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里零零落落的客人各自擠著一個角落,服務生沒精打采地在櫃台里頭打著阿欠。
念愚端起眼前只剩保溫的咖啡吸了一口,那顏色深濃的液體是她慣喝的口味,她沒有加糖或女乃精來中和苦澀的味道。
不過是一杯咖啡,她若高興,便可以加進許多的糖和女乃精,喝進口中的便是甜蜜蜜的好滋味,可是人生不是這樣,只能原味品嘗,桌上放著醫院拿回來的鑒定報告,一讀再讀的結果,唯一得到的安慰是醫生只能肯定百分之九十九是同一個人,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崇葳不是那名肇事者。
這不足以將崇葳定罪,沒有車牌號碼,無人能證明那只酒瓶是肇事者扔下的。除非他自己認罪。
這是一個死結,解不開的只能一刀兩斷,拖延不能解決任何事。她收拾起文件,付了帳,走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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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媽,念愚有說她去哪兒嗎?」崇岳皺著眉問道。
「沒有啊,早上你去上班之後,她就跟著出門了。中午有回來一下,只說有事,這一次沒說幾時回來,還拿著行李?崇岳變了臉色,三兩步登上三樓,臥室里空空的衣櫥里她的衣物收拾得干干淨淨,梳妝台上留著一只牛皮紙袋。
他抽出一看是一份基因鑒定報告,一開始他不知所以,隨後他記起警方的調查曾提到現場留有一只疑似嫌疑犯留下的酒瓶,上頭沾有唾液……
還有一張簡短的紙條,上頭寫著——你知道我為什麼走.別再找我,沒有用的。
他頹然地坐在椅子上。沒有用,怎能沒有用?
這不公平,對他們兩人都不公平,他不願相信,她真能如她紙條中所說,將他輕易割舍,為了不是他的錯如此懲罰他們兩人。
「沒有用的,沒有用……」他喃喃重復這句話,紙條從他指間滑落地上。
念愚隨著下班的人潮走出大樓,炫目的紅色夕陽往地平線滾落,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群在喧鬧中分外透著寂寥。
一個月前她匆促南下,幾日後在一家小鮑司找到工作,待遇差強人意,足以糊口。公司陽盛陰衰,少數幾名女同事已嫁人作婦,她若有意尋找對象,不消數月便可將自己嫁掉。
而她也的確是有意的。要忘掉一個人,最有效的方法是讓自己忙得沒有時間去想,所以她沒有錯過迎新餐會,沒有錯過有心追求的男同事的邀約。
他們全都不壞,她的為難在于她知道他們和崇岳的不同,卻看不出他們彼此之間的差異。
這世間只有兩種男人,崇岳和其他。
說好不去想他的,她得時時提醒自己。
綠燈亮了,一雙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要一起過馬路,她反射性地推開了。
這是一雙陌生的手,是她今天約會的對象,但是,他叫什麼名字呢?
她抬起頭看他一眼,這是一張陌生的臉,眼楮有些無神,鼻子不夠挺直,嘴唇太過單薄,他們全都是這樣的。
而她究竟在找些什麼?在茫茫人海中尋找那一張她朝思暮想,獨一無二的臉孔?既已決心走開,為何又割舍不下?難道回頭嫁他?讓崇葳也成為她的家人?就身邊這個人好了,不管他叫什麼名字。
只要他生活習慣良好,不打老婆,就嫁了他吧!
念愚主動把手放進他的臂彎中,對著他轉過來的頭扯開了嘴角,在膠防燈影中看來仿佛是甜甜的一笑,那人驚喜地咧開了嘴,挽住她的手走進餐廳門口。
至少,她現在想起他的名字,不算是個陌生人了。
念愚渾渾惡惡的走出婦產科大門,經過各色商店櫥窗。
原先沒有焦聚的眼神在一處特別的櫥窗停留,目不轉楮注視著小小的衣物與小小的鞋。有的系著紅色的蝴蝶結,有的縫著白色的免寶寶,有的掛著金色的鈴檔,每一樣都那麼可愛,她的小寶貝一定會喜歡的。
念愚嘆著氣,想著半個鐘頭前醫生告訴她的話。
她是個多麼胡涂的母親啊!小寶貝在她肚子里三個月了,她竟然一無所知!
