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上,生日是千年一次,月老的大壽熱鬧程度可想而知。
一直以來,月老十分不滿天仙的‘勞動基準法’,並認為有剝削老仙的嫌疑。
像他,做了百萬年的媒仙,從替恐龍繁衍到為人類牽紅線,雖然並不是每個戀曲都有滿意的結果,他仍認為自己勞苦功高。但,玉帝卻誤听饞言,相信那些有緣無分的失敗者的話,把絕種和離婚的罪名全怪在他頭上,害他每個月只能支領最低仙資。
整個天庭,他最羨慕財神爺,自商代創立幣制,增設了這個仙職,迄今不過幾千年,那家伙已有十位數字定期存款、百棟別墅、千名仙僕、萬張金卡……不像他,到現在還是孤單老人一個,居無定所,每夜在月下整理千頭萬緒的紅絲線,累得跟天狗一樣。
听好管人間事的灶神說,有個叫台灣的貪婪之島,那兒盛行‘禮到人不到’的婚喪喜慶帖,只要有郵差的地方,不管人在本島、綠島、龜山島,甚至是青島、冰島、呂宋島,都難逃紅白色炸彈的襲擊,所以,他如法炮制,廣發福壽帖。
藉著這次機會,他要大撈一筆,然後到‘仙業介紹所’引進菲律賓仙佣,分憂解勞。
此時,冠蓋雲集,有代表地府的黑白無常、來自龍宮的龍子、天外天的異形、西方的宙斯、苦境的素還真、內衣外穿的超人等陸續進場,看著堆積如山的壽禮,月老的嘴笑得合不攏。
擠滿仙影的舞池,卻不見仙界兩大舞林高手林黛玉和賈寶玉一展舞藝。
難不成,他們兩人不恥月老貪財的行徑,惡意缺席,以示抗議?
非也。
賈寶玉隨女媧到北極,修護破掉的臭氧層,拯救人類,所以無法赴宴。
林黛玉推說適逢生理期,不克前往。其實,真相是──她是唯一沒接到福壽帖的仙女。
倒不是月老胡涂,獨漏了她,而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們的心結起于三百年前的《紅樓夢》,而他們的沖突在一百年前明朗化。
一百年前,林黛玉在專為老仙設計、有扶手的廁所內,因亂丟香蕉皮,害月老跌進化糞池,頭撞到牆壁上不知什麼時候釘上的釘子,血流成河。
原以為這是樁神不知、鬼不覺的陰謀,但是,百密一疏,她忘了事先封住馬桶神的口眼,終至事?敗露。
在刑事庭上,她毫不諱言是她干的,但她寧死不認錯,堅持該道歉的是月老,並痛陳月老的罪狀,責難月老枉為掌管嫁娶的主宰官,做事卻與和尚打傘一樣──無法無天,天底下的有情人在他的捉弄之下,屢屢發生巧婦配拙夫、美女與野獸……諸如此類不幸事件。
就連她,在天上本是赤霞宮里的一株仙草,經由神瑛侍者(賈寶玉的仙身)長時間灌溉(說穿了是撒尿),因而修練成絳珠仙子。為報滋潤之恩,她請命下凡,要與淪落凡塵的神瑛共結連理,成就才子美人的佳話。可是,月老無端竄改天命,棒打鴛鴦不打緊,還李代桃僵,把‘好康的’全給了他的干女兒薛寶釵,讓她魂歸離恨天。
由于罪證確鑿,月老被處留職、終生不得調薪的處分。
但,對于這項判決,林黛玉始終不滿意。在看完人間一本叫《完全復仇手冊》之後,她有樣學樣,設陷阱、埋詭雷、制假象、造謠言、放冷箭、穿小鞋……但由于經常殃及無辜,成了自孫猴子之後,第二個大鬧天庭的麻煩精。
?仙受不了,玉帝出面,設宴調停,沒想到林黛玉膽大妄為,竟然在酒里放瀉藥,連累玉帝拉肚子,不過,她已不像上次那麼失策,並記取教訓,在每次為非作歹時都戴上白手套。後來因查不到指紋,玉帝也只好模模鼻子,自認倒楣。
為免舊事重演,?仙和月老私下開過小組會議,通過不發福壽帖給林黛玉的提議。
但是,這仍阻止不了林黛玉動那古靈精怪的小腦袋。
她已假藉賈寶玉的名字送了壽桃,是用向日葵花粉發酵而成,吃了之後,無藥可醫,唯有在三天之內繡出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向日葵,方可不藥而愈,否則陰陽錯體,男女不分。
到時候,老眼昏花的月老一定是雙手針孔、血管破裂的慘狀。
在家等著驗收成果的林黛玉笑了,且笑不可遏。
在人間,她本該有美滿的婚姻生活,卻因月老這個百萬年童子身的老變態,看她眼紅,害她以完璧之身歸西,活到現在,三百歲了仍是個老處女。
她決心要他跪地求饒,叫她一聲‘祖女乃女乃’,否則要他像她的宿敵薛寶釵下場一樣──淒淒又慘慘。
