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語 第八章
作者︰亦舒

「本地家具店十萬元禮券。」

「那多實際。」

「是,十分慷慨。」

「你沒有給他帖子?」

「對不起,我已不想做戲。」

「我替你籌備這婚禮好不好?」

「你?」

「是,現在我比較有能力。」

「解語,這——」

「你放心,保證恰如其分,不會夸張,不會難堪。」

不語淚盈于睫。

解語也有點硬咽。

「解語,我有話跟你說。」

解語全神貫注,以為不語會在這一刻說出真相。

她躊躇良久,解語越來越緊張。

終于不語說︰「解語,你愈發漂亮了。」

解語當然失望。

可是轉頭一想,也好,凡是當事人否認的,統統是謠言,她不承認,也就不是事實。

已經過了十八年,大可繼續再過十八年。

解語微笑,「一切有專人負責。」

話剛出口,玫麗已帶著人上來。

禮服公司攬來一襲女乃油色婚服,不語一看就被吸引,輕輕走過去,伸手去撫模料子。

解語知道她做對了。

不語一改挑剔常態,什麼都說好好好,贊不絕口。

斑志尚亦欣然接受新主意。

「這回子幾個同事與朋友可大飽口福。」

請客菜單上有小龍蝦及香擯。

不語終于問︰「他會來嗎?」

解語笑,「他已經在這里了,不然,我怎麼差得動那許多人。

這是真的。

解語打開送來的首飾,「姐姐,這一款式你看看。

是渾圓的淡金色珍珠項鏈耳環指環手鐲一套。

不語感動地戴上。

在場諸人均贊嘆不已。

金珠含蓄晶瑩的光華映到不語臉上,她面孔重新有了光彩。

他們自冰箱取出玉簪花球給不語看。

不語落下淚來。

解語遞手帕給她,一邊咕噥︰「天花板掉下灰塵蒙了眼。」

那是一個美麗的婚禮。

正規地在教堂中舉行,親友出乎意料之外的多,大部分是高家那邊的人,同事佔多數。

打扮過的花不語仍比常女漂亮十倍,所有在場的孩子們都樂意與她合照留念。

解語十分高興。

然後,杏子斡到了。

老金推著他的輪椅進來。

北美洲的設施先進,大部分公眾場所都有輪椅通道,他與解語坐在前排。

解語一直握著他的手。

他輕輕同解語說︰「從這里看去,不語同你真相像。」

解語笑,「她比較鮮活。」

「我卻喜歡你端莊。」

解語感慨,「我希望不語以後毋需流淚。」

杏子斡納罕,「可是,女子與眼淚永遠有無可分割的關系。」

「胡說。」

杏子斡微笑。

接著,解語輕輕嘆口氣。

禮成後,不語過來與杏子斡握手。

杏子斡向高志尚自我介紹,並命老金送上賀禮。

解語在一角冷眼旁觀,方玉堂說得對,做他朋友或生意上伙伴,真不覺得他是個殘疾人。

斑志尚立刻與他投機地談起來。

不語輕輕說︰「倒不是風涼語!杏子斡真叫人欽佩敬愛。」

解語微笑,「他也有軟弱的時候。」

「晚上請客你會來吧?」

「當然,是我點的菜呢,可惜外婆不願來。」

