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落日余暉帶來了溫和舒緩的熱度,卻暖和不了蘇韶晴內心的蕭索與悲涼。
自從那天李毓棠差點打量她之後,她在深受刺激之下幾乎像變了個人似的,原本強裝出來的樂觀與堅強徹底崩解,信心盡失,也完全提不起興致與精神去學那些那些希望她學的東西了。
在這種無心的狀態下,她的繡帕上總是一團歪七扭八、慘不忍睹的圖樣,而她彈出的琴音,簡直就像是個完全不懂音律的娃兒在亂撥亂玩似的,那噪音般的琴聲簡直不堪入耳。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近日表現出來的成果令所有人搖頭嘆息,但她就是無法振作,沒有心再去學習。
就算她真的學得很好,就算她真的成了個談吐合宜、舉止優雅的大家閨秀,那又如何?在在的眼中,她終究不過是另一個女人的影子。
在你的眼底、心里,我除了這張臉之外,難道再也沒有別的意義了嗎——那天她在情緒悲切之下,這樣問了李毓棠,現在想想,她真是傻啊!
何必問呢?答案她不是再就知道了嗎?
當初他不就是因為驚見她的臉有幾分神似柳縴縴,所以才會出手救了她,才會將她帶了回來,甚至打算娶她為妻的嗎?
這一切,她早就知道了。能怪他媽?該怪的,是她心底不該存有的奢想與冀望……
只是,她真的好羨慕柳縴縴,能讓李毓棠這樣痴心愛戀、至死不渝,即使人已香消玉殞了幾年,濃烈而深切的情意卻依舊不減。
那份深情摯愛,是她怎麼也無法得到的,就算她拼盡了一切的努力,也無法進駐他的心。
偶爾,她會不禁想著,倘若李毓棠對她的情意有對柳縴縴的十分之一真,那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別說是十分之一了,恐怕她在他的心中,連百分之一的分量也沒有。
她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影子罷了,而影子又怎麼會有重量呢?
如果她不要存有太多的希冀,或許心里就不會那麼痛苦難受了吧?
只可惜,付出的心、放下的情,不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已傾戀于他的心,是怎麼也回不到最初的單純了。所以,她也只能無助地任由絕望與傷痛一次次地打擊、撕扯她的心,直到一顆心變得破碎龜裂,拼不回完整……
她無精打彩地、黯然神傷地,一個人獨自坐在庭園的亭子里,望著夕陽怔忡發愣。而她此刻的模樣,全落入不遠處李毓棠的眼里。
靜靜地望著蘇韶晴,李毓棠發現,她此刻消沉消瘦的模樣比起之前更像柳縴縴了,可是∼∼她不由得眉心輕攏,心頭沉甸甸的,竟感受不到半絲欣喜,甚至∼∼甚至有些懷念她從前蹦跳活潑的模樣。
這是為什麼?他擰眉望著蘇韶晴,試圖理清這種矛盾的心情,然而凌亂的心緒卻是剪不清、理還亂,完全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驀然想起前些天她說他自私,是啊,他不顧她的意願,企圖將她「改造」得更像柳縴縴些,這種行為和心態的確實相當自私。
可是這般自私的他,為什麼現在心中卻沒有半點的欣喜?
