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四十三分,門鈴響了起來,朱緋衣推推眼鏡,放下手中那碗吃了一半的泡面,狐疑地走去開門。
奇怪,知道她住處的人不多,也沒听說誰要來玩啊,該不會是推銷員吧?
小心翼翼地打開木門,隔著一道鐵門,朱緋衣看到了那惱人的身影。
「你怎麼知道我住哪里?」她皺起了眉。
「開門。」宋世川才不想要隔著鐵門對談,又不是探監。
人都站在外面了,朱緋衣再不樂意也只好依言開門。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哪里?」朱緋衣再問一次,隨即發現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別告訴我你去調人事資料!」
「答對了。」宋世川帶笑踏入套房,這才發現房內的擺設簡單到他無法想象。一張雙人床、一個大衣櫃、一張和室桌,還有放電視的矮書櫃,幾張墊子零零散散地擺在桌旁,而極為顯眼的是梳妝台;重要的家電則只有一台小冰箱、電視,以及音響、飲水機,其他的再無長物。
「就這點東西?」他真不敢相信,「我想我給你的薪水沒那麼差吧,你應該可以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吧!」
在走進這棟公寓的時候他就在懷疑這點了,看到不大的房間以及簡單過頭的擺設,他更是忍不住。
「有啊,是夠我多買幾件套裝充場面。」他以為大家都和他一樣,有專門的人在打理衣服配飾?她也是很辛苦的耶,尤其是像她這種職務,衣著打扮更是要挖空心思;在經濟不容許的前提下,她只好將其他生活品質的標準放低,同時還得多買幾本雜志回來研究該怎樣以僅有的幾套衣服做出多重變化,讓人家感覺好像她每天穿的都是新套裝。
她也是很努力的耶!
「你的意思是,你把薪水全花到服裝上?」
「廢話,你不知道名牌衣服一套有多貴嗎?」不這樣做,她怎麼買得起!而且說到底,這還不是為了替他做面子,省得跟他出門應酬的時候被指指點點的。
「早說嘛,加你置裝費不就行了。」宋世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順道惡意一笑,「也省得老是看你穿那幾套衣服,傷眼。」
朱緋衣只當沒听見,反正一應話,恐怕又要陷入他的詭計。
「既然如此,先謝謝協理了。」反正他說了算,也沒什麼不好的。
宋世川這才滿意,同時,他也注意到桌上那碗猶插著衛生筷的泡面。
「連廚房都沒有。」走到桌旁,他指了指那碗泡面,「你就吃這個?」
朱緋衣沒好氣地撥了撥垂落到眼前的頭發,不明白他是什麼搜查大隊還是辦案刑警,隨口應著︰「你不知道大部分的少女乃女乃都不擅廚藝的嗎?」
「少女乃女乃也不吃泡面的。」宋世川反駁,「我只知道你不會洗衣服,倒不知道你連簡單的料理都不會。」
他一轉頭,這才正面看到家居時的她。
他站在原地,考慮著該呆愣十秒,或者是大笑十秒。
她長了不少的頭發在前額胡亂地以小夾子夾得和稻草一樣,臉上掛著深紅色的塑料框眼鏡,身上穿著草綠色的一件式睡裙,款式還頗像孕婦裝呢。
他真是不敢相信,平常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她,在家里居然是這副樣子。
「你看什麼?」朱緋衣惡狠狠地問,「沒事就趕快走,我要吃飯了。」
今天是星期日,又是在自己家里,不用給他顧什麼面子了吧!
總算,她可以想什麼就說什麼,一吐為快!
「吃飯?」宋世川拉回思緒,看著那碗頗為清淡的泡面,皺起了眉,「這種東西不是都應該有些配菜的嗎?」
雖然他是不曾吃過,可是記得偶爾看到廣告,鏡頭上的配料看起來都還不錯;為什麼她的碗里就只有白面和清湯,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懊不會她連泡面都泡不好吧?那真的很慘耶!
「有啊。」朱緋衣仿佛要證明什麼似的,很快地從開始糊成一團的面條中挑出幾塊干扁的「料」,「哪!在這里,看到了沒?」
「就這個?」宋世川今天總算見識到什麼叫作不實廣告,「算了,你換換衣服,我帶你出去吃。」
「我……」
朱緋衣直覺地要拒絕,早讓宋世川料到了。
「別又說你在節食,要不然吃什麼泡面!」他可不接受同樣的答案,「給你三十分鐘夠不夠?」等女人出門,是最折煞人的。
朱緋衣看著他的專制,也只是悶哼了兩聲。
她會讓他知道的,跟他出去吃飯,花三十分鐘裝扮對她而言是種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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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要故意表現,推翻他剛才不悅口吻似的,朱緋衣神奇地在十分鐘內換好衣服,就連稻草頭也整理得頗為有型。
「你要穿這樣出去?」一件純棉上衣、一件低腰牛仔褲,長過雙眸的短發不若平日梳理得當,而是將前額的頭發斜撥,松松地別上兩支小夾子。
眼前這位就是他平日一副干練模樣的好秘書?看起來倒比較像鬧區壓馬路的年輕人。
「這樣又有什麼不好?」朱緋衣看了看自己身上舒適的服裝,不明白他驀然睜大眼楮是什麼意思。
宋世川無言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西裝,再看看她青春洋溢的裝扮,忽然發現自己和她的距離變得好遙遠。
如果兩人這樣一同出門,會不會被誤認為是一對保養得宜的父親與早熟的女兒?
