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芳記 第七章
作者︰亦舒

小冰有客人,志佳不管,推開門,便對那位男客說︰「你可以走了,時間到了,現在輪到我見小冰先生。」

那男客自然有氣,轉過身來,看到佟志佳,不禁呆住。

她不算美,也不算媚,但是那雙絕望哀傷的眼楮卻深深吸引了他。

他願意把時間讓出來,他十分有風度地站起。欠一欠身,「小冰,我先走一步。」

小冰送他到門口,「老原,我們改天再約。」

他瞪志佳一眼。

「小冰先生,救救我。」

小冰惱怒︰「誰都不要救你這個可怕的人。」

不過是一句氣頭話,誰知佟志佳一听,眼淚汨汨流下來,她放聲痛哭,蹲到角落,哭到無力站立,一如受傷的狗。

小冰听得出那是流血的哀號,不禁惻然,半晌,他過去拍拍志佳的肩膀。

「哭,盡避哭,哭完了給我站起來,把臉洗干淨,然後商量法子,解決難題。」

志佳一邊痛哭流涕,一邊點頭。

小冰坐下,喃喃說︰「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他聚精會神與電腦對弈,置佟志佳于不顧。

志佳哭得夠了,吸一口氣,扶著牆壁,想站起來,第一撐沒成功,力氣不足,滑下去,坐倒在地。

志佳咬一咬牙,用力抓住牆角,這次用足腰力腿力,終于被她站起來。

這時,小冰淡淡說︰「你總算還有可取之處。」

志佳一張面孔己哭得黃腫爛熟。

小冰先生一看︰「原來女生們都是靠打扮。」

志佳被他整得哭不是,笑不是。

「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你已經幫了我最大的忙。」

「是嗎,哪里?」

「小冰先生,你叫我站起來。」

「啊!靠的卻是你的雙腳。」

「多謝忠告。」

「不客氣不客氣。」

志佳告辭出來,筋疲力盡,心中毒素怒氣卻己自眼淚排泄殆盡。

明日如再有委屈,明日再哭。

今日就此打住。

她步入美容院去做按摩修頭發。

煩惱多,是,不如意,是,生無可戀,或許也是,但佟志佳必須活著,因為她不能先父母而死,同時,她現在有一個五歲的孩子要照顧。

第二天,佟志佳登門去造訪應彤。

如去醫院檢查的病人,志佳早一晚已經無論如何食不下咽。

空肚子的人特別緊張,志佳喝一小口拔蘭地鎮定神經。

女佣迅速開了門給她。

應某已識趣避開,那小女孩一本正經在客廳練小提琴。

志佳一看,感動得五髒六腑完全反轉。

她輕輕坐下來。

這次,她沒有帶禮物,她不想一見面就賄賂贖罪。

失去記憶,不是她的錯。

呵記起往事還是好的,因為往事中有應彤這小小的人兒。

正如潘多拉的盒子打開後,雖然逸出牛鬼蛇神,最後現身的,卻是希望之神。

幼女見到她,輕輕放下弓。

她緩緩走過來,微笑︰「媽媽。」她叫她。

志佳喉嚨里像塞住一塊石頭,半晌才微笑著頷首︰「小彤,你好。」

女佣斟出茶,志佳喝一口潤潤嘴唇,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一個女兒,且那麼大了,心中充滿喜悅,卻又覺楚痛。

