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石蒼輝經過「富珍牛肉面店」時,面店前的一輛白色喜美轎車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張口結舌,心跳狂亂——她是回來搬其他東西的吧?啊,不,他絕不能讓她得逞。他瞪著那輛喜美,感覺到體內的憤怒正轉化成一股動力,逼使他迎向她。
他把車停在路邊,跳下發財車,快步走向面店。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站在面店中央環視四周。正是中午用餐時間,面店里擠滿了吵雜的餓漢,根本看不見絳雪的身影。
他挑了個座位坐下來,視線仍在四周掃蕩不停。
倏地,絳雪從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後閃出來,腰間轉條藍色兜巾,直直站在蒼輝面前。
「吃牛肉面還是喝啤酒?」她的聲音像阿拉斯加的冰原,遙遠且冰冷。
他抬起頭,驚愕和憤怒同時閃過眼眸。「你在這里干什麼?」
「不干你的事。」她面無表情。
「你是我的妻子,我有權利知道你的所作所為。」
「妻子?沒錯,而且還是一個會扯你後腿的妻子。」她諷刺道。
幾名客人轉頭看著他們,露出好奇的目光。石蒼輝認識方圓三十里內的每個人,而他們也都認識他,就算沒有濃厚的友情,至少也都見過面。也有許多人認識絳雪,因為像她那樣有著姣好面孔而且風姿綽約的女人,很被人注意到。
當蒼輝確定那十幾對眼楮不時瞟向他和絳雪時,馬上克制住吼叫的。「這些事,我們回家再談。」他刻意壓低音量。
「回家?」她卻刻意提高音量,還發出一陣笑聲助長聲勢。「你不是在開玩笑吧?我在這里既可賺錢又不必看人的臉色過活,為什麼要回去當個惹人厭煩的可憐蟲?」
「你……你別太放肆!」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她聳聳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我現在很忙,如果你再不說出你要吃什麼,我就要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牛肉面和兩罐啤酒。」他瞪著她,聲音平靜而死寂,卻在說出「牛肉面」三個字的同時感到饑腸轆轆。
五分鐘後,絳雪端來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牛肉面和兩罐冰啤酒,她一聲不響地把食物擺在桌上,隨即轉身離去。
蒼輝本想拉住她,但眼看三名客人同時站起來吆喝她過去點菜,只好作罷,反正「吃飯皇帝大」,先填飽肚子再說。
但是,他愈愈覺得不對勁——明明記得是叫牛肉面,怎麼送來牛肉湯面?而且面條居然只有以前的一半分量。
終于,他揮了揮手,把絳雪招過來。
「你確定這碗是牛肉面?」他懷疑地望向她。
她肯定地點點頭。「沒錯啊!」
「明明是湯面嘛!吃了半天連塊牛肉都沒撈到。」
「怎麼會呢?」說著。她拿起另一雙筷子伸進蒼輝的碗里,撥開浮在上面的面條,直搗碗底,夾出一小片肉絲。「你看,這不是牛肉嗎?」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你以為是賣給三歲小孩啊?就那麼一丁點兒,根本連味道都嘗不出來。」莫名其妙!那一小片牛肉絲比他先前吃過的至少小了十倍。
「你要不要吃?不吃拉倒!」她把那一小片牛肉絲夾到半空中,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不吃!」士可殺,不可辱,他怎能允許老婆威脅他?
「你不吃,我吃!」說著,她面不改色地把牛肉絲送進嘴里,還不忘做出食品廣告上經常出現的「喔——好好吃哦!」的表情。
周圍的幾個客人紛紛抑住狂笑的沖動,嘴角憨笑而牽出不自然的線條。
懊死!蒼輝咒了一聲,明白他現在已成為全場的焦點,而這個該拖回家千刀萬剮的沈絳雪還在繼續泄他的氣、出他的糗。
他倏地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她縴細的腕骨令他突然體悟到在體能上她有多不如他,但是她卻從來不曾退縮。絳雪不是會逃走的那一種人,除非離開是她一開始就計劃好的。但若是如此,她又為什麼會在這里?他什麼不直接回到台北,永遠月兌離他的生活圈?