明亮的櫥窗映照出她縴細的身影,她又消瘦了許多。
一定也讓她的小寶貝餓著了吧!
念愚快步走進一旁的便利商店,買了幾盒鮮女乃。
這是她的小寶貝喜歡的,她自然也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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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陽光兜頭灑落,是幾日來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念愚手上的訂婚戒指反射著陽光亮得刺眼,這不是崇岳送她的那一只。
原本她已經答應了葉明輝的求婚。
做為一個丈夫他是夠了吧,不抽煙、不喝酒、不賭博,大概也是每天洗澡愛干淨的男人。
做為她孩子的父親,他夠好嗎?尤其是一個非他親生骨肉的孩子?
這一把她是不敢賭的。
毫不猶豫地,她將戒指拔了下來,塞進口袋中。
她等待的人揚著一臉笑意在她的對面落坐,她待他點好。飲料才開口。
「明輝,很抱歉,我必須把戒指還給你。」念月將戒份推到對坐男人的面前,滿懷著歉意說道。
這家咖啡館生意清淡,客人零零星星,這是她選擇這里的原因。免得眾目睽睽之下,談些傷感情的話,讓彼此難堪。
「你……為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下個禮拜回去看我父母嗎?還是你覺得太快了?那我們可以延期呀!等你準備好……」葉明輝端正的臉孔又是疑惑又是沮喪,一周前求婚成功的喜悅讓他猶如瞬間升上天堂,如今她的話又讓他重回塵世。
「不可能準備好的,你的父母不會接受我,你也不會,因為我懷孕了。」她坦白回答。
他剛喝進口中的咖啡,頓時變得苦澀不堪。
「懷孕?原來你一直同時和別的男人交往!那你又為什麼接受我求婚?」嚴重受創的自尊心讓他的語氣咄咄逼人,兩個月來,她不許他越雷池一步,兩人的關系仍維持在牽手的階段,如今她竟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這教他情何以堪?
「我沒有同時和別的男人交往,這是認識你之前的往事了。」她淡淡地回答,他是有權生氣的。
「往事?你都懷孕了,哪還能叫做往事!」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既然懷孕了,為什麼要分手?他是婦之夫?」
「我離開的理由是不可能解決的。」她沒有正面回答。
「那你還要把孩子生下來?」
「當然,那是我的孩子。」
「你知道後果吧?雖然未婚生子很時髦,可你又不是什麼明星、藝人的,你真能忍受成為別人嚼舌根的話題?」
「我周遭的話題一向是少不了的,旁人的閑話不會變成我餐桌上的佐料。」
「看來你十分堅持。是因為你太愛那個男人,還是太愛你自己?」
她沉默著,不願回答。
「不論是什麼,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你的孩子可是現在式啊!」
「你認為我該為了和你結婚,拿掉孩子?」
「不,我認為你該為了留著孩子和我結婚。」他將戒指推回她面前。
她愣了一下,十分意外。
「你要娶一個懷了別的男人孩子的女人?不生氣?不後悔?不難受?」
「我沒有權力生氣,我不會後悔,但是我會難受。你我認識之前所發生的事我沒有權力生氣,既然你不曾欺騙我,我有什麼好後悔的?我難受是因為你先前接受我的求婚是為了忘掉那個人,是不是?」
她沒有否認,「原來我是真心真意想和你一起好好過日子的。」
「多了一個孩子,我們仍然可以好好過日子啊!孩子是最單純不過了,誰對他好他便愛誰,要贏得他的心是很容易的。我要求的只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愛你們的機會。」
葉明輝的話讓念愚很感動,她相信那每一言每一語的真實無偽,然而人們說出口的往往不是他們做得到的。
她可以隨隨便便找個丈夫,卻不能隨隨便便替她的孩子找個父親。
「戒指我暫時收回,但是婚前等孩子出生後再談好嗎?這期間你可以隨時把戒指收回去。」念愚淡淡的說。
