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小心!」
一聲女子清脆的嬌喝響徹雲湖之畔,一抹縴細嬌小的淡黃身影,飛飛飄飄地旋舞在楊柳之間。
女子手中長劍飛舞巧妙,她細腕挑繞,霎時幻化成朵朵白花,向著眼前的藍衣男子凌厲進發。藍衣男子執劍橫將一格,掠開劍鋒,以一記斜削,去勢沉穩地應對著女子的輕靈走劍。
黃衫女子驀地一聲嬌叱,念道︰「第一式,『紅霞流散』!」長劍突刺,手上速度快得竟似千萬道金光疾射飛散,四面八方地朝向藍衣男子周身而去。
藍衣男子變招極迅,他腳下踏起輕功,翻身上樹,爭取了片刻轉圜,足尖往枝干上一蹬,借力彈出,以看似凝滯實則穩重的劍光朝黃衣女子頭頂掃去。
黃衣女子輕輕一笑,抬劍回擋。
她叫道︰「第二式,『橙光落日』,小心了!」
斑舉的劍趁勢往下一拉,叱破了男子的飄飄藍衣,削下幾片薄衫。她快手一回,劍尖上挑,打算再下一城。藍衣男子微一哂笑,持劍打橫,阻下女子的回劍之勢,腕軸偏轉,尖鋒立刻改向,劍身斜刺黃衣女子的腰部。
黃衣女子原想回手阻格,但男子劍勢倏然遽變,她想擋劍已然不及。她急中生智,蓮足一點,輕飄飄地向側邊彈起,雖然裙擺仍教劍峰刮飛了,卻已安然抽身。
她並不服輸,口中又嚷︰「再來!看好,『黃暮雁飛』、『綠峰凝霧』、『藍雲漫漫』!」她一連喊出三招,舞弄長劍,猛力向前進發。
劍光漫天四散,黃衣女子的長劍飛騰若蛟,藍衣男子則凝滯沉穩,以盤天之勢持劍以對。
兩人越打越快,兩劍相交之際叮當鏗然,一藍一黃的身影在月光下飛旋回舞,模樣甚是絢麗。劍起劍落間,引動著柳枝招搖、柳葉飛墜,虛虛晃晃地摔落一池春意。若不是這只是場劍術的演試,遠遠地閉目靜听,可能還當作是哪位賢雅人士的琴箏鏗然呢!
「哎呀!」黃衣女子一句輕呼,接著長劍叮當落地。
「曲兒,沒事吧?」藍衣男子撤下氣勁,反手收劍,忙迎上前去伸手扶人。
「沒。」她嘴上氣嘟嘟的,和自己過不去似地跺著腳站了起來。
她足尖挑起掉落地上的劍,探手一握,邁步走向湖畔的石桌邊。
殷毅跟在她身後,緩步慢行。瞧著她俏臉生慍,肯定是為了方才掉劍在生氣。
「怎了?氣我打掉你的劍嗎?」他按著曲兒坐在石椅上,伸手為她撫順適才因為喂招而凌亂的秀發。
曲兒悶悶說道︰「是氣,可不是氣你,我氣自己這麼不中用,『霞劍譜』練到現在也有一年多了,可『藍雲漫漫』這招卻是怎麼也使不對手。要不方才那一劍纏去,哪會讓你抓到破綻?」
不知不覺間,曲兒來到雲湖已有一年多了。當時那個只會粗淺招式的小泵娘,在奮力勤學之下,劍術已然精進了許多,雖然使劍運功未至精妙,可就一個學武新手而言,曲兒的進步算是個中翹楚了。
這一年中,她不單是勤于練功,也在殷毅親身教導下習字學文,從原本大字不識幾個的小丫頭,慢慢變成一位展書能閱的靈慧姑娘。她現在的衣著也不再是小子們的粗布衣裳,而是尋常姑娘家的打扮。在輕紗薄緞的襯托之下,她本就縴細的體形看來更是小巧可人。
曲兒不是孟七巧那一型絕俗縴柔的美麗女子,但她眼睫眉梢中的嬌俏可愛,卻是旁人難有的靈動。
這樣一個不長不短的年頭,曲兒一直在蛻變,變得更加靈敏聰慧,也變得更加嬌美動人。
然而不變的,是她那直爽跳月兌的性子。
「要是『藍雲漫漫』一直沒能練成,那最後兩招便不可能練下去,如此一來,我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為阿爺報仇?」曲兒自責道。
「你是太求好心切了。」殷毅落坐在曲兒身側的石椅,輕聲道︰「師父他們不都說了嗎?依你進步的速度,約莫半年,這套劍法你就能演練完全。你別給自己太多壓力,要是練岔了,傷筋害骨,反而不得好處。」他細聲叮囑,不希望曲兒為練劍一事而眉睫深鎖。
曲兒靜聲頷首。
這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一旦念及阿爺,她便恨不得立刻上萬頂峰找連洪濤拚命去,替阿爺討還公道。
