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船緩緩的靠了岸,待兩人踏上陸地,骷髏船長朝馮胤棠彎腰行了個禮,然後船又在朦朦白霧中慢慢隱去蹤影。
「現在我們在哪?」看著四周同樣光禿禿的風景,陸懷素放棄了毫無意義的東張西望。
「惡魔岬。」
「喔。」這里一片荒涼無物,海風呼呼的打在他們身上,猶如惡魔的狂嘯。「你們魔界的地名都取得很貼切耶!而且很有創意。」
正在思索著惡魔岬與魔王殿之間最短路線的馮胤棠一听,腦中快要畫好的地圖霎時一片空白。「你說什麼?」
他干嘛一臉大驚小敝?「我說你們魔界的地名取得很好啊!這種事你應該最清楚吧?」
「為什麼這麼說?」她是不是刺激太大,終于忍不住發作了?
「你看,比如說那個森林,因為里面很神秘又有很多妖怪,所以就叫做魔幻森林,還有那個該死的紅色臭沼澤,你自己說它沒有底,所以叫無底血沼,這樣不是很好記又很貼切嗎?森林和沼澤也不會胡思亂想說自己為什麼會叫這個名字。」馮胤棠肯听她發表意見,讓陸懷素高興得滔滔不絕,也沒發現他的臉色有多麼古怪。
「只有你會胡思亂想。」他就沒想過自己為什麼叫布拉德,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才不是呢!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嗎?像台北市的忠孝東路,一條路有什麼忠有什麼孝的?重慶南路也不在重慶啊!如果我是那條路的話,一定會很困擾的。」
「如果你是那條路的話……」喃喃地重復著她的話,馮胤棠覺得自己的臉色大概很難看。
為什麼他們會站在惡魔岬上討論這種事?
「對,如果我是那條路,一定會困擾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跟著他往前走,她依然興高采烈的陷在自己荒謬的幻想中。
老天。「如果你是那條路,你並不需要吃飯和睡覺。」隨口應了句,他並沒發現自己跟著她的荒誕一起瞎說。「不過你還真可愛,能胡思亂想到這個地步。」
「啊,說得也是。」陸懷素終于回到她是個人的現實上。「你說得沒錯。」
但是,好像有哪個地方不太對勁。
她很可愛?
望著眼前那具寬闊的背影,陸懷素臉兒紅紅、心兒怦怦,嘴兒笑笑,他說她很可愛……
她被很多很多人說過長得很可愛,但是沒有一次那麼高興,高興得差點要唱起歌、跳起舞來。
至于為什麼?她完全沒花心思去想。
無聲的嘆了口氣,走在前頭的馮胤棠並不知道身後跟著一個吃吃傻笑的笨蛋女人。
「我們的時間還是不夠上太遙遠了,在魔界里一向以翅膀為交通工具的他並不知道雙腳的使用度是那麼的小。
乘幽靈船過了死亡海,盡避這條近路替他們縮短了一些距離,卻有如精衛餃去填海的一根稻草般渺小。
只剩下八個日夜了,路還有那麼那麼長,長到他開始考慮起使用魔法,用飛的回去。
但是……瞄了一眼呆呆傻笑的陸懷素,馮胤棠的心情雖然沒有更差,但也沒有變好。
彼慮著陸懷素,他覺得自己好像被綁手綁腳,考慮的事情比以前多出一倍不只。
唉,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一籌莫展的馮胤棠心情頗糟,並開始暗罵著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都是她害他落得這種田地,都是她害他浪費體力走上這數千里,都是她害他有家歸不得、有翅膀伸不開!
