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了,我在整理自己的東西,那個叫威廉的德國人,住七三三房的,又照例站在櫃台邊。
他在這里住了差不多一個月,我想,即使有天大的事也該辦完了吧!但是,他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我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對他,除了公事之外,連一絲笑容都沒有。
可是,一個月來,一有空,他就默默站在櫃台邊上,不說話,不笑,也沒有作什麼要求,只是用那雙略有羞意、憂郁而深邃的眼楮注視著我,使我不安極了。我雖然不是情痴,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會背叛辛,而且對他--七三三,除了抱著像欣賞明星一樣的態度外,再也沒有其他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是一個職員,我能趕客人走嗎?
他又來了,還是那麼副像有所期待的神色。我低著頭,裝作沒看見,但我心里的確非常緊張。
「他又來了!」呂緯戲謔說。
我不響,這一個月來,七三三的事傳得整個酒店都知道了,連服務生鄭蔭都問過我,再加上老禿子那兩千美金,給阿興一渲染,我成了酒店所有人注目的對象。大家的眼光似乎覺得,我不是他們的同類,甚至不像地球上的人--地球上的人多半愛錢。我是從另一星球來的。
我不理呂緯,徑自朝陳柏光走去。
「柏光,幫幫忙,我們一起走!」我說。
他捉弄地笑笑,實在很像大哥哥對妹妹。
「為什麼?七三三不錯呀!」他說,「又漂亮,又有情,又有錢,他如果送你,我替你收下!」
「別這樣,柏光,」我懇求說,「大家對我的捉弄還不夠嗎?」
「他明知我不是你男朋友!」柏光笑笑。
「有你在,他不會過來!」我窘迫地說。
「這就是漂亮女孩子的煩惱!」他搖搖頭。「下班我叫你!」
我放心地吁一口氣,回到座位上,但是,反常地,七三三竟筆直朝我走過來。
「貝迪,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他看著我。
我不安地撫著台面上的大理石,呂緯是不是又會去告我對客人太親熱?我沒法不理他。
「明天我要回東京了,」他有些無奈地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來,我希望--我們能通信!」
「這--」我猶豫著。他明天走,我精神負擔可以減輕了;但是他要求通信,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卻又不想騙他,他是那種使人不忍心傷害的男孩!
「別猶豫,這是我的地址!」他遞過一張卡片。「我並不奢望你會回信,只希望--你能看我的信就行了!」
我不是鐵石心腸,看見他期望的神情,不由得不點頭,只看他的信,不會傷害到我的呀!
「我知道--我給你添了些麻煩,你在躲避我,」他露出整齊的牙齒笑笑,「以後不會了,我在東京,那麼遠,我的思想,打擾不到你,只是折磨我自己!」
「你--我得告訴你。」我深深吸一口氣,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已經訂了婚!」
「這不是問題!」他毫不覺得遺憾,西方人的想法到底和我們有一段距離。「也不能阻止我。」他看看接班的人來了,說,「你該下班了,我等著明天和你說再見!」
他揮揮手,走進電梯。
不知怎的,我覺得一陣難過,一陣歉疚。從他的話里,我能明白他的感情,對一個萍水相逢的異國人,這是難能可貴的。我低著頭,甚至忘了背後的接班人!
「他走了吧!貝迪!」柏光說,「發什麼呆呢!」
我怔了怔,拎著皮包隨著他走出去。我們走在黑暗的街上,誰也沒開口,柏光是善體人意的男孩!