終于她問︰「日常生活,誰照顧你?」

「祖母,爹爹,馬姬。」

「以後,我也加入照顧你,可好?」

那孩子笑笑,「你身體好些時才照顧我好了。」

「是,我病了好些時候。」

女孩怪同情地說︰「病得辛苦嗎?」

志佳視線模糊了,「還好,終于痊愈了。」

「是什麼細菌?」孩子好奇。

「一種可怕的病毒。」叫恨。

「你要保重身體,以後都不要再生病。」

「我一定听你的話。」

「你會不會常常來看我?」

一定。

「今天我要學琴,一會兒爹爹開車送我去。」

「他很愛你。」

「是,我知道。」女孩笑。

「那麼,我先告辭,你好做準備。」

女孩異常禮貌︰「很高興見到你,媽媽。」

「我也是。」

女孩送至門口,忽然擔心起來︰「你會冉來,是不是?」

「啊我一定再來。」

出了大門,一陣急痛攻心,志佳用手帕捂住面孔,不住抽噎。

她听到小女孩繼續練琴,已彈得像模像樣,樂韻悠揚。

可是佟志佳仍然不記得她如何成為這名小安琪兒的母親。

也許上帝對她特別恩寵,好讓她一切從頭開始。

世上也還不是沒有好消息的。

方女士興奮地向老板報告︰「雜志銷路連續三期上升。」

「是因為我沒有參予嗎?」

「是因為我們終于走運了。」

「人會無故走運嗎?」

「會,一直做得最好,待群眾發現我們的優點,然後,我們名之曰走運。」

志佳笑得落淚,先不知要流多少血淚汗。

「你好像並不太過歡喜。」

「听我說,老方,銷路上升,我們便希望它一路升個不停,下期滯留原位,已經會引致失望,萬一不幸下跌,同事們更會沮喪,所以這件事非沉著應付不可,當它若無事好了。」

「嘩,」方女士叫起來,「你幾時變得如此深沉可怕?」

佟志佳一怔。

「我們還年輕,喜怒愛惡都要分明,適當地發泄情緒是種樂趣,志佳,不要未老先衰。」

方女士說得對,可是佟志佳也並沒錯。

「我們今天訂了蓮花酒吧去慶祝。」

佟志佳剛想表示意見,方女士又說︰「你一定要來,你得付帳。」

志佳很感激方女士照顧她寂寞彷徨的心。

志佳喜歡喝非常冰凍的香檳。

三杯下肚,但覺死而無憾。

同事們在興奮地商議下一期該用些什麼素材。

並且驕傲地說︰「我們的封面女郎從不暴露。」

志佳動作有點呆滯,她嘴角像帶著一個微笑,又像沒有。

有人坐到她對面,她抬起頭來,發覺是張熟悉的面孔。

有點怔怔的佟志佳朝他點點頭。

那面孔屬于應佳均。

「他們說你在這里。」

「找我何事?」

「我想我們需要談一談。」

志佳攤攤手,一直以來,是他不肯與她對話。

她說︰「謝謝你讓我見小彤。」

應君問非所答︰「我希望你不要與我爭撫養權。」

志佳抬起頭,訝異地說︰「我想都沒想過要那樣做,孩子並不認識我,暫時不宜與我生活,況且,這些年來,你待她這樣好,已證明你是一個完全稱職的父親。」

應君呆住。

他如一個被釋放的囚犯,心靈像一只白鴿似飛逸出去,享有多年來渴望的自由快活,夢魔已除,精神卻仍然恍惚。

他不信自己的好運,這個可怕的女人,居然會放他一馬。

志佳說下去︰「假如你們父女需要我,請馬上通知我,我會盡快趕到。」

人真的會變嗎?

不不,應佳均警惕起來,切莫托大,也許有更大的陰謀跟著而來。

志佳見他不出聲,便問︰「你想和我講什麼?」

應佳均喝半杯冰水定定神︰「就是這麼多。」

他听女佣匯報,她們母女會見經過非常文明冷靜,以致小孩情緒平穩良好,這不是他所認識的佟志佳。

也許佟女士經過幾年修煉,更加厲害了。

他听見她說︰「我想看一看小彤的出生證明書。」

他一顆心又立刻吊起來,「副本行嗎?」

「可以。」

他又詫異她處處有商有量。

她又問︰「我是幾時離開小彤的?」

應佳均忽然又睜大雙眼,憤怒恨怨懼交織,霍一聲站起來︰「再見。」頭也不回地走了。

志佳握著酒杯,目送他離去,奇怪,這麼些年了,他還為她舉止失常。

他與她,究竟是什麼關系?

志佳干杯。

第二天上午,應君便差人送來應彤的出生證明書。

她的確是佟志佳的女兒。

志佳抬起頭,看著天花板。

應佳均並沒有看孩子份上與她結婚。

他孩子的母親是一個人,他的妻子又是另外一個人。

志佳冷笑,活該,他的精神如果痛苦,咎由自取,與天無尤。

稍後,佟志佳接到一個電話。

秘書語氣驚異︰「佟小姐,有個孩子要與媽媽說話,問她,她說媽媽叫佟志佳。」

「接進來!接進來!」

只听得那稚女敕小小聲音說︰「媽媽?馬姬說或者你知道什麼地方買得到粉紅色的球鞋。」

志佳急不及待地答︰「我馬上去買,今晚送到。」熱淚泉涌。

「喔,那麼快,謝謝你,媽!」

「今天功課忙嗎?」

「十條算術。」

「你會不會做?」

「會。」

「那麼,我們稍後再聯絡。」

幣斷電話,志佳又破涕為笑,搶過手袋,出門去。

她被方女士在門處抓住,「小姐,站住!到什麼地方去?」

「我有十萬分火急事。」

「馬上要和廣告客戶開會!」

「你與各同事們全權代表。」

她人已經奔進電梯。

在球鞋專門店里留戀不去,每樣一對,並且與售貨員絮絮不停地傾訴︰「五歲了……真乖,也很漂亮,每個母親都如此說吧,你們想必听膩了,功課也不壞……父親視她如珠如寶,不過衣物還是由母親挑選比較好……」

