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御飛坐在玻璃窗前,臉色凝重的望著窗外的景色。說是景色,其實是高估這里的環境,被一根根鐵窗分離的畫面,再怎麼美的景色都會被破壞。
這里是市郊的一所女子監獄,唐御飛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這里,隔著厚厚的鐵窗,听著親人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身邊還站著負責監視的員警,任憑你再怎麼思念,那滿腔的思緒也會被這嚴肅無情的環境打散。
唐縈縈在兩名女警的帶領下,走進會客室。唐御飛舉起話筒,眼楮一瞬也不瞬的望著牢籠里的小妹。
「手怎麼了?」
「上星期在工作時不小心弄傷了,沒什麼大礙,」
「老媽還好吧?她從沒來看過我。」
「我和她都是用電話溝通,你也知道,老媽現在不方便……」
「我知道!」唐縈縈爬過發絲,眼中閃過一絲感傷。「鄭叔叔對她還好吧?」
唐御飛從上衣口袋中掏出菸,身邊的女警指指牆上禁止吸煙的標語,他只好把菸拿在手上,無意識的轉動著。
妹妹因吸毒被捕入獄已經四年了,看著從小和他一同玩到大的妹妹變成今天這副樣子,唐御飛心中除了心痛之外,還是心痛,
案親去世的那年,唐御飛只是個五歲的孩子,縈縈才剛滿一歲。接下來的日子陷入困境,看盡了親戚冷漠的嘴臉、人情的淡薄,帶著兩個幼子的媽媽只好下海陪酒……
「哥哥現在過得怎樣?」唐縈縈的聲音介入他的思緒。
「我申請到學校了。快的話,明年四月可以出去。」提起他的計畫,唐御飛的精神就來了。「我先過去打點,等到你出來了,再接你過去,一切從新開始。」
「從新開始?」唐縈縈自嘲的一笑。「什麼計畫從你嘴里說出來,好像都變得簡單起來。從新開始,真有這麼容易?」
「縈縈!」唐御飛俊眉一斂,他不喜歡听見她說著如此自暴自棄的話。「我說過,除非是你先放棄你自己,否則沒人可以阻擋你重新出發。」
唐縈縈的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唐御飛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唐縈縈已經掛下電話,讓女警帶入牢房中。
她那無助無依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唐御飛的心……
***
「什麼?代班?」
電話里轟隆隆的音樂讓紀唯薰不由得加大了聲量。
「沒辦法!上一班的吧台請假,我必須代他的班,所以,加油站那邊就麻煩你,今天幫我上到十二點,拜托了!」
今天加油站的生意特別好,要加油的車一部接著一部,使得明天有考試的紀唯薰連個休息偷看筆記的機會也沒有。
不過忙碌有個好處,時間過得飛快,一下子就到了午夜。
紀唯薰疲倦的月兌掉外套,交完班,準備打卡下班時,一個似曾相識的甜美女聲傳進辦公室。
是那個開著馬自達跑車的長發美女。今天她穿著白色的大衣,白色的連身毛衣短裙,白色的長靴,整個人給人感覺像天使一樣純潔。
「請問你,有沒有撿到一個皮夾?」
紀唯薰趕緊點點頭,「真不巧!撿到你皮夾的男生今天請假耶!」
唐御飛真是倒楣,難得請假一次,心上人偏偏就找上門來。
女孩偏頭想了一想,她沉思的側臉真是美呆了。「那我改天再來吧。」說完轉身就要走。
「請等一等。」紀唯薰急忙喚住她。「我知道他人在哪里,我帶你去。」
幫人幫到底,當唐御飛見到心上人出現時,一定會對她感激涕零的!紀唯薰開心的想著。
***
「嗨!帥哥。」
「小姐,要喝什麼……你還有臉敢來啊!」見是紀唯薰,唐御飛職業化的笑臉立刻垮下來。
「我怎麼沒臉來?」
「上次你在這兒又哭又笑又吐又欠帳的,我要是你,經過門口就會加快腳步走開。」
「你現在損我沒關系,等會你就會求我了。」紀唯薰得意洋洋的說。「我帶了一個人來。」
「誰啊?」唐御飛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他在這種不算正當的場所打工,已經盡量不讓人知道了,怎麼還會有訪客?