「好了。」我打破沉默。「你有話可以問我!」
「沒有話!」他攤開雙手。「我能想象得出!」
「這種事真是令人尷尬!」我嘆了口氣。尷尬兩個字,絕不足以表示我的心情。
「如果你沒有在美國的未婚夫,如果他不是外國人,如果他壞一點,問題都可以解決,對嗎?」他笑笑。
「其實一那不成為問題。」我搖搖頭。「我只是怕同事的閑言碎語,太難受!」
「像七三三這種男孩,尤其是外國人,現在恐怕太少有了!」
他也嘆了口氣。「我怕你今晚睡不著吧!」
「沒那麼嚴重!」我笑了起來,竟有些淒涼的意味。「許多事我根本不去想,否則,我可能天天睡不著!」
「你倒很豁達!」他說。
有個瘦瘦的人站在車站前,日光燈下,臉色蒼白得嚇人,好像他的血液都是白色的,冷冷的。
「鄭蔭,你也回家?」我問。
他落寞地點點頭,又向柏光打個招呼。三個人,反而沒話可說了,我們沉默地坐到火車站,一起下來。
「你坐幾路,鄭蔭!」柏光問。
「三路!」他說。
「三路?」我問。「我們可以一起走!」
柏光揮揮手,向十五路站牌走去。鄭蔭猶豫一陣,低聲問︰
「你真要和我一起走?我是個服務生--」
「什麼話?走吧!」我皺皺眉,鄭蔭的自卑感太重了。
「其實,我早知道你坐三路車,只是--」
「好了,別提這些。」我說,「沒有人看低你,你自己也沒有理由看低自己,是吧!」
他看著我,笑了笑,顯得有點勉強。自卑,在他心里生了根,要拔出來不容易,得費相當的時間。但是,如果我可以,我願意做。
三路車上乘客不多,我們並肩坐著,在淡黃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沒那麼難看了。我看著他的側面,他實在清秀得過分,有些像女孩子。
「你家里還有些什麼人?」我問。
「只有一個姐姐,結婚了!」他說。
「她呢,和你住在一起?」我再問。
「不--」他的聲音拖得很長。「我租了一間房子,房東是個孤單的老太婆,她不收我房租,說要我陪她!」
「為什麼不和姐姐住一起呢?自己人有個照顧呀!」我說。不知道為什麼,我把弟兄姐妹間的親情看得特別重,或者,是由于我和弟妹們是在困苦的環境中相依為命成長的緣故吧!
「我們的習慣,女孩子嫁出去就不是自己人了!」他說。
「你是本省人?我看不出!」我驚訝地說。
「我父親是本省人,母親是日本人。」他慢慢說,「可惜,從小,我沒見過他們,所有的印象,是一張埋葬證明書!」
「什麼?」我搞糊涂了,竟分辨不出他話中的意思。
「我是說,我一生下來,他們就死了。」他再說,聲音既不傷感也不激動,平淡得好像在說別人的事。「炸死的!「
我皺著眉,這是我們這一代所承受的最大的苦痛,戰爭,曾使我們流離失所,甚至喪失父母。我算是幸運的,戰爭時,我在安全的大後方,年齡又小,什麼都不記得。他不同,他身受其害,孤苦無依,他的自卑,他的落寞,他的失意,他的乖戾,他的嫉世憤俗,都是有原因的,我對他的同情更加深了!
「姐姐養大你?」我小聲問。
「不,祖母養大姐姐和我,然後她死了,我們開始自食其力!」他搖搖頭。
「你的教育程度--我是說你讀到哪一階段?」我問。
「高中畢業。」他簡單地說。
「高中畢業?」我不平地說,「那你不該做服務生,可做出納,或文書員什麼的。」
「什麼叫該不該,天底下哪有絕對的事!」他冷笑起來,「高中畢業有什麼用,我沒有人事背景,沒有介紹信,能在這兒做服務生已算運氣--」
「我沒有人事背景和介紹信呀!」這麼偏激的言論,我不同意。
「你不同,你學歷好,而且漂亮!」他冷笑著說,「酒店里還有誰比你漂亮?從上數到下。」
「別這麼說。」我連忙插嘴,我覺得他這麼說,似乎對我有些侮辱。「你的思想太偏激!」
「不是我偏激,是你太幼稚!」他對我笑笑,那笑容非常奇怪,一剎那間,我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已不是他了。
三路車到底,是安東街站,我下了車,才發覺他怎麼也一直坐到底,是我們的談話誤了他的站?
「你怎麼也到安東街來了?你住在哪里?」我問。
「成功新村,」他說,「我本可坐十五路,但是,我情願陪你坐。你知道,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沒被人看低!」
我感到欣慰,揮揮手,走向窄窄的安東街!
每天收到一封自日本寄來的信,七三三的離去,並沒終止同事對我的捉弄。
他離開台北、回東京的那一天,我按時上班,跟平日一樣,只是,我再也沒有見到他。據他信里面說,不見面,不說再見,對他會比較好些。于是,他在我接班之前,搬出了酒店。
對這樣一個出色的、痴情的異國人,除了每天收他的信,看他的信之外,我什麼都沒有做--我不敢做,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怕做錯引起的後果。
這段似乎只是單方面的感情,會延續多久呢,或者明天就結束?我不知道,不敢預測。不過,如果立刻結束,我知道,目前不會有什麼影響,只怕長了,久了--誰知道以後的事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呢?
