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天 第八章
作者︰亦舒

陸兆洲知道有蹺蹊,他仔細翻查,護照印制精致,確是真版,他注視小照。

相中人巧笑倩兮,有雙會說話的眼楮,下巴尖尖,化妝時髦,陸兆洲端詳良久,又抬頭看了看從心。

呵,電光火石之間,他明白了。

這女孩竟把這樣大的秘密向他透露,由此可知是真的信任他,他不由得高興起來。

陸輕說︰「這不是你。」

從心點點頭。

「可是像到極點,驟眼看無論如何分不出來。」

從心不語。

「這人可是你的親戚?」

「不是。」

「可是一本遺失護照?」

「也不是。」

「你出錢買來?」

「不,燕陽已不在人世。」

「啊,我明白了,你這種身分,俗稱影子,冒名頂替,見不得光。」

從心答︰「你說得對。」

陸兆洲輕輕說︰「你很大膽,做影子的人很少這樣招搖。」

從心說︰「你看我,背脊都已被汗濕透。」

她轉過身子,果然,薄薄襯衫貼在背上。

「你真名叫什麼?」

從心又另外把一張文件交給他。

陸攤開一看,發覺是一張戶籍表,上面也貼著小照片,但是相中人眼神溫婉,這才是面前的人。

「你叫周從心。」

從心吁出一口氣。

「你做影子

這時,陸兆洲才發覺已經坐了很久,腰背都有點酸軟,他輕輕站起來。

陸兆洲說︰「我還有點事。」

從心送他出門。

他忽然問︰「你不嫌這公寓狹小?」

「將來賺多了再換大的。」

陸伸手輕輕撫她的臉,「你真可愛。」

一關門,從心就軟倒了,背靠□牆,身子順勢緩緩滑下,她用手抹去額上的油,索性蹲在地上。

真是險□,幸虧沒有看錯他,他願意幫她,他確實有能力,他的交際網去到世界政要。

半晌,從心才扶□牆慢慢站起來。

欠他這個人情,當然要還。

從心就是不想假結婚。

電話鈴響了。

是溫士元的聲音,「你終于疏遠我了。」

「好兄弟,你在說什麼?」

「五十個甩掉男人方法︰第一、叫他好兄弟。」

「元寶,你知我怎樣待你。」

「家父派我駐澳洲雪梨。」他有點沮喪。

「好地方呀,陽光海灘,美女如雲。」

「你會來探我?」

「我一定爭取澳洲外景。」

「一點點,只差一點點,我就追到你,只不過我太過光明磊落,我沒有乘人之危。」

「我很幸運,踫到許多好人,我十分感激。」

「你熱愛自由。」

「從小在鄉下跑慣了。」從心微笑□掛上電話。

第二天,智泉帶□劇本上來。

他說︰「荷里活乙級制作,一個大配角。」

「演什麼?」

「妓女。」

從心嗤一聲笑出來,也都只得這種角色,男人演殺手,女人演妓女。

智泉無奈攤攤手,「好角色要靜心等候。」

「有鏡頭吧。」

「燕陽,他們不露不歡。」

從心也是老手了,忽然問︰「對手是什麼人?」

「一個黑人演員。」

從心手□拿□劇本,終于啪一聲放下。

「故事還不錯,好歹是個開始。」

從心不出聲,她心中充滿無奈。

「看過本子再說。」智泉好言央求。

從心終于點點頭。

一個女子跑天下,自東到西,回來,現在再次西征。

智泉說︰「燕陽,你記得李美賜這個人?」

「選美會□罕見的好人,她怎麼了?」

智泉說︰「最近她回流返來。」

原來,穿梭兩岸的不止她一個人。

「為什麼回來?找一天我們吃頓飯。」

「當然是打算大展鴻圖,她開了一間公關公司,我想你幫忙。」

「沒問題。」從心願意助她一臂之力。

「燕陽,我最欣賞你這一點。」

餅兩日,她為一間珠寶店剪彩,只見智泉忙進忙出,滿頭大汗,好似半個主人,反而李美賜氣定神閑。

(七十二)

