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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估計只有十分鐘。她進倉庫短短一段時間,小苗就喚了她三次。
「田小姐,客人間那張店門外的椅子可不可以打折?」
「田小姐,李太太那張餐桌什麼時候出貨?」
「訂便當嘍,你想吃哪一種?」
進出幾次處理完各種細節,她回到後方倉庫,十分無奈地站在梯子前,望著上方的置物架,正在猶豫要不要稍等一下再爬上頂端,免得小苗又有事,上上下下好不麻煩。等了一會,她一鼓作氣登梯,爬了三分之一,讓她頭痛的叫喚又竄進耳邊--
「田小姐,有客人喏。」這次還帶著不莊重的嘻笑聲。
「我在忙,你能不能先處理一下?」她不過是要拿個抽屜拉環的樣本,一定得如此波折麼?
「田小姐,客人直按殺進去嘍。」
未免太離譜了,她今天不巧穿了裙子哪。
忍怒咬牙,急忙倒退下梯,一落地轉身,所謂的客人直挺挺站在她前方,與她幾乎近身貼觸,嚇得她往後抵住梯腳。
宋子赫兩手斜插在皮外套口袋,一臉倦意,但眼神炯亮,犀利地注視她。她張口結舌,視線不知該往哪里放,他已經說話了。
「我想和你說個話。」
嗓音有些沙啞,似乎是睡眠不足的困倦造成,她點頭默許,他很少讓人有選擇的余地。
「你是不是一直想教訓我?從一開始?」
她不禁瞠目,無法接腔。
「那麼我讓你如願。」
「……」這句更讓她無言以對。
「你听好,我們繼續交往,你不需要愛上我,我喜歡你就行了,等你覺得我受夠教訓了,再和我分手,怎麼樣?」
「你……多久沒睡好了?」他穿戴正式,應該是直接從公司來的,現在是近午十一點半,他撐持了多久?
「沒多久,兩天。這沒什麼,我偶爾會失眠。」
距離上次見面有四天了。
「啊,那腦袋很亂吧,你要不要回去先休息--「
「我剛才主持了一個會議,和客戶簽了一個約,你說清不清楚?」
她揉揉太陽穴,感覺比剛才更頭疼了,她考慮了幾秒道︰「……呃,你的提議很特別,但是缺乏標準,什麼叫做‘受夠教訓了’?而且,故意當個被看透的騙子任誰都做不到吧?」
「你一直都很坦誠,平時連裝個樣子都不肯,怎麼算欺騙?‘夠了’的意思是,直到我真正愛上你,這樣很清楚吧?」他伸出右手,撫摩她的臉。
「但這是為什麼?」她無法直視那雙眼楮,卻無從回避;但這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無論她對他過往的作為有多不認同。
「不為什麼,我想天天看見你,」他的聲音又更啞了些,接著嘆口氣,垂下臉,輕吻了她唇,再張臂環抱住她。「只想看見你。」
她偎貼住他溫暖的胸膛,略快的心跳頻率傳進她耳膜,令她的胃跟著收縮,不能自己;她結實陷入了兩難的境況,思緒一團混亂。
「可以和你借點時間麼?」
他並沒有準備讓她回答,一把牽起她的手,握得很緊,直接往外走,視線一直落在前方,沒有回顧,他的休旅車就任意停在路邊紅線上,可見停車時是多麼不顧一切。
當她發現他駛進了一條似曾相識的巷道,抬眼瞥見那棟她造訪過的大樓時,她開始後悔失去詢問先機。車子很快滑進地下停車場,停妥,下了車,他仍然緊緊握住她的手,她邊走邊琢磨著他的企圖,揣摩各種解套方法,但路程太短,電梯很快將兩人送達目標樓層,他的私人住處。
「你想和我說什麼?」她趁他月兌鞋的空檔間。
他一路不停歇,也沒有說話的意思,僅是沉默;他們走進玄關,穿過客廳,眼看繞過餐桌,直趨私密臥房,她終于焦急了。
「你說話啊!」她試著扭動被掣住的手腕。
一置身臥房,他便停步,在那張深藍色被褥凌亂的大床前放開她,自顧自月兌去外套,解開領帶,每一個動作都令她心驚膽跳。
「陪我睡一下,我很累。」他語出驚人。