「你不給我任何約束,是因為你不想給你自己任何約束吧!孩子不會構成阻礙,但是你的那個過去式會不會變成現在式呢?」
「我和他之間的阻礙是誰都沒辦法消除的,就算再見面也改變不了什麼。」
「真的是這樣嗎?你是想說服我,還是要說服你自己?」
「我用不著說服你,我也無需對你解釋什麼。」
「那麼你呢?你說服自己了嗎?」葉明輝直視著眼也。
「我既然有勇氣離開,就有勇氣不回去!」
「如果那個男人來找你呢?你也有勇氣拒絕?」
她無言。
「你拒絕不了的,所以你想盡快找一個人,讓他到時拉你一把。」
「是的,你說得都對,我是這麼打算的!」她垂下頭不敢去面對那雙太具洞悉力的雙眼。
「我說你如果真這麼想就是個傻瓜,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救得了你,不過我還是情願冒險,說不定他永遠不會出現,說不定在他出現前你已經愛上我。我大概是個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應該也還算是個不錯的男人吧,當我遇見心中的MissRight的時候是不會輕易錯過的。」葉明輝很有自信的說。
念愚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是的,他是一個不錯的男人,一個理想的丈夫,如此而已,她也只剩下理性支使他,感情早已遺落在一個遍不可及的地方難以索回。
他不是她的Mrright。
但他仍是一個理想的丈夫,時間會證明他是不是也是個理想的父親。
太過樂觀的人是聰明或是傻,她無法判斷,只是羨慕,若真能如他所願是幸運的吧?然而從此不再愛崇岳?她全身每一個細胞一起造反,排斥這個念頭。
念愚戴回戒指。
至少給她的孩子一個擁有父親的機會吧!
墨綠色的積架奔馳在高速公路上,幸而不是假日,車行順暢,車速正好維持在最高速限。
崇岳不耐煩地握著方向盤幾度要超速行駛,可是一思及念愚最討厭人家開快車,又克制了下來。
一接到徵信社的電話,他立即將手邊的事全部擱下動身上路,幾個月來的焦急憂慮終于換得了一個珍貴的地址和電話。
自然他是不敢先打電話的,那只會讓她再度逃走。
他只能賭,現實的問題仍存在著,她離開時連見他一面都不肯,或許她是害怕當著自己的面會舍不得走。
他要賭的便是她的舍不得。
如果她真的當著他的面說不攏?
幾萬個「不」他都不會放棄他不會讓她放棄。
對于他們的愛情,他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她需要的只是時間。
車子下了交流道,進人市區,雖然有雲,天氣還算晴朗,全然不同于北部的陰雨綿綿,安全島上的路樹搖曳生姿一一向他招手,他卻無心欣賞,只專心注意著路標,過了二十分鐘終于抵達了念愚上班的大樓。
時間剛好,就快到午餐時間,她總要出來吃飯的吧,他不如就在樓下守株待兔。試探地打了個電話到念愚的公司,得到的答案是她已外出用餐。
樓下的旋轉門忙碌地轉過無數次,終于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兒走了出來。念愚穿著一件寬松的灰色洋裝,優雅從容的步伐不疾不徐,仍是往日的節奏,臉頰瘦了些,身子胖了些,他打開車門,邊想著開場白。
或許言語是多余的,此刻他只想吻她,那麼久了……
一個男人在他之前走近她身邊挽住她的手,在他發愣的當兒,他們一起進了一輛紅色的轎車。
他是誰?念愚怎麼可以讓另一個男人和她親近?
崇岳飛快沖回車中發動引擎,緊緊跟著前面的紅色汽車、這個場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車子開進商店街緊靠著路邊停了下來,崇岳也跟著停車。
他們走近一家餐館旁的嬰兒用品專賣店?櫥窗陳列著幾件典雅的孕婦裝,念愚打量著那幾件衣服,然後仰頭用身邊的男人說了些什麼,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見。
崇岳心頭一陣發冷,滿腔妒意直要爆發出來。
現在他知道為什麼他會覺得念愚胖了些,她不是胖,是懷孕了!禍首顯然是她身邊的男人!
那男人將手擱在她肩上,兩人神態親昵地相偕走入店中。崇岳心亂如麻。她怎麼可以這麼快就投人別的男人的懷抱?