《艷陽天》

新護照

文︰亦舒30/07/2000

從心觀察入微,看他倆眉梢眼角,這一對老朋友的感情恍佛有了突破,從心由衷替他們高興。

當日在鳳凰茶室,是他們兩人把她發掘出來。

下午,打開劇本,從頭看到尾,智泉說得對,故事還不錯,接下這個戲,又可以填上六個月空檔,大家有進帳,無論如何,開了洋葷,算是個國際明星。

傍晚,智泉帶□女友上來。

從心熱烈歡迎。

李美賜十分識趣,一句不提從前的事,只當剛剛認識燕陽,跑慣江湖,果然聰明。

從前,從前有什麼好提,從前大家讀小學,還在操場打架呢,不如看牢現在,以及將來。

他們吃了一頓豐富晚餐,談笑甚歡。

從心給智泉最佳禮物是「我願意接這個戲拍。」

智泉松一口氣,妓女角色得來也不易。

席間從心走開一會,李美賜輕輕說︰「月兌胎換骨。」

智泉點頭。

「幸虧本質沒變,仍然誠懇熱情。」

「十分難得,所以會有今日。」

「你信因果報應?」

「是。」智泉說︰「世事太過玄妙,沒有其他解釋。」

「她現在同誰在一起?」那樣的女子,一定有後台。

「陸兆洲。」

「呵,電訊大亨。」

李智泉微笑,「她回來了。」

散席,在樓下,有一輛黑色大車來接美人。

從心上車,車門關上,巨獸似的車子載□她離去。

到了目的地,陸兆洲在等她,「從心,你沒來過我家吧。」

他帶她進屋。

屋□已有客人。

陸為她介紹︰「華納議員。」

那外國人老實不客氣仔細打量她,然後,十分贊嘆地說︰「一見面就明白了。」

他們在書房密斟。

許多人以為不可能的事,全部完美解決。

陸兆洲斟出美酒,「積克,干杯。」

「領使館很快會派人與你接頭。」

華納告辭。

陸兆洲帶從心參觀大屋,他一個人住在近一萬平方尺的住宅,晚上,佣人都已退下,說話恍佛有回音。

從心一點也不喜歡,覺得大宅布置像廟堂。

他們坐下來喝咖啡。

「放心了?」他問。

「這兩年來第一次放下心事。」

他並沒有提出什麼要求,把從心送出市區。

罷相反,從心那晚睡不□。

半夜,忽然起風,接□大雨,電光霍霍,從心記起沒關窗,連忙走向露台。

一轉身,看見一個人坐在安樂椅上。

她並不害怕,留神看向黑暗角落,藉□閃電,她看到燕陽坐在那□向她微笑呢。

從心過去,「燕姐,你來看我?」

燕陽點點頭,「你情況大好了。」

「你都知道。」從心又走前一步。

「這次回去,你勢必大紅大紫。」燕陽說。

從心失笑,「是因為那套丙級片的緣故?」

「不,另有玄機。」

「燕姐,我將有自己的護照,多謝你借出名字給我。」

「舊護照可以還給我了。」

「我明白。」

正在這個時候,電話鈴響個不停。

從心睜開眼楮,听到大雨敲□玻璃窗,她連忙拿起听筒。

「我是阿琛,陸先生叫我陪你去取護照。」

這麼快。

她梳洗出門,由鄧甜琛陪伴到領使館,直入內室,在護照上簽了名便離去。

門外,人龍在雷雨中排得長又長。

有門路到底不同。

在車子□,從心悄悄打開護照欣賞。

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才鄭重收起,放進手袋。

陸兆洲真大方,他並沒有殷殷垂詢︰「怎麼樣,拿到了,高興嗎,怎樣報答我?」

不不,他不是那種人。

況且,這件事,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同年輕人送花送糖一個意思。

從心忙□她的日常工作。

記者來訪問︰「燕陽,你可否公布男朋友的名字?」