「見到心上人,可別開心的昏過去喔!」紀唯薰像宣布什麼大事似的,轉身將岳彤拉到前面來。「當當當當!」還哼起歡迎歌來。
唐御飛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一下子望著眼前清麗的她,一下子望著站在一旁得意笑著的紀唯薰,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叫岳彤,你撿到的皮夾是她的。」紀唯薰為兩人介紹著。「他叫唐御飛,白天在加油站打工,晚上則在這間牛郎酒吧兼差。」開慣玩笑的她,根本沒發現唐御飛越來越難看的表情。
「……你好。」岳彤有點不知所措,
唐御飛從口袋中拿出岳彤的皮夾遞給她。
「謝謝。」
「喂,你幾時這麼寡言了?拿出你平時和女客人哈拉的本領,別裝了!」紀唯薰最不會看人臉色,見到氣氛尷尬,還以為當事人害羞,拚命開玩笑來緩和氣氛。
「HI,BABY。」一個眼尖的牛郎立刻穿過舞池,來到岳彤身邊,立刻拿出他吹捧女客人的本領。「你真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孩!第一次來嗎?」
岳彤輕輕顰眉,她向來討厭這種流里流氣的男人,但不便當場發作。
「JACKY,她是我朋友。」唐御飛出言為她解圍。
「阿飛,你幾時也接客了?」沒想到JACKY曲解了他的意思,魔手不客氣的環上岳彤的縴腰。「小姐,你還是選我吧!我是店里的紅牌,自然有其特長……」他垂下頭,在岳彤耳邊說了一句俏俏話。
「下流!」岳彤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往JACKY臉上揮去,然後紅著眼眶轉身離去。
「岳彤!」
唐御飛和紀唯薰幾乎是同時叫出聲,而唐御飛更是飛快的沖出吧台,往門口追去。
「呼呼!」唐御飛彎下腰,急促的喘著氣。深夜的社區公園空無一人,他蹙著眉望著四周,但已失去了岳彤的蹤影。
「等等我!」紀唯薰也追了過來,她站在唐御飛的身後邊喘氣邊說︰「你們跑得好快……咦?人呢?」
唐御飛沒理會她,他站直身子,調整好氣息之後,轉身準備離開。
「喂,你說句話啊!」紀唯薰跟在他身後。「你絕對沒想到,今天能見到朝思暮想的人兒吧!你欠我一個大人情,要怎樣謝我啊?」
唐御飛的心情已經惡劣到極點,他掏出一根菸狠狠地抽著,根本把紀唯薰當成隱形人。
「干嘛不說話?是不是見到了心上人,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是啊,我真是高興極了。」唐御飛忽然停下疾走的腳步,跟在他身後的紀唯薰差點撞上他的背。「我要謝謝你,把我的非分之想趕得一乾二淨。」
「什麼意思?」紀唯薰見到他眼中隱藏的怒火,終於意識到事情不如她想像的。
「難道不是嗎?我和她第一次正式認識,就是在這種下三濫的酒吧,你覺得她還會再出現嗎?還是會遠遠的躲著我?」唐御飛嘴角有抹令人心痛的笑容,賞她一記白眼,便又大步向前。
「什麼下三濫酒吧?我和你不也是在這里認識,我也沒有躲著你啊!」紀唯薰再加快腳步,跟在他身側緊緊追問著。「還是你覺得岳彤會是那種小家子氣的女人?」
「你和她根本不一樣!」唐御飛終於忍受不了了,他轉過頭來,臉龐湊近紀唯薰,銳利的眼神刺進她的眼中。「因為你的頭腦簡單,做事欠考慮,今天才會把她帶到這里來,完全沒有顧及到我和她的想法!我說她跟你完全不一樣,她縴細如雪,你粗魯如泥,怎麼會一樣!」
紀唯薰沒想到自己會听見如此刻薄殘忍的批評,愣在當場,只能望著唐御飛的背影漸漸遠離,自己的眼眶卻越來越濕熱,最後終於流下淚來。
「唐御飛!你渾蛋!」紀唯薰完全不顧形象,在這深夜的街道中,聲嘶力竭的喊著,「你生氣,是因為你自卑,你心里有鬼,是你心里的陰影在作崇,不是我的錯!」
她粗魯的用手背抹掉眼淚,透過模糊的淚光,唐御飛的身影只剩下一小點。
「我再也不理你了!就當我沒交你這朋友!」
她賭氣的說著,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與唐御飛的距離越來越遠……
***
棒天的期末考,紀唯薰自然是考砸了。整節考試下來,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麼,腦海中不斷浮現唐御飛的話。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我真的像唐御飛所說,是那種一無是處的女孩?」她寫著寫著,竟發起呆來。直到交卷鐘聲響起,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有試題沒寫完。
無精打采的走出教室,遇見了小綠。
「學姊!」小綠神秘兮兮的把紀唯薰拉到一邊,「你知道發生什麼事?」
「能有什麼好事?」紀唯薰根本不感興趣。「難不成是宋裕杰和丁筱芸分手了?」
「不是。」小綠也坐上圍牆,用興奮的聲音說︰「你听過國貿系的郭偉?他寫信給我了!」
紀唯薰的沒反應,讓小綠好生失望。
「小綠,」紀唯薰嘆了口氣。「我不想再去加油站打工了,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還給唐御飛?」
「為什麼?」敏感的小綠立刻機警起來,「你和他之間怎麼了?該不會真的日久生情了吧?」
「你給我閉嘴!我跟他是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能的!」
紀唯薰把來龍去脈從頭說了一遍,小綠專心的听著,不發一言。
「你說,我做錯了嗎?」
「你沒錯,他也沒錯,只不過,當一個男人面對自己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時,總是會希望把最好的一面表現出來,而不是在那種混亂復雜的場合……」
「自己真正在乎的人?」紀唯薰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閃過。
「他和岳彤才準備真正認識而已,卻被搞砸了,唐御飛會生氣也是情有可原的。」
「自己最好的一面……」紀唯薰陷入冥想。
「那個叫岳彤的大小姐是不會再出現了,我看你就乖乖的上完班,把錢還給人家後就走人,別再替他惹麻煩了,」
紀唯薰越听心里越難過,再想起唐御飛那張失落的臉,更加自責了。
「啊!差點錯過約會的時間。學姊,我先走了。」
小綠輕快的從圍牆上躍下,背著大包包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紀唯薰眼前。
***
晚上,加油站。
唐御飛臨時請假。
一定是昨天在冷風中狂奔,受涼了。
紀唯薰下班後買了一點清粥小菜,來到唐御飛家樓下。從一樓望上去,見不到他家的窗口,不知他是不是已經在休息了?