她現在終于連氣質神態也有點像柳縴縴了,他該要感到高興才對,但他卻不但感受不到半點逾悅,心底甚至還隱隱泛起一絲後悔。
他後悔什麼?後悔試著讓她更像柳縴縴些?會是這樣嗎?李毓棠沉郁地皺起眉,理不清心中的紛亂。
突然之間,他憶起那時目睹她摔下秋千時,那種驚痛恐懼的感覺,至今想起依舊是那般的強烈,令他不禁細細地思量起她曾問過的話——她對他的意義,真的只在于一張有幾分與柳縴縴相似的臉嗎?還是他對她早已……
不!不可能的!他猛然甩頭中斷了思緒,不讓任何不該存有的「雜念」浮上心頭。
他將她帶回來,甚至打算娶她,不過是因為她有著一張和他此生最愛的女人有幾分相似的容顏,那時在鎮上,若不是因為無意間瞥見了她的臉,他是決計不可能插手多管閑事,幫她解困的。
他是那麼那麼地深愛著陸縴縴,此情此愛永志不渝,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別的女人?這絕絕對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李毓棠在心中這般地告訴自己,並堅決地否認自己有任何移情別戀的可能。
然而,望著蘇韶晴意志消沉、黯然消瘦的模樣,他的心口是沉甸甸的,他的眉心則是緊攢著。
他甚至沒有發現,這陣子他的視線常繞著蘇韶晴打轉,更沒有察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到書房盯著柳縴縴畫像、回想過往情事的時間與次數比以前要少了許多許多。
※※※※
蘇韶晴又開始學琴、學刺繡、學習一切大家閨秀該學該會的一切了。
這一次,她是真的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想通」了。
既然李毓棠救了她、收留她,讓她免于被當初那名意圖不軌的中年男子強拉回去,更讓她免于流落街頭成為乞兒,那麼她的命、她的一切一切合該都是他的,他希望她成為什麼樣的人,她就要努力達到他的要求。
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她的學習成效令所有人大吃一驚,包括指點她琴棋書畫及一切應對進退、禮儀規矩的師傅,都對她的表現贊不絕口。
她達到了李毓棠得期望,她整個人猶如月兌胎換骨,像個從小在深閨宅院中長大的大家閨秀一般,優雅而端莊。
只是,那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罷了,若是仔細地凝望她的眼,便會發現原本流轉在那對燦亮雙眸中的靈動光彩,不知何時已黯然隱退。
她雖然看似優雅、端莊,但卻像是尊沒有生命的傀儡女圭女圭、靈魂被抽空,之剩下一副冷硬的軀殼。
但這又有何妨呢?
她偶爾會自憐自嘲地想——反正李毓棠要的、愛的,並不是她真實的性情,而是在她身上所能找到的柳縴縴的影子!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將心底最深沉的哀傷隱匿起來,只讓他看見一切柳縴縴會表現出來的舉止與神態。
「毓棠哥。」蘇韶晴讓自己的臉上掛上一抹盈盈淺笑,將一條繡帕遞給了他。「這是晴兒前些天繡的帕子。」
李毓棠接過來一看,帕子上繡的那對栩栩如生的戲水鴛鴦,令他贊許地點了點頭。
「嗯,繡得很好。」在短短的時間內,她能繡出這樣的成果,顯然是下了一番的苦工。
「謝謝毓棠哥的稱贊。」她輕聲細語地回應,看起來完全與氣質優雅、談吐得宜的大家閨秀無異。
然而,她這樣的表現卻令李毓棠一陣微怔,一股異樣的感覺浮上心頭。
「喏,拿去吧!」他將繡帕還給了她,並不禁深深地凝睇著她。
自從那天他差點動手打了她之後,她著實消沉了好一陣子,但不知為何突然又開始打起精神學著一切,並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讓自己看來就像是個從小受到良好教養的名媛千金一樣。
她現在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平心而論,的確比當初更像柳縴縴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著這樣的她,他的心中竟充塞著一股不舒服,甚至近似反感的感覺,更不知道為什麼,近來他幾乎無法將她的模樣和他腦中的柳縴縴影像疊合在一起。
雖然她和柳縴縴越來越像,但是在他的心底、在他的腦海里,卻反而將她們兩個人分得更清楚,這究竟是為什麼?
