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翔確實沒有夸大其言,不到一個小時,洛神號便沖離雅典海岸線極遠,來到一望無際的公海,水警根本未察覺他們的存在。再過兩個小時,洛神號便追上了前一天就出發的樺櫻號游輪。
長度九百呎,高度兩百呎,載客量可達到兩千五百的豪華游輪「樺櫻號」,其所有權屬于日本一家雄霸關西的財閥集團,該集團以經營運輸為核心事業,名下擁有一家航空公司、兩家船運公司、貨輪、油輪、郵輪,以及新近發展的海上娛樂事業──豪華游輪。
這艘樺櫻號正是「神谷海上娛樂企業」的旗艦,上個月才在羅馬正式下水。行經第勒尼安海、西西里島、愛奧尼亞海、愛琴海,停泊雅典兩天,于昨日再度出發,準備向終站伊斯坦堡行去。
任翔一行人在樺櫻號船長──上杉一信親自掩護下,悄悄潛入一間位于游輪第十層的豪華客房。當然,上杉一信之所以願意協助任翔一行人偷渡,絕不是因為他與任翔交情非凡,完全是看在兩人一向合作愉快的份上。從兩年前開始,任翔就經常搭乘上杉領航的游輪,也經常透過上杉介紹,搭乘其他船,只要他不在船上惹事,給的酬勞又夠豐厚,很多船長都相當樂意為他在游輪上預留客房。
像這次,上杉一信保留給任翔的客房既豪華又舒適,不僅有兩間臥房,專用的客廳、廚房、浴室、陽台,甚至有一間視听娛樂室。
「任先生,這次真的算你運氣好,本船從羅馬出航時原是客滿的,到了雅典,一對夫婦提前退房,才有這間客房能保留給你。」
「真多謝你了,上杉船長。」任翔明白他的意思,一出手又打賞了不少小費。
待上杉離開後,海豚首先豎起大拇指,「任翔,你不簡單,竟能讓堂堂一個船長成了我們專屬的服務生。」
「有錢能使鬼推磨。」任翔用中文應了一句。
海豚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抱歉,忘了你不懂中文。」任翔微笑,再用英文解釋一遍。
「中文真是奇妙的語言。」海豚听罷,贊嘆道。
「所以啊,你不妨也學學吧。」水晶插口,她雖出身歐洲,中文卻十分流利。
「正要問你,水晶,任翔和蘭姊會說中文也就罷了,為什麼連你也會?」
「因為丫頭的祖母是中國人。」任翔替她回答。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公主。海豚在心中念著,神情卻特意裝出了然。
「對了,任大哥,」水晶忽然轉向任翔,一副愛嬌的神態,「方才那個船長不是說嗎?明天晚上宴會廳要辦一場化妝舞會,連這艘船的主人都會從伊斯坦堡搭直升機親自前來參加,想必一定盛大得很。我們去參加吧?」
「不是說過了嗎?」任翔板起臉,「這幾天你都要待在房里。」
「化妝舞會嘛,我可以戴上面具,沒人會認得出我的。」她明白任翔的顧慮,這一路上她除非必要,一直是以一副墨鏡掩飾面容,經常低垂著頭,就是不希望有人認出她來。幸好,安琪莉雅雖貴為一國公主,但在公眾媒體曝光率極低,沒人認得出她來。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這也是任翔的考量,他搖搖頭,不肯答應。
「哪來的面具?哪來約禮服?一時之間要上哪兒弄到這些?」
「想唬我?任翔?」水晶撇撇嘴,古靈精怪地,「這麼一艘巨無霸游輪上頭會沒有服裝店?我可不是那種鎮日鎖在皇宮,沒見過世面的公主。」
「說實話,你這副模樣哪像個高貴公主?」任翔打量她,若有所指。
水晶可不高興了,「一句話,到底行不行?」
「這個嘛──」
「你說過,跟著你鐵定比跟著那些CIA的老頭好玩。」
「你只有任性這一點像個公主。」任翔有些無奈,卻堅持不肯松口。
水晶嘟起嘴,年少嬌俏的臉龐蘊著微嗔。她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神氣,逗得一旁的曉蘭唇角微揚,又想起與任翔賭氣長泳的那一晚,這外表任性的女孩曾真心為她焦急,她決心幫幫她。