真算快嗎?她不也是第一次見面,就成了他的人?他自問地想著。他還能自認為是獨一無二嗎?原來這是她的習慣,原來那一句我愛你不過是激情中無意義的呢喃,當不得真。
否則她怎能說變就變?才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終于提著大袋小袋走出店門,店員在門口熱情相送,那些購物袋全數進了汽車後區,那個男人依然緊緊挽住念愚的手臂,兩人接著進了面包店。崇岳的怒意越發不可收拾。
那個男人不知道念愚瘦弱,竟任由她以面包三明治就打發一餐?更何況她現在又是個孕婦!從開始跟蹤他們到現在不過數十分鐘,崇岳已經可以找出一百個那男人不適合念愚的理由,可是他依然按捺著沒有上前支拉開兩人。
崇岳維持十幾步距離跟在他們身後,轉過一個街口,走進一個小鮑園。
這也是她的習慣,公園不論大小,都讓她著迷,她認得經常造訪的公園中的每一棵樹,它們的開花期,幾時開始落葉,幾時結果。
他們坐在一處花架底下,頭頂上是開成一片金紅似絨毯的炮仗花,喧鬧奪目,那毫無溫度的火焰花朵絲毫不能減輕颯颯寒風的吹著。
崇岳心疼地看念愚止不住的顫抖著,那個男人顯然也發現了,立刻乘機擁住她的肩頭。
明知她冷,為什麼不趕快帶她離開?崇岳在心里咒罵著。
念愚仰著頭望那片織綿似的花朵發呆。
崇家的花園也有這樣一處花架,只是她還來不及看花兒的盛開,冬天之前還是片幽幽的深綠,像一張刺繡的底有耐心等候著自然的巧手為它繡上燦爛的顏色。
這花是隨處可見的,只是難得見到這麼一大片泛濫成災。
泛濫的又豈只是花?
原本陪她看花的,不該是身邊這人啊!
葉明輝環著她的肩,對她俯下頭來,念愚知道自己不該拒絕的,不該連一個吻都吝于給他,他們畢竟也算是未婚末妻了,但她的手臂仍自作主張推開他,突然站起身退開一步,好半晌只能破碎地吐出一句話。
「對……不起」
「沒關系,我們還有的是時間,你總會習慣我的。」葉明輝有些失望,卻也明白感情的事急躁不得,更不能有絲毫勉強。
真的能夠習慣嗎?念愚在心里自問著。習慣的產物也包括愛情這一項?或者她會習慣的只是盡一個做妻子的義務?
葉明輝則已經習慣了她的沉默不多言,今天她主動約他出來用餐,買嬰兒用品足以證明他們之間的關系,然她仍堅持自己付帳。
念愚補償似地拉住他的手,在他頰上輕輕一吻,一邊想藉此尋些溫暖。雲層堆積得越來越厚,透不進一絲陽光,氣象局的寒流預報是正確的,寒流早就來了,要不,她怎會覺得越來越冷?離開這兒吧,可她又舍不得那一花架的花,至少它在視覺上是溫暖的,在別的地方連這一點都不可得。
「是的,我會習慣的。」她想要說服誰似地重葉明輝剛才的話,身軀顫抖得更加厲害。
隱在樹後的崇岳再也忍耐不住,他走了出來,月兌上的毛呢大農和喀什米爾羊毛圍巾,而各懷心事的念愚和葉明輝並沒有注意到他。
「你不知道吹著這樣的冷風,她是會生病的嗎?崇岳指責地說,一邊將大衣和圍巾往念愚的身上圍得密密實實。
念愚愣愣地望著他,圍巾上有他的氣息,她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
「你是誰?」葉明輝的問題訝然而止,不須再追問,由念愚看他的神情,他就可以猜出這個男人的身分,雖然他方才的問題是針對自己,可從頭到尾他的眼光卻不曾稍離地盯住念愚。
最初的驚喜方過,理智開始浮現,念愚掙扎地要拉上的大衣。「你來做什麼?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還是你要我把來龍去脈再解釋一遍?」
「你真不能原諒小葳嗎?那具的是無心之過——」
「有心無心又有什麼差別?終歸媽媽是……」她便咽著,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中積聚,再也找不到一個收容的地方。
崇岳不舍地將她擁進懷中,「但是媽媽也不會樂意你這樣懲罰自己的。這里太冷了,我們到車上支談好嗎?」他的聲音又低又柔,要拒絕機智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念愚終究還是奮力推開他,將大衣圍巾扔回他身上。