一共買了五雙。

本想親自送上去,但一想,沒有二十四小時通知,會違背諾言,她不想得罪應佳均,便提到大廈管理處,撥一個電話給馬姬,叫她下來取。

「啊,太太,那麼多對!」馬姬笑,「會把小彤寵壞呢!」

早該那麼做了,只希望現在還來得及。

佟志佳靜靜離去。

她致電父親︰「爸爸,我想與你面談。」

「有要緊事嗎?」

「普通。」

「今天來吃晚飯吧!」

每次父親都那麼說,可是每次志佳都吃不到那頓飯,到了他家,他不是吃過了就是尚未開飯,那種氣氛就是叫他前妻的女兒不便久留。

繼母一句話都沒有,亦無叫人難堪的表情,她只是微微笑,眼神從不看向志佳,從頭到尾,她不覺得志佳的存在。

志佳沒事不上去,漸漸疏遠,說起來,還是她不好,她不算孝順,所以老父惟有寄望于幼兒。

連志佳都一直懷疑自己大概是只黑羊。

這次不一樣,這次志佳但求把事情弄清楚。

她黃昏到達。

廚房十分靜,不像準備請客的樣子,惟恐客人吃飽了,覺得滿意,下次再來。

志佳走到父親身邊,「父親,華自芳說,是你差她來見我。」

佟青一听,立刻站起來,掩上了書房門。

這才輕輕問︰「你都記起來了?」

志佳間︰「爸,發生過什麼事?」

佟案沒有立刻回答,側著頭听一听,連他都懷疑有人伏在門外偷听。

志佳見父親怕成那樣,不禁竊笑。

世上有那麼多怪事,最奇卻是懼內,明是一家之主,見到妻子,一如耗子見到了貓。

「志佳,你終于想起來了。」

志佳見父親老懷大慰,只得順著他意說︰「是,醫生說我已經痊愈。」

「那我就放心了。」

「爸,你有什麼隱憂?」

佟青沉默一會兒。

「爸,你不妨告訴我。」

「志佳,爸多希望你是爸的一條臂膀。」

志佳笑,握住案親的手,「爸,你有事盡避吩咐我。」

「我想把廠交給你。」

志佳訝異,「爸,我說過不會與弟弟爭。」

「可是,有人會和你爭。」

「有資格和我爭的人,必定與你更親密,就交給她好了,她陪你這麼些年,總得有些報酬。」

佟青感動,「志佳,你是真的讓她?」

志佳笑,那間爛廠,那間叫帳房先生都搖頭嘆息的破廠,志佳最怕老父令她接管,現在居然有人爭,志佳願意速速讓她爭贏。

「我卻過意不去。」

「我不覺得是損失,爸,不要再遲疑了。」

「廠是賺錢的廠。」

「我知道,但我此刻也有收入。」

「她娘家的一進去,以後你就難以插足了。」

「我有我寬廣的天地。」

佟青看著女兒,「你可真是月兌胎換骨,再世為人了。」

志佳只得附和,「誰說不是?」許久沒與父親好好談話。

罷在這個時候,書房門忽然被推開,繼母站在門外。

志佳連忙站起來,「坐。」

「我自己的家,我要坐自然會坐,無需人招呼。」

志佳微笑。

終于發話了,終于不再扮演賢良淑德的角色了,嘖嘖嘖嘖嘖,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窮節乃現。

不知怎地,佟案見女兒反應幽默平和,一反過去激動,不禁也微笑起來。

繼母見佟氏父女同心,氣惱地攻擊︰「你父親要把廠交給你,我就不放心。」

志佳不出聲。

人到無求品自高,正如她無心爭應彤的撫養權,此刻她也不爭佟家財產,所以她可以袖手旁觀,大佔上風。

繼母斥責她︰「你想想你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你父親能否信任你?」

志佳仍然沉著。

佟案想,呵,女兒終于成長了,過程雖然比他人痛苦,但終于也長大了。

「你尚未畢業就退學!」

什麼,志佳一怔,她沒讀完課程?