「難道你不想也去見識一番嗎?任翔。」她含笑開了口。
「見識什麼?」
「美人啊。」她調皮地搧搧眼簾,「想想看,這種富賈名流雲集的場合,會有多少出眾的大家閨秀?」
「想用美人計引誘我?蘭?」他眼眸熠熠生光,「未免看輕我的定力。」
「一句話,去不去?」她也學水晶那種任性的聲口。
任翔微微一笑,原想繼續堅持的決心,卻在不知不覺當中點了頭。就連他自個兒也莫名其妙為何會輕易答應。是因為那可能充斥舞會現場的眾多美人們散發出的強力誘惑磁場?或其實只是因為曉蘭眉目間調皮的神采太過靈動,菱唇吐出的言語又有從未有過的撒嬌,所以他才會不自禁地迷惘?他不知道。
他只確認一點,遇上她果真是前所未有的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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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館」日本大正時代位于橫濱一間專門舉行宴會的場所,融合了日洋風格,出席的人物亦是日洋夾雜。今日,鹿鳴館從橫濱搬到了游輪樺櫻,同樣辦著各國人士齊集的盛大晚宴。或許這正是游輪所有者為此宴會廳如此命名的原因。
當任翔一行人抵達化妝舞會現場,舞會早已進行好一陣子了,廳內衣香鬢影,扮著各式各樣人物的紳士名媛穿梭翩舞,熱鬧非凡,誰也沒注意廳內多了四名新加入的賓客。
這正是任翔的用意,平常時候例外,這個節骨眼他可不想成為會場眾所矚目的主角,尤其是水晶,讓不能有任何人認出她。
不過看這熱鬧的光景,他先前的憂慮倒是多余了。
「看吧,我就說不可能有人注意我們。」水晶語聲清朗,罩著張白色精致面具的她打扮成莎士比亞劇中的仲夏夜精靈,一雙泛著盈盈藍意的眼眸,在白色花朵編成的仙冠襯托下顯得更加嬌俏動人。
「我警告你可要小心,無論如何千萬別摘下面具。」任翔一身白色禮服,扮成十八世紀英國宮廷貴族模樣,舉手投足自然盡是風流倜儻。
至于海豚,在兩個女人的精心設計下,故意穿了一身黑,戴上黑色面具,腰間配劍,成了年少的蒙面俠蘇洛。
曉蘭則是一張紅色瓖金邊的面具,一襲酒紅色旗袍,指間夾著根長長的煙管,十足中國民初上海貴婦人模樣。她打量周遭富貴堂皇的裝潢,第一天上船時異常的熟悉感再度攫住了她,她總覺得自己並不是第一次上這艘樺櫻號。
可是這艘船听說是在上個月才首度下水,莫非她在它處女航前便曾上船參觀過?不然,她怎會有機會上船?不,絕不可能。這只是心理學上所探討的一種『既視感』,法語所謂的『DEJAVU』,她只是似曾相識而已,並非真的來過這里。她定了定神,作勢吸了一口煙,向經過身邊的侍者要了兩杯香檳,一杯遞給水晶,「可愛的小精靈,來一杯吧。」
「謝謝夫人。」水晶彎下腰,行了個精準的宮廷禮,接過香檳一口飲盡。「喂,別興奮過頭了。」
「任大哥,來,」她將空酒杯隨手往身邊的一張骨董茶幾一放,「陪我跳支舞。」
「這可不行。」蒙面俠蘇洛拉住了她手,「你的第一支舞是我的。」水晶回眸瞪他。
「別當電燈泡。」他在她耳邊輕輕一句。她無奈地聳聳肩,隨他步下舞池,留下任翔與曉蘭在原地。
曉蘭看著他緊緊盯著水晶背影,知道他還不能放心,嘴角淺淺勾起一笑,「放心吧,有海豚這個一流侍衛隨侍在側,公主不會有問題的。」
「我信得過海豚,他有能力保護她,只怕那丫頭玩瘋了自泄身分。」
「我倒有個疑問,」她盡量讓語氣平淡,「你怎能輕易相信那個年輕人,知道他不是懷著惡意接近水晶?」
「妳不相信他?」他不答反問。
「我相信他不會對水晶不利。」因為她看得出那少年確實對少女懷著異樣情感,只是她好奇那男孩的真實身分,而任翔絕對知道。
「有同感。」他只簡單淡淡一句,似乎無意告訴她海豚的身分。依然不信任她?她咬住下唇,那昨晚的吻又算什麼?他若非有一點點喜歡她?就只是單純的戲弄?