一切的確都照著他當初所預期的計劃實現了,可似乎是哪兒出了錯,讓一切變得不對勁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他隱隱知道似乎是某個很重要的環節,但卻怎麼想也想不出正確的解答。
那解答,究竟在哪兒可以找到呢?是在她的身上,抑或在他的心底深處……
看著李毓棠眉宇深鎖的模樣,蘇韶晴以為是自己的「表現」不夠好,因此更加努力地扮演著善解人意、柔情似水的角色。
「毓棠哥,你怎麼了?」她輕聲細語地詢問。
看著她溫柔似水的神態,李毓棠的眉心攢得更緊了。
她的表現是這般的合宜、端莊且優雅,他該為此而高興的,但他卻反而感到溫惱與煩躁,一股不悅的情緒在心底泉涌而出,並急速地擴大蔓延。
「毓棠哥∼∼」
「夠了!」李毓棠突然無法忍受地大喝一聲,不想再看見她用著優雅的神情說著輕柔的話語。
蘇韶晴被他的吼聲嚇了一大跳,但她迅速恢復了鎮定,即使心中對他的怒氣感到訝異不解,但她仍繼續以名門閨秀般的神態和語氣面對他。
「怎麼了?毓棠哥?有哪里不對勁嗎?」
不對勁?當然不對勁!全部都不對勁!但該死的他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事實上,她此刻的表現就如同他原先所希望的一般,有著柳縴縴的優雅、柳縴縴的溫柔、柳縴縴的端莊,但為什麼他的心卻陡然升起如此大的反彈與反感?為什麼他的心卻仿佛破了個洞,泛著隱隱的疼痛和更多的失落感……
「毓棠哥?」
「你的表情太假了!難道不能更自然一點嗎?」他躁郁而煩怒地低喝,挑剔著已無可挑剔之處。
蘇韶晴一愣,還以為自己的表現真的不夠自然,于是她更努力地擺出一副委屈溫順的姿態。
「對不起,毓棠哥,我會改進的。」
豈料,她的表現竟引發他更大的怒氣。
「夠了!不要再裝了!」他不想再看見她這副溫婉柔順的模樣,那只會令他的心情更加惡劣、情緒更加反彈。
蘇韶晴輕咬著唇,感到委屈極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做錯了什麼?到底哪里不如他的意?
「毓棠哥,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你告訴我啊!」她真的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了!
到底怎麼做才能討他歡心、令他滿意?她真的已經盡力了!天知道這幾天她的心里有多苦多痛,必須努力壓抑著原本的性格與情緒,讓自己成為沒有自我意識、忘卻一切本性的柳縴縴的影子、替身。
到底要她怎麼做?李毓棠啞然無語,面對著她盈滿痛苦與質問的眼眸,他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無言以對。
要他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個答案啊!
他們沉默著,四目相望,她的眼中有著深沉的痛苦,而他的眼中有著痛苦的矛盾。
眼波交流間,更有一股暗潮在彼此的胸臆心口間喧騰翻涌著。
那滾滾情潮來勢洶洶地撲襲而來,強勁而狂猛,幾乎快沖破了李毓棠心中的那道堤防……
※※※※
夜近三更,蘇韶晴卻尚未就寢。
不光是她,就連洪伯、洪嫂和一些家僕、丫環們也都沒睡,大家並非毫無倦意,而是忙著安頓照料他們的主子李毓棠。
「洪伯,毓棠哥沒事吧?」蘇韶晴寧立在李毓棠的房門口,擔心地看著正被洪伯和家僕扶進房間的李毓棠。
整個房間充滿了酒氣,而這整間屋子里唯一喝酒的,就只有李毓棠一個人而已,由此可見他喝得有多少?
酒醉的他,雖不至于爛醉如泥、意識全無,但已無法自己一個人安穩直挺地走路,他甚至連意識也已陷入了七、八分混沌。
「不會有事的,讓少爺好好的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沒事了。」洪伯說道。「每年的這一天,少爺都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不必太擔心。」
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這樣?一听見洪伯這麼說,蘇韶晴的心中不禁泛起了陣陣的刺痛。
今天一整天,她敏感地察覺整個府中籠罩在一股緊繃低迷的氣氛之中,尤其是毓棠哥,異常地沉默而抑郁,眉心一整天都沒有舒展開來。
在用完晚膳之後,他竟要洪伯送了一壇一壇的的酒到書房去,一個人關在書房里不停地灌著酒。
他反常的舉止,令蘇韶晴不解又擔心,在悄悄問過了洪嫂之後,她才知道原來今天是柳縴縴的忌日。
真傻呀她!早就應該想到的,能讓李毓棠變得這般失常的除了柳縴縴之外還會有誰?
