片給女生，靠，我們男生覺得你超惡，有一次就去河邊抓蝸牛和青蛙，早上的時候把那些東西丟到你桌上……」

涂浩程像想起什麼似的瞪大眼楮，轉身揪住他的領子。「原來……原來那是你干的！」

「唉唷！」趙鈞武試著拉開他。「都過那麼久了，就別計較了嘛！而且，那次我們男生超慘的，馬上被女巨人抓起來，拖到後走廊修理一頓，我撞到飲水機，額頭縫了五針耶！我們那時候都說，女巨人一定是喜歡你，不然干麼發那麼大脾氣……」他指指額上的疤痕，證明所言不假。

咬著牙，涂浩程松開他，也漸漸想起後來的確爆發流血沖突。

那時參加跆拳道社團的女巨人，一個人對上四個男生，把他們打得哭天搶地，導師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罰她，畢竟男生打女生，懲罰多得是，但這次卻是女生打男生，還以一打四，重點是還打贏了。

總之，她的勇猛威武，深深地震撼著他，上國中後，為了追上她的腳步，他參加了跆拳道社團，視力也矯正了，「漢草」一天比一天精壯結實，升國三那年的暑假，他突然抽高二十幾公分，開學後不久就注意到有幾雙眼楮老盯著他看，接著便收到生平第一封情書……

「中午一起吃飯吧！順便介紹幾個客戶給我，幫我沖業績。」

「我跟人有約了。」

「不管，這關系到你好友我的生命財產安全，不管有什麼約，通通給我推掉。」要月底了業績還不夠，他快被炒魷魚了啦！

「不行，我跟人家約好了，不能食言。」

「誰？馬子呴？」

如果是跟女生約的話……嗯，好吧！他就原諒他。

「對。」他指指他手中的餐袋。「我約她中午吃飯。」

趙鈞武投以一記曖昧的微笑，「喔！又被你把到一個。」

明明就是個運動健將，長相卻是濃濃的書卷味，雖然曬得勻稱的古銅色肌膚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陽剛味，但骨子里那份溫文儒雅更是讓他深得正妹心，就自己所知，從大學時代開始，倒追他的女生就沒斷過。

羨慕啊！趙鈞武感嘆十年風水輪流轉。

又？涂浩程抿抿唇，看著好友那又羨又妒的表情，他早已習慣不去多做解釋。

解釋什麼呢？反正只會越描越黑而已。

中午，他依約至餐廳赴約，早上見到的馬尾女孩，已經換上一身鵝黑色洋裝，上身搭一件天藍色小外套，頭發也重新綁過，梳成優雅的公主頭。

「抱歉，剛剛才下課。」

女學生淡淡一笑，絲毫不介意。

其實從她看他的眼神，不難發現其中閃著濃濃的崇拜，更別說，她還精心打扮來赴約，他喝了口水冷靜下來。

他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也明白這些憧憬戀愛的少女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前來，可是，正因為重視她們的心情，他才認為必須當面說清楚。

可能就像從前同學們虧他的，到口的肥肉連咬都不咬一口，他真的是天字第一大笨蛋。

也許他真的很笨吧！到口的肥肉連咬都不咬一口，但從小，父親就教他們兄弟三人，對女生要溫柔體貼，有時候男人粗枝大葉，總會不小心傷到女孩子脆弱的心靈，所以要更設身處地的為她們著想，不要欺騙人家的感情，她們說的話要耐心傾听，答應女孩子的事要確實做到，這樣才不愧是個好男人！

對啊！他做到了，真是個新時代好男人呢！

不過可能是這年代，像他這種如六○年代紳士的好男人太少，少得讓眾女性同胞對他虎視眈眈，就連學生也對他出手了……

「老師，所以您是礙于師生的身分才拒絕我的嗎？」馬尾女孩听了他的拒絕仍不放棄。

涂浩程睜大眼楮，一口含在嘴里的柳橙汁也差點噴了出來。

「我查過了，」女學生嬌羞地低下頭，「師生戀，只要在三種條件都滿足的情況下，是可以被允許的。第一，就是兩人之間並無授課關系，第二，你情我願，第三，兩人都未婚……老師，就連試著交往看看也不行嗎？」

試著交往？天啊！那不就是玩弄人家女孩子嗎？不，這絕對不行！

「很抱歉。」

女學生喪氣地垂下肩來，但他還是覺得她很有勇氣，畢竟敢這樣單刀直入的女孩子真的不多。

春天的午後，下起毛毛細雨，女學生似乎沒有帶傘出門，剛失戀又要淋雨回宿舍，心里想必更不好過吧！

「傘給你！」他替她撐開一把深藍色的雨傘。

「那……老師你呢？」

「體育室離這里很近，我用跑的就到了。」

「可是，你這樣會淋濕啊……」

「有什麼關系？我是男人嘛！而且下午有游泳課，我本來就會淋濕的。」說著，他便只手撐在頭上，快速跑進雨中。

女學生緊緊握著手中的雨傘，心中萬分糾結。

這教她要怎麼放棄這麼好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