「我看今晚就練到這兒。」殷毅看望天色,月娘已升至中天。「明天再繼續?」他凝目向曲兒詢問。
「嗯。」她一聲輕嚀。
戶光清波粼粼,星色晶亮璨璨,冬去春來後的微暖徐風,溫柔地吹撫著湖面,激起圈圖碧波水紋。
「殷大哥,你想睡了嗎?」她張口問道。
「你呢?」他也問。
或許真的該把緊持的心梢梢松放一下吧!
「我想在這里坐坐。」
說罷便自石椅上拂衣起身,曲兒移步坐到湖邊的軟泥草地上。殷毅趨步跟進,靠著她身邊坐下。
「陪你。」伸出臂膀,他溫柔的環住伊人肩項。
「嗯。」曲兒偎進他的懷里,這是她熟悉的溫暖,也是她再也離不開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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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少主。」一名黑衣侍衛奔進廳堂,朝著主座上的連勝單膝跪下;
「說。」連勝雙目緊閉,神色甚是高傲。
「少主,根據派布在揚州一帶的人手傳回來的消息,听說在雲湖的浩天門下,唯一一位的女門徒與少主形容追捕的姑娘長得很像。而且那個姑娘也是姓曲。」話說到一半,那名侍衛停下口,抬臉看著自家少主人臉上詭譎奇異的表情。
連勝冷冷勾動唇角,勾出一道邪魅的笑容。
「消息正確?」他半瞇著眼,以睥睨的姿勢盯著跪在地上的侍衛看。
「嗯。」侍衛沉吟一會兒,又再開口,「除了知道那姑娘也是姓曲之外,那時一直與少主人作對的殷姓男子也在雲湖,他與那位姑娘十分交好,兩人常在一塊;所以屬下猜想,浩天門下唯一的女門徒八成就是少主這一年多來在找的人。」
听完下屬全盤的報告後,連勝輕蔑一笑。
自曲兒狡幸月兌逃萬頂峰後,連勝便從未停止派人搜索她的下落。只是當時風飄飄帶走曲兒的落腳之地實在隱蔽,加上過沒多久曲兒就與殷毅和寰宇三杰打道回雲湖,這一路變化並不在連勝的估算之中,是以這一年多來都未能探到曲兒的下落︰
若不是他從未斷絕尋回劍譜的念頭,持續派人四處搜查,也不會在今日得回這麼一個使他恨意重生的消息。
「備馬!」他霍然站起,陰沉著聲說道:「我要去奪回屬于我的東西。」他大步離去。
「是。」侍衛拱手一揖。
少主人的身影已然不見,那侍衛心中忽起的疑問不知該向誰問去。
「這麼個大事,要不要先同老爺說過呢?」老爺不在,當家做主的便是少爺。但這可是大事啊!能不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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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邊光輝燦爛,像是潑翻了一片金粉調染的霞色,亮眼得教人不知該如何舉目探看。
曲兒今日心思怏怏,練了一整天的劍卻老覺得沒啥進展。
前幾日,殷家莊的家僕駕馬而來,告知殷夫人忽染小疾,于是殷毅便馬不停蹄的趕了回去,而寰宇三杰此際也不在雲湖。個把月前,他們三人一同出外訪友至今還未回來。浩天門其實沒收多少弟子,全數加起來也不過五人之眾而已,此刻卻只剩曲兒一人留在師門,教她無聊時想找個人說說話的機會也沒有。
一時再沒練功的心思,她索性登上雲湖之畔的觀月樓中,百無聊賴的看著天邊的落日晚霞。
「棲霞,棲霞,我是不是真該考慮買個厲害的殺手比較快?還是干脆買『七個俠士』呢?」她自言自語,徑自嘆了口氣。無論是對著山邊的霞光抑或是手中的棲霞,她都有種無奈之感。
她翻動手中的劍譜,看了又看,還是嘆氣的闔上書頁。
「若你幫不了我,那我留著你又有何用呢?」
「既然幫不了你,何不交給我呢?」
「誰?」曲兒倏然站起。適聲音好熟?在哪里听過?