「要跳舞嗎?」
她啜飲一大口香檳,透過水晶酒杯邊緣凝視他,「任先生是在邀我嗎?」
「夫人意下如何?」
「這里有這許多名媛閨秀,你不會對我這個平凡的女人感興趣吧?」
「你既如此說,那我可不客氣了。」他逗弄著她,「這一次可不會有『適時』的咖啡送上來了吧?」
「我現在可不是你的管家。」
「說的是。」他閑閑自嘴角勾起氣人的微笑,手指沿著她面具邊緣游走一圈後,竟真的轉身就走。
曉蘭幾乎氣怔,定定地看著他走向另一邊,對一名只戴上銀色眼罩,顯然容色清艷的女人彎下腰來。女人露出一排珍珠貝齒,落落大方接受他的邀舞,整個人偎入他懷里。將近一分鐘時間,曉蘭只是定定凍在原地,一雙漂亮的眼眸深處緩緩燃起火焰來。
不遠處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注意著她,幾乎是她剛剛走進宴會廳不久,他的視線便一直凝定她窈窕優雅的倩影。「來自上海的神秘貴婦人啊,可否接受我的邀舞?」
曉蘭第一個反應是想笑,竟有如此夸張的邀舞台詞!但當她旋過身,望向那個前來邀舞的男子時,她踉蹌了一下,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香檳杯。這個男人,未戴上任何面具,也未扮成任何傳說人物,只簡簡單單一套黑色燕尾禮服,卻更襯托了他的漂亮異常。
曉蘭第一次見到可以用漂亮兩個字形容的男人,從他那雙勾魂桃花眼,到兩瓣豐潤的性感紅唇,他精致的五官就那樣瓖嵌在一張膚質細膩的臉龐上,過分端正中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詭魅。他太美了!任翔是俊逸非常,而這男人卻是壓倒性的美麗優雅,美到隱隱透著一股陰邪。
任翔要見到這男人,肯定自信心大受打擊。但這不是曉蘭心慌意亂的主因,不是因為這男人太美,而是他緊盯著她的黑眸有著奇特的熟悉感。她仿佛曾經見過這樣一對漂亮的眼楮,仿佛曾經深深泅泳其中,無可自拔。他逼向她的氣息甚至令她呼吸一窒。
「對不起。」她直覺地想躲開他懾人的眼神,強迫自己優雅地欠身為禮,旋身離去。
然而他卻緊隨著她不放。她慌了,听著即使混在雜沓人群中,他依然清晰可辨的腳步聲,她有一股想要尖叫的沖動。在舞池翩然共舞的海豚與水晶注意到這一幕,一路旋向任翔,「任翔,」海豚提高聲調,「蘭姊好像有麻煩。」
他早就瞥見那一幕了,從那男人一接近她,他便一直悄悄注意著。他對美人說抱歉,松開扶住她腰的手,轉身加入海豚與水晶。
「你知道那男人是誰嗎?」海豚問他。
「你知道?」他听出少年的暗示。
「神谷光彥,神谷財閥的新任指導者,在日本關西十分有名,京都人稱他『光君』。」
「光君?那是什麼意思?」水晶好奇地。
「在日語里,『光』代表美好的意思,用來形容男人則是指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海豚解釋。
「他確實擔當得起這樣的外號,」水晶目光離不開那男人,幾乎是作夢似的語氣,「世上竟真有這樣的美男子,足可比擬太陽神阿波羅。」
「可是蘭姊卻毫不被他所迷,反倒急于擺月兌他呢。」
「真奇怪。」
說話間,三人已走近他們,神谷光彥正扯住曉蘭衣袖。
「喂,放開她!」水晶呼喝一聲,急奔向前瞪他,「你沒見這位小姐不想理你嗎?干嘛這樣死纏爛打?」
神谷光彥微微一楞,似乎被這氣勢凌人的少女給驚住了,但仍好風度地彎起嘴角,「我並無惡意,小姐,只是想請她跳支舞而已。」
「她已經拒絕你了,不是嗎?」