「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並不以我們為榮。」

解語微笑,「你太多心了。」

「嫁高君比嫁方氏好吧?」

「那當然,如果不是越嫁越好,嫁來做甚。」

不語問︰「杏子斡送的是什麼?」

「一張車行禮券,送你兩部車,一部兩座位,一部家庭車,在娘家開了一輩子德國車,沒理由現在用日本貨。」

不語低頭。

「來,帶我去看你那海景房子。」

「叫你見笑了。」

語氣前所未有地客氣。

即使是一家人,血濃于水,也非常現實。

解語問杏子斡,「晚上你可方便出來?」

「我可以到十分鐘。」

已經很好。

解語與他共進退。

他說︰「你大可留到完場。」

「沒有必要。」

不語追出來,把首飾盒子還給解語。

「這是送給你的。」

「啊,謝謝,謝謝。」

她擁抱不語。

不語說︰「我已懷孕。」

解語驚喜。

「預產期在明年夏季。」

「太好了,恭喜恭喜。」

老金輕輕走近,那即是催她。

上了車,解語感慨地說︰「難怪外婆不肯來,女兒結婚,女兒的女兒籌備婚禮,女兒同她女兒說,她又懷孕,這是我妹妹還是弟弟,抑或,是外甥?」

杏子斡笑答︰「我沒你想得那麼復雜,我只知道,這是一個溫馨的婚禮。」

解語听了又高興起來,「你說得對。」

山上的大宅靜得有回音,半夜起來,耳朵嗡嗡作響,解語發覺有燈光,輕輕走近書房。

她听見他們主僕在談話。

杏子斡說︰「叫人照顧高志尚的生意。」

老金答︰「是。」

解語好生感激。

「史丹幅醫學院怎麼說?」

「約百分五機會。」

杏子斡嘆口氣,「太玄了,我只知道,百分之五十機會都靠不住,不信你放兩雙襪子在抽屜里模模看,保證要黑的會拿到白的,或是剛相反。」

解語站在黑暗里一聲不響。

「杏先生請早點休息。」

老金推他的輪椅出來。

客廳寬且深,他們沒看見解語。

解語斟了水,一直坐到天亮。

天剛亮,她輕輕走到杏子斡的房門前,旋動門鈕,門並沒有上鎖。

她靜悄悄推開了門。

杏子斡躺在床上。

那並不是一張普通的床,床的四周圍放著儀器、管子、線路,他這一部分時間得倚賴維生機器。

坐著的護理人員一見解語立刻輕輕站起來。

解語示意他不要出聲。

解語走近床邊。

杏子斡沉睡的臉如蠟像一樣。

一只手臂擱在床邊,解語輕輕把它送回去。

皮膚的觸覺雖然存在,可是訊息不能通往腦部,神經因而中斷,也就沒有感覺。

解語看著他良久。

她與這個人已有感情,內心為他的命運炙痛。

她站了很久,才抬起頭來。

男看護把手放在身後,一聲不響。

她朝他點點頭。

她離開房間。

希臘神話中竇姬夜探丘比德寢室,燭光下發現他是一個美男子,滿心歡喜,可是燭蠟滴在情人臉上,他驚醒,恨竇姬沒有遵守諾言,一怒而去,永不見面。

被杏子斡知道她見過熟睡中的他,後果又會如何呢?

