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項命名為「情人約會」的大型畫展,在全省巡回展開。
為了造勢及吸引人潮,主辦單位也結合了年輕人感興趣的新穎商品共同參展。
這些所謂的贊助廠商,說穿了不過是想借力使力、提高企業形象、打響產品知名度,趁機撈上一票。
張太太指派楚琳到場助陣。
「丫頭,‘夢幻青春’一直是少女們最支持的產品,上個月份建議的少男系列也廣受歡迎,不如此次的商展,以男孩香水為主,女孩彩妝為副吧!」
會場布置得絢麗燦爛,旋轉的碎星燈,來回灑下千萬顆彩色星子,落在往來的賓客身上,仿佛夢境般的輕盈。
音樂不斷從四方涌來,都是抒情浪漫的情歌,音符如潮水般,一波波襲向每個人的心坎。
紳士名媛、少男少女、廠商作者、工作人員、受邀歌星……構築成一座「夢公園」,那麼地美妙瑰麗,又如此地不真實,像踩在雲端里。
楚琳看見了「亞當」。
他在眾人簇擁下走入會場。
一陣陣掌聲、一聲聲喊叫,他在支持者的熱情包圍中,帶著世故的禮貌,將深情的微笑拋向每位崇拜者。
經過楚琳的攤位前,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身後的安娜馬上驚覺地拉走他。
楚琳啞然失笑,突然發現自己成為別人「在乎」的角色,又是在你無心加入的一場游戲中被拖下水的,那感覺真是奇怪極了。
「他就是亞當?好帥哦!」若霞搭著楚琳的肩頭,用近乎玩笑、輕挑的口吻說著。
「他很有名?」楚琳向若霞求證。
「听我表姊說,人是很有名,因為曝光率高;不過,書籍的銷路普通而已。」若霞的表姊任職于出版社,若霞最樂的一件事,便是可以看免費的愛情小說。
「楚琳,他認識你?太炫了!介紹我和他認識認識吧!」若霞像個小女生似的。
「既然你表姊說他的書不是很暢銷,為什麼這麼有名?」
「花邊新聞多嘛!你真是的,都不看報啊?」
「我很少看藝文版,這一陣子為了工作,都看經濟日報、工商時報、財訊……」
「可憐,原諒你吧!這位亞當最出名的就是聲音好听,他的廣播節目——‘星夜多情河’是目前最紅的節目,采取開放式,任何人都可以打電話進去和他交換心得。他還在節目里朗誦情詩,配上美死人的情歌做背景音樂,哦!你不知道,每天晚上十一點上床之前,一定有很多女生抱著枕頭,沉醉在亞當那磁性的聲音里。」
听著若霞激動的介紹,楚琳被「星夜多情河」的名字給逗笑了,真是賺人熱淚的好點子!
「看來,我是孤陋寡聞嘍!」
她招呼別人去了。
什麼跟什麼嘛!我大概已經老了,瞧瞧若霞那副德行,大概是領受了太多的愛情滋潤,幸福的小吳!
專心處理事務時,往往對身邊的雜音置若罔聞。
楚琳咬著隻果,她趁四下無人,並且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明星身上時,享受著屬于自己的快樂。
聚光燈突然往她身上照過來。
楚琳愕然地抬頭。
扁圈下,她身上的水藍色雪紡紗閃閃生輝。
微張的紅唇襯著粉頰,令在場嘉賓們眼楮一亮,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主持人帶著歡喜的口吻嚷道︰「太好了!沒想到亞當先生‘新書獻吻’的幸運者也在現場,我們清楚琳小姐上台接受亞當的獻吻!」
若霞瘋狂地鼓掌叫好,並且立刻擠到楚琳身邊,拉著她往台上去。
一邊往台前走著,她一邊叮囑楚琳︰「記住!亞當吻你時,你要保持不動的姿勢讓記者拍照;吻完了,你必須依照慣例,在新書第一頁空白處留下唇印!」
「若霞,放開我!」她被人潮擠得透不過氣來,快到台前時,一位工作人員馬上接過楚琳的手,再交給了主持人。
她急得四下尋找若霞,只見萬頭攢動,鎂光燈不斷閃爍;若霞在哪里呢?
被主持人半拖半拉的請到了台上後,楚琳來不及問津平是怎麼回事,他就已經一把摟住她,將舌頭送進她的嘴里。
楚琳羞憤極了!就算獻吻也不過是做做樣子,他怎麼可以來真的?