曉蘭回轉過身,「對不起,先生。」她再度表明拒絕之意。
他卻像不容她拒絕,抓住她手臂的手毫不放松。這下水晶可火了,就算這男人的長相是世上罕有,也不該如此無賴。她一時沖動扯住男人的手,硬要他放開曉蘭。拉扯間,她卻不小心撞上男人的肩,面罩的扣環因而松月兌,白色的面具往下飄落。她驚呼一聲,彎腰欲拾起面具,原先藏于白紗禮服里的水晶煉墜晃蕩,瞬間綻出璀璨光芒。
她卻未注意,只顧著拾起面具,發現面具的絆扣已然松月兌,她呆怔了,猶豫著是否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揚起臉來。
任翔一凝眉,察覺了水晶的窘境,還來不及反應時,曉蘭已扯下自己的面罩覆向她臉,替她扣上,再順勢扶起她。整個過程不及三秒!他忍不住在心中喝采,折服于她靈敏的反應。他瞥向海豚,後者點點頭將水晶拉到一旁。
神谷光彥微微蹙眉,仿佛訝異他們為水晶做的掩護動作,他瞥了退到一旁的水晶一眼,立即注意到落出她胸前那尊透明澄澈的水晶女圭女圭,那尊女圭女圭雖是透明水晶雕,但在光線流轉下,體內卻綻出不可思議的七彩光芒,炫麗奪目,細致非凡。他曾听說過有這麼一尊罕見的水晶女圭女圭存在,莫非正是──
水晶仿佛發現他目光的焦點,視線一落,看來猛地一驚,側過身去,悄悄再將水晶女圭女圭藏入禮服內。
她不希望他人注意到那尊女圭女圭?他凝思著,將這個發現藏入心底,重新轉向曉蘭,忽地雙眸圓睜,滿蘊震驚神色。「蘭,是你,果真是你!」這句話是用日語喊出來的。
任翔雖不懂日語,卻也強烈感受到那男人的震驚。
而听得懂日語的曉蘭更完完全全僵住了,她怔怔地瞧著他。
「蘭,為什麼不認我?為什麼躲我?」
「我──你是誰?我認識你嗎?」她猶豫地。
「你當然認識我!」神谷光彥激動地喊著,握緊她肩,「你沒死!原來你沒死?」他像是又高興又不敢置信,忽然,神色一黯,「你──是不是還不能原諒我?」
「我──失去了記憶──」
「你失去記憶?」他一挑眉,眸子深處掠過一絲奇特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你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對不起。」她掙月兌他,整個身子躲到任翔身後,一雙大眼無助而仿徨。
她躲到另一個男人身後,還緊抓住著他禮服的後襟,像極尋求保護的小女人。神谷光彥緊緊皺起眉來。「不記得我了嗎?蘭?」他語聲沈痛,「我是神谷光彥,是你的光哥哥啊。」
「光哥哥?」曉蘭喃喃念著這個稱謂,心內不覺流過一道暖流,她揚起眼簾望他,同時松開了緊抓任翔的手。
神谷光彥察覺她的動搖,「對,我是你光哥哥,你是神谷蘭,我從小最疼愛的妹妹。」
神谷蘭?原來自己就叫『蘭』這個名字?難怪會一直覺得自己似乎真跟蘭有關系似的。她想起那日清晨在任翔住處醒來時,身上穿的那件繡著銀蘭的內衣。她是神谷蘭,而這個人就是她哥哥?「你是我親哥哥?」
「我們的感情比親兄妹還親。」他柔情似水地凝視她。
任翔覺得自己無法忍受了,這兩個人一直用日語交換著他不懂的對話。「你是誰?」他以英文質問神谷光彥,奇怪他為何能以充滿佔有性的目光看著曉蘭。
神谷光彥調轉視線凝向他,兩個男人剎時交換了不甚友善的眼神,仿佛電光石火,一觸即發似的。