「一年不見,曲姑娘竟有如此大的變化,當真是令人驚訝。」這人說話語出平常卻是聲聲嘲諷,听得曲兒好是不悅。
這聲音好熟,她一定听過,是誰?是……啊!
五名大漢毫不客氣的闖上觀月樓,一個樣式的墨黑衣服,一個樣子的討厭臉色。
曲兒忽然驚醒,忿恨說道︰「是你!」
沒錯,這讓她恨之入骨的人的聲音她怎麼能夠忘記?
「連勝,你竟有膽闖進雲湖?難道你不怕我師父為她的徒弟出這口惡氣?」
糟!現下雲湖沒有師父長輩,也沒有一向依賴的殷毅在,自己是孤掌難鳴,勢單力薄啊!
「你當本爺什麼都不知道嗎?」連勝譏諷嘲笑著;
曲兒將棲霞劍譜往懷里緊緊一拽,悄悄反手握起靠在欄邊上的長劍。
「就算你拿劍也沒用。以你一個姑娘家能對付得了我們五個男人嗎?」連勝陰惻側地說道。臉上的輕蔑讓曲兒越看越恨。
曲兒雙眸低溜溜地打了個轉,忽然抿起一笑。
「你是曉得我師父不在才敢過來。但你可能不知道,她老人家除了教我劍術,還教會我另一樣奇妙的功夫。」她話聲方落,便連人帶劍地自觀月樓三樓跳竄到側旁的樹上。
「抓住她!」連勝沒料到她有這一著,他粗聲吆喝,惱恨的望著曲兒。
曲兒是見識過連勝與他親自操練的隨從的厲害,知道現在的自己還不是對手,絕對不能逞強硬拚,唯有月兌走一途。
听聞身後追兵死纏不放,曲兒奮力往雲湖邊一座林子里猛鑽。
霞色漸漸變得低沉,浮上一層朦朧,天色即將拉上黑幕。
「絕不能讓她跑了!把她抓回來!」連勝率領四名大漢撞進林里,他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一定要將在父親面前丟掉的面子給撿回來。
夜漸深濃,雲湖上起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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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毅輕騎緩行,心中卻驀起一陣驚疑不定。說不準那是什麼感覺,可幾次試著平氣定神,卻不得其效。他掩不下擰皺眉頭的意念,額間蹙成一股憂郁,只覺得好象有什麼事發生了,手中的韁繩也不自覺的緊握了起來。
馬兒大步疾馳,身旁樹搖葉蕩,全似朝著他倒向奔走,晃成一道道綠光飛逝。他心里的不安越漸凝重,現在的他只想著能快速回到雲湖,回到曲兒身邊。
數天前,家中僕役策馬來報母親染有小疾,已近一年沒有回家的殷毅聞言自然是放心下下,連忙與僕人回莊探看娘親。慶幸殷夫人只是天氣倏轉,沾惹了風寒,身子小恙,養身休息個幾日便沒啥要緊了。
其實,這回家僕會特意拿這事到雲湖去通知殷毅是殷夫人的主意。近一年不見兒子,做為母親的自然是會想了。而想抱孫子的念頭,那可更是在她心中盤旋著,只是她知道這未來的媳婦還有大事未了,也就不好開口,于是,她才想從自家兒子身上探探兩人的意思再做決定。
這幾日的暫留與母親的言語,更教殷毅的心思飛向身在雲湖的曲兒身上,見娘親身子已無大礙,殷毅當即取道返回雲湖。
只是這一路上走的甚是惴惴不安,他委實猜測不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勒韁一轉,馬兒偏斜走進一條小徑。數百尺之後,林間野徑豁然開朗,眼界一換,迎面的是一陣陣輕煙裊裊與濃翠飛紅的湖光境界。
這里便是雲湖。
「唔?那不是師父他們?」殷毅引頸遠望,在進入雲湖的狹道口上正圍有一群人,壁壘分明的分兩邊站著,不知是在說些什麼?