在津平強壯的臂彎里,楚琳緊閉著牙齒,死也不肯妥協。
餅了約有一世紀那麼久,她才覺得終于可以呼吸了。
楚琳用力踩了津平一腳,見他眉頭皺著,低低喊痛,楚琳才對著底下歡聲雷動的人們,投給「亞當」先生一個嬌媚的微笑。
「謝謝!謝謝各位。好,現在依照慣例,楚小姐可以得到夏威夷來回機票兩張、新書精裝紀念本一冊,並且免費使用潔明牌衛浴產品一年……」
「最後,我們謝謝楚小姐,也請她為新書留下唇印!」
楚琳讓化妝師為她補上口紅,落落大方地在書頁上,優雅地俯身一吻。
她緩緩走下台階,與安娜擦肩而過時,見她投來充滿妒意的眼神,楚琳朝她點了點頭,回到興奮的若霞身邊。
「哇!帥呆了!楚琳,我好羨慕你哦!」挽著小吳及楚琳,若霞比自己中了彩券還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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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生打電話來,他看到了新聞,一直取笑楚琳。
兩人針對歐洲「蕾曼妮」的案子做了一番討論,銘生的計劃周延、手法活潑,頗有一飛沖天的氣勢。
她知道,喜愛藝術的銘生,對「蕾曼妮」的設計師——喬伊評價甚高,似乎有相見恨晚之感。
「下個月,我會去巴黎一趟,和喬伊仔細敲定細節。此外,台北方面對于‘春猶堂’獨立作業真的不介意?」
「干媽已完全諒解。」
「太好了!我迫不及待想與喬伊見面,他的作品好得沒話說。」
「是‘人’好吧?」楚琳強調了「人」這個字。
「你知道了?」他略為不安。
「我的直覺。」
「你會產生厭惡的排斥感?」
「一點也不!自己小心就好了。」
「你是說愛滋病?哈——我懂,也會小心。楚琳,我……」
「別說了!」
「不!我要說,如果今天我不是同性戀,楚琳,我不會放過你!」
「就因為你從未用異性的角度來看我,所以才能真正地發掘我的優點,而不是被男女外表的假象所迷惑,發掘不著心靈層面;看人要看優點,少看缺點。」
「別臭美了!我說過你有優點嗎?」他又調皮了。
「你——臭銘生!罷才是誰還肉麻兮兮的說不會放過我!」
「我只是說不放過你,並沒有表示你有優點啊!相反的,我就是要你待在我身邊,然後好好數落你的缺點,好讓鄙人能三省吾身、聖賢一世。」
笑鬧中,她掛掉電話,走向書架取出雜志翻閱。
突然,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現。
「異性?男女外表?假象?迷惑?」她跳了起來。
對!這就是我的障礙、我的盲點!
她高興地倒在床上大笑起來,一切都明白了!
「多多」歪著脖子,看著主人奇怪的行徑。
媽媽在房里和楚風聊天,母子倆被她的笑聲弄得一頭霧水,跑出來連聲問︰「干嘛?三更半夜不睡覺,嚇死人!」
「你們也沒睡啊!」她回了一句,留下母親、弟弟一臉的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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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被糗一頓是免不了的。
連張太太也加入陣容。
正在嘩然之際,吉姆對她眨眨眼,手上搖著電話筒。
「喂?」她接過話筒。
「丫頭!有空吃午飯嗎?」是偉大的情聖「亞當」。
「我的榮幸!地點呢?」
抄下地址,又惹來一陣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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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坐落在信義路的巷子里。
人口處,一排種植多年、已高過牆頭的聖誕紅正迎風搖曳著;她一進去,就忙著尋找津平。
領台見到她,立即上前詢問著︰「楚小姐嗎?這邊請!」
她被帶到貴賓室,津平起身迎接。
「‘亞當先生’,幸會。」
「彼此、彼此!好了,別鬧了!我為昨天的唐突致歉;來,敬你!」
其實,想通後的楚琳,不論言語、舉止都益發的俏皮活潑。現在,她已如釋重負,不再苦惱找不著迷宮的出口了。
談工作、聊生活,這頓午餐進行得出人意料的愉悅。
「安娜為我安排了一趟夏威夷之旅,正好,你也在受邀之列。」
「哦,不對!我是接受免費招待,因為幸運的我得到白馬王子的恩賜,那是被吻的報償!」
他眼中盡是笑意,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雙手交握,盯著楚琳。
「怎麼?你怕?」
「別把自個兒搞成跟個大眾情人一樣!你真以為你是梁家輝?」
「嘿嘿,難說!有機會,可以露比個高下。」
「人家多性感哪!應劇情需要的是神聖的;你呢?既然如此自信,何不立個銅像,杵在火車站前。」
「我不反對。那要在前面貼上兩片楓葉,後面則免,為藝術犧牲吧!」
「神經病!對了,安娜挺盡職的,忙前忙後,我看你像個沒事人一樣。」
「她不但盡職,更……算了!不說她,反正,出版的領域你也不懂。」
「我是不懂,不過,我卻知道安娜不喜歡我。」
「她只是保護我保護得過了頭,你無法理解公眾人物的辛苦。」
「這不正是你一心想追求的?」
「你以為凡事皆能順心如意?兩年前,我為了好兄弟的介人,傷害了一位心愛的女孩,誰能體會那番心境?」
楚琳沉默了,心頭掠過一絲悸動。
他竟然是為了季偉?為了成全好友,犧牲自己的愛情?