我照常工作著,也老受著一些閑氣,一些壓力--呂緯和雅莉的,我不知道我們「合伙」的關系到什麼時候終止,人是貪得無厭的,或者,我們將永遠合伙下去,直到我離開。
我上班,有時會在安東街站遇到鄭蔭,下班,自然而然一起走。家住在附近,一起走,並不是件大逆不道的事,可是不到一個月,謠言又滿天飛了。
我真不明白同事們這樣厚待我的原因,我並沒比別人多拿薪水呀!謠言不知道是從什麼人發出來的,卻傳得那麼驚人,連經理都知道了。大家說,我和鄭蔭相戀,同出同進,甚至于說,我和他--同居了!
我急得不知道怎麼辦,這次我看得很嚴重,一方面是我名譽的問題;另一方面,他們不能抹殺人類尊貴的同情心,我對鄭蔭,完全是基于同情心!
經理找我去,我想,這是我辯白的好機會。
「經理,我知道你找我來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听我說幾句話!」我先開口。
經理威嚴的揮手止住我的話,冷冷地說︰「我不能容許職員亂來,這是我們酒店名譽的損失,我想不出你還有什麼話說!」
「經理,難道你不調查一下就判我的罪?」我叫了起來。
「我並不判你的罪,只是事實擺在眼前,大家都看得見,你們同進同出,還要什麼證據?」他帶著不屑的表情說。
「同進同出並不表示相戀,更不是--同居呀!」我忍不住流下了淚,這是我生平所受的最大的侮辱。
「男女之間有什麼友情?尤其在酒店工作的人!」他冷笑著。「我真替你惋惜,你是大學生,又漂亮--」
「如果我否認,你相信嗎?」我繃緊了臉,無比莊嚴地說。
他看著我,帶著研究的神情。『
「我可以相信你的話,但別人不會信!」他說。
「那麼--經理,你告訴我,人與人之間應不應該有同情心?對一個身世可憐、孤苦無依、自卑又失意的人,應不應該給予溫暖與同情?」我尖聲說。
他冷冷的眼光從頭到腳地看了我一遍,說︰
「你的論調應該在教堂里說,而不是酒店!」
我的心冷了,完全冷了,酒店,怎樣的一個地方?我的工作是怎樣的一份工作?我四周圍的人是怎樣的一群人?他們沒有心,沒有肝,沒有感情,沒有同情心,他們有什麼?我不明白!
「請你告訴我,在酒店里,我該怎麼樣?」我問。我還不想失去這份工作--不,這份薪水,我得再低頭一次,可恥的低頭。
「該像我!」他毫不猶豫。「二十年的酒店工作,使我成為一個標準的酒店人員。」
我想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我沒開口,何必再問呢?我覺得冷得很,從心里面冷出來,像在陽光永遠曬不到的陰影下。我點點頭,木然地退出經理室,只要抹殺了良心,我能做一個比經理更好的酒店人員。
酒店人員,好奇特的名稱。我工作了一年,才換來徹底的了解,酒店人員,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不是人人都沒有良心。
走進櫃台,陳柏光一把拉住了我,拖我到沒人的角落里。他看來憔悴了些。壓低了聲音,他說︰
「你得適可而止了,貝迪,我為你擔心!」
「柏光,你應該明白,我真的沒做什麼!」我無可奈何地說。
「我明白,我也相信!」他堅定的語氣振奮了我。「只是--你得明白,你在酒店工作!」
「是的!」我點點頭。我還能不明白嗎?我得做「酒店人員」!