「在下神谷光彥,」他改口用英文,「站在你後面的女人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四個人同時驚喊起來。水晶與海豚以無法置信的眸光瞪住曉蘭,任翔亦轉過身,直接看著躲在他背後的女人,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何滋味。而曉蘭,早已如遭雷殛,怔怔地立于原地,無法動彈。
「你說蘭姊是你未婚妻,但你方才不是說她──是你妹妹嗎?」首先回神的人是海豚。
「蘭跟我並無血緣關系,我們從小就被神谷財閥收養,以兄妹身分相稱。但在前不久我們訂婚了,原本決定于上個月就要結婚的。」這段話雖是回應海豚的疑問,但神谷光彥從頭到尾都是直盯著任翔的,眼眸微微露著挑戰之意。任翔直直地挺立著,毫不回避他凌厲逼人的眸光。
「你們是誰?為何與蘭在一起?蘭又怎會失去記憶?」
「上個月我在東京灣附近的公路上遇到她。」任翔冷靜地回應他的質問,眼眸緊緊直視對方,仿佛想在其中尋得一絲端倪,「她全身傷痕累累,顯然是落海被灣岸的礁石所傷,她向我求救,我救了她。」
「蘭?怎麼回事?妳落水了?」神谷光彥大為震驚,轉向曉蘭拉住她雙臂,「怎麼會掉下去的?」
「我不知道──」曉蘭茫然地應著,忽然情緒激動起來,「你別問我,我不知道,完全不記得!」
「蘭。」他溫溫柔柔地喚了一聲,「別慌,光哥哥不逼你,光哥哥只是關心你,怕你受傷害,你沒事就好了。」
她仰首凝視他,星眸不知何時微微泛著淚光,「你──是我未婚夫?」
「是的。蘭,你還記得嗎?那晚你原在我游艇上試穿結婚禮服,」他微微笑著,那微笑令他原就漂亮的臉龐更加不可思議的迷人,「你一直是歡欣愉悅的,一心一意期待嫁給我。」
「我期待嫁給你?」
「你曾告訴過我,你自小就鐘愛我,蘭,」他放松她手臂,改握住她柔荑,眼神深情款款,「你說這世上你只願為我一人而死。」
曉蘭倒抽一口氣,他深情的眼神與溫柔的言語像對她下了魔咒,她無法思考,亦無法動彈。她曾經那樣愛過他嗎?她曾說過在這世上只願為他一人而死嗎?如果他是自己一生的摯愛,她怎會不記得他?
「蘭,跟我回去,讓我喚回你記憶,」他緊緊捉住她,「你是屬于我的。」
「我──」她猶豫著,只覺心痛心酸,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神谷光彥轉向任翔,「這位先生貴姓?」
「我姓任。」
「任先生,很感謝你救了蘭,如果不介意,這趟在船上的費用就全算我的,聊表我對你的感激。」他微微一笑,眸光卻是一貫的銳利,「至于蘭,她是我未婚妻,更是我神谷家的一員,請讓她與我回家。」
他話說得委婉,但銳利的眼神卻明明白白,任翔豈不懂他話中含意?神谷是要他還他妻子,不許任何不相干的人覬覦他的女人。不曉得他的腦子怎麼運作的?竟然將他看成情敵!他任翔可從未對那個倔強的女人感到有興趣過!任翔咬住唇,告訴自己他原就巴不得曉蘭別再纏著他,神谷今日要帶走她正合他意。
「任翔──」
「曉蘭,你最愛的人說要帶你回家。」他望向她,話語中不覺帶點諷刺。
「你怎麼說?」
我能怎麼說?曉蘭心中一涼,卻強迫自己別在乎他冷淡的聲調與神情。他自然是希望她隨光哥哥離去的,他早就巴不得能甩開她!「謝謝你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任翔。」她淺淺一笑,雙手卻微微沁著汗,「真的很感謝你。再見了。」她輕輕淡淡一句,然後轉向水晶與海豚,「你們也多保重。」
道別過後,她回眸轉向神谷光彥,「光哥哥,我們走吧。」
任翔凝望她的背影,輕啟雙唇正要說些什麼時,曉蘭清婉的語音忽地揚起,「你曾說過女孩子要文靜,不該多話,我會記住的。」