「算了,還是回去吧。」紀唯薰的脾氣不是普通的硬,探病對她而言已經是極大的讓步,畢竟,昨天才跟他吵過架。
她轉身準備離去,但小綠的話又竄入心頭。
的確,是她搞砸了一切,先低頭說聲對不起也是應該的。
「叮咚。」當紀唯薰按下電鈴時,小手是抖著的。
「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還有那透著濃重鼻音的回答,看樣子唐御飛病得不輕。
紀唯薰像個犯錯的小學生立在門前,目光不敢直視他,只是把手伸得直直的,將裝有食物的提袋遞給他。
「大明叫我拿給你的。」她隨口扯了個謊。
唐御飛沒說話,看看手提袋,又望望紀唯薰,不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紀唯薰的手舉得有點酸了,見唐御飛遲遲不把食物接過去,她不禁老羞成怒。
「進來吧。」唐御飛轉過身逕自走回屋子里。留下紀唯薰一個人站在門口,走也不是,進去也不是。
「叫你進來就進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扭扭捏捏了?」
「哪,吃的東西給你放在這兒。」紀唯薰小心翼翼的把東西擱在小桌子上,唐御飛則是窩在沙發中,抱著一個大抱枕,閉著眼楮,什麼話也不說。
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多待一秒,都會讓人生病,所以紀唯薰決定逃之夭夭。
「我走了,你多休息,不打擾你了!」她丟下幾句客套話。
「我是病人耶!至少把食物盛在碗里再走。」他發布命令,仔細一瞧,就可以發現他嘴角有抹促狹的笑意。
「你今天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廚房乾乾淨淨的,垃圾桶里連一點垃圾也沒有!」這一看,紀唯薰雞婆的個性又來了。
「我有吃啊!」
「吃什麼?」紀唯薰端著熱粥走到客廳,放在他面前。
「吃藥。」餓了一整天的唐御飛聞到廣式海鮮粥的香味,連忙拿起湯匙狼吞虎咽起來,一不小心,舌頭被燙到了。「哇!真燙,」
「拜托你吃相好看一點。」紀唯薰抽一張面紙遞給他,又接著念,「空月復吃藥,你真有醫學常識!」
「你才二十歲吧?怎麼用五十歲老媽子的口氣說話?」
「好,我不說,你慢慢吃吧。」
紀唯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見到外面的假山池塘,不畏冷風刺骨,她拉開窗戶走了出去,蹲在池塘邊,望著七彩繽紛的錦鯉悠游的在水中游著。忽然一個有趣的東西吸引了視線。
「有秋千耶!」紀唯薰坐進藤編的大秋千,有靠背的那種。想像在秋天的黃昏里,拿著一本書,坐在秋千上輕輕蕩著,該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啊!
「你到哪兒找到這麼一間好房子?有夜景,有花園,還有秋千,真棒!」
「以前的房東是一個老畫家,喜歡把房子布置得溫暖舒服,這些都是他親手蓋的。」唐御飛走到花園來。
「老畫家人呢?放著自己辛苦布置的房子不住,租給你這個兔崽子糟蹋。」
「他過世了,心髒病發,當時,就是坐在這張秋千上……」
「啊!」紀唯薰沒想到會听見這樣的事,差點從秋千上摔下來。
「小心一點!」唐御飛大手一伸,及時扶住了險些摔下的紀唯薰。
「你說,老畫家他……」
「听說他死後對這間小屋念念不忘,常常回來坐在這秋千上……正因為有這種傳說,所以我才能便宜的租到這屋子。」唐御飛的口氣一派輕松自若,就像事不關己般。
紀唯薰用力的吞一口口水,臉色發白,「你故意說這些嚇我的對不對?」
「我搬來的時候,每個見到我的人都用那種看好戲的眼神看著我,不過住了這麼久,也沒看過什麼不尋常的……」
「夠了!」紀唯薰舉雙手投降,走回屋子里拿起背袋。「我要回去了。」
「不多坐一會?」唐御飛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望著落荒而逃的紀唯薰。
「再見。」她一邊說,一邊加快腳步往樓下沖,不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唐御飛立在圍牆邊,不多久,見到紀唯薰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樓下,慌張得急奔而去,忍不住想笑。
「哈啾!」他邊笑邊打噴嚏,「唉!不行了,真的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