早班佣人已在準備早餐。

解語一進廚房,即有人前來招呼,笑問︰「花小姐起得好早,可要在飯廳進食?」

「不用,我在這里吃。」

新鮮出爐的牛角面包、現磨的咖啡,解語大吃起來。

美味的食物可化解心中怨忿,吃飽飽,情緒好轉,就是食療。

許多失戀的人先是瘦,後來胖至不可收拾,可能就是這個道理。

稍後,老金出來,找到解語。

他有點焦慮,「花小姐你適才去看過杏先生?」

解語微微笑,「花小姐是杏先生的未婚妻。」

「是,花小姐。」

解語說︰「我想,反正已經在北美洲,也許應該到醫學院去听听最新報告。」

老金答︰「是。」語氣听得出十分歡喜。

「一會,我會同他說。」

「說什麼?」

一轉頭,看到杏子斡坐在輪椅上。

「老金,你鬼鬼祟祟纏住花小姐說些什麼?」

解語微笑,「我一吃半打牛角面包他怕廚房不能應付。」

「不會是說這些吧?」

「我想跟你到史丹福醫學院去探消息。」

杏子斡沉默一會兒,然後說︰「老金,你恁地多事!」

老金額角冒汗。

「是我逼著他說出因由。」

杏子斡想了一會兒,「我世上只有你們一親一友,明日出發到加州去吧。」

那天下午,杏子斡關在書房中,解語推門進去,發覺他在看電視錄映帶,那是他從前一套生活紀錄片,年輕的他正在草地上踢球。

解語溫和地說︰「過去的事不必留戀。」

他不出聲。

熒幕上的他贏了球,幾個美麗的金發女郎一擁而上,親吻他。

解語笑說︰「不怕我妒忌?」啪一聲關掉錄映機。

杏子斡十分訝異,這個女孩子真的做起主人來,她為所欲為,隨意闖入他的活動範圍,騷擾他的生活程序,恣意發表意見……

可是,他卻沒有生氣。

「過來。」

解語笑笑,「說請。」

「請過來。」

解語緩緩走近。

「你會妒忌嗎?」

「其實不。」

「因為無所謂?」

「不,因我天性大方可愛。」

杏子斡還是笑了,只有她使他暫時忘記痛苦。

除此之外,只有工作。

「我給你看一件最新添置的工具。」

「在什麼地方?」

「在桌子上,請替我戴在頭頂。」

解語找到一具頭箍,它一側有小型單筒望遠鏡。

她替他戴上。

他轉過輪椅來,看牢電腦熒幕,熒幕忽然活動起來,記錄像書本似一頁一頁翻過。

解語童心大發,「你用眼楮控制電腦?」

「是,」杏子斡答,「這副紅外線機器原本是美國國防部的武器裝置︰直升機師雙手駕駛飛機,于是只用眼楮瞄準目標,目光落在何處,炮彈便朝何處射出,不必動手。」

解語說︰「嘩,為眼楮放飛箭下了新定義。」

杏子斡一怔,笑得差點沒落下淚來。

解語看著他。

「唉,解語,你真可愛。」

「是,因為我幼稚淺薄,說話奇趣,像大人听了幼兒言語,你嘖嘖稱奇。」

「你又多心了。」

「兩個那樣多心的人居然相處得這樣好,真正難得。」

「因為你心思縝密之故。」

「你听過瞎子與跛子的故事嗎?」

「給些提示。」

「一個瞎子與一個跛子逃難,一個看不見,一個走不動,大禍臨頭,終于被他們想到一個辦法。」

「呵是,由瞎子背著跛子走,他做他的腳,他做他的眼,結果逃出生天。」

「是,我同你,也如此。」

「胡說,你並無殘廢。」

「那是因為你救了我,否則,我不知道淪落何處。」

「同我一起生活,也不容易。」

「我還有一個故事。」

「我喜歡听你說故事。」

「大發明家愛迪生少年時耳朵就聾掉了。」

「嗯。」

「他向愛人求婚,輕輕在她手腕上打出摩斯電報密碼。」