听見遠遠傳來的說話語調甚是激動,殷毅心想,莫非就是這些外來訪客教我心念不定?思及此,他忙駕馬趕近。
很快地,殷毅從馬背上一躍而下。
「師父、陸師伯,風師姑,弟子拜見。」他拱手而拜;
他還未抬頭看清來人,游浩洋便已說道︰「徒兒,萬頂峰上的連先生來訪,你怎不先跟人家打招呼呢?」
殷毅劍眉一豎,卻仍秉持後生晚輩的禮節向連洪濤舉手作禮。
連洪濤來雲湖做啥?怕他多半不安好心,小心點好。他暗暗估量著。
風飄飄向殷毅舉步靠近,略略附唇在他耳畔。
「這老兒說他兒子到雲湖來了,去找曲兒,我怕她給人纏上了。」
連勝從萬頂峰出發後,連家家僕還是自動的去請示當家主子。連洪濤一得知消息便辭了故友,轉道雲湖。他知道自己兒子做事手段夠狠,但心思卻不甚細密,他怕事情有變,于是親自出馬。
殷毅睜眼一愣,心中暗自喊糟,要是曲兒遇見的是這個連洪濤,他或許還自恃身分,不會輕易動手;可若是連勝……
殷毅不敢再想下去,他還來不及出聲告退便縱身而去。
「令徒……」連洪濤站在兩名精壯手下之中,帶笑著說。
「我徒兒怎麼了,與連先生有何干系?」游浩洋反唇譏嘲。
連洪濤捋須一笑。
山雨欲來,事態,一觸及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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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死!懊死!這天越來越黑,雖然日頭還沒全落到山下,可這林子里的樹密密麻麻的,灑不進半點光,自己都搞不清方向了,哪里曉得逃得對不對方向啊!
現下該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在這林子里坐以待斃吧?
曲兒隱匿在深林處一棵茂盛枝葉的樹上,正自揣度如何逃出虎口。好半晌,除卻幾聲鳥囀微響,並未聞連勝一行人的動靜,曲兒打算有所行動了。
下樹瞧瞧吧,不能一直往深處里鑽,就算雲湖里沒有半個人,若跑到人多的地方或許還能教連勝收斂點。
曲兒主意一定,萬分小心的躍過幾個枝頭,偷些還沒溜走的陽光四下張望,打算找個安全的地方下樹。
從間隙望去,水湮蕩漾的雲湖湖面輕絲金灰正自交纏,煞是美麗,可惜了她現在是在逃命,沒有閑暇玩賞這一夕風光。
「哈,小丫頭,我可逮到你了。把你抓下來我就可獨自向少爺領賞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男聲冒了出來。
曲兒俯身一看,是連勝身邊其中之一的漢子。瞧他胡虯糾結的臉上滿是喜色,又想到他方才說過的話,她心中已有計較。
「抓我去領賞?大叔啊,我瞧你家主子凶巴巴的,待人可壞著呢!你算算,如果揪了我去,他會給你多少好處?」曲兒笑臉問道。
對方並未搭腔。
她接著又道︰「這個嘛,我也是個怕死的人,好不好跟你打個商量,大叔你開個口,姑娘我給買命錢,你就當沒見到我,如何?」
那漢子頓了一晌,想到眼前這女孩兒看來聰明,事實上卻是笨蛋一個!有錢他當然賺,可人嘛,他還是要抓回去交差。
他假裝道︰「看你不過十八、九歲,這麼早就去見閻王也實在可憐啦!好,只要你『懂行情』,那我也就不為難你。」
曲兒說道︰「行情?嗯,我不曉得買命錢的行情該是多少?怎吧!我帶你去庫房,你自個兒瞧瞧。」
才怪!雲湖哪來什麼庫房?怕將所有銀子集起來還滿不了一口箱子呢!