「那天晚上,我說了不該說的話,讓你遭受刺激。」他舉杯吸了一口酒,橙黃汁液緩緩傾人喉嚨,有些許辛辣、些許甘醇。
「楚琳,打從在火車上巧遇,我就一直想告訴你——千帆過盡皆不是,我心只愛你一人!」
「什麼粗俗濫詞!你喝醉了、」她被那幾個七拼八湊的字眼給逗笑了。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文字工作者,對于說故事也還差強人意,你不妨將就一下吧!」他自己也感到滑稽。
「對了,說到季偉,他還好吧?」
「自從他母親過世後,他變得話少、安靜了,看起來也比過去成熟多了;不過,我一直很忙,也沒太多時間和他把酒言歡,加上你……好像有心結橫在我和季偉之間。」
「津平,我們都變了,但願情誼常在,過去的事就甭提了。倒是你,如今可以光耀門楣了!」
「廣播、電視、小說……都是安娜一手安排的。她很精明強悍,永遠知道自己的需要,也從不失敗,這個女人了不起!」
他翹起大拇指,打了個酒嗝。
「哪有人中午買醉的?你別喝了!」她拿開了酒杯,像個小媽媽。
「遵命!現在,請答應……」津平從口袋里取出一個盒子,打開後,一枚晶亮彩鑽呈現在眼前。
「你願意戴上嗎?」他的眼中充滿企盼的火焰。
「什麼?你瘋了!」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收起來!津平。」
「丫頭,以前我沒能力時,大氣都不敢吭一聲,如今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才敢提出要求。你先別心慌,我會給你時間考慮的。」見他急促的表白,楚琳仿佛看到了過去的津平大哥。
「看來,今天是鴻門宴嘍?」
「有點像,所謂宴無好宴、會無好會嘛!丫頭,讓我用純潔的愛包圍你;在鄉下的田園小屋里,你可以自由地享受居家生活,生活過得寧靜淡泊、無人干擾……」
楚琳心思游移、飄流浮沉。
餅去,她盼望過這一刻。
但此刻,她卻不再那麼肯定了。
婚姻?愛情?友誼??哪一樣才是她想擁有的,又哪一項是她想拒絕的呢?