「告訴我,你和--鄭蔭到底怎麼樣!」他滿月復狐疑地問。顯然,他並不真的相信我,不然他不會問。
「沒有怎麼樣,我們住得近,一起走而已!」我說。
「你們身份懸殊,謠言可怕,懂嗎?」他警告說。「即使不為自己,你也得為美國的辛想一想,萬一--他听到什麼風聲,他不在身邊,後果很難預料!」
我一驚,像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我清醒了許多。是的,我為什麼從沒想到辛呢?他那火爆睥氣,萬一听到謠言--天!我不敢想象。
「柏光,我--該怎麼辦?」我惶惑地問。
「很簡單,再也別理鄭蔭。」他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們之間沒什麼,就不會給你帶來困難和損害的!」
我毅然地點點頭,在緊要關頭時,人就顯出了自私的本性,我得先為自己著想,我不願失去將來的幸福,失去辛,那麼,我的同情心只好到此為止了,鄭蔭,只好犧牲了。
「何況,老板快來了,這樣的事給他知道了不大好,對嗎?」柏光再說。
老板要來!我听到過這消息,但不覺得重要。老板是老板,我是職員,有什麼關系呢?我用勞力換取金錢,我不怕他!
「老板是個風流種子,听說這次帶個香港的明星一起來,真是!」柏光搖搖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說,「貝迪,今晚櫃台同事有個聯歡會,為慶祝李妮生日,在國賓,每人送二百元,我已替你送了,我們下班一起去?」
我看著他,一個十足的大哥哥,放下心里的紊亂思緒,裝出一副笑容。
「好,我們一起去!」
柏光拍拍我,微笑一下,轉過身走了。在他轉身的一剎那,我忽然有個奇怪的發現,柏光,今天的神色有些不對,除了剛才見到的憔悴之外,還有些類似--失望和焦灼,他平日淡得像水,今天--有什麼煩惱嗎?
我決定要問一問,他對我的幫助不少,這次,或者我能幫助他呢?坐在國賓那大得過分、缺乏精致感的夜總會里,除了音樂,聲之外,我什麼都听不見。許多人興高采烈地在跳舞,我卻覺得煩躁,如果不是李妮的生日,我情願早些回家睡覺。
「貝迪,我請你跳支舞!」呂緯對我說。
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對他這樣假仁假義、背後傷人的人,我已恨之入骨,跟他跳舞?下輩子!
他訕訕地聳聳肩,回到位子上。阿咪在旁邊冷冷地笑一笑,不知是對我,還是對他。阿咪今晚很沉默,她的搭檔雅莉有事沒來,她就顯得單調了。
李妮和柏光在跳舞--柏光說是為了禮貌,李妮今晚是女主人。另外幾個同事都沉默地注視著舞池,這種場合的確尷尬,硬把一些平日不熟悉又不見得合得來的人放在一起,場面自然冷淡。很奇怪的,。今晚經理居然沒來,以李妮的地位,他是該來的,李妮說他有事,也許是真的吧!
音樂停了,耳朵得到暫時的休息,四周卻擠滿了亂糟糟的人群。李妮和柏光回來,柏光彬彬有禮地替李妮拉好椅子,才回到我旁邊。
「活受罪!」他悄悄在我耳邊說。
我暗暗覺得好笑,雖說是活受罪,也是人們自己找的。
李妮回來了,這女多于男的場面還是熱鬧不起來,是缺少一個中心人物。幾個女孩子臉上都是一片不耐煩,恨不得現在就切蛋糕,吃完好走路。老實說,即使現在要走也沒人會拖住她們,但是,每人出了二百元呀!誰願意空手而回?
李妮總算還知趣,終于切了蛋糕,有東西吃,氣氛稍微好了些。我不明白,過生日回家去過好了,何必要興師動眾,弄得大家不舒服。難道看到這冷落的場面,李妮心里舒服?
音樂又開始了,呂緯和李妮,柏光和阿咪去跳舞,我坐著覺得無聊,想到洗手間去轉一圈。國賓夜總會開幕時我曾經來參觀過,還說得上「熟悉」。我穿過舞池邊,筆直走出去,走廊的右邊,就是很有些氣派的洗手間。
罷走兩步,我突然呆住了,我是--眼楮花了嗎?那手挽著手、相擁著走進電梯的是誰?雅莉剛才不是一再對李妮道歉,說她家有十分重要的事嗎?但是,她竟和經理--簡直把我嚇呆了,我看著電梯的指示燈停在八樓,八樓是旅館部門,他們--哦,天!這是真實的,或者我在做夢?經理會和雅莉--怎麼說呢?我無法吐出那骯髒、難听的字眼,但確確實實的,他們--
我甩一甩頭,盡力使自己清醒些。無法相信的,無法接受的,也得去相信,去接受。我親眼看見的,還有什麼比這更真實?白天經理還狠狠地訓過我,公司里不能容許職員亂來,事實上,我只是把同情心給予一個身世可憐的男孩,就算亂來;那麼,他和雅莉,算什麼呢?自然,他們不算亂來,他是經理,只有他才能定人罪,然而,他會定自己的罪嗎?