「好了,這樣就行了。」洪伯和家僕合力將李毓棠扶上了床,並為他除去鞋襪,而李毓棠一沾上柔軟舒適的床榻,似乎就已沉沉地睡了去。
「真的沒問題嗎?」蘇韶晴的眉心舒展不開,擔心地望著床上的李毓棠。
他醉成這樣,真的不需要照顧嗎?等會兒他會不會吐?會不會想喝水?會不會需要人在一旁伺候著?
「沒問題的,放心吧!」確定一切都安頓好之後,洪伯招呼著大家離開。「好了,大伙兒早點回房去睡吧!」
折騰了大半夜,所有人都覺得累了,一听見洪伯這麼說,大家便立刻魚貫地離開,沒有人發現蘇韶晴仍停留在原地沒有離開。
她依舊寧立在房門口,靜靜地望著床上的李毓棠,擔憂的情緒令她邁不開步伐離開。
她知道自己也該回房就寢了,可又擔心他會不舒服甚至嘔吐,畢竟他真的喝了太多的酒,可能需要旁人的照料。
猶豫了片刻後,她悄聲走進房里,原本打算如果他已安穩地睡去,她便要離開,但沒想到一走到床邊,才發現他的雙眼竟是睜開的,雖然是醉眼迷蒙捉不到實現的焦點,但還沒有睡著卻是可以萬分肯定的。
「毓棠哥,呢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她輕聲細語地問,怕太大的音量會令他感到頭痛。
「我好熱∼∼熱∼∼」李毓棠的濃眉緊緊糾結著,體內的酒精讓他的體溫居高不下,不舒服極了。
「那我幫你擰條濕帕子來,你等等。」
好在剛才有個丫環捧來一盆水擱置在一旁,她趕緊擰了條濕帕子正想遞給他時,卻發現他竟因為熱而除去了自己上半身的衣裳!
眼前那一堵精壯的胸膛令蘇韶晴的雙頰驀然發燙,心跳陡地失了速。
她從來沒看過男人赤果的胸膛,原來是這般的厚實強壯,她不禁好奇地猜想模起來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一驚覺自己竟有這般不合禮的想法,蘇韶晴臉上的熱度立刻又竄升了起來,這下子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毓棠哥,這里有條濕帕子∼∼」她有些心慌意亂,本想趕緊將濕帕子遞給他之後就走人,豈料他竟閉上了雙眼,一點也沒有伸手來接的意思。
現在該怎麼辦?蘇韶晴僵住了,有些進退兩難。
猶豫了片刻之後,她有些羞怯、有些遲疑地,以手中的濕帕子為他擦拭熱燙得身體,先是他的俊臉,而後是他的胸膛。
清涼的感覺令李毓棠發出舒服的輕嘆,那低啞性感的聲音令蘇韶晴心跳加速,宛如萬馬奔騰般的狂猛劇烈。
擦拭了一會兒,她發現帕子已因為他的體溫而變得溫熱,正想重新將帕子浸入一旁的水盆時,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掌扣住,帕子一個不慎地掉落地上。
「哎呀!」她低呼了聲,彎身想拾起帕子,卻冷不妨地被使勁拉扯,整個人重心不穩地跌撲進李毓棠的懷里。
她的臉蛋恰巧貼在他赤果的胸膛上,清楚地听見他強勁有力的心跳,她心慌意亂地想起身,身子卻被他的雙臂緊緊環住,整個人無法避免地緊密貼合在他的身上!
「毓∼∼毓棠哥∼∼你會放開我∼∼」她又羞又慌地低嚷。
李毓棠仿佛沒听見她的話似的,甚至摟著她翻了個身,將她嬌小縴柔的身子困在自己身下。
蘇韶晴的雙頰更加紅燙了,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就怕任何的動作都會引發他更驚人的舉動。她心慌地告訴自己——他已經醉了,等會兒就會睡了,只要等他一睡,她句可以悄然月兌身了。
然而,迎望著他迷亂卻異常炯亮的黑瞳,以及此刻這般羞人的姿態,令她的心底隱隱敲起了警鐘。理智警告她必須快快離開,她也正想設法自他身下月兌困。只是,當李毓棠俯身悍然吻住她的唇時,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