「坐下。」他的聲音繃得死緊。
「我還有工作要做。」她瞪著他。
她努力壓下憤怒及不耐。「你不應該在這里工作。」
她斜眼睨向他,頗不為以烯。「那麼我該在哪兒工作?石家嗎?」
「沒錯,你就是要留在石家。」
「呵!」她冷笑一聲。「為什麼我該留在一個不需要我的地方?」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他極力克制自己的音量,避免再次引人注目。
她聳聳肩,露出一朵不在乎的微笑,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
她這種毫不在乎的態度幾乎使他發狂。「絳雪,去拿你的東西,和我一起回家。」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她的眼楮眨也不眨。
「你說什麼?」
「我說‘不’,—個表示拒絕的字眼。」
「我不是在開玩笑,走,去拿你的東西!」他雙眼冒火,再也無法抑制音量。
她趁他不注意時甩開他的手,溜到餐桌的另一邊朝他開火。「除非你能給我—個充分的理由,說明為什麼我該和你回去!」
「因為你懷著我的孩子!」他大吼,再也顧不得別人的目光。
「當你叫我滾出房間的時候我也懷著你的孩子,因此現在又有什麼不同?」
「我——」絳雪的這兩句話說得他啞口無言。
「你怎麼樣?」她咄咄逼人,不輕言放棄。
「我改變主意了。」這是他唯一找到的借口。
「喲——石蒼輝,你還真大方啊!你一聲令下,我就得搬回房間,如今你心血來潮,我就得搬回家,你以為每個人都喜歡玩扮家家酒啊?」
「但我沒叫你離家出走。」他得發揮極大的自制力,才足以阻止自己跳過餐桌抓住她的肩膀拼命搖晃。
「是你自己說我不具備做花農妻子的條件。」
領桌的杜水生清清嗓子。「絳雪小姐,在我看來,你的條件已經夠了。」
蒼輝轉過頭,殺氣騰騰地瞪了杜水生一眼。「你想不想嘗嘗拳頭的滋味?」
杜水生再次清理喉嚨,咳了兩聲才勉強發聲。「只是表示自己的意見嘛!」
「意見太多是不是?」蒼輝諷刺地說︰「建議你投稿到中國時報時論廣場,至于這里,是我和我老婆之間的家務事,你少插手!」
盎珍此時穿過廚房門,繃著臉走出來。「誰這麼吵?」她的視線隨即落在蒼輝身上。「喲,是你啊!火氣這麼大,當心消化不良!」
蒼輝早已習慣富珍那張刻薄的嘴,而且非常有自知之明地不和她斗嘴。「我來帶絳雪回家。」他平板地說。
「哦?」富珍轉向絳譬,上下打量了她一會兒。「我看不出她有想回家的意思。」
「我的確還不想走。」絳暑立即附和。
蒼輝的下顎硬得像大理石。他恨不得把她甩上肩頭扛回家,但是他卻不能這麼傲,因為絳雪懷孕了,他不想動了她的胎氣,便更重要的是他要她心甘情願地跟他回去。
他不會放棄的,而且情況並沒有想像中悲觀——她沒有回台北,他也知道她的落腳處,所以即使要發動一場「長期抗戰」,他也願意全心投入戰場。
然後,他惡狠狠地瞧一眼,在桌上丟下兩張百元鈔票,旋即氣沖沖地沖出去,只差沒像阿諾•史瓦辛格那樣補上一句︰「I’HCOEBACK!」
「好險。」絳譬慢慢吐出那口憋了好久的氣。
「那只頑固的豬肯定會再回來攪局。」富珍說。
「我才不怕咧!」她明白石蒼輝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但她也不是好惹的。
絳雪突然面向珍伸出雙手,掌心向上,手指朝外伸展。
盎珍也伸出手,極有默契在和她互相拍掌,分享她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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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蒼輝機械般的在農場堡作,心思卻不停地繞著絳雪打轉。
他要她回來,九個月來,他已習慣她用慵懶的步調在屋里走動,甚至連家里的每樣家具都染上了她獨特的幽香。他也習慣她每天早上用笑臉送他出門,到黃昏時卻用一桌熱騰騰的菜肴迎他回家,他要她那對靈動的大眼楮能像以前那樣注視著他。他不得不承認和她共渡的這九個月是他生命中最滿足的日子。
好不容易捱到下工時間,他迫不及待地趕赴「富珍牛肉面店」。