她是在暗示她不會泄密,不會告訴別人他們的底!驀然間明白了她婉轉的心思,任翔不覺心魂震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待兩人穿過重重人群,消失在廳內後,水晶首先開口,兩道秀眉緊緊顰著。「任大哥,你就這樣讓她走了?」
「不該嗎?」
「當然不該!」水晶語調高昂,「你怎能確定那人一定是她什麼哥哥還是未婚夫的?搞不好是壞人!」
「他沒有說謊。」海豚忽地一句。
「你怎麼知道?」
「我現在想起來曾經在哪里見過蘭姊了。兩年前在神谷財閥一場社交晚宴上,我曾瞥過她一眼,她並未參加宴會,只在樓梯口翩然一現。現在想想的確是她沒錯。」
「她真是神谷家的人?」
「沒錯。」海豚點頭,「可是她變了好多,那天我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她那種冷若冰霜的模樣卻怎樣也忘不了,可是蘭姊卻完全不是那個樣──」
「就因為她失去了記憶,會連她以前的個性也忘了嗎?」
「或許。」
「我還是覺得不該這樣讓她走。」
「我同意。」海豚點頭,但他的著眼點完全不同于水晶,他轉向任翔,「她會不會把我們的秘密給泄漏了?任翔。」
「她不會。」任翔簡單一句,語氣卻十分堅定。「走吧。」
他靜靜拋下一句,率先轉身就走。水晶與海豚默默地尾隨他,一直到回到屬于他們的豪華套房,水晶先進房里換衣服,留下兩個男人在客廳,海豚才又開了口,「任翔,你知道神谷財閥的底細嗎?」
任翔沒答腔,徑自走到客廳內附屬的的酒櫃前,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玻璃酒杯,他在沙發上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
「你對日本似乎很熟悉,」他啜飲一口酒,閑閑地開口,「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記得我們曾在京都遠山家的花園見過面吧?」
「當然。」
「那一晚你送情報到遠山家,卻在不久後又被我偷到手。」
「確實。」回想起那一夜,他仍忍不住佩服少年有辦法在遠山家來去自如的本領。
「你大概不曉得自己傳送的是什麼情報吧?」
「有人花錢請我在台灣取一份商業情報,然後再將它安全送達京都遠山老人手上。至于情報是什麼內容,我可管不著。」
「那份情報是某個人在你接下工作前一天,從神谷財閥在台灣的辦事處帶出來,再轉交到你手上的。」
任翔眸光一閃,「是神谷財閥的商業機密?」
「不錯。」
「是關于什麼的?」
海豚沈默不語。
「話別說一半,海豚,難道你不是打算要告訴我什麼?」
「神谷財閥從事運輸業,」海豚像終于下定決心,「除了普通貨物,更從事軍火的運輸。」
「軍火?」任翔輕輕挑眉。
「是的。」
「他們不僅從事軍火武器在西方與第三世界之間的傳輸,本身在東歐就擁有軍火工業的股分。雖說從事這種行業並不犯法,但傳言他們為牟取營利,不惜暗中煽動各地戰火。當然,這只是我們搜集到的情報而已,尚未經過證實。但大概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吧。」
海豚靜靜說來,任翔亦靜靜听著,腦海忽然靈光一現,念及那晚前來阻止他接下案子的神秘女郎,兩道劍眉軒成一直線。為什麼美人會事先得知有人會委托他這份工作?這一切究竟是?