既來之,則安之。
母親的話不知怎的,有如暮鼓晨鐘地在她腦中響了起來——
「你總是選擇逃避……玉石俱焚的個性……」
她勇氣一提,深吸了口氣對津平說︰
「暫時放著。我們好久沒有偷偷快快的吃頓飯了,讓我想想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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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生滿懷著期待及喜悅的心情遠赴巴黎。
臨登機前,他和楚琳共進早餐。
望著忙碌的「巨鳥」,負載著一批批出入的旅客,楚琳忍不住對他說︰「這真是人生的縮影,每架飛機之中,必然有著許多令你我低徊、玩味再三的故事。」
銘生精神抖擻地戴上唐老鴨圖案的熒光帽,抓住她的手掌反復看過後,抬起眼說︰「楚琳,你別忘了請我喝喜酒!」
「胡言亂語的干什麼!看個手掌就要討吃的?」
「信不信由你,本山人不隨便看相,但是你的確陷入粉紅情網中。」
「銘生,你是說我不久後會結婚?」她一愣。
「錯不了!誰是這位幸運兒?」他湊過臉來。
「誰?我哪會知道?就憑你一派胡言……」
「別問了,說吧!否則我不走了,馬上回家告訴老爸,咱們結婚去!」
「好啊!走。」她嬉鬧著,「你爸爸一定樂瘋了。」
銘生若有所思地敲打著桌面。
「有了!是不是大眾情聖——亞當?」
「你說津平啊?」說他胡謅例又有幾分功力。楚琳的眉眼彎成了二道明月,嘴上雖然仍守口如瓶,其實心中早打翻了蜂蜜罐子。
甜甜的、香香的情潮淹沒了她,楚琳不禁嬌靨泛紅,流露出嫣然的嫵媚的神情。
「親愛的楚琳,等我回來後才能投入別的男人懷抱,讓我為你化妝、為你選婚紗好嗎?」擅長設計、攝影的銘生央求著她。
「你一定喜歡玩芭比女圭女圭。」她點頭應允。
「勾勾手指,一言為定!」
送走了銘生,晴空卷雲,多少高情!
她站在機場外,默默地祝福銘生,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就算銘生和一般人不同,他也一樣有著狂熱的情感需求,為什麼人們要用排斥的態度對待他們?
想到他把自己當作「芭比女圭女圭」,楚琳顧不得旁人異樣的眼光,一路笑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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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津平的「鴻門宴」也有一段時間了,這些日子,她陪伴「亞當」出席過一次作家聯誼會,發現他在言談舉止間益發有了明星架式,尤其是在安娜的運作下,他和群眾若即若離,親切中仍保留了一些神秘,讓仰慕者的熱情達到了最高峰。
「過于密切頻繁反而會壞了胃口,就好比吃菜一樣,我們不可以讓亞當的支持者太快得到滿足。」安娜在一次散會後,對楚琳這麼說。
「你真是位足智多謀的經紀人。」楚琳發自內心由衷地稱贊她。
安娜冷冷一笑。
她其實很喜歡楚琳,因為玫瑰和百合是無法相比的;不過,欣賞對方並不代表彼此可以成為好朋友。
「我沒有朋友!楚琳。」
「不覺得遺憾嗎?」
「我不需要朋友,這是真心話;我了解自己,更懂得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問題在于,我要追求及想擁有的是什麼。」
「難道,身處巔峰就不能有朋友?」
「不可能!錦上添花者甚眾,雪中送炭者稀;想站在別人上面,便須牢記你沒有‘真正的朋友’!在人吃人的世界里,任何人都不可相信。你知道嗎?有了利益沖突時,誰都有可能在背後捅你一刀!當然,我也不例外;為了目標該出賣他人時,我絕不會退讓。」
「這又所為何來?」
「理由簡單,為了名利、為了私欲。」
「這不是很苦嗎?」
「那要看個人的想法了。我有清楚的目標,一旦達成時,非但不覺得痛苦,回頭看看,反而會忍不住憐憫你們。」
「憐憫我們?」
「嗯,看你們的小悲小喜、小情小愛,實在是格局太小。
楚琳不以為然,但覺得安娜的論調挺新鮮有趣的,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
她又問安娜︰
「你到底在追求什麼?」
濃妝下,安娜的臉宛如一張面具。
「實在很巧,我所追求的東西剛好和你一樣。」
留下一陣香風,她揮揮手,趕下一場座談會去了。
津平囑咐楚琳,早點回家,為了趕時間不能先送她回去,在安娜的催促下,他叮嚀數聲才不舍地上車。
為了多賺一點錢,津平更忙了。
楚琳帶著困惑,想不通安娜的話。
也許是一個「家」吧?她最感沮喪的就是沒有完整的家,而津平說過,安娜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楚琳想,她一定是渴望擁有一個幸福、健康的家庭,有父母、兄妹,有丈夫、子女,不是每個女人都這麼盼望的嗎?