佟案咳嗽一聲,「這倒不要緊,許多人六十多歲再進大學。」

「你未婚生子!」

志佳不由得大訝,「女人不是已婚生子就是未婚生子,這是我與我子之間的事,旁人不必悲天憫人,旁人宜先把他們的子女教育好。」

繼母呆住。

以往的佟志佳遇事只會歇斯底里地哭鬧,從不會冷靜理智逐點反擊,這三年來她像變了一個人。

但是繼母還有最後一招,「那麼,縱火傷人也有充分理由?」

志佳收斂了笑容,看向父親。

佟青氣餒。

這竟是真的!

志佳震驚。

佟青揚手,「夠了。」

繼母自顧自說下去︰「你父不顧一切要證明你身心健康,不惜叫你舊同學來上演一出活劇,要喚回你的記憶,你失憶?你有失憶嗎?抑或佯裝什麼都不記得,好逃避推卸責任?」

志佳看向父親,「爸,華自芳不是我的朋友。」

佟青說︰「但只有她願意幫你。」

志佳站起來,「爸,無論世人怎麼看我,那不重要,即使我精神不正常,我是個令父親失望的女兒,我卻不覬覦你的財產。」

她嫣然一笑,看向繼母,「讓你白擔心一場了。」

她再對她爸說︰「我會叫你放心。」

她保證。

繼母見無人與她爭,不禁訕訕,坐倒在沙發里。

佟青送女兒出去。

「爸,你有沒有付華自芳費用?」

佟案點點頭。

華自芳真是個優秀的機會主義者,她辜負了她的芳名,她的所作所為竟是如此庸俗。

志佳當下向繼母那邊呶呶嘴,「回去陪她吧!」

誰知佟案卻說︰「我現在不怕她了。」

「什麼?」

「我已一無所有,一切歸她,我還怕什麼?」

志佳見父親講得這樣滑稽,不禁大笑起來。

笑完之後,十分淒涼。

原來佟志佳是那麼不堪的一個人。

她跑到小冰先生處訴苦。

這時,真相已差不多大白,佟志佳比較有閑心觀察環境,說也奇怪,她發覺小冰偵探社像所心理醫生治療所。

客人來了,坐下,訴苦,一個走了,輪到下一個,排隊似的。

這次,先佟志佳而至的,是一個美艷女郎。

那女郎戴一頂極之別致的帽子,它設計成一只舢舨模樣,一張魚網自船身垂下,剛好成為帽子的網紗。

那雙美目在網下充滿幽怨。

她是上一個,此刻輪到佟志佳。

志佳問︰「那樣美,也有煩惱?」

「佟小姐,美人也是人。」

「煩也值得,不美更煩。」

「你今日特選煩惱是哪一款?」

「原來,我過去真是一個十分可怕的人。」

「對自己別那麼苛刻,」小冰挺會安慰人,「也許有人逼狗跳牆。」

志佳悻悻地抬起頭,「謝謝你。」

「有幸有不幸,最幸運是做太平犬。」

小冰先生永遠有訴不盡的哲理,一桌一椅,芝麻綠豆,都能引起他的感慨。

志佳說︰「即使為勢所逼,或是有人硬是要和我過不去,而我為此屈服了,做出失策之事,也是我的錯,也不值得原諒。」

「嘩,沒想到你是聖賢人。」

「有人在不得意的情況下做了漢奸,你會原諒他嗎?」

小冰故意打岔,「我以為你出生時抗戰早已結束。」

志佳嘆口氣,「好好好,那不過是一個比喻,但,縱火傷人又怎麼說?」

小冰慢條斯理地說︰「那件事,我調查過。」

志佳絕望地問︰「我放火燒的是什麼屋子什麼人?」

「那是你的公寓你的孩子。」

志佳悸動。

她張大了嘴,唇齒顫抖,額角冒出來的是油不是汗。

什麼人會那麼做?