雖然心里這麼念著,但是一回頭瞧見她有些呆、卻很甜的微笑,抱怨尚未出口便已融解成糖,甜口蜜心。
唉,算了,怪她也于事無補。
「時間不夠?」陸懷素無聊的踢著腳邊的小石子,心不在焉的問道。「那怎麼辦?」
「把你丟在這邊,我自己回去。」問得那麼輕松,害他忍不住郁卒,再度搬出老台詞來嚇唬她。
「你不會這麼做的。」她倒是一副很肯定的樣子。因為他每。次都這麼說,還不是每次都拖著她繼續走。
「你還真有把握。」听她這麼說,馮胤棠突然很想把她打昏,自己飛回去。
她點點頭,「你要是把我丟在這里,那你到底是來干嘛的?」
陸懷素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唇角還帶著一絲邪笑。
這丫頭,魔氣人心了?馮胤棠皺著眉瞪向她,模不清這個,惡劣的個性是因為受到魔界的影響或者是她的本性就不好。
「你還真有點小聰明啊,嗯?」雖然這麼說,他的臉上可看不出一點贊美的喜悅。「現在給我安靜一點,我要想事情!」好不容易想得差不多的路線因為她的瞎攪和全都飛了。
真凶。「好。」
看來馮胤棠暫時是不想理她了。陸懷素無聊的蹲在岬角,望著那片顯茫茫的海,呆呆的聆听著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人魚歌聲。
唉,她好想回家哦!從來沒離「身」出走那麼久,總覺得身體有些不舒服。腳步越來越虛浮,陰風一吹得花好些力氣才穩得住身子,而且心里好像有什麼東西慢慢的沉積,常讓她喘不過氣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傷腦筋的想著。
又一陣強烈而腥臭的陰風吹來,陸懷素急忙抓住地上的岩石,免得被吹落到岬底。
但是一股怪異的絨毛觸感由指尖攀沿而上,她下意識的瞥向左腕,隨即反射性的尖叫起來。
「馮胤棠!救命啊!」她像只受驚的跳蚤又叫又跳,瘋狂甩動的左臂差點揮中剛好轉過頭來的馮胤棠。「把……把那個弄掉!快點快點快點——」
馮胤棠心頭一驚,閃避過她的揮臂襲群,抓住她的手臂,赫見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正快速的往上攀爬。就在它要往陸懷素的頸邊咬下的同時,他捏起它一只後腳,抓到自己眼前,狠狠地瞪著他。
「你在干嘛?」他陰郁地瞪著那只劇烈扭動的蜘蛛,冷冷地問道。「你這只魔蜘蛛怎麼曉得要來迎接我?」
嚇得眼淚都要掉出來的陸懷素懷愣愣地瞪向他,這家伙在跟蜘蛛說話?算了,這個地方再發生什麼怪事,都沒什麼值得驚訝的了。
「啊……布拉德護衛長,您好啊。」魔蜘蛛的陪笑聲還是讓陸懷素嚇得跳到馮胤棠背後去。「好久不見了,這位小泵娘……真、真是可愛啊,您說是不是?哈哈哈……」
「可愛得讓你想一口咬下去?」冷哼一聲,馮胤棠惡意搖晃著手中的蜘蛛腳,讓它在強勁的風中晃得像翻飛的蜘蛛絲。
「你有那麼餓?難道伊佛王沒有喂你蟲子吃?」
魔蜘蛛依然劇烈的晃動著,也不知是因為海風太強或是它抖得太厲害。「不不不……我的主人當然有喂我吃東西,但是您也知道的……那種啪啦啪啦蟲一點也不好吃,啪答啪答蟲根
本沒有味道,滋哩滋哩蟲又太小只、吃不飽,喀喳喀喳蟲的口感不好……」
「史拜德,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啊?喂你蟲就乖乖吃,不然就只有被踩扁的份!」什麼叫「您也知道的」?他馮胤棠是食蟲類動物嗎?沒大腦的蠢蜘蛛!
陸懷素只是呆呆的縮在馮胤棠身後听他們對話,腦中一片空白。
老天爺啊,馮胤棠在跟蜘蛛說話,蜘蛛耶!噢……這個世界果然還是有很多會讓她驚嚇的事情啊!
「是是,您說得是。」魔蜘蛛史拜德很沒尊嚴的連忙附和。
「不過,這位小泵娘真是一副香甜可口……」
靶覺到身後一陣緊張的戰栗,馮胤棠皺起眉,指尖施了點力,捏得史拜德呼天搶地。
「啊啊啊啊!一副聰明可愛的樣子……而且是個生面孔,新來的魔女嗎?」嗚嗚,好痛,它最引以為效的強健後腿廢了
「不是。」簡單回答,不包括解釋。「你來干什麼?千里迢迢的從魔都來到這兒吹海風嗎?」
「呃……是啊、是啊!」遲疑了一會兒,史拜德的頭如搗蒜般的拼命點著。「伊佛王讓我來這兒……休假。」
馮胤棠冷笑兩聲,「被放到這兒休假?看來你這個狗腿子也失寵了嘛!」他將它往地上一甩,沉聲喝道︰「別想走!你給我變成人樣,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你跟這只蜘蛛還真是一見如故、交情匪淺啊!」緊緊抓著馮胤棠的衣裳,陸懷素已經嚇得語無倫次了。
一陣輕煙飄過,原先在地上爬動的史拜德已經化身成一個矮胖的男人,朝馮胤棠躬身行禮著。
「呀啊啁啊——」陸懷素見到身上依然毛茸茸,而且多了兩只腳的史拜德,又忍不住尖叫起來。
馮胤棠轉身瞪了她一眼,「懷素,閉嘴!」吵死了!