「那份情報──跟哈斯汀王國最近的政變有關?」
「是騎士黨的武器采購訂單。」
武器采購訂單?難怪他們會想要。任翔驀地了然,他們確實需要掌握騎士黨的戰斗能力,以便擬出因應戰略。
「神谷財閥為躲避西方世界追蹤,」海豚淡淡地繼續,「將軍火的生產線擺在東歐,流通運輸中心在伊斯坦堡,訂單確認中心卻在台北。」
「而這一切都由神谷財閥在京都遙控。」
「是的。」
「為什麼遠山會想要這份情報?」
海豚微微一笑,「是我們放下的餌。遠山與神谷並稱關西兩大財閥,又都把最高據點設置在京都,兩家在商場上一向競爭激烈,他以為那份情報是神谷財閥亞洲區最新的人事藍圖。」
「所以你們透過遠山利用我傳送情報,再由你這個神偷坐享其成。」任翔似笑非笑,「好個計謀。」
「承蒙謬贊。」
任翔眉一挑,「你獻的策?」
「誠如你所說的,我對日本商界還有一些了解。」
他淡淡地笑,腦海中玩味著海豚話中含意,神情卻絲毫無一絲牽動。這名少年絕對不簡單,小小年紀就能在那樣的組織佔得一席之地,上級甚至願意采用他的計策。這家伙對日本那麼了解,又是黑發黑眸,莫非正是出身日本?「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他問少年。
「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停頓數秒,「你認為蘭姊可能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嗎?」
他心一凜,「你的意思是──」
「她是神谷財閥的人,據水晶說她槍法十分精湛,顯然就是他們刻意栽培的人物。」
任翔知道海豚話猶未盡,也明白他在暗示什麼,他舉起酒杯,仰首一飲而盡。「我肯定她真的失憶。」他瞪著空酒杯,語聲陰沈,「她演技沒那麼好。」
「你也肯定她跟神谷光彥回去後什麼都不會說?」
任翔沈默兩秒,「不會。」他依舊堅持原先的想法。
「你還是信任她?」
「嗯。」
「我還是認為我們應盡速離開這里,離開神谷光彥的勢力範圍。」海豚強調。
任翔卻淡淡地應道,「在船未穿過勃斯普魯斯海峽前,我沒法找到接應者。」
「那我們就必須小心。」海豚若有所思,「要十分的小心。」
「小心什麼?」水晶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兩人同時轉向她,眼眸皆蘊著神秘的光芒。
水晶感覺到了,「你們瞞了我什麼?」
不需要告訴她這艘船上處處是危險!兩人一瞬間在心里掠過同樣的念頭。
「是有關曉蘭姊姊的事嗎?你們真打算就那樣讓她跟那男人走?」
「那是她家人。」
「任大哥,你怎麼說?」水晶直接瞪向任翔,「你舍得就那樣放她走?」他一聳肩,「有什麼舍不得的?」
「真的假的?說的那麼輕松。」她嘲弄他,「真不在意,方才為什麼一直看著她背影不放?明明就是舍不得。」
「我不是看她。」他優閑地蹺起腿,「我是想不透一件事。」
「什麼事?」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那男人的長相。」他雙手一攤,眉毛一凝,「世上竟有這麼漂亮的男人!連我都比不上。」
水晶愕然,「你說什麼?」
任翔不理她,徑自放松脊背靠著沙發,一雙眼凝望著天花板,又是無奈又是嘆息,「真不甘心!我一向自詡美貌,這陣子卻總是踫見一些長得晶瑩剔透的人物。唉唉,什麼光君嘛!男人啊,長得像我這樣就叫恰恰好,美成那樣不覺得娘娘腔嗎?真是的!」他嘟嘟嚷嚷,口氣雖是譏嘲卻又仿佛充滿了嫉羨。
水晶不可思議地瞪視他,她猛地轉向海豚,「我有沒有听錯?這家伙是不服氣人家長得比他好看嗎?」
海豚攤攤雙手,「好像是這樣。」
這簡直令人無法忍受!還以為他至少會為蘭姊的離去感到有些難過,畢竟他吻過她,至少表示他不是對她毫無感情──但他原來是在意這世上竟還有別的男人長相比他端正這種無聊事!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曾喃喃自語「天生麗質難自棄」這句話。她早該知道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自戀狂才是!