才一推開門,他就感覺到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他身上——現在可好了,經過昨天和絳雪那場口舌之爭,他顯然已榮登「特富野緋聞」名人榜了。
他坐下來,半垂著眼瞼注視著絳雪招呼客人。她像只花蝴蝶般在客人中穿梭不息,這兒笑一笑,那兒逗兩句,不但讓客人感到愉快,連她自己也是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還是牛肉面和啤酒?」她終于來到他面前,語氣一貫的冰冷,但臉色略顯蒼白。
她的樣子看起來很累,他納悶她是否生病了。就像是那天的翻版,他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同時也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你是不是不舒服?」
「早上會有點反胃,吃過富珍給我的酸梅後,已經好多了。」
「如果你留在家里,就能夠躺下來休息。」
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說過我不想到你那個不需要我的窩。」
不需要她的窩?天哪,他這兩天想她想向幾近發狂。他緊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我需要你!」聲音如獅低吼。
絳雪偏頭看著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淡然的說道︰「石先生,如果你肯移開你的尊手,我會非常感激你。」
蒼輝氣呼呼地看著她,兩人對峙幾秒鐘後,他終于松開手,因為他不想使場面變得太尷尬。
絳雪綻出一朵細微而神秘的笑,卻依舊板著一張臉。「對不起,我還有其他客人。」說完,她旋即轉身離去。
蒼輝像只斗敗的公雞,靜靜坐在一角看著他美麗的花蝴蝶在人群中翩然翻飛——這是絳雪的本事,即使在混亂、忙碌之中,她仍能保有一貫的從容、自在、優雅,自然而然成為「富珍」最受歡迎的人物。
絳雪很快端來他所點的食物。她看都不看他一眼,逕自把牛肉面和啤酒往桌上一放,旋即轉向別桌。
他沉住氣,邊吃邊在人群在搜尋她優雅的身影,今天面店似乎特別忙碌,原因非常明顯——他和絳雪的「婚變」新聞已在小鎮傳開,免費的好戲自然吸引人。
二十分鐘後,絳冒再次來到他面前。「富珍今天做了牛肉水餃,你要不要來一份?」
「好。」他反射性地點頭。感謝「牛肉水餃」給他一個繼續逗留的理由。
「一份十五粒,一粒十元——」
「一粒十元?」蒼輝忍不住叫出聲來。「里面是包龍蝦肉還是鮑魚肉?」
絳雪一本正經地看著他,眼角嘴角卻隱隱浮現一絲促狹的笑紋。「看在夫妻的份上,我可以打三折給你。」說完,她即轉身離去。
這個鬼靈精!望著她翩然遠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咒了一聲。他又被耍了。
他感覺到絳雪正在折磨自己,倏地,她對他說過的話在腦中重播一遍——她說過他必定會為所有的羞辱過她的言行付出代價,但是那時他氣憤得沒注意到她語氣中所透露出的強烈恨意。
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回到台北重新過活,而沈慕青會張開雙臂歡迎她回家。因此,她留在特富野的目的就是她要在這里生下孩子,而且她想要在這里過活。
為什麼她不離開特富野?不打算離婚,而且在明知他會反對的情況下,還堅持為他付清貸款?所有的事實都導向同一件事情——絳雪愛他。當然她試著告訴他時,他卻忙著侮辱她,不肯听她說話。
他必須停止讓余彩霏的陰影繼續影響他的生活,首要之事即是停止用看彩霏的眼楮來看人——她做過最具毀壞性的事不是奪走了他的財產,而是破壞了他看人的方式和對人的信心。最糟糕的是他竟把這一切不良的影響拿來對付絳雪
懊死!如果他能早點覺醒,而且脾氣不要那麼沖動的話,現在的他也不會如此癰苦。
用餐時間已過,面店終于回復清靜。
絳雪走過來收拾他的碗碟。
「今天的牛肉面‘真材實料’,和昨天差很多呢!」他逮住機會就和她閑扯。
「沒什麼,今天貨源比較充足。」她聳聳肩,欲轉身離去。
「喂,等一等。」他立即叫住她。「坐下來休息一下。」
「對不起,‘富珍’不興坐台。」