閉了閉酸澀的眼皮,他拉住呆若木雞的她,和衣倒臥在床上,她低喊了一聲,欲掙月兌起身,他短促喝令︰「別動。」隨即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條腿弓起壓制住她的下半身,臉埋進她頸窩,緊緊闔上了眼。
他緊緊闔上了眼,就那麼片刻,傍著她的氣息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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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倏地睜眼,發現自己犯了個錯,她竟任由自己盹著了。
這沒道理。她先是僵硬著四肢不敢稍移,怕驚醒了他;他是如此困倦,長睫毛覆蓋下一片陰影,顯然上次她的拒絕極度困擾了他,使他夜不成寐。當她緊張得四處張望時,看見床頭櫃躺著一盒尚未開啟的紙盒裝藥物,上面列印的英文字母藥名她非常熟悉,那是一種安眠藥,有一段時間她也得靠著服用它才能安穩度日。
他為她失眠?
她對他做了什麼?
她不敢深想,又極為困惑,他和想像中游戲人間的那個男人有些出入,但無論如何她都理不出個頭緒。他保持著同樣的睡姿,動也不動,把她當助眠抱枕依靠;他的身體熨貼著她,溫暖的體溫使她漸漸放松,她盯著天花板的裝飾刻紋等待,也許不到半小時,意識混沌了,她竟跟著睡著了。
現在他人呢?
她立刻坐直,推開覆在身上的被褥,灑進室內的光線已產生變化,應該是下午了,偌大的睡房只剩她一人,怎麼回事?
她跳下床,快步走出臥房,在走道上便听見了水流洗滌聲,和瓦斯爐開關聲,她循聲尋至廚房,正是宋子赫,背對著她,身上還是早上那套衣褲,只是多了些睡痕褶紋。他開了火,煮著一鍋水,回頭看見她,怡然笑了。
真是奇異,一頓補眠,那些在他身上的頹倦全然消失了,兩眼益發清亮,並且多了些她未見識的溫柔,他開口道︰「你醒了。肚子餓了嗎?我想煮個面,你吃不吃?」
她想了一下,走向他。「讓一讓,我來吧。」
他笑讓開,她打開冰箱,上下瀏覽了一遍,迅速拿出幾項管用的食材,熟練地在流理台上處理起來。「你到外頭等一下,很快就好。」
他靠著門框站著,未離開,視線跟隨著她的每一項動作,她頭也不回道︰「真的很快就好,有現成的肉醬調理包省時多了。」
她知道他未依言走開,吸了一口氣,加快手上的動作。料理不是難事,承擔他的目光比較難。
混搭的起士肉醬面,一小兵蔬菜蛋花湯上桌,半天未進食的兩人迅速掃光,沒有殘留一點菜肴在鍋底。她興致正昂,又鑽回廚房,煮出兩杯咖啡,端了一杯給餐桌旁始終帶著微笑的他。他雖然話少了,精神卻明顯變好;她跟著松懈下來,對坐咖啡喝了一半,她又起身,把空碗盤疊放,預備拿到水槽洗淨,他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放下。「我來吧。」
手一松,他用了點力順勢將她往懷里扯,把她抱個滿懷。
「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他立刻對她附耳輕道。
她鎮定地抿嘴思量,稍待,重新面對他時,目光已然不同。
不用言語,她瞳眸里恆常的戒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理解的溫柔;她理解了某部分的他,也願意和這部分的他和解,不再抗拒他的善意。
這意念清晰傳達給了他,他俯下臉,在她唇上輕輕壓下一個吻,帶著感激的情懷。
她沒有推拒,代表她默許了他的提議;這一小步退讓,她隱約覺知,她即將落入她毫無勝算的境地,和他過去的女人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