討厭,又凶她。陸懷素瞥戒的望著史拜德,總覺得他那雙小眼不停的打量著她,還流露出詭異的光芒;但是馮胤棠又嫌她吱吱叫,吵得要命,她只好更加挨緊身前那具溫暖的身體,靠著他那似乎不知懼怕為何物的精神來鼓舞自己的勇氣。
「你來這兒做什麼?」馮胤棠慵懶地問著,卻讓交拜德又開始發抖流冷汗。
「我我我我我……沒有要做什麼……」一听就知道不是真的。
「伊佛王派你來的?」
伊佛王是範熙燁之前的撒旦,在一場魔斗之中敗給了範熙燁,因此痛失魔王寶座。伊佛王表面上雖然恭順服從,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對範熙燁懷恨在心,並且依然對魔界王位十分覬覦,只是礙于範熙燁的強大而不敢出手。
史拜德惶恐的趴在地上不敢應聲,深怕被馮胤棠一腳踹死。
三人間突然安靜下來,四周只有狂風猙獰的吼聲。
「伊佛王也真是的,何必那麼多禮呢?」馮胤棠突然笑了起來,一派親切和藹的模樣。「我只不過是回來拿個東西,馬上就要走了,干嘛還要勞師動眾的要你來接我?怕我太久沒回來不認得路嗎?哈哈哈!」
陸懷素扯了扯他的衣服,不滿的嘀咕道︰「東西?」但隨即又在他警告的目光下乖乖閉嘴。
史拜德有點驚訝的望著笑臉盈盈的馮胤棠,臉上濃密的毛發因為冷汗而濕成一片。「呃……您別這麼說,伊佛王听說您回來了,還等著要見您一面呢!于是就派我來迎接您了。」邊流汗邊陪笑,真是辛苦。
「那麼想我的話,怎麼不派只龍來接我們呢?」派只只會咬人和拍馬屁的毛蜘蛛有個屁用。
史拜德一把抹去臉上的汗水,趕緊笑著回答,「若是您趕時間的話,我也很樂意充當兩位的座乘——」
「不要!」陸懷素馬上一口回絕。她才不要坐這種計程車!
看著一臉受到傷害似的史拜德,馮胤棠偷偷笑了笑,隨即擺了擺手。「不用了,你回魔都去吧,告訴伊佛王我會去拜訪他的。」
法力不足的史拜德變回了魔蜘蛛,卻仍想說服馮胤棠接受它提供的服務。但就在它抬起前腳的同時,馮胤棠一聲溫和有力的「回去」又讓它邊發抖邊鞠躬,然後便飛快的逃出兩人的視線。
「我的老天……」陸懷素呆呆的喃喃自語。
「你的老天快要拋棄你了。」馮胤棠冷冷地丟下一句,舉步便往前走。「走吧,要趕路了。」
兩人依然努力的趕路,但是看著四周千篇一律的荒涼景色,陸懷素的心情越來越低落。
「我們還剩幾天?」拖著已經累得快要麻痹的雙腳,她氣喘吁吁地問道。
「五天。」
「還有多遠?」
「你確定你想知道?」
「……算了。」
雖然幾近不眠不休的走了三天,但是想走完這麼遙遠的距離畢竟太過勉強,即使人已經快累倒了,路程還是遙遠得看不到終點。
兩人又沉默的走了好一段時間,突然,陸懷素伸手拉住馮胤棠的衣袖,目露凶光地瞪著轉過頭來的他。
「我的腿快斷了。」
「它們看起來還很好。」
「那就是我快死了。」
「這倒是真的。」他一點也不想安慰她的樣子。「要是我們沒有在五天內回到人界,你就死了。」他也倒霉的要陪葬。
「你有沒有什麼讓腳不會酸的法術啊?」
「有,你想變木頭還是變石頭?」
「沒有高級一點的嗎?比如說變機車或汽車之類的……你不要瞪我啦!我只是腳很酸嘛……」陸懷素哭喪著臉,低聲抱怨。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坐在地上揉腿,馮胤棠一咬牙,背對著她蹲了下來。「上來。」為什麼一看到她那可憐小媳婦似的模樣,就忍不住的同情可憐她?真可恨。
「啊?」望著那寬闊的背,她一時間不知他要做什麼。