「沒有什麼好談的,我與任何姓崇的都無話可說!」她緊握著葉明輝的手,想從他那兒尋到一些力量。
葉明輝笑著嘆氣,他這根稻草雖然唾手可得,卻是不濟事的。
念愚一鼓作氣地把必須說的話說完,「我已經有了未婚夫,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你也看得出來我懷孕了,我和明輝的孩子就要出世,婚事是不能等的。你不要再來糾纏不清,木已成舟,你說什麼都沒有用了,麻煩你有點風度,大家好聚好故吧!」
听她親口承認有了別的男人,崇岳再好的修養都無法維持。「未婚夫?你忘了誰才是你的未婚夫?原來從一個男人的床上到另一個男人的床上,在你而言只是咫尺的距離,或者這是你的職業習慣,你居然連等一等都不耐煩?」
聞言,念愚臉色蒼白的反擊。
「等一等!等什麼呢?等待我那可憐的媽媽死而復生嗎?或者你以為崇氏是地上的閻王殿,可以操縱別人的死與生?崇葳是殺人凶手,而你則提供了殺人凶器!若非靠著你供應的金錢,他有能力開著那輛殺人機器上街逞凶嗎?如今媽媽魂歸離恨天,而他逍遙法外!法律拿他沒辦法,我也拿他沒辦法,我唯一能做的,是遠遠避開他那張讓我惡夢不斷的凶犯的臉!難道連這樣都不行?我還要受你的羞辱?誰都可以看不起我的過去,除了你們兄弟倆!」
念愚一番話說得崇岳灰頭土臉,但困獸仍需做最後一搏。
崇岳放軟了語調,「你真的不能看在我們的感情上,慢慢試著去原諒他?你知道他已經付出代價了,你不能就這樣給我們的愛情判了死刑,不給一點上訴的機會,這對你太殘忍,對我也是。你以為媽媽會高興看到你這樣做嗎?」
「你究竟還要怎樣?為了成全你的自尊心,非要我承認沒有你我活不下去?你就不能容許我在別的地方得到幸福?我是得到了,是你顯而易見要出現來破壞一切不可!對于毫無指望的結果一再上訴,只是在折磨我的生命,你的愛情何其自私!」
從兩人的對話葉明輝大約知道來龍去脈,原來在旁做壁上觀的他插了口。
「崇先生,不論你過去和念愚有什麼牽連,都沒有權利再打擾她。她是我的未婚妻,請你自重,別再死纏爛打了,這樣對大家都沒好處,何況念愚已經懷孕,你以為我會讓我的孩子叫別人爸爸。」
他的孩子!這四個字擊毀了崇樂最後一絲希望。他和念愚之間原就困難重重,現在又加上一個孩子,失去平衡的天平更加傾斜了。
他本是指望念愚懷了別人的孩子,可她並不愛那個男人,那麼他還有機會得回她,他愛她,也會愛她的孩子,就算孩子身上有一半別的男人的血液。
或許他是太自私了,放手了吧!只要她快樂,不論從哪里得到,都好。
他把大衣重新披回到她的身上,又把圍巾仔細地替她圍好。
他那訣別一樣的神情讓念愚沒有反抗,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將他緊緊擁住。
「我愛你,再見。」他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一句。
念愚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她看著他轉身離開,游魂似的腳步踩著落葉像一首挽歌。
她想要出聲喊他,卻梗住了,只能以目光緊緊跟隨著他,一眨也不眨。
她看著他走出公園門口,看著他穿越馬路。
她看到人行道上的綠燈變成紅燈,看到一輛闖紅燈的卡車向他開過去,念愚驚恐地閉上眼楮,叫喊聲飄散在風中。
「崇岳!」
那只是一場噩夢。念愚告訴自己,她還沒有醒,她還在做夢,所以她緊緊閉著眼,怎樣都不願意睜開,一雙熟悉的手撫著她的棉頰。是誰?
她驀然張大眼楮,崇岳完好無缺地站在她面前擁抱著她。
「你死了!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她沙啞地喊著,淚水泉涌而出,將崇岳的上衣浸濕了一大片。
他當然是死了,否則怎麼可能毫發無傷?他的魂魄舍不得她,她知道!