她不願回答,「你別信謠傳。」

「據我們知道,那人並無妻室,公布無妨。」

她笑笑,「你們比我還清楚,還問什麼呢。」

「他是你的親密男友嗎?」

「我沒有要好男友。」

「他是富翁,錢是你心目中很重要的一件事?」

「我迄今住在自置的小鮑寓□。」

「但是你艷星作風……」

「讓我告訴你燕陽工作的進度好不好?」

李美賜幫她打發了記者。

「美姐謝謝你。」

智泉過來說︰「買一送一。」他搭□女友肩膀。

從心看□他們,「幾時結婚?」

他倆笑而不語。

餅一會兒智泉說︰「如果你做主婚人,兼送酒席及蜜月旅行,我就接收這名女子。」

從心駭笑,「智泉,大膽。」

「對,元寶在澳洲發展甚佳,暫時不回來了。」

「幾時我們一起去看他,叫他帶我們去大堡礁潛水。」

智泉說︰「也好,讓我去安排一下。」

從心微笑,不久之前,這兩兄弟還纏在身邊為她爭吵呢,現在,都找到了歸宿。

真替他們高興。

正在準備一切︰練英語、談酬勞、準備試鏡,同時向外界公布消息、宣傳,燕陽的名氣又向上升。

美賜的宣傳比智泉高一級,許多事都做得不經意,毋須從心故意討好媒介。

餅幾天,從心接到一個電話。

「燕小姐,我是朱新國醫生。」

從心一時沒想起來。

那人很識趣,即時補充︰「我是張祖佑的主診醫生。」

「是,是,朱醫生,我知道。」

「燕小姐,你仍然願意出席時間線節目訪問嗎?」

「一早說好,我必定會來。」

朱醫生有點感動,他見過不少人過橋抽板,事過情遷,諾言拋在腦後,很明顯,這明艷照人的女子不在其內。

「什麼時候?」從心問。

「下個月一號錄影。」

他們談了一些細節。

從心把這件事向智泉匯報。

智泉一貫反對,「燕陽,你現在是晶光燦爛的一顆新星,老同這個窮作家在一起,形象不妥。」

美智沉吟,「我不會這樣武斷,張祖佑不是全無前途,在西方,紅作家隨時銷書億萬部,每本抽一美元版稅,已是富翁。」

從心微笑,「謝謝你,美智。」

「這是一個宣傳好機會︰先在洋人的全國性電視台上亮一亮相,以洋攻洋,到了片場,可能方便一點。」從心不出聲,她沒答應出示真面目。

美智說︰「燕陽,我陪你去。」

「你陪智泉吧。」

誰知智泉說︰「我也一起去。」

這次,是拿著真護照過關。誰知,海關人員翻閱良久,又找來上司,一起研究。

從心坦然無懼,任得他們調查。

真好笑,冒名時無人追究,直行直過,真護照在手,反而諸多阻滯,這里邊好象有點諷刺。

終于,海關與領使館聯絡過,查實無誤,才放從心過去。

她是最後一個上飛機的乘客。

自此以後,燕陽只是她的藝名,不是她的身分了。

百分之百輕松?不見得,她欠陸兆洲一大筆人情債,不知如何償還。

這次旅程,美智最高興,一直提到揚眉吐氣這四個字,她陪從心喝茶購物逛街,十分享受。

這一日,他們在酒店與張祖佑見面。

李美賜看到一個瀟灑的文質彬彬的男子朝他們走來,一時還不醒悟,待看見燕陽雀躍地迎上去,才恍然大悟。

啊,她罵自己︰狗眼看人低,老怕人家配不起燕陽,原來,這人氣度不差。

從心立刻問︰「子彤呢?」

「他去參加露營,他沒來。」從心有點失望。

張祖佑立刻取出小小攝錄機,把熒幕對牢從心,液晶銀幕上出現了張子彤,他向從心問好。

從心高興地說︰「嘩,又長高了。」

當初見到的子彤只像一只小貓。

大家坐下?舊,又問及張的眼楮。

張祖佑說︰「這是一種遺傳性退化現象,真擔心子彤將來也會罹病。」

又談到新作品進度。

他說︰「如果世上真有繆詩,那從心就是繆詩。」

美賜一怔,「誰是從心?」