在人間和寶玉行過周公禮的薛寶釵,回到天庭之後,竟三不五時地向她炫耀寶玉的勇猛……想到這兒,林黛玉輕啐一口,士可殺不可辱,在她精心的策畫下,薛寶釵誤蹈天條,活該被打入滾滾紅塵,再也無法在她面前耀武揚威,哈、哈、哈!
她要眾仙知道,她不是好欺侮的林妹妹。
***
‘林黛玉,你可知罪?’凌霄殿上,玉皇大帝的臉色鐵青,兩眼凹陷,眼圈黑得像熊貓。
玉帝那副尊容……慘了,事情大條了!林黛玉嚇出一身冷汗,一顆心七上八下。
送壽桃的又不只有她冒名的賈寶玉,再說,那麼多的壽桃,何以斷定那些有毒的壽桃是出自何人?有了這層認知,林黛玉仰著臉,裝出不解的樣子,‘黛玉惶恐,不知何罪之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月老插話,臉上有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林黛玉惡狠狠地瞪了月老兩眼。咦?月老的臉色怎會紅潤如昔?她愣住了。
‘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來人,把證物呈上。’玉帝邊說邊打呵欠。繡了三天三夜的花,祂的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
不一會兒,一擔壽桃抬放在林黛玉跟前。
‘這擔壽桃是月老孝敬我的,壽禮的署名人雖是賈寶玉,但不用我明說,你動了什麼手腳,自己心里有數。你跟月老過不去,三翻兩次找他麻煩,所捅出的樓子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予追究,可是現在看來,沒將你治罪是錯的,連我都成了受害人。’玉帝憤恨地說。祂這個天上天下第一人差點變成‘仙妖’。
萬萬沒想到,月老竟然識破她的詭計,反倒將她一軍。她太小看月老了。
‘黛玉知罪,但黛玉有下情……’一顆豆大的淚珠滾落,林黛玉以微帶顫抖的聲音說︰‘容?……’梨花帶淚的苦旦戲是她的看家本領,專治鐵石心腸和怒火沖天的男人。
‘好、好,有什麼苦衷?你說。’玉帝的態度顯然軟化不少。
‘玉帝,她會有什麼苦衷?老臣才有滿月復的委屈。’月老皺著眉大聲搶白。
‘玉帝,黛玉知錯了,但,黛玉不是有意冒犯您,倒是月老居心叵測,他明知那壽桃不能吃,還拿來您這兒,他的用意何在?玉帝,您想過嗎?月老是借刀殺人,想藉玉帝的手除去小女。’林黛玉噙著淚控訴月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斗智,她還沒把月老看在眼里。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玉帝,您不要被她煽動,她只是在混淆視听,轉移注意力,是她有害人之心,才會做出那種壽桃。’月老氣急敗壞地抗辯,沒想到她會扯他下水。
‘我是有害你的心,但,並沒大膽到要整玉帝,你卻讓玉帝做替死鬼,實在是太不應該了。’林黛玉吸了吸鼻子,清清喉嚨,很認真地指責月老。
‘真是伶牙俐齒,黑的都能給你說成白的。’月老咬牙切齒諷刺道。
‘真理是越辯越明!’她反唇相稽。
‘好了,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玉帝厲聲,林黛玉和月老頓時噤聲。
玉帝輪流看他們兩人一眼,‘月老,你雖無招惹林黛玉,但你獻壽桃的用心可議,寡人罰你這次壽宴所得悉數充公。’
聞言,月老的一張老臉垮了下來,林黛玉則眉開眼笑。
‘林黛玉,先別得意。’玉帝申飭,‘《紅樓夢》的憾事都已經過了幾百年,你卻一直耿耿于懷,對月老的怨恨始終無法消弭,可見你的修行不夠,寡人罰你閉門思過清修,刑期是直到你肯向月老低頭認錯為止。’
林黛玉努一努嘴,本想抗議,但轉念一想月老的損失比她慘重,也就不再爭辯什麼,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
‘玉帝不公,老臣不服。’月老向前一站。玉帝向來偏袒美女,不過他即將要揭發的事,諒大羅神仙也救不了林黛玉。
‘嗯?’玉帝不悅,‘你居然有異議?’