「我不過是要你歇會兒,從我到這里後,你還沒坐下來過。而那是一」他查看腕表。「兩個小時以前。」
「沒辦法,今晚生意特別好。」
「還是坐下來吧!我不會再吼你了。」他直直望著她,語氣溫和而誠懇。
「哦?那倒是新聞。」她雙眉一挑,隨之在他面前坐下。
「身體還好嗎?」他的眼神中寫滿了關心的語句。
「沒什麼大問題。」
「你這樣長時間站立,身體會不會吃不消?」
「不會。」好強的天性使她不在他面前輕易展現出柔弱的一面,而且到「富珍」工作是她做的決定,她不要讓他笑自己不能吃苦。「我只是懷孕,不是癱瘓。」
「那就好。記得千萬別和自己的健康過不去。」
「我知道。」她低著頭,雙手在桌上交握,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的手臂倏地伸過小方桌,捧起她的臉蛋,專注而無言地凝視著她。「看著我,絳雪。」
眼神相遇的剎那,甜蜜的回憶像蜂蜜般開始在她心中融化。她的腦中一陣暈眩。不由自主地沉進他那對深邃的瞳眸里。
「你是想和我回家的,對不對?」
她像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馬上清醒過來。「不!」她堅決搖頭,意志力十分驚人。
「我要你和我一起回家。」他溫和但專制地命令著,相信自己就快要成功了。
她嘆口氣,平靜地說︰「還是一樣的答案——給我一個好理由,告訴我為什麼該回去。」
「有兩個理由︰第一、你懷了我的孩子,他應該在農場長大;第二、你愛我,所以我們必須共同生活。」
「我並沒有把孩子帶離特富野,我甚至沒有離開農場很遠,孩子自然會擁有你的農場,所以第一個理由並不成立。」她的眼神銳利,頭腦清楚。「至第二個理由嘛一」她頓了頓,繼續說︰「我一直是愛你的。從你趕我出門到現在,我對你的愛都是一樣的,所以這並不足以構成我返家的理由。」
他不明白怎能如此冷靜。「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他耐著性子問。
她仍然聳聳肩。「一個回家的好理由。」
天哪!他真希望她能馬上停止這種折磨人的游戲!這簡直比腦筋急轉彎還讓他頭疼。
「絳雪,碗盤收拾好了沒?」富珍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好啦!」絳雪喊回去,旋即站起身,端著碗盤走向廚房。
蒼輝頹喪地用手支住前額,垂眼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情緒久久難以平息。這一次,又鎩羽而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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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石蒼輝還來不及為今晚的挫敗感傷,就先接了一通長途電話。
「蒼輝嗎?我是余彩霏的媽媽。」
「啊?」蒼輝不禁為之一怔,他以為這輩子再也和余家沒有任何瓜葛了,沒想到邱玉嬡還打電話來。他記得她是個溫和、善良的婦人。
「我知道我打這通電話有點唐突,但是……」邱玉嬡說著,竟停了下來。
「伯母,你有什麼事嗎?」他禮貌地問。
「彩霏她……上個月酒後駕車,出車禍車了。」她幽幽地說。
「車禍?」霎時,他的腦中天旋地轉起來,著實難以相信那樣鮮麗明艷的女人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怎麼會呢?」他的聲音輕如微風。
「這兩三年來,她一直活得不太快樂,經常借酒澆愁,一喝醉就嚷著要自殺,次數多了,大家也就不當一回事,沒想到……沒想到……」說著,彼端傳來一陣細微的抽泣聲。
線路兩端,兩人同時陷入沉默之中。
半晌,抽泣聲稍息,她又繼續說下去,「你是她遺囑中的主要受盜人,你願意到台北來簽署相關文件嗎?」
他的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想不通彩霏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恨他嗎?她不是巴不得離開他嗎?他們甚至沒有孩子,她為什麼把財產留給他?