張祖佑有點尷尬。

可是從心大大方方出來承認︰「我,我小名叫從心。」

智泉側頭想一想,「從心所願?很好呀,但是,不夠燕陽二字響亮。」

張祖佑一听燕陽這名字,不由得低下頭。

「朱醫生在等我們呢。」

會合了朱醫生及院方公關人員,他們一起往電視攝制室。

從心是個演員,她當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雖然只拍背影,一樣替她化了妝。

主持人是一位中年女士,姓史多爾,見到從心一楞,立刻同朱醫生商量,要求從心正面出鏡。

其實這時情況有變,從心已無後顧之憂,可是朱醫生堅持當初答應從心不必拍攝正面。

史多爾女士沉吟︰「也許可以拍攝續集。」

這一個環節並不是主要部分,片長不超過五分鐘,可是院方已經相當滿意。

史多爾在開場白里這樣說︰「一切是為了一封動人的信,信里說,一個作家若不能讀到他自己的著作,是何等淒涼……」

然後從心接下去說︰「我與張是朋友關系,我們怎樣認識?我孑然一人來到西方都會,手中只有一個地址,找上門去,親戚已經搬走,由張好心收留,才不致流落街頭。」

堡作人員听得聳然動容。

「我去信尊堅斯醫院,懇求他們診治該名病人。」

苞住,由張祖佑簡?醫治過程,最後,鳴謝醫院,朱醫生出面要求捐募經費。

史多爾女士對從心非常感到興趣。

「當初,你可是用學生身分入境?」

「你現在是演員?」

「你在機緣巧合之下主演了張氏原著改編的電影?」

李美賜很有技巧地擋卻這些問題。

他們離開時從心假裝伸手抹去額上汗水。

朱醫生道謝又道謝。

張祖佑與從心話別。

「祖佑,祝福我。」

「從心,繼續給我靈感。」

他倆緊緊擁抱。

李美賜在不遠之處看著他倆,問男友︰「他們相愛嗎?」

智泉肯定答︰「百分百。」

「會在一起嗎?」

「相愛不等于不分手。」

「假使愛得足夠的話……」

「他們兩人都苦夠了,不想再度連累對方。」

美賜不再說話,過一刻說︰「你與燕陽合約將滿,還不與她談續約的事。」

「明白。」

他想走過去,被女友拉住,「給他們多些私人時間。」

可是從心已經把話說完,伸手招智泉過去。

餅兩天,他們去電影攝制組報到。

制片讓從心試鏡。

從心在一旁培養情緒。

堡作人員介紹男主角給從心,兩人之間只有兩場戲︰他想救她,她意外身亡,臨終把一個秘密告訴他。

她偷渡入境?在垃圾堆里,他是警察,想搜她出來,看到動靜,以為是野狗,伸手來捉。

那黑人演員有東方及白人血統,高大英俊,相當沉著,他願意參與試鏡,可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效果。

這是很簡單的一幕,他只需抓住她手臂把她拖出來。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一雙哀慟的眼楮,在燈光下泛出驚怖神色,他意外,演技再好,也不會做得這樣逼真。

他也是演員,知道這里頭一定混雜了真實的經歷。

他的手踫到她肩膀,她發出絕望的叫聲,不像狼亦不像狗,而是似老鼠被陷阱夾住,垂死掙扎的叫聲。

他戰栗,面孔上的肌肉簌簌發抖。

堡作人員受到感染,沉默一片。

然後,導演喊停。

男主角松口氣輕輕說︰「你可以出來了。」

垃圾堆里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撥開道具雜物,發覺她蜷縮成一個胎兒那樣,不住抽噎。