「念愚,我沒有死,我是活生生的,別哭了,」他用袖子擦著她的眼淚,柔聲安慰這。
「你騙我!我明明看到那輛車……」
「它沒撞上我,我及時躲開了,我听見你喊我。你瞧,我的手是暖的,我的嘴唇是暖的,你模我的心跳得多麼快,沒有你的允許,我怎能讓自己死去?」他抓她的手放在胸膛上感受那有力的跳動。
「你怎麼可以不看紅綠燈?怎麼可以這麼不小心?只差幾秒鐘你就……你怎麼可以這樣嚇我?」想起那一幕她心悸猶存,不可挽回的憾事險些重演,想到這里,她在他懷中劇烈地發起抖來。
「唉,我知道錯了,你別害怕。我答應你以後一定小心謹慎,好嗎?」崇岳也知道自己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當時他心神恍惚,號志上倒數的秒鐘對他已經失去意義,但他突然想到生命多麼脆弱,他若當真死了,對他家人,尤其對念愚是多大的打擊!所以他及時躲開那輛車,回過頭一看,只見念愚昏倒在那個男人臂碗中,立刻將她送到醫院。
若是念愚醒來,只能見到冰冷的尸體……
現在他知道她還是愛著他的,雖然他一點也不想用這種方式證明。
念愚沒有說話,一手安置在他胸膛上數著他的心跳,一手從他的額頭輕滑到唇邊,感受他的溫度。
這實際的存在終于讓她的顫抖了下來。
崇岳躺下貼靠在念愚身邊,劫後斜生的兩人都需要更親密的接觸來證明彼此的存在,他一手輕撫著她的發絲,一手從她的肩膀慢慢向下,在她腰間來回著,放在她發上的手微微使力,讓她的唇緊緊壓著自己的,熱烈糾纏的唇舌,讓空氣變得稀薄。
好一會兒,病房中只听見沉重的喘息。
「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會愛他如同愛你一般,好嗎?」
念愚神色復雜,抬頭看了他好一會才開口,「你的,孩子是你的。除了你,再也沒有別人。」
崇岳驚訝地瞪著她,「是我的?你懷孕了,居然還狠得下心離開?」他喜怒交加,既想好好打她一頓,又想狠狠吻她。
他選擇了後者。
念愚喘息方定,低聲辯解著,「那時候我還不知道!」
「知道了以後,你也只打算著要嫁給別人!」
「情況依然沒有改變,」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她暫時任他予取于求,但心中的矛盾還是存在。
崇岳的心情又沉重起來,他沉默了,鐵鉗的手自將她接得更緊,怕一松手,她再度進開。
「你講不講理呢?這樣剝奪我們的孩子擁有一個完整家庭的機會,就算分手,小葳仍是孩子的親叔叔,你我之間早就注定了糾纏不清,到死都難分難解——」
念愚打斷他的話,「不許你說那個字!」這人嚇她嚇得還不夠嗎?
「哪個字?死嗎?這並不是你不去提就不存在的,誰都不知道幾時要受到死神的召見,而你還要白白浪費我們可以在一起的日子,每過一天便是確確實實損失了一天。你要我們再繼續損失下去嗎?」
「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她言不由衷。
「沒有誰是非誰不可的,問題是活得快不快樂。真的就此分手,你能夠毫無遺憾嗎?如同你的父母,命運分開了他們無從反抗,而現在你並不是別無選擇的,你的一念之間,決定你、我和我們的孩子三個人的未來,你怎麼說?」
「你怎麼可以這樣逼我?這不公平!你明明知道……」一面對他,要說不太難了。
「我沒有逼你,這選擇不難的,你的心早就告訴了你答案,你只要听從它就好了,一點都不難。」
「我輸了。」她喃喃低語,凝不起一絲反抗他又同時反抗自己的勇氣。
「不,你沒有輸,是我們贏得了我們的未來。」他厚實的手掌輕撫著她微隆的小骯,那兒有一個輕輕的心跳在他的掌心跳動。
幾道霞光從窗簾的縫隙透了進來,黑夜即將來臨。而消們生命中的黎明卻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