假如那是她的友人,她會很不齒地教訓道︰要死要瘋要賤悉听尊便,把孩子先交出來,社會自然會培訓他成人。

半晌,佟志佳听見自己如離了水的金魚般喘氣,噗哧噗哧,在為生命掙扎。

她伸手掩住嘴巴,但是那股氣轉到她鼻子里去了,呼嚕呼嚕,听上去更突兀。

志佳的眼淚涌出來。

小冰給她一杯開水一顆藥丸。

志佳不顧一切就吞下去。

又過一會兒,她心情略為好過。

小冰說︰「事故並不嚴重,沒有人受傷,不過窗幔燒著半截,你與孩子都受到極大驚恐,稍後應佳均破門而入,母女一起送院,未有報案,警方沒有記錄。」

佟志佳在心中叫︰那不是我,那怎麼會是我,那不可能是我。

佟志佳是那麼自私自利自愛的一個人,連熟不透的肉類都不肯食用,怎麼會拿生命做賭注。

不不不,有人陷害佟志佳,創作這樣一個無恥的故事來打擊她。

「孩子比母親先蘇醒,當時她只有十個月大。」

志佳蒼白著臉,「那不是我,那絕對不是我。這種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面孔一絲血色也無,漸漸由白轉為青,青又轉為灰,她斥責小冰︰「沒有這種事,根本沒有這種事,我一向愛小孩,我最尊重幼兒……」聲音像破鑼般沙啞。

志佳嚇一跳,又掩住了喉嚨。

她混身發抖。

小冰說下去︰「應佳均把女兒領了回家,告假一年,在家育嬰,在這段期間,他與華自芳結婚,但于同年,與華自芳分居,猜想是,他已不能愛別人。」

佟志佳木著一張臉。

「那是故事的全部。」

「不,」志佳搖頭,苦苦哀求,「還有,一定還有。」

「還有?對,你在醫院醒來,由令堂接返家中,從此以後,你沒有再提應佳均、應彤,以及華自芳這三個人。」

志佳模模已經沒有知覺一片冰冷的面孔。

「眾人都猜想你故意不想再提舊事,願意重新做人,也覺得那是惟一的做法,也接受下來。」

佟志佳不住同自己說︰這是一個難得淒怨動人的故事,但不應硬插在她身上。

她至平和和退讓不過,男友一聲不響變了心,她都可以听其自然,她佟志佳甚至沒有去審問倉。

小冰注視她灰敗的臉,「佟小姐,從灰燼中再生的鳥,叫鳳凰。」

志佳呆半晌,忽然打開手袋,取出鏡盒與唇膏,小心翼翼,把胭脂搽在嘴上。

那是一只鮮艷的玫瑰紅,忽然之間,佟志佳整張面孔有了生氣,她由一個印支女難民又變成可人兒。

小冰在一旁曰︰「嘩,神乎其技,沒想到一支口紅有這麼大的功能。」嘖嘖稱奇。

志佳把手袋合攏,顫巍巍站起來,對小冰說︰「再加一副耳環,更加不同凡響。」

小冰肅然起敬,舉起手敬一個禮。

志佳頹然說︰「小冰先生,我已歇斯底里,不要再逗我了。」

「你已經熬過最難的一關,別放棄。」

「沒想到你對我諄諄善誘。」

「因為我也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地諷刺人了。」

志佳苦笑。

小冰說下去︰「不久你就成立了雜志社,干得有聲有色,再過數年,恐怕連其他人都會忘記那段不愉快的往事。」

志佳看著小冰,「往事,什麼往事?除了女兒是真的,其余統是謠言,小冰先生,人言可畏哪!」

小冰莞爾,佟志佳的態度完全正確,他馬上唯唯諾諾︰「我也是听回來的。」

「記得謠言止于智者。」

小冰困惑了,「什麼是謠言呢?」

志佳很肯定地說︰「但凡當事人不承認的,都是謠言。」

「是是是是是。」

他送志佳到門口,又不放心。

「你沒問題吧?」

「我根本什麼都不記得。」

「若有惡作劇的人硬來提醒你呢?」

佟志佳的勇氣忽然回歸聚集,「我要是叫他得逞,我也不是佟志佳。」

志佳回到街上,只覺紅日炎炎,照得她睜不開眼楮,她連忙取出墨鏡戴上。

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與事需要應付,豈可這樣倒下來。

回到雜志社,佟志佳吩咐秘書︰「替我找倉醫生,叫他無論如何在三天內現形,我有話對他說,再替我找洪霓,我們三倍稿酬買她一般稿件,可預支六個月稿費。」志佳提一提氣,「我都準備好了,隨時開會。」

散會後,她親自我到了應佳均,對方已願意听她的建議。

「我想規定一三五見孩子,有個時間表對她比較好。」

對方沉默一會兒,「我可以撥星期六或星期天給你。」

「暫時不用,你比我忙,你只得周末與她共聚。」

應某簡直不相信佟志佳會這樣承讓,更加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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