他又說︰「戲完了,你可以出來了。」

從心點點頭。她用手掩著臉,一聲不出。

導演過來說︰「角色非你莫屬。」

從心這才站穩了腳。

是次演妓女,下次希望可以演太空英雌。

李美賜過去,把一件外套搭在她肩上。

導演與她談了幾句,他們對她表示好感。

智泉很興奮,在車上說︰「導演說會加戲給燕陽。」

從心情緒仍然低落。

「燕陽演得出色,我真以為垃圾堆中有只受傷動物。」

從心看著車窗外。

她沒有那麼快忘記,做一只喪家之犬的感覺如何,她不過表現了她真實的感受。

從心用手掩住面孔。

李美賜以眼光示意智泉,讓她靜一靜。

回到旅館從心倒頭大睡。

她不?不酒,唯一使心境寧靜的方式是好好睡一覺。醒了,發覺美賜在套房外織毛衣。

「咦,你還會這個,織給智泉?」

美賜抬頭笑,「織給你,這種粗套頭毛衣半天就可完成,竟賣美金千元一件,不如自己動手。」

「智泉去了何處?」

「有人找他談公事。」

「啊,他的公事一定與我有關。」

「是,你听過雲飛利清談節目?他們找上門來。」

從心正在洗臉,「找我?」

「是,還有祈又榮打電話來,《心之旅》獲提名歐洲金像獎,希望你屆時出席影展。」

「啊,導演一定很高興。」

「她要求你在影展上穿得性感一點。」

從心笑,「一定,大露背,大低胸,難不倒我。」

美賜凝視她,「燕陽,你真可愛,難怪智泉那樣褒獎你。」

「你與智泉都是我恩人。」

「你倆的合約快滿。」美賜說。

「時間過得真快。」從心答。

「智泉覺得你或許想簽外國經理人公司。」

從心坐下來,「還是照舊由智泉照顧我吧,外國人哪里知道我們的事,況且,亦不會盡心盡意,再說,心底根本瞧不起我們。」

美賜點頭稱是。

電話響了,她去接听,抬頭說︰「陸先生找你。」

咦,她完全知道陸兆洲是個什麼人。

從心接過電話。

陸兆洲在那邊說︰「人不在,新聞還是登滿全版。」

從心苦笑,「這話叫我心驚肉跳,娛樂版沒有好新聞。」

「倒不是,你的電影將角逐金像獎,還有,你已入選荷里活影片任第二女主角。」

「消息真快。」

「咦,語氣絲毫不見興奮。」

「得意事來,處之以淡。」

陸兆洲笑,「這當然是修養的表現,但是,你也損失不少樂趣。」

從心也笑,「挺胸凸肚,耀武揚威,太難看了。」

「告訴你一個消息。」

「還有新聞?」從心大奇。

「鄧甜琛向我告假,到澳洲雪梨去了。」

從心的心一動。

陸兆洲聲音里有太多的安慰,何故?