「我說,上來。」他回頭看了她一眼,「我背你。」其實他真正想做的是把她敲昏,接著自己變回原形,將她直接捉回魔王殿,然後丟回人界。但是這樣的風險太高了,要是她在半路上醒
來,恐怕會尖叫得整個魔界發生大亂,到時候雙方都出差錯,同樣回不去。
還是乖乖認命地用最苦命的方式,一步一腳印。
「背我?」陸懷素提高音量反問,一張臉馬上轉得透紅,手也拼命狂搖。「不用、不用,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的一下總是需要很久,我們已經沒時間了。」眼看著又要入夜,多浪費一秒就是多一分危險。「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本想繼續拒絕的陸懷素在他一個狠瞪下馬上投降,乖乖地趴在他背上。
好舒服,好溫暖。
原本還有些顧忌著過于親密的問題,但是沒過多久,滿身疲累的陸懷素就舒服地嘆了口氣,完全放松的趴在馮胤棠背上休息。
「我覺得好幸福哦!」勾摟著「挑夫」的頸子,她深深地嘆出一口幸福的長氣。
馮胤棠低低的笑了幾聲,胸腔的震動傳到背後的人身上,化為一陣暖暖的波動,打進她心里。
「這樣就幸福了?」真是單純的孩子。
「對啊。」她笑道。這樣的情形讓她忍不住幻想自己是個落難的公主——雖然有點寒酸,而馮胤棠是保護她的騎土——雖然不太溫柔,兩人正攜手前往美麗的未來——還不如說是落荒而逃……
炳哈,越想像越不美麗,算了。陸懷素苦笑兩聲,放棄想像。
「精神很好?」他笑問,即使身上負了個人,馮胤棠的腳步完全沒受到影響,依然健步如飛。
「嗯。」風從她耳邊呼呼吹過,撩動她的發絲,他的體溫自兩人相貼處傳來,熨暖她的心房。
從來不知道這樣的貼近是如此幸福的事,分享彼此的體溫,聆听彼此的心跳,細數彼此的呼吸。陸懷素閉上眼,嘴角噙著甜蜜的笑,舒服的享受著這種親密。
「精神很好,那要不要自己下來走?看不出來你還頗有點重量。」雖然這麼說,他的步伐依然沒有受到影響。
她又好氣又好笑的拍了他兩下,「討厭!你亂講……不過,真的很重嗎?那我下來好了。」盡避嘴邊笑笑,還是忍不住在意他的一個「重」字。
「開玩笑的,你別亂動。」
盡避天很黑、風很大、情況很緊急,但是現在的陸懷素卻是滿面笑意,一臉的幸福。
「先說好,我只背你這一段。」
听到這一句,陸懷素抬起頭來,有些困惑地璧著他的後腦勺。「為什麼?小氣鬼。」
「小氣鬼?」
「不不,我……我亂說的,你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計較。」要是他把她丟下來就不好玩了。「這一段就這一段,你要背我到哪里?」
馮胤棠沒回答,只是抬起下巴往前點了點。「那邊。」
那邊是哪邊?她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到什麼建築物,只有一座黑壓壓的岩山矗立在地平線的那端。「那邊是哪邊?」
「龍窟。」
「……什麼窟?」
「你是老了還是耳朵有問題?」兩個字都听不清楚,真糟糕。
「龍窟。」他好心的再補允一次。
「那是在干嘛的?」依照魔界的簡單命名法,應該就是字面上的那個樣子,但她還是不敢隨便相信。「養龍的嗎?」
「它們是野生龍,不是養的。」那座山隨著馮胤棠飛快的腳步而漸漸明顯,幾只自他們身邊掠過的龐然大物讓陸懷素目瞪口呆。
野生或飼養的差別在已經呆掉的陸懷素眼中根本不是差別,重點是,在她眼前,出現了只有在童話書里才會有的噴火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