「你肯來嗎?」她再次問道。
「什麼時候宣讀遺囑?」
「明天下午三點。」
「好,我會準時到達。」他要去解開這團謎題。
「到時候我會派司機到車站接你。」
「謝謝你,余伯母。」
幣上電話後,他躺回椅子里,只覺得一切太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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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後,邱玉嬡親自到車站迎接蒼輝。
「余伯母,不是說好叫司機來接的嗎?」蒼輝同。
「我剛好也要到事務所去,所以就順道繞過來了。」她還是那麼高貴、優雅。「我們先上車吧!時間不多了。」
坐進余家專用的私家轎車里,他忍不住同道︰「彩霏為什麼指名要我做主要受交往人?」
「我想是內疚,或者是愛。」
「內疚?離婚不是依她所願嗎?她還有什麼好內疚的?」「愛」,他可理解;但是「內疚」,他就百思不解了。
「她一直嫉妒那片農場,你知道嗎?」她頓了頓,仿佛已跌入回憶之中。「離婚後她才告訴我她寧願你有的是情婦,而不是那片農場,因為這樣的話她還可以和另一個女人爭,但是那片土地對你的魅力卻沒有任何女人比得上。」
他瞳目結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有用這種角度來看過彩霏,也從來沒有用她的觀點來看待他們的婚姻。
「那就是她在離婚時要了農場的原因,是不是?」他的喉嚨干澀。
「沒錯,就只是為了懲罰你。」她朝他露出疲憊的笑容。「你看人的報復心和嫉妒心有多強!彩霏從小任性慣了,看到你對她的愛不及農場,就認為那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污點。」
蒼輝閉上眼楮,把臉埋進雙掌,感覺到曾有過的怨恨都是自己強加到彩霏的身上,一切就像是個超級大笑話。
二十分鐘後,車子泊在律師事務所前面。
宣讀遺囑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彩霏已周到地分配她所有的財產。她將她的珠寶、股票及銀行存款平分給家庭中的人。
接下來的宣讀令蒼輝大吃一驚。
對于我的前夫石蒼輝,我把他給我的土地及離婚贍養費留給他。如果他先我而亡,同樣的金額將留給他的子嗣,以彌補長久以來對他的虧欠……
律師繼續宣讀,但蒼輝什麼也听不進去。他向前彎身,手肘撐著膝蓋,茫然瞪視自己的鞋尖。
她把那些錢全給了他,同時也宣示了他這些年來的怨恨毫無意義。
最諷刺的是他已經不計較了——只要有絳雪,就算不能將農場重建成往日的規模,他也心苦情願,在他們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他對她的迷戀已變成了強烈的愛。
他的心突然痛苦地擰緊。該死!他為什麼要否認自己對她的愛?
「給我一個回家的好理由。」
「因為我愛你。」
這就是絳雪所要的理由!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圈,說過這麼多的理由,但都沒有觸著事件的核心。其實事情多麼簡單,不就是那三個悄悄埋在他心中許久的字眼?以前他一直被彩霏的陰影所籠罩,以至于只注意到自己的需要,而忽略了絳雪真正的感受與需要。
現在他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