‘月老,你德高望重,別跟小女孩一般見識。’太白金星拉著月老的袖子勸退。
‘你們大家都被林黛玉的天使面孔蒙蔽了,她是最毒婦人心,薛寶釵觸犯天條的事,其實是她一手導演的,我這里有充分的證據可定她的罪,以洗刷薛寶釵的不白。’月老逕自呈上奏章。
林黛玉咬著失去血色的嘴唇,怔怔地望著月老投過來的冷笑,不由得打了一身寒顫。姜還是老的辣!她勢必為輕敵付出慘痛的代價。
玉帝看完奏章後不作聲,往龍座頹然一靠,半晌才迸出一句,‘你做得太過火了!’
林黛玉雙膝一跪,‘黛玉知罪。’事已至此,她無話可說,認栽了。
玉帝蹙著眉,‘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你不僅陷害薛寶釵,也讓我擔上昏庸的臭名。’
林黛玉倒抽一口氣,驚慌地猛搖頭,‘玉帝言重了,全是黛玉不對,請玉帝責罰。’
‘薛寶釵本不該有折翼之劫,卻因你而受苦受難,你即刻下凡代她受過吧!’
‘黛玉領罰。’她淒然地叩首,眼圈慢慢紅了。盡避人間數十寒暑在天上不過是一盞茶的時間,但,她的視線一刻也不願離開寶哥哥,她怕寶哥哥會因此移情別戀,另結新歡。這樣一想,林黛玉伏身撲在地上抽抽噎噎,哭得好不傷心。
柄有國法,天有天條。自覺心余力絀的玉帝,忍不住嘆口氣,‘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當初?往事三百年,對她來說真是不堪回首!一個閬苑仙葩(她),一個美玉無瑕(他),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鏡花水月,淚盡奈何天?
‘黛玉並無怨言,只……希望能見寶玉最後一面。’林黛玉淌著淚哭求。她有許多極要緊的話要叮嚀寶玉,警告他別趁她不在此就搞七捻三。賈寶玉的女人緣,是她心中的痛。
‘不是我不通情理,而是時間不夠,你必須馬上投胎,這樣才不會跟薛寶釵差太多歲,好替她擋掉不該受的災厄。’玉帝莫可奈何地打起手印,眾仙皆屏息以待。
霎時,一道搶眼的激光帶走了林黛玉。
***
沒想到一趟補天回來,人事全非,天人兩相隔。
一想到黛玉妹妹曾問他︰‘我死了,你怎麼辦?’他不禁眼眶濕潤。
他還能怎麼辦?可有第二個選擇嗎?一直以來,他只有一個決定──以死相隨。
如今,她下落不明,他則生不如死,終日以淚洗面。
‘大哥……’一聲輕喚,來自賈寶玉的背後。
他回過身。‘晴雯,是你……’
在大觀園,晴雯身分卑賤,只是個端洗腳水的丫鬟,但,她生得冰清玉潔,美貌不輸黛玉,更難得的是,她並沒有恃美而驕,不曾以美麗惑亂後院,相反的,她僅守主子奴才的界限,不卑不亢,為人正直,做事勤快,刺繡一流,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卻在十六歲時,因美得禍,被冠上的莫須有罪名而屈死。
為了感念晴雯的忠貞,寶玉在回升天庭之後,上奏玉帝,讓晴雯月兌離輪回,從此潛心修練,永生永世做快樂仙子。
‘大哥,我已查到黛玉轉世的地方。’為了大哥,她甘冒神鬼不侵犯的大不韙,潛入閻王殿偷翻判官的生死簿。
‘她在哪里?’賈寶玉打起精神,目光炯炯。
‘蓬萊仙島一戶小康人家,今年十二歲……’晴雯匯報。
‘她過得好不好?’他急急地追問。
‘既是為贖罪而下凡,怎可能好?’晴雯搖著頭說。
‘我要去找她,陪她度過劫難。’賈寶玉當下決定。
‘大哥,你忘了嗎?人跟神是不能相戀的,就算你願意放棄千年的福報,變成一無是處的人類,還是要經過玉皇的同意,更何況這件事有悖天理,請三思而後行!’