「你平常的衣服呢?」一想到這里,他連忙努力地想改變她的穿著。
「送洗啦!」朱緋衣說得再自然不過。她的套裝就那麼幾件,再加上她這個家事白痴也不知道該如何整理,送洗是最好的方法。
「沒有別的了嗎?」
朱緋衣瞥了他一眼,「怎麼了?今天又不要上班,穿怎樣也要規定嗎?再說我平常就是這麼穿的。」
比起死板板的名牌套裝,她較愛這身休閑裝扮。
「你可是要當少女乃女乃的人,居然穿成這樣?」宋世川提醒自己,若想要說服她,她的「人生目標」是一個很有力的理由。
朱緋衣翻了個白眼,怎麼又扯回這上頭了。
「宋協理大人,我說過,我要當的是少女乃女乃,不是貴婦人好嗎?」照他這麼要求,需不需要她換上晚禮服,手上再順便抱一只貴賓狗?拜托!
「又有什麼不同了?」
「少女乃女乃泛指賦閑在家,不必做家事,有錢有閑,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到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想學什麼就學什麼,不必考慮太多事情的人。」
原來她指的少女乃女乃,標準放得這麼低。
「那倒要請教一下,貴婦人呢?」
「貴婦人就不同了,雖然一樣不必做家事,還有一堆僕佣服侍,有錢有閑,可是交際應酬少不了。每天就要負責穿得漂漂亮亮的,還要硬裝出良好教養,沒事的話就是去什麼婦女會、基金會,還是盛裝出席什麼慈善晚會,和一堆人在那兒談些言不及義的事。」說到這兒,朱緋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種生活,很抱歉,我敬謝不敏。」
「你的歪理真多。」宋世川真是服了她。
「這不是歪理,是人生哲學。」朱緋衣的表情相當認真,「少女乃女乃和貴婦人也是有差的。我情願當少女乃女乃,也不要當貴婦人;所以少女乃女乃喜歡穿什麼衣服,基本上是不受限制的。」總結,就算她當上了少女乃女乃,一樣會檄這種打扮,甚至她的居家打扮也不打算改變。
就是想要自由自在才想當少女乃女乃的,要不然她那麼努力做什麼?
「化妝品呢?你能夠忍受素著一張臉出去?」宋世川猶在努力,尤其他的前幾任女友,甚至自己的母親,都留給他一個深刻的體認——女人是絕對不可能、也不敢白著一張臉出去的。
「我沒要素著一張臉出去啊!」朱緋衣一邊說著,一邊坐到自己的梳妝台前,薄薄地搽上隔離霜後,玩心大起地拿起桃紅色的睫毛膏刷上,與自己桃紅的花型小夾相互映色,然後再涂上唇蜜。
「好了。」她如此宣布。
「就這樣?」宋世川可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雖然他以往是沒有目睹女人化妝的過程,可是就他以往等待的經驗,絕對不會只有剛才那樣短短的一分鐘。
朱緋衣翻了個白眼,「搽了隔離霜是因為怕曬黑,刷睫毛是因為怕睫毛倒插,涂了唇蜜是因為我嘴唇干裂。除了這些,請問我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宋世川無話可說。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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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什麼?」宋世川開著車,禮貌地征詢她的意見。
「拉面。」
「拉面!」宋世川眉毛抬了半天高。
「有意見嗎?」朱緋衣不明白他在怪叫什麼,‘好吃又便宜,經濟又實惠,完美得挑不出毛病。」
「你不……我是指……」宋世川很模糊地暗示著,意有所指地看著自己筆挺的西裝。
「哦!」朱緋衣懂了,「拜托,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好不好,我已經有看在你是少爺的身份,才很用力地退了一步耶,人家原本想吃的是路邊攤呢。」
他大少爺恐怕連路邊攤長什麼樣子都沒看過。
「路邊攤?」宋世川果然皺眉了,「你平常不是這樣的。」他指控著,懷疑她是心存不良。
「平常是不得已,你真以為我愛啊。」難不成真的要她穿成那樣去吃路邊攤?就算想公司附近也沒有啊!「而且,就是平常吃膩了大餐,假日才想讓我的胃舒服一點。」
開玩笑,平常中午都只能吃公司附近又貴、分量又少的簡餐,這已經夠讓她郁悶的了。若是不小心踫上飯局、約會或應酬,想到那些讓她的腸胃極難消化的大餐,她的頭皮就不禁一陣發麻。所以,今天就請饒了她吧!
她很清楚,像他這種了不得的富家公子用餐的地點,大概就是自己最受不了的高級餐廳,所以還是算了吧!