我想起他說的「二十年的酒店工作,已使我成為一個標準的酒店人員」,我現在,對「酒店人員」四個字,可以說了解透徹了。事實上,雅莉是個比經理更標準的酒店人員,經理花了二十年,而雅莉,今年才不過二十歲出頭!
我迷迷糊糊地站在走廊的欄桿邊,忘了回座位。我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把這件事情反反復復地想了多少次,我覺得我的心已冷得像冰,這難以入眼的事,為什麼要讓我看到呢?
有人輕輕拍拍我,我吃了一驚。
「是--你!」我不安地說。
「怎麼回事?我找了你半天!」柏光不解地看著我。
「我去洗手間,但是,我遇到了兩個人!」我說。
「誰?人呢?」他問。
「上去了,八樓!」我呆呆地。
「誰?貝迪,你不舒服嗎?」柏光模模我額頭。
「我很好,」我無奈地搖搖頭。「只是,我看見他們,連我最後一點幻想都破滅了!」
「他們?我不懂你說什麼?」他皺起眉頭。
「經理和--雅莉,」我淡淡吸一口氣。「他們手挽手乘電梯到八樓,沒有再下來。」
「哦!」柏光說。既不驚訝,也不激動。
「你--難道早就知道?」我驚訝起來。
「我並不早知道,但是--這種情形發生在酒店工作人員身上並不出奇,」他停了停,又說,「只是,不該讓你踫到!」
「我--想不到,平日雅莉不大說話,經理也不見得特別對她好,怎麼可能--」我百思不解地說。
「為什麼不可能?」柏光冷笑著說,「酒店人員做事都偷偷模模的,只有你,什麼事情都大大方方,心地坦然,所以你才會惹上那麼多麻煩!」他嘆了口氣,「你是不適合這種工作的!」
我看著他,那一聲嘆息又勾出了他的失意和焦灼,我想起要問他的事。
「柏光,不再說他們。」我說,「你--這兩天神色不對!」
「不對,有什麼不對?」他眉毛一挑,強裝出坦然的神態,看來顯得很勉強。「你真會胡思亂想!」
「我沒有胡思亂想。」我凝視著他,他的神色顯得不自然。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就算心里有事吧!」他低下頭,又抬起來。「那是我自己的事,與任何人無關!」
「能告訴我嗎,或者我能幫忙呢?」我追問。
「你不能幫忙。」他眼光很特別。「任何人也不能幫忙!」
「柏光,我知道這件事一定很特別,你容貌憔悴,一副焦躁不安、懊喪失意的模樣。」我誠懇地說,「我一向當你是哥哥,如果我能幫一點忙,請你告訴我!」
他看著我,臉上閃過一抹震驚的神色,顯得有些矛盾。
「我以為我做得很好,但是--失敗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什麼?你說什麼?」我听不清,追問著。
「哦!」他一震。「沒什麼,沒什麼!」
我知道他不肯告訴我,再問也是徒然。
「等你認為可以告訴我時,再告訴我好了!」我說。
「好吧!」他點下頭。「我們進去吧!李妮說找著你之後就要散會了!」
我們重新走進夜總會,問︰「李妮知道經理和雅莉的事嗎?」
「很難說!」他搖搖頭,神色怪異。
「李妮一向喜歡管這類的事,或者,是她牽的線呢!」
「什麼?」我大叫,「不是真的吧!」
「誰知道呢?」他聳聳肩。「李妮三十多歲了,你不懷疑她的背景嗎?」
「她結了婚,一定是這樣,要不然,她的薪水不夠她買高跟鞋!」我說。
「錯了,她沒有結婚!」他眨眨眼,開玩笑說,「你會以為她在等我嗎?」
「或者吧!」我也笑了起來。
「殺了我也不敢要她!」他哈哈大笑起來。
回到座位上,所有的人都走了,主人李妮也不見蹤影。
「我想,李妮不是在等你!」我也開玩笑地回敬他!
「是嗎?」他不置可否地聳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