漢子掩飾竊笑,萬般委屈似的說道︰「好吧,替你留條命就是了。」
曲兒假作上當,歡喜的笑了起來,「太好了!我這就領你去。」
曲兒輕衣飄飄的落下地來,巧笑倩兮,漢子見她長劍雖然在握但末出鞘,而自己卻是大刀在手,心中不以為意,是以沒多防備。
曲兒領著漢子走出林子,沿著湖邊行走。雲湖緲蕩的煙霧由淺轉濃,似乎溶進水里也淡化不開,風一起便將雲霧吹得四散,溢浮湖畔。
「哎呀!」曲兒忽然咕咚一聲滑倒,幾粒晶亮亮的珠子從她身上撤了出來。「我的珠子!」她忙將長劍側放腳邊,開始撿起珠子來。
「喂!你這丫頭別耍花樣,當老子沒見過世面嗎?」漢子粗聲罵道。
曲兒心中罵了幾句,可臉上卻裝作委屈,疾聲說道︰「可這珠子好貴耶!糟糕,還少好幾顆……咦?大叔,你腳邊那顆是不是?對對,亮亮的那個……」
「那個嗎?」那漢子一听曲兒說珠子昂貴,態度立刻就不一樣了,他半轉過身,打算彎腰去撿。
曲兒喜道︰「對、對,就是了,」她回手抽劍。「你下去吧!」
說完,她使出一劍「黃暮雁飛」,橫掃漢子兩腿。那漢子雖然手中有刀,卻因半彎著身而來不及檔格,他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掉進湖里,曲兒怕他還有余力,便助他一腳之力,教他朝濃霧綿綿的胡里摔去。
「阿爺說過,人是不能貪心的,你可要好好記住啊!」曲兒拂身站起。她正要轉身離去,卻听見有人與她對話。
「你阿爺早就見了閻王,他說的話也不必記得太清楚。」
是連勝!還是讓他找到了。
曲兒再不裝笑臉,怒氣說道︰「討他的命的是你,今天我便要向你拿回來!」她長劍出手,對著連勝周身要害刺去。
連勝知道她勝不過自己,便當貓抓耗子似的陪她玩。瞧他臉上獰笑,曲兒哪里不知他心中想什麼?只是恨意一生,便怎麼也停不下手中的進招。
一時半刻,曲兒已出手十數招,卻沒能傷他分毫,而連勝也像是玩膩似的說道︰「憑這些三腳貓功夫,就是我身邊的人你一個也打不倒。」他輕功一蹬,月兌離曲兒的劍圈。
曲兒又惱又恨,可連勝說的卻也是事實。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不需要她來,我就可以了。」
丙然,跟在連勝身邊的兩名漢子這時已不知生死的躺在地上了。
「殷大哥!」曲兒歡喜叫著,跑到殷毅馬邊。
「又是你?」連勝雙眉一沉,冷聲道。他不再多言,拿刀便砍。
「小心!」殷毅輕聲一喝,舉劍迎上。
兵刃相擊,立時叮當作響,長劍騰轉猶如靈蛇、大刀劈砍使似猛虎,兩人劍來刀去,斗的甚是劇烈,手中兵刃越纏越緊,各自使出看家本領。今日一戰,已不如往昔,殷毅與連勝兩人功力上各自都有進展,一時間也看不出誰能勝誰多些。
一旁的曲兒看得驚恐萬分,比自己親身下場還要害怕。可她又不敢隨意出手,高手過招,是容不得丁點分心的,若她貿然加入,只怕……
「殷大哥?!」曲兒驚聲一叫。她瞧見殷毅讓連勝一刀劈退了好幾步,心中一時焦急,趁著兩人相離數尺的間隔,她毫不考慮的猱身而上。