「唉唉。」她學任翔的聲調無奈地嘆氣,「我的白馬王子!──真是可怕的幻滅啊。」
「別難過啊,水晶。」一旁的海豚忍不住啟唇,灑落一屋爽朗笑聲,「人家不是說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嗎?」他不停地笑,直到水晶的眉緊緊蹙起,直到任翔也不耐地瞪向他,直到滿室盡是他的笑聲回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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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蘭隨著神谷光彥回房。她原以為上杉船長保留給任翔的套房已是船上之極品,沒料到這間位于十二樓的套房還更加奢華。她默默望著周遭,客廳里其中一面牆完全是透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頭霧茫茫的海景。她定定地站在那面牆前。
「小姐,請喝茶。」方才進門時,光彥替她介紹的秘書端來一杯熱騰騰的紅茶。
她向年老的秘書道謝,據光彥所說,這位頭發半白的老人是神谷家的心月復,從小看著兩人長大。但就像她完全忘了光彥一樣,她同時也不記得他。但她記得曾見過這種瓷杯,在任翔家,她最喜歡拿來盛咖啡的那一套瓷器便和這只杯子是一模一樣。
神谷光彥注意到她的異樣,「你是不是還記得這組瓷器?這是你最愛的一組,皇家哥本哈根的產品。我命人在所有你可能住的地方都擺上一套,當然也包括這間套房。」
這是自己最喜歡的一組瓷器?怪不得自己在任翔家可以一眼說出它們的來歷。她怔怔地端過茶,老人立即無聲無息地告退,留下兩人獨處。
「記得這里嗎?蘭,在樺櫻尚未下水前,你曾上來參觀過。」
原來我真的來過這艘船。怪不得會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自己真是神谷蘭?
神谷光彥察覺她的落寞,「不開心?蘭?」
「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黑眸深處閃過一道難解的光芒,「別太勉強自己,慢慢來。」
「可是光哥哥,我怎麼會這樣?什麼也想不起來!」她語氣有掩不住的煩躁。
他輕撫她頰,「你很在意那個男人?」
她一楞,「誰?」
「救了妳的男人,任──」
「任翔。」
「他叫任翔。」他點點頭,眸光圈住她,「你是不是寧願跟他在一起也不願與我回家?」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迅速否認。
「他是誰?怎麼救了你?」
「台灣望族之後,他在東京灣附近救了我。前幾天他帶我到雅典跟他兩個佷子佷女會合,一起上樺櫻游玩。」她用四人偽裝的身分掩飾,故意略過任翔曾帶她到台灣那一段。
「護照呢?你既身分不明,他如何替你弄到護照?」他眼神銳利。
「他告訴相關單位我是他的表妹,因落海失去記憶,同時亦失去證明身分的文件,政府不久就補發我的護照及相關身份證明。」她流利地說道。
原來任翔替她換了個身分,難怪就連她出境了自己也不曉得。
「這些日子他對你很好吧?」
他問話的語氣讓她心不自禁一跳,她低伏眼簾,「還不錯。」
「你愛上他了?」
「不!」她失聲否認。
神谷光彥凝視她良久,「蘭,我曉得這段日子你一定很不好過。」他柔柔地,鷹眸亦斂了平日冷冽的光芒,「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想找個人依賴的心理。沒關系,我相信假以時日,你會忘了他的。因為你真正愛的是我,」他自唇角牽起一絲淺淡的微笑,「你一定會記起來的。」
她心一緊,「光哥哥,你是否愛我至深?」
他眸光一閃,「當然。」
「對不起。」她淚眼朦朧,「我竟忘了你──」
「妳哭了?蘭?」他看來極為震驚。
她眨眨眼,兩顆淚珠靜靜滑落,「我沒事。」
「可是,你從不哭的。」他無法置信地喃喃。上次看到她傷心哭泣的脆弱模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她才十歲。因為死了最心愛的寵物,哀痛地哭倒在他懷里,尋求他的安慰。從此,便再也不曾得見。接受財閥嚴酷養成訓練的他們,從小就被教導不能流露脆弱的一面,情緒的波動只能藏于內心最深處。蘭雖然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卸下冷漠的面具,才會微笑,但絕不會哭,她已習慣了以平靜面對一切。她──變了。
神谷光彥說不清內心是何種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