她听灶君說過末法時期的凡間不適合好人居住,光怪陸離的事層出不窮,人心險惡到吃人不吐骨頭,一向心地善良的大哥如何適應?又怎能安然無恙呢?
‘晴雯,你沒愛過人,無法體會我的心情,若是沒有黛玉在此,千年的福報對我有什麼用?我一定要說服玉帝成全我和黛玉的苦戀。’賈寶玉心意堅定。
有了黛玉的音訊,即使是在十八層地獄,他都恨不得能插翅飛到她身邊,保護她,愛護她,呵護她。
‘可是……’晴雯還想多說。
‘沒有什麼可是不可是,我現在就要上殿請求玉帝答應。’他不容晴雯贅言,逕自邁步走向凌霄殿。
晴雯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一旦大哥下定決心去完成一件事,就算是十面銅牆也擋不住他的去路,千手觀音也拉不回他的腳步。可是,她的心里滿是忐忑不安,直覺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如她所料,不管大哥死求活求,玉帝不為所動。
‘不用再說了,這事沒得商量,你還是乖乖待在天上,等林黛玉業報清了,你們自然就會團圓。’玉帝不耐煩地說。
明知道黛玉在凡間受委屈,要他袖手旁觀,實在做不到。
現在唯一可行的辦法是觸犯天威,讓玉帝將自己打下凡塵,早日與黛玉相聚。
他大吼一聲,連地牛都被吵醒。
‘天道寧論,蒼天負我,寶玉但求一死!’出人意表地,他一頭撞向擎天柱。
因為用力過猛,一時間天搖地動,萬萬年的擎天柱出現了一道細長裂痕。
眼冒金星的寶玉求死心切,義無反顧地再撞一次。但這回他的頭卻撞到太白金星的胖肚子,只听到太白金星哀嚎一聲,而他還來不及反應,手足就被四大天王束縛住,動彈不得。
‘放開我!讓我死!讓我死!’他哭天喊地。
‘你高興怎麼自殺都好,就是不要在我面前尋死尋活的,凌霄殿跟你有仇是不是?整座凌霄殿都快被你拆掉,你為什麼不回赤霞宮撞壁?’玉帝龍顏大怒。
擎天柱是獨撐凌霄殿的主干,若被賈寶玉撞斷,凌霄殿勢必毀于一旦,屆時玉帝將無家可歸,成了無殼蝸牛。難怪玉帝勃然大怒。
‘讓我死……’寶玉求死心切。
‘要死還不容易!’玉帝肝火上升。
‘請玉帝息怒,原諒寶玉相思成疾,頭腦不清。’晴雯跪下求情。
玉帝不理會晴雯的求情,打起作法的手印,瞬間,天上神國、三十三層利仞天、無極十方一切大千世界都大為震動,被玉帝運功發的光照徹得如同水晶玻璃一般透明。透明光代表寶玉將被打入金剛地獄,永遠不得超生。
眾神驚惶,議論紛紛,莫不為賈寶玉捏把冷汗。
除了拚命地磕頭直到皮破血流,晴雯不知還有什麼法子可救寶玉月兌離險境。
寶玉只是幽幽地閉上雙眼,毫無悔意地承受如斯的厄運。
在千鈞一發之際,‘法下留情……’遠處傳來一聲女音。
晴雯回頭一看,救星是何方神聖?