可見安娜的性格偏激,全因環境使然,她心中對安娜反而有了一份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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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農歷年時,楚琳一直在家中忙著。
「多多」鬼靈精似的跟前跟後,母親特別為它織了件狗背心,紅綠相間的,十分可愛。
津平從台南來信,情意綿綿地三張信紙全是些想念之詞,雖然並沒有特別之處,但落在有情人眼中,卻是字字珠璣、行行動人。
媽媽當然全看進眼里去了。她還是那句老話︰「你自己選擇,絕對自由。」
吃完年夜飯,楚風帶著小琴出門玩去了。
母親裹著毛毯,坐在沙發上打盹。
楚琳正在勤學美容,面霜涂了滿臉,油膩膩地坐困愁城,想想真累人,干脆洗掉算了!
浴室里,嘩啦啦的水聲仍蓋不住尖銳的電話鈴聲。
她一臉水漬的沖出去接起電話,卻看到呼呼大睡的母親。
「累了一天,真好睡。」她心里想著。
接起電話,她喊著︰
「請等一下!」沖回浴室,抓了一條毛巾又反身奔出。
再接電話,只剩下斷了線的嗡嗡聲。
奇怪,是誰?
走到陽台,心想,索性替媽媽修剪花草吧!反正也睡不著。
好像要下雨了,楚琳抬頭看看天空。
「多多」跳上花架,玩起走鋼索的游戲。
「下來!‘多多’,你又不是貓咪。」
抱起「多多」,她正要放下,不巧看到樓下一個人影。
心頭一驚,手一松,「多多」掉了下去,哀哀叫了兩聲。
他?他!
不可能!年三十晚上家家團聚,他怎麼會來?
他定定地、安靜地、落寞地鐵青著一張臉,靠在對面樓下的灰白磚牆前望著楚琳。
那神情包含著太多的淒涼。
他慢慢地揚起嘴角,似笑非笑。
他的雙腿交叉著,不安的雙手互搓著。
歲末天寒,他呼出的熱氣隨著冷風飄散開去。
「季偉!」楚琳肯定是他,激動地對他叫著。
閉上眼,季偉強忍眼眶中打轉的淚珠。
哦,上帝!讓她再叫一聲,再叫我一聲!
多少的朝思暮想,無數次的輾轉難眠,為的就是這一聲呼喚。
季偉仰頭面向夜空,他全身松軟無力,他終于又看到魂索夢系的楚琳了!
「季偉!是你!」她還是和以前一樣,長發飄散地赤足飛奔下樓。
天空開始落下絲絲小雨,季偉翻起衣領,縮了縮身子。
楚琳只穿了一件薄棉袍,冷得直打哆詠
她不畏風吹雨淋,跑到季偉身邊,笑中帶淚的拉著他︰「快!上樓躲雨。」
時間的飛逝並沒有改變她對季偉的關心。
今日相見,楚琳仍一如往昔般的高興。
原本以為,此生不會再見,每每思及,她都帶著幾分喟嘆。
看來,她錯了,真正的友誼是禁得起考驗的;津平、季偉和她又重逢了。
楚琳倒了杯熱茶,將季偉帶到楚風房間。她深怕驚醒母親,先為母親加蓋了一條被子才回到季偉身邊。
帶著懷念的口吻,她端詳許久後開口︰
「剛才的電話是你打的?」
季偉抿著嘴,點點頭。
又看見楚琳了!他心中百感交集,難以言喻。
早上,大姊、二哥忙得人仰馬翻;父親是很重視過年的,然而,吃午飯時,父親想到晚上的年夜飯少了個女主人,不免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一下子陷入愁雲慘霧中的家人都悶不吭聲、食不知味。
季偉再也受不了了,他草草扒了幾口,借口說買點東西就走出家門。
來到市區,看見路人提著行李,神色興奮地過街趕路,季偉控制不了自己的雙腿,不由自主地也跟著擠上了火車。
「怎麼了?」她的柔語打破沉寂。
「楚琳,你還在生氣?」季偉顫抖地問她。
「不!一點也不!」
她蹲在季偉身邊,笑顏如花。
「季偉,我非但不生氣,反而高興得不知如何表達。過去,我的青澀、我的幼稚、我的迷惑,全部都是因為太年輕了!」
他帶著往日情懷,依戀地再次撫模她柔順的長發。她那自然垂落的如雲秀發,傳來淡淡的肥皂香味,那是屬于她的味道。
「你的頭發真美!」他舍不得放開。
「‘多多’的更好!」楚琳笑了,「它的更軟、更卷。」
「老人家說,發細者命好。」他記得母親生前最反對大姊燙頭發,怕壞了命運。
「為什麼年三十不在家團圓守歲,卻跑來台北?」
「心情壞。一個人在路上有如孤魂野鬼,又——又很想念你;反正過年是小孩子的事,所以就上台北來了。下了火車,實在沒有把握見到你時會是什麼場面,我害怕你對我冷淡,果真如此,我該怎麼辦?」他慢條斯理地解釋給楚琳听。
「那就和我一起守歲嘍!」
望著心情極佳的楚琳,季偉有些失落、有些羨慕,更有莫名的妒忌油然而生。
她好像絲毫不受影響,我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近來可好?」他問,「為什麼不口信?」
楚琳抱著「多多」,一五一十地將離別後的種種經過說給季偉听︰從台北調到台中開始說起,到和銘生的深厚友誼、公司業務的拓展、在媽媽床下發現他的信後,不敢回信是害怕處理失當……當然,她也提到了自己身心上日趨成熟、遇到津平及他的求婚……
季偉安靜地傾听。
在柔和的光暈里,他仔仔細細地注視著楚琳,貪心地想記住她的一顰一笑。
只見楚琳隨著事件轉換,流露出的神情,一會兒嚴肅,一會兒低嘆,尤其是最後一段——她已經考慮答應津平的求婚了!