「呵,雪梨,」從心輕輕說︰「我們有熟人在雪梨嗎?」

「你說呢?」語氣里有笑意。

從心忽然也咧開嘴笑,十分歡欣,是真的就好了,她希望阿琛找到歸宿。

「你別張揚,以免打草驚蛇。」

「是,是,我明白。」

沒想到听到這個好消息,呵,世上確有歡欣。

「他倆會合得來嗎?」從心仍存憂慮。

「阿琛會遷就他,阿琛一向努力。」

「那就好得很。」只要一方面肯犧牲一點。

陸兆洲問︰「你呢,你幾時回來?」

「我要拍戲,一時回不來。」

「那麼,我來探班。」

「你的工作呢?」

「事情總得分先後,你先,全世界後。」

從心低頭不語,這不是花言巧語,他無必要奉承。

她知道需珍惜這個人,「等著見你。」

美賜抬起頭來。

「陸先生是個人才,白手興家,作風健康。」

「我知道。」

但是,她對他,沒有那種強烈的感覺。

「你愛的是誰?」

「美賜,你真的想知道?」

「我會守口如瓶。」

從心說︰「或許我真的虛榮,當我知道工作上再進一步時,內心脹鼓鼓,有一種奇異快感,渾身毛孔舒暢,歡欣無比。」

「啊。」美賜說︰「你暫時尚未愛上任何人。」她放心了。

「你說得對。」從心答。

晚上,智泉仍然未返來。

從心說︰「打他手提電話。」

「他在工作,我怎麼好騷擾他,以前,我們最討厭男同事之妻老是打電話來找人。」

從心微笑,真是個明白人。

「讓我們來看《時間線》節目。」

扭開電視,呆了大半個小時,他們那個環節總算開始,短短五分鐘,張祖佑才說十句八句話,從心背影出鏡,也不到一分鐘,其余時間用來介紹醫院設施及手術過程。

令從心失望的是,張祖佑的書並無出鏡。

美賜卻說︰「我覺得很感動,你呢?」

從心只得點點頭。

她們正在喝咖啡的時候,智泉回來了。

從心取笑,「假公濟私,到什麼地方去了?」

智泉難按興奮之情,「看到《時間線》沒有?」

她倆點點頭。

「播映後短短三十分鐘,電視台已收到上千個電郵、電話、傳真,說想知道詳情。」

從心揚起一條眉毛。

「觀眾想看到你的面孔,以及張祖佑工作近況。」

連美賜都覺意外,「為何對一個黃種人這樣有興趣?」

「誰知道,燕陽就是有這種觀眾緣。」

美賜說︰「觀眾只看到她的背部。」

智泉咧開嘴笑,「已經足夠。」

從心很感動,他是由衷替她高興,把她的事當自己的事。

「但是,我們已經婉拒《時間線》。」他說。

「為什麼?」美賜愕然。

「因為,我們將到雲飛利清談節目亮相。」

從心還不明白,美賜已經歡呼起來︰「一億觀眾,一億觀眾。」

「並且,」智泉說下去︰「節目中的讀書會願意介紹《被騙被棄》這本書。」

美賜又嘩地一聲,穩重的她很少像孩子般雀躍。

「但凡經雲飛利品題的著作可即上暢銷書榜。」

從心發怔,她的夢想成真了。

「燕陽,你怎麼看?」

從心據實答︰「我只知道雲飛利是一位黑人女士,卻不知道她的電視節目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美賜問︰「智泉,你如何找到他們?」

智泉,倒不居功,「他們找到我才真,互相競爭,尋找題材。」

美賜笑,「運氣自己來敲門。」

「燕陽,你可願露臉?」

從心點頭。

智泉出主意,「燕陽,你穿小鳳仙裝上電視。」

美賜反對,「不,穿深色樽領毛衣即可。」

兩人吵了起來。

從心伏在床上不出聲,她像爬過萬水千山那般疲倦,又似洋人所說,被一輛貨車撞過那般累。

她倒了下來。

她有一種奇異預感,做完這一次宣傳之後,也許,對于張祖佑的恩惠,已足夠償還。

她沉沉睡去。

餅兩日,青鳥出版社派格連活來陪張祖佑出鏡。

張祖佑看上去更加神清氣朗,他穿深色西裝,沉實、穩重。

從心也真不差,她打扮清雅,頭發往後攏、淡妝、全無首飾,一件套頭深棕色毛衣配長褲,絲毫不似艷女,卻難掩秀麗。

美賜輕輕說︰「從來沒有華裔上過這個節目。」

「為什麼?」

「大抵是個人喜惡。」

「為什麼破例?」

「爭取北美愈來愈多的華裔觀眾,其他問題可擱在一邊。」

出鏡了。從心坦然看著張祖佑微笑。

他有點緊張,不習慣對住大群現場臂眾,從心教他吸一口氣。

節目開始,主持人熱誠、健談、活潑,叫他們松弛下來,一切從他的眼楮開始,說到他的書,以及他生命中一個美麗的女人。

主持人問從心︰「你敲門之際,可知道屋里有什麼人?」

從心搖頭︰「全憑命運安排。」

「假使是一只老虎呢?」

從心靜靜答︰「逃命。」

臂眾潸然淚下。

從心到這一刻才知道她自身的遭遇十分淒慘,垂頭不語。

主持人忽然問︰「你與祖可有計劃?」

從心鼓起勇氣,她知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祖已經在貴國實踐了夢想,正走向成名之路,我不方便阻礙他,我將努力演藝工作。」

臂眾大樂,大力鼓掌。

「我的意思是,你們會成為一對嗎?」

從心微笑,「我們是好兄弟,我另外有男朋友。」

臂眾嗚地一聲,張祖佑也呆住。

主持人意外問︰「另外有人?」

「他是一個電子業商人。」

希望陸兆洲正在收看這個節目。

從心楚楚動人,惹人好感,成功完成任務。

主持人接著派送張祖佑新作給現場臂眾。

節目完畢,兩個主角的經理人最興奮,高談闊論,一定要去喝一杯。

美賜陪著從心。

她抬頭看著灰藍色天空,覺得不可置信,短短兩年間,竟去得這麼快這麼遠。

風勁,天氣冷,從心拉一拉大衣領子。

「在想什麼?」

從心答︰「無悔。」

他們找到一間酒館,進去喝個痛快。

榜連活與智泉笑,「有點像大學時期生活。」

從心不會知道,她沒有讀過大學,她甚至沒正式入過學。

「來,」智泉舉杯,「英雄不論出身。」

從心喝了很多,軟軟地,靠在椅子上,大眼楮特別亮,嘴唇特別的紅,看上去,更加像燕陽。

別人不覺得,張祖佑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百般滋味。

智泉說︰「回去休息吧,明天還有工作。」

美賜說︰「我陪她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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