「呵,我不知道這件事。」

「對方也用摩斯密碼回復。」

杏子斡不語。

「生活,從來不容易。」

杏子斡微笑,「確是一個勵志故事。」

解語過去握住他的手。

「假使我決定再做手術,也不過想握住你的手。」

「我的手並非你想象中那樣柔軟美好。」

「這好比同小孩說巧克力無益處會壞牙一樣。」

解語不再辯駁。

第二天大早,她去探訪不語,不語與高志尚正預備出發渡蜜月。

不語說︰「時常來看我們。」

「一知胎兒性別立刻通知我。」

「是。」

「一有孩子名字也立刻通知我。」

「知道了。」

解語感慨,「希望是男丁,做男人總比做女人容易。」

「你真的那樣想?」

「爭實勝于雄辯。」

「可是,女子總有翻身機會,世上男丐比女丐多。」

解語嗤一聲笑起來。

「如果真覺痛苦,請即刻離開他。」

解語搖搖頭,「我很愛這個人。」

「真的?」對不語來說,這是不可能之事。

「是,他的魅力絲毫不損,他的人格完整無缺,而且,他對我好,他尊我為女人。」

不語不出聲,半晌,她黯然說︰「也許,這是你的命運。」

「姐妹倆都找到歸宿,為何還愁眉百結?」

「為什麼大家都有種慷慨就義的感覺?」

解語笑出來,「你有嗎,看不出來。」

他們飛往美屬處女島去了。

杏子斡問解語,「她還快樂嗎?」

解語點點頭,「她立定心思開開心心做人,沒有辦不到之理。」

天堂地獄,不過一念之差。

健康沒問題,三餐一宿又有著落,為什麼要不開心。

他們起程去加州看醫生。

杏子斡笑道︰「我事先要警告你,你將要看到的錄映帶、照片,或實況,可能使你絕對不安,你得有所取舍。」

解語答︰「我不怕血。」

「有些情況很可怕惡心。」

「我可以接受。」

「你膽子那麼大,真無恐懼?」

當然有。

怕病,怕老,怕吃苦,怕社會上的蟑螂老鼠,怕人生的無常,怕動蕩的社會。

她深深嘆口氣。

誰會怕一點點血。

杏子斡是杏氏實驗室的成立人,該處經費本來由他一人負責,因為研究成績超卓,現在開銷由大學與他一人一半。

幾位博士早接到通知,很愉快地迎出來招待他們,並且報告最新情況。

醫生口中一切病情只是科學例子,無論多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都是一項事實,人體切開,皮膚之內就是這些器官。

他們談笑風生,講解治療過程,把醫治脊椎說得似修理一具電話似。

「就像折斷電線桿,只需把桿子扶起,拉好電線,接駁到總部,此刻,我們已找到理想桿部材料。」

解語一聲不響靜靜聆听。

「請來參觀。」

他們均換上白袍戴上帽子手套口罩。

實驗室內空氣有點冷冽。

解語看到奇景。

一向冷靜的她不禁後退一步。

一位教授非常高興地說︰「我們已成功地培殖了軟骨組織。」

解語睜大雙眼,她看到玻璃箱成群老鼠,老鼠已相當大只,可是如幼鼠般無毛,粉紅色,非常難看。

這還不止,在老鼠背部,長著一大團一大團不屬于老鼠肢體的附件,看仔細了,發覺是人類的耳朵及鼻子。

只听得推輪椅的老金噫地一聲。

「軟骨組織由老鼠負責供給營養,直至成熟,可割下移殖到人體上。

解語吞下一口涎沫。

杏子斡笑道︰「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解語如釋重負,她輕輕在杏子斡耳邊說,「我知道跟著你會增長見聞,可是這種知識實在太過驚人。」