季偉心痛得幾乎要跳起來了。他按捺住激動,佯作輕松的樣子,隨意問著︰
「恭喜了!想不到還有這一段,我是指津平竟然想結婚了。」
「什麼意思?你們不是也疏于聯系?」
「他這麼說?也罷!有一回,二嫂的同學來家里探望她,兩人聊天時提起她現在已離開電視台,轉任一位作家的經紀人,我好奇地問她那個作家是誰,才知道是‘亞當’。後來,二嫂表示她也是亞當的讀者;女人嘛,不免會想知道心中偶像的近況,當然,也扯到他的花邊新聞。對方嗤之以鼻地說,亞當不可能結婚,因為對他的支持者來說傷害太大……」
「你是說安娜?」太巧了!世界真小,踫來踫去又踫在一塊兒,楚琳頗感驚奇。
「是啊,二嫂喚她安娜。這個名字好像是紀念一位從小扶育她長大的修女。」
「安娜非常盡職,替津平張羅一切,像個媽媽似的。」楚琳言語間,表現出感謝之意。
「我不喜歡她!這個女人太現實、太功利了。」
「才見過一次面就如此斷定,不覺有欠公允?」
「不,以前就認識了,二嫂和她從高中到大學都是同學。二嫂嫁到我們家十多年間,安娜也來過許多次,而且,二嫂也這麼說她。」
「你二嫂真奇怪,若不欣賞對方,不來往就是了,何必背後放箭?」
「你誤會了。我二嫂是從安娜的言行舉止中,發現安娜有這樣的性格。而她之所以會這樣,也是因為生長環境的關系。但她雖然現實功利,二嫂仍真心相待,永遠不求回報地對待安娜。」季偉對二嫂的尊敬,與日俱增。
「難得,你二嫂真賢淑!」
「的確!否則對安娜來說,我的家人根本沒有利用價值,她怎會常來?記得有一回,我問過二嫂同樣的問題——像安娜這種朋友值得交往嗎?二嫂笑了說,她是在向人性挑戰,她認為人之初,性本善,尤其是沒有利害沖突時才能見真性情!」
「可是,我倒覺得患難見真情!缺少風雨、阻礙,怎能突破人性枷鎖?」楚琳反復思索著何謂真友誼。
季偉見她沉默,便靠在楚風的音響架旁,翻找著CD。
「听‘似曾相識’還是SANTANA的EUROPA?」他揚了揚手上的CD。
「悉听尊便。」
扣人心弦的音樂在室內繚繞。
他們並肩齊坐,在音樂流暢的帶動下神游太虛。
曲風里,有著強烈的拉丁色彩,顯得即興又抒情,而且高低婉轉、快慢自如,緊緊抓住聆听者的心緒。
在舒暢的感覺中,楚琳睜開了雙眼。
「好久不敢接觸搖賓樂了。」
「什麼原因?」他不解。
「你啊!沒有你的分享,總覺得悵然若失,心中飽漲的情感,沒有知音是很苦的。」
季偉恍惚了起來︰朋友?知音?我在她心中似乎仍佔有一席之地。
「楚琳,原諒我過去的魯莽,讓我們永遠成為對方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