誰能改變玉帝的決定?晴雯不抱希望。
在九條斑龍的前導下,紫雲車破雲而至,兩名十六、七歲絕色少女掀起紗簾,一位身著紋彩鮮明的黃色衣裝,上繡有虎齒豹尾圖案,天姿掩藹,容顏絕色的高貴美婦,在眾神的稽首之下,雍容華貴地走向玉帝身旁的鑾座。
她是西王母,玉皇大帝的元配夫人和正宮娘娘。
太好了!晴雯一臉得救的表情看著西王母。
‘愛妻,為何阻止我?’玉帝不解,‘這小子藐視我這位高高在上的萬神之首,太可惡了。’
‘眾卿都知道他為黛玉而有些失心瘋才胡言亂語,?何必跟他計較?何不表現出?寬宏大量的一面?’西王母巧妙地為玉帝安排台階下,不然照她老公的牛脾氣,寧願錯殺也不願認錯,賈寶玉將沉冤在金剛地獄。
‘我是耳根軟、好說話,他雖情有可原,但罪無可赦,我苦不懲戒,難平眾口。’其實是祂心有未甘,不想太便宜賈寶玉。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吾皇可將他貶入凡間,過著逐臭生活。’西王母仁心宅厚,明為老公的面子問題,暗為成全一對璧人。
賈寶玉對林黛玉的專情是她出手襄助的原因,而專情是妻妾成?的玉帝無法給她的。她移情在寶玉和黛玉的戀曲上。
‘這……妥當嗎?’玉帝有掉入陷阱的感覺。
‘世人都說神仙好,在場有哪位仙家思凡的請舉手。’西王母征詢自願者。
全場鴉雀無聲,大家暗地對西王母的睿智佩服不已。
‘?看,沒有仙家願意放棄錦衣玉食的清平生活,所以對天人最殘酷的懲罰,就是將他打入滾滾紅塵,受著生、老、病、死等無常十苦,吾皇意下如何?’西王母布好一張天羅地網,讓玉帝走投無路。
‘好吧!就听愛妃之言。四大天王放下賈寶玉。你,明天戌時自動消失。’玉帝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一想到賈寶玉下凡後過著白馬王子和白雪公主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快樂日子,玉帝就‘賭爛’。
寶玉叩謝過西王母的恩典後,在眾仙的道賀、祝福聲中,高興地和晴雯離開凌霄殿。
那臭小子也不叩謝他皇恩浩蕩!好歹他才是有移星換斗法力的神,賈寶玉不靠他靠誰?
玉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
‘大哥,有件事我一定要說,是關于黛玉今生命運的事。’臨行前,晴雯鼓起勇氣說道。按理,大哥不能事先得知黛玉的命譜,以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但那件事太重要了,不能不說。
‘你說。’寶玉催促。
‘黛玉的陽壽將盡,她活不過二十三歲,將因失血過多致死。’
‘天妒紅顏,玉帝就是見不得別人恩愛,真是變態。’寶玉鄙夷地說。在玉帝的觀念中,大丈夫都應該有三妻四妾,對那些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男人,皆視為娘娘腔之流。
‘大哥,如果黛玉的命該絕,你千萬不要試圖改變事實。’晴雯告誡。
‘我想,由于我的出現,她的人生將會有所不同,很多不該發生的事情也許會發生,一些該發生的事情反倒沉寂,這是沒定數的。’他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救她的機會。
‘大哥,我之所以說出這件事,是讓你先有個心理準備,黛玉現年已二十二歲了,你們只有一年的光景可相處,到時候你可不要跟著殉情,自殺的罪業很重的,不是陰魂不散,就是轉生到幽都,回天庭就更是無期了。’晴雯憂心忡忡。
寶玉是個情深意重的多情種子,倘若黛玉撒手人寰,變成孤魂野鬼,屆時了無生趣的他也跟進,那他重回天庭的路必越走越岔,遙遙無期。
‘晴雯,如果天不憐我,我也不希罕。’他憤慨地說。
‘大哥,我不要跟你分開!’晴雯嚶嚶地啜泣。她有種訣別的傷感。
‘你不要這樣哭哭啼啼的,這樣我去凡間也不安心。’他心亂如麻。
雖然舍不得離開晴雯,但,她畢竟是在神界,遭受的打擊、磨難有限,這點離別的苦,和黛玉所受的苦難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只要想到黛玉一人在凡間受苦受難,他就心如刀割。
‘大哥,此行你要多保重,現在可不比從前,不要強出頭,凡事多听多看,少說少做。’晴雯像想到什麼似地大叫一聲,‘對了!大哥,你身無分文、手無寸鐵的,要靠什麼維持生活?’