「曲兒?」殷毅運勁定身,穩住下盤。看到曲兒不要命的再斗連勝,他急忙俯身而上。「二對一?」連勝冷笑,「倚多為勝嗎?」
「哼!」曲兒回他一記,「對你這種人不需要講江湖道義。」
曲兒勢走輕靈、殷毅招動沉緩,兩人一快一慢的翻劍攻向連勝,一時間,連勝竟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同時應對快慢劍招的變化。
曲兒呼斥一句︰「手!」她劍尖斜挑,卻是往他腰中刺去。可惜連勝變招極迅,這一著並未成功。
「你這騙子!」連勝怒極罵道。
曲兒彎眉一笑,「不,不是我。」
「啊!」連勝吃痛,口中呼喊出聲。
「是我。」殷毅接話。兩人對眼一笑。
連勝腦中恨極,刀招越發越狠,呼呼生風。殷毅為恐曲兒讓刀風傷著,挺在曲兒身前,接下又威又猛的鋼刀。
殷毅的武功原就在連勝之上,而此時連勝又心志散亂,出招不尋思量,于是曲兒放棄與他纏斗,只找空隙下手,在他身上劃了好幾道口子,更是令他心神紛亂、敗象頓生。
丙然,不到一刻,殷毅長劍纏上他的刀鋒,越卷越深,直直刺中他握刀的手,迫他棄刀。曲兒趁勢橫手一搭,劍身冷冷的架在他脖子上。
「怎樣?利器架身的滋味如何?」曲兒百感交集,「真該把你架到萬頂峰上讓令尊瞧你這狼狽模樣。」
連勝目光一閃,冷哼說道︰「你能嗎?」他肩頸一動。
「哎啊!」曲兒嚇了一跳,驀地側過臉去,卻還是讓鮮血濺了一身。
連勝竟將自己的頸子抹在曲兒的劍上,死了。
看著他僵直不動的身體,曲兒愣愣地發傻。
殷毅走近她身邊,輕道︰「無論如何,是替阿爺報了仇了。」
「嗯。」曲兒輕嚀一聲。
「快回狹道,連洪濤和師父們在那。」殷毅提醒道。
曲兒驚疑道︰「他來了?」
殷毅輕一點頭,拉著曲兒便往狹道奔去。
***********
「殷大哥,他們打起來了!」曲兒在殷毅的懷中引頸張望。
「動手的是陸師伯。」他放眼看清,輕功踏得更是快速。
原來雙方在江湖上本就各有名頭,但卻從未見過面,而今以對頭人的身分踫上了,不論為何,都已有足夠的理由讓彼此出手過招,探知對方功夫路數究竟有何厲害。至于跟著連洪濤的兩名侍衛已被風、游兩人制伏,癱在一邊。
就在離寰宇三杰不到三尺的距離,曲兒掙月兌了殷毅的懷抱,抽劍飛向連洪濤,她清聲喝道︰「陸師伯,讓弟子來。」眾人正是錯愕之際,她嬌聲念道︰「『棲霞劍譜』第一式『紅霞流散』!」
此語一出,眾人便知道曲兒意欲為何。
陸松塢緩身後躍,抽離戰局。
曲兒手下走劍越使越快,她邊打邊念出棲霞劍譜中的路數,而這本就是連洪濤一心想要的劍招。雖然她一招一式是朝自己身上演練,可連洪濤不下殺手,企圖將招式看個明白。
曲兒知道,她要是明示連洪濤自己將使出的是棲霞劍譜,就算情勢如何危險,連洪濤也不會輕易動她,是以她心中早有決定,不怕連洪濤偷招學劍。
「第二式『橙光落日』,第三式『黃暮雁飛』,第四式『綠峰凝霧』!」前四式曲兒都揮劍流暢,功力雖非最佳,卻使得十分精采,連洪濤偷眼學招,看得極是痛快。
曲兒略頓去勢,舒了口氣才又再度出手。