「平常既然……」宋世川還是很想改變她的心意。
「不要再說了,是你找我出來吃飯的哦,要不拉倒,我自己去吃路邊攤,你去找別人陪你吃大餐。」
宋世川妥協了。
「別這樣,別瞧不起拉面好嗎?人家也是有店面、有裝潢、有品牌的耶。」朱緋衣真為拉面不值。
他還能說什麼?只有照她的話往那間有店面、有裝潢、有品牌的拉面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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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提的事,你考慮得如何?」吃著從未嘗試過的豚骨拉面,宋世川狀似不經意地提起懸在兩人之間的大事。
朱緋衣當下的反應只差沒把嘴里的那口高湯噴到他臉上。不是驚嚇,而是純粹的泄憤。
他怎麼還不死心啊。
「一樣的笑話說第二次就不好笑了。」朱緋衣強迫自己努力吃著面,當他剛才純粹只是為了促進二人的食欲才好心地說笑。雖然,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笑,而且還會嚴重地影響她的食欲。
「一樣的理由說第二次就不是理由了。」宋世川也不甘示弱地說,「我已經和你說過我是認真的。」
「我也說過我不相信。」吸、吸、吸!朱緋衣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面上頭,這樣才不會被他輕易地氣到。
「我們又要在那兒兜圈子嗎?」宋世川停下手上的動作,很專注地打量她。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總是要強迫自己不相信。」
「我沒有強迫自己,我是本來就不信。」朱緋衣重申,極力掩飾心中的悸動。
「原因呢?」宋世川追問。
「你的不正經就是很好的原因。」朱緋衣負氣地埋頭吃面,猶怕不夠多地加了三盤小菜。
看著她的逃避行為,宋世川火大了。
「你可以為了當少女乃女乃,接受任何人的邀約,為什麼就是不肯給我一個機會?」這不公平!
「不是說了嗎?我要當只好兔子,所以絕對不吃窩邊草!」更何況,她哪有接受任何人的邀約?她也是有選擇的好嗎?一要看得順眼,二要個性合得來,三要經濟能力不差,別把她說得很不挑好不好!
她甚至連未來的夫妻感情都列入考量,就是為了能過幸福美滿的少女乃女乃生活。他怎麼能把這件事看得如此簡單,一如孩童的家家酒!
任何人?啐!
「那只是借口!」宋世川才不會被這個理由給打發。
「那是原則!」朱緋衣又撩不住地吼了。
「少來了,你到處不顧矜持地約人吃飯出游,不就是為了日後的享受嗎?現在我能給你最優的物質生活,你又何必故作清高呢?還是,再三拒絕我就是你的伎倆,就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力!」
筆作清高?不顧矜持?
為了享受,這她承認;但其他的,他憑什麼這樣指責她?
朱緋衣氣到說不出話來。
而宋世川在氣話出口的同時,就後悔了。
「緋衣,我……」
「不用解釋了,反正你就是這樣看待我的。」朱緋衣打斷他的話,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正氣得發抖,干脆丟下筷子。
「我只是想當實現你願望的那個人。」宋世川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那種混賬話,可是話已出口,恐怕很難收回。
「我早說過我不當情婦。」
「我也沒要你當。」為何她總是不相信?
「從你剛才說的話,我就可以知道,其實你心里一直是這麼看我的,一個愛慕虛榮的拜金女郎,一只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麻雀。」朱緋衣自嘲地笑笑,沒想到和他朝夕相處了幾個月,原來他一點也不了解她。也就是因為這樣,那些話由他的口中說出,要比任何人都傷她。
「我沒有……」
「不用說了,反正你要那麼想我也沒什麼好阻止或辯解的。」想當少女乃女乃是她親口說的,會讓別人這麼想也是應該的。
朱緋衣只有這麼告訴自己,才能忘了他帶給她的傷痛。
「謝謝你的中餐!」她再也沒有食欲,現在她只想逃開。
「緋衣!」宋世川急忙起身。
「不要過來!」朱緋衣憤怒的吼聲引來全店顧客的觀望,她一咬唇,快步地跑開。
宋世川重擊桌面的聲響再度令店內的人一震,他沮喪地頷首算是抱歉,毫無食欲地付了賬離開。
走到店外,難得現身的太陽照得他一陣眼花,卻難以融化他周遭的冰冷。
他真的很後悔對她說那些話,也知道那一定對她造成相當大的傷害,可是……現在就算道歉,也于事無補了吧。
「我為什麼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呢?」煩躁地雙手耙梳過發際,他挫敗地低喃,怎麼也不懂自己月兌軌的行為。
他不是沒談過戀愛,也不是沒交過女友,但是在以往的經驗中,他總是表現滿分,就連分手,也都是在一片平和的祝福聲中理性分開。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在她面前,他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情緒管理是他拿手的專長,維持良好風度是他自幼的庭訓,為什麼他保持得宜的面貌會在她的面前宣告破裂?
「蠢蛋。」他不由得咒罵自己。
現在,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