醫生們听見,都笑出來。

「至于神經線的移殖——」

杏子斡連忙說︰「給我一個人知道就可以了。」

整個會議居然輕松起來。

「最困難的,當然還是接駁問題。」

一只背上長著人類耳朵的老鼠走到玻璃前,用綠油油、鬼火般的眼楮看著解語。

解語渾身爬起雞皮疙瘩。

老金重重喘息一聲。

杏子斡轉頭說︰「我與這班科學怪人在此多逗留一會兒,解語,你與老金出外喝咖啡。」

他真體貼。

二人退出。

解語說︰「我太窩囊了。」

「誰會怪你。」

「科學實驗真正恐怖。」

「可是那些獲得新耳朵新鼻子的病人會感恩不盡。」

「醫生回家都吃得下飯嗎?」

「我想沒問題。」

解語吁出長長一口氣,「子斡的手術,部分零件也就是靠這些老鼠提供了?」

老金抹一抹額角上的汗,「是,是。」

解語好奇地問︰「他們在何處培養神經線?」

老金守口如瓶。

解語囁嚅問︰「猴子?」

老金遞上一疊醫學雜志,「花小姐,我去看看司機準備好沒有。」

解語不再發表意見。

杏子斡要過大半個小時才出來。

解語剛讀完一篇關于隆胸整形手術的詳盡報告。

看杏子斡的眼神,知道他心情還算不錯。

可是他對解語說︰「人類的醫學何其落後。」

解語給他接上去︰「可是所擁有的核武器足以把地球毀滅十次。」

「而且還要繼續試驗。」

他們二人相視而笑。

「老金呢?」

「他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真難為他了,每次來,他都吃苦。」

老金進來了,把輪椅推出去。

專用車子伸出升降斜坡,輪椅推上車廂。

杏子斡忽然問︰「解語,如果決定做手術的話,你會在我身邊?」

「自然。」解語不加思索。

「遺囑我早已準備妥當。」

解語十分泰然,「是。」

「我體內可用之器官,將捐贈有需要之人。」

解語亦答,「是。」

杏子斡微笑,「解語,你可知道我今年幾歲?」

解語清晰回答︰「三十二。」

杏子斡頷首,「你很關心我。」

解語微笑,當然要熟讀劇本,否則如何演好一個角色。

「手術將在下個月進行。」

老金听了,雖不出聲,渾身一震。

「一般人會以為我應無所戀,大可孤注一擲,可是,我對生命仍然熱忱,單是每日世界政局變化,生意上落,已令我興奮好奇。」

解語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何況,現在我又剛訂了婚。」

解語不出聲。

「你猜,奇跡會否出現?」

解語輕輕答︰「一班科學家研究了這麼久,大約不會叫你失望。」

他嘆息一聲,「你有什麼話,趁這段日子好對我說了。」

解語想一想,「假使手術後你的情況有所改變,你願意見一見母親嗎?」

杏子斡一愣,一時像是不明白解語指的是什麼人。

解語懇切地看著他。

他終于听懂了,冷冷說︰「我並無母親。」

解語知道一時急不來,不再游說。

餅片刻,杏子斡問︰「你見過她?」

輪到解語為難他︰「誰?」

「她。」

「誰是她?」

「我母親。」

「我以為你沒有母親。」

杏子斡啼笑皆非。

世上只有花解語一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他日常接觸的人太過同情他,都不想傷害他,或是有求于他,不欲得罪他。

他自覺幸運,至少解語是他的朋友,勇于搶白他,他沒看錯人,若果他要的是婢妾,不必等到今日。

他不發一言,心里卻是感動的。

他不出聲,解語也不回答。

車子到達住宅門口。

杏子斡又問︰「你見過她?」

「是。」

「你怎麼找得到她?」

「是她找到我。」

「她說什麼?」

「大部分時間流淚。」

杏子斡不出聲,過一會他問︰「換了是你,你會怎麼做?」

「你知道我脾氣。」

「我憎恨她。」

「是,我們總得把過錯推在某一個人身上。」

杏子斡說︰「我知道開槍的人不是她。」

「是她,是她,一切因她而起,後來你父親又郁郁而終,一個家就這樣解散。」

杏子斡沉默長久。

他問︰「這是激將法?」

「不,我只是講出事實。」

杏子斡苦笑,「現在你也是這個受詛咒的家的一分子了。」

解語不再說話。

杏子斡卻道︰「做一個健康的普通人最快樂︰開車、打球、游泳、與女伴跳舞、擁吻,抱起自己的孩子,讓他騎在肩膀上……」聲音漸漸低下去。

護理人員過來禮貌地與解語打招呼。

由他們接管杏子斡的時間又到了。

解語出門去,原本只想曬曬太陽,不知不覺越走越遠。

轉過頭,看見華廈藏在樹蔭中,只看到一角棕紅色的瓦頂。

要是她願意,她可以一直走到飛機場去,永不回頭。

最難的是這一點,她是自由的。

一切靠自律,不像小學生,交不出功課得站在課室中央,用羞恥來激發他的責任感。

解語緩緩開步。

一輛紅色開篷跑車自她身邊擦過,又緩緩倒車,停在她身邊。

車里是一個華青年輕人,「小姐,去哪里?」長得面貌端正,又笑容親切。

解語想答︰去凱利曼渣羅山。

「你是生面人,新搬來?」

他是一個健康的普通人,可以與女伴跳舞、擁吻,要是喜歡,亦可結婚、生子。

世上最幸福的便是這種人。

解語凝視他。

「我載你一程可好?」他誤會了那專注的目光。

解語搖搖頭。

「你住哪間屋子?」解語朝大廈看一看。

「呵,那大屋長年沒有人,你隨家人來度假?」

解語頷首。

「你姓杏?」

解語點點頭。

「我叫陶元平,是你們鄰居,住三三八。」

他姓桃,解語微笑,華人的姓氏意境佳妙!杏、桃、花、香。

「來,上車來。」

解語搖頭。

「對,太危險了,」陶元平說,「我們改天見。」

他依依不舍開走車子。

解語一個人站在山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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