「第五式『藍雲漫漫』,第六式『靛影映彩』,第七式『紫夕浮月』!」這最後三招其實曲兒尚未練成,有的只是歪歪扭扭的招勢而已,就是連沒讀全劍譜的連洪濤也看得出來。
可正因如此,才教連洪濤更是心癢難耐,更想得到棲霞劍譜。
曲兒忽然停下演示,踏起輕功,躍近殷毅身邊。
她自懷中取出一本釘補過的書,向連洪濤抿笑說道︰「我練得還不壞吧?」
她將書面伸向連洪濤,封面上的四個大字清清楚楚的映入他的眼簾。
連洪濤驚喚一聲,「『棲霞劍譜』?!原來你全拿齊了。」
「不錯。」曲兒輕輕哂笑。
連洪濤發掌要奪,殷毅手快,一把抱起曲兒向後一躍。
曲兒丟劍翻書,兩手各捏一邊。
「很想要嗎?我偏不給!」她怒道︰「為了一本秘籍可以連結義兄弟都殺掉,這樣害人的東西,要它何用?」
曲兒交集百感,怒意恨意俱沖上心頭,她兩手一扯,立刻將棲霞劍譜撕個粉碎,發黃的碎紙屑在空中四散飛舞。
連洪濤沒料到她會有此一舉,頓時傻眼。等反應過來時,他憤怒已極,動手便要取曲兒的性命。
他還未觸踫到曲兒,陸松塢便已來擋架。「雕才的架還沒打完,而且前輩欺負後輩,連先生不怕遭人笑話嗎?」
連洪濤冷笑,發了狠的出招,呼喝生風。陸松塢也不是簡單的對手,連洪濤出一招他便接一招,兩人越斗越凶,看得人心糾急緊張。
風飄飄突然喊了一聲︰「師兄,攻他下盤!」久斗之後,她察覺連洪濤腳步漸漸混亂,露出破綻。
陸松塢領會,作勢要打他頸項,拳路到了一半,卻化拳為掌,削他肩胛,趁他身子偏搖立刻再下一記掃堂,將連洪濤撂倒在地。
連洪濤知道自己已然敗陣,顏面已失,便不再做困獸之斗,徒增難堪。
「現在呢?」眾人望向曲兒,等她開口。
曲兒糾眉抿唇的想了一陣,輕輕地道︰「當年他怎麼對阿爺,現在便怎麼對他吧。」下手殺阿爺的究竟不是連洪濤,她不想拿他性命。
游浩洋會意,撿起曲兒丟在地上的劍,朝連洪濤走去。
「得罪啦。」他如行雲流水般挑斷了連洪濤的手腳筋脈,廢了他數十年的武功。
連洪濤也甚是硬氣,忍住了疼痛,半點不吭聲。
殷毅這時說道︰「連先生,令郎已自殺而亡,尸身就在湖岸邊,煩請領回。還望您日後好自為知。」他氣度甚寬,即便是面對惡人也仍是以禮相對。
連洪濤聞言臉色倏驚,卻半點不能動彈。隨行的兩名連家侍衛見大勢已去,隨著殷毅去湖邊取回少主人的尸身後,馱起連洪濤,領著一班傷兵,慢慢離開雲湖。
曲兒若有所失亦若有所得,心神霎時恍惚紛亂,一時撐不住,咚地一聲摔坐在地。
殷毅溫柔的蹲曲著身子,自背後伸手懷住她。
「全結束了,結束了,阿爺可以安息了。」
曲兒呆了半晌,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嗯。阿爺,可以安息了。」曲兒抑不住淚水恣意的滑過臉頰,雖是落淚,卻是嗆著笑意。
殷毅緊擁著她,不再管一旁的三位長輩如何竊笑了。
娘親說對了,是該辦一場婚禮了。
直到今天,他總算對阿爺有一個完整的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