大哥除了能詩擅文、謳歌誦賦外,其他一竅不通,遑論邁向二十一世紀時那些稀奇古怪的高科技產品,什麼電腦、上網路?下凡後神腦便無用武之地,蠻邦語言英文是鴨子在听雷,理科、工科、商科、醫科、農科樣樣莫宰羊,唉!英雄的末路。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他毫無金錢觀念,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他更不可能做粗工,頂尖的古文學造詣已過時,派不上用場,真不知道他能從事什麼行業?
乞討?好手好腳的要不到,何況他天庭飽滿、氣色紅潤,不像衣索匹亞難民,倒像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富家公子。
化緣?他才舍不得剪去他那頭烏溜溜又飄逸的長發!
偷竊?只有兩只手,而且笨手笨腳的!
吃軟飯?听說下頭時興午夜牛郎,憑大哥的A級費司,應該可以當上妓男院的花魁,月入數十萬,可是那種賣的應召男工作他一定抵死不從,而且還會臭罵她︰‘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做這個也不行,做那個也不可,不出三天,他大概就蒙主召喚。
她把他看透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呀!’他天真地說,完全不知人間疾苦。
‘大哥,你就是這樣,從不關心天下事,只在乎黛玉,改朝換代八十幾年了,在民國,你只能靠風吃風──喝西北風。’晴雯沒好氣地說。
‘那只好賣弄墨寶。’他的文章字字珠璣,非常感性。
‘現在講究的是行雲流水的白話文,誰要看你咬文嚼字的文言文。’晴雯澆一盆冷水。
‘你倒說說看,你眼里的大哥能從事哪一行?’他沒好氣地問。
‘男模特兒。’晴雯公布。這個行業‘錢’景看好。
‘那種走路扭來扭去,有時只能穿小內褲晃來晃去的男妖,我才不干。’他拒絕。他服裝儀容的標準停格在清朝,袒胸、露背、露腳毛都是傷風敗俗,只有粗人莽漢才會那樣穿。
‘我看你只能當無業游民,去廟里吃齋,或去收容所討碗飯吃。’晴雯訕笑。
對他,晴雯向來直言不諱,每每當頭棒喝,救他啞口無言、俯首認錯,雖然,她老是不給他面子,但,他知道她是為他好,要他認清事實。
因為,晴雯是他疼入心坎的小妹。
‘晴雯,不是我愛說你,你什麼都好,就是煩惱太多,易犯小題大做的毛病,學學我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哲學。好啦,別想那麼多,來為我餞別,我自備了玉液瓊漿和蟠桃仙果,仙桃剛摘下來的,很新鮮。’他數落晴雯一頓,並從水袖里掏出仙果和儲存已久的金膏玉液。
‘大哥,你又跑去偷摘王母娘娘的仙桃!’晴雯大叫。
‘今年仙桃大豐收,娘娘一家也吃不完,我只是「倒銷」!’他振振有詞。
‘惡性難改!’晴雯拿拂塵敲了他的頭一下。
席間,兩人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下凡的事,只是按捺在心頭。
誰也不想破壞這最後一刻的相聚時光,能讓它輕松愉快地度過是最好的。
月出東山,時辰將至。
一陣煙籠罩著寶玉,不過一眨眼工夫,寶玉便在晴雯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