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畫棟,氣派輝煌的右丞相府邸內,一座植滿寒梅的院落里,在冬日難得的好天氣下,司徒雲嵐斜躺在貴妃椅上,慵懶的曬著暖陽。
而在他的周遭,溫婉美婦靠坐在他身邊,時不時的從小幾上取來茶點要他吃,此外還有兩個神色同樣陰沉的男人大馬金刀的坐在一旁,用很險惡的眼神瞪人。
「娘啊……」突然,司徒雲嵐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很無辜的眨巴著眼。「咱們這次多了兩尊怒修羅了?從我回來就這樣直勾勾的瞪人,怪可怕的。」
聞言,溫婉美婦一谷夫人瞄了一旁因听聞問話而臉色更加黑沉的兩個男人一眼,縴縴柔黃點上他的額頭,噎聲笑罵,「還不是你自己惹的,怪誰呢?」
「我一年才回來一次,何時又惹到他們了?」司徒雲嵐冤枉叫屈。
然而就在他喊冤聲方落,「啪」的一聲清脆聲響,面色陰冷的谷侍郎——谷映嵐已經把他那大大的一巴掌往江湖上聲名顯赫的「祥雲公子」頭上巴了下去。
「打得好!」另一邊,神情陰寒的右丞相——谷滄溟冷聲贊好。
而被打的司徒雲嵐能說什麼?他只能無奈的模模頭,悲憤的合淚往肚里吞了,畢竟一個是他老爹,一個是他兄長,難不成他還能奮起反抗,用力打回來嗎?
唉……凶神惡煞,還是他動不得的凶神惡煞哪!
當然,若要認真說來,他家老爹和大哥是完全不懂武藝的,他光用一只手指頭就可以把他們捏死,但是他又不可能真的動手,是以當初阿黛問他時,他只能嘆氣回答「打不過」,因為連打都不能打,如何打得過?
「娘……」向娘親求救,他真覺自己很無辜,至少死也要讓他死個明白啊!掩嘴輕笑,人好心指點迷津。「你爹和你大哥說你竟敢來到京城卻過家門而不入,已經氣了你長達半年之久了呢。」
呃……本以為他逃得快,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模模鼻子,司徒雲嵐偷覷兩個臉色依然黑得可以和閻羅王婢美的親人,當下只能干笑裝傻。「唉……我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權傾一時,並以心機深沉、老謀深算聞名的右丞相一谷滄溟黑著臉冷笑譏諷,「是不想讓人知道江湖上享有盛名的『祥雲公子』與眾人唾罵的奸臣父子有血親關系,還是不敢讓我知道你有時間護送戴東玄那不識相的回京城,卻沒空返家探親?」
哼!打從大兒子那里得知小兒子來到京城卻沒回家後,他就馬上派人暗中打探消息,綜合各方線索後,得出這小子竟然一路護送戴東玄回來,當下心中不由得大怒,怒的不是他袒護政敵,而是怒他與姓戴的相處的時間,竟然比和家人在一起還……
只可惜這小子逃得快,等他讓禁衛軍去搜人時,這個不肖子早已經離開京城,讓他又氣又怒之下,忍不住便遷怒于戴東玄,這半年來更是時不時的刁難作對,誰教姓戴的竟敢「佔」他兒子那麼久。
听聞譏諷,司徒雲嵐反倒笑了。「爹,你是嫉妒戴大人了吧?」
呵呵,他這老爹在外名聲極其敗壞,可在內還真是愛家愛妻愛兒子的好男人,只是誰會想得到性情深沉難測,手段狡猾多詐,陰人不手軟的一代奸臣,私下原來竟是這種德行呢!
唉……說起來大哥也是,那性情完全就和爹一個樣子,莫怪兩父子可以縱橫朝廷這麼久,多年來任誰也扳不倒。
被說中了心思,谷滄溟冷哼了一聲,倒是不說話了。
不過他不說話,並不代表身為兄長的某侍郎會放過他,當下只見谷映嵐大掌一揮,又巴了某人後腦勺一下,然後在幽怨瞪視中冷聲開口——「你是故意護送戴東玄回來與我們作對的吧?」
「哎呀!人家戴大人正直清廉,是受百姓擁戴的好官,若在回京路上死于刺殺,那也太冤枉了。」模著被巴的腦袋,司徒雲嵐一臉無辜說道,完全沒了平日的翩翩風采。
比映嵐黑著臉質問︰「難道你就不怕刺客的幕後主使者是我和爹嗎?」
如此一來,司徒雲嵐將戴東玄平安送回京城,不就是在扯他和爹的後腿,甚至可能因此害他們兩人中箭落馬,性命不保。
哪知司徒雲嵐听聞質問不僅不心虛,反倒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就知道幕後主使者不是你和爹,若是你們想對戴大人不利,那設局絕對是環環相扣,一擊必中,哪容得了他逃出生天。」
算他聰明!比滄溟和谷映嵐兩人互覷一眼,滿意的點點頭,陰沉的臉龐露出淡淡笑意。
見兩人終于笑了,司徒雲嵐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嘴上卻挪愉道︰「爹、大哥,你們名聲這麼差,收受的賄賠更是多不勝數,就不怕哪天被告發,送上刑場砍頭嗎?」
「怕什麼?」回晚一眼,谷滄溟自信滿滿。「我若倒了,朝廷上至少三分之二的大小闢員都要遭殃,誰有那麼大本事一口氣扳得倒這麼多人?朝廷上盤根錯節的關系,就算皇上想動手都要顧忌幾分,再說,若我們被押上刑場,難道你不會來劫囚嗎?」
呃……他還真的會去劫囚!
模模鼻子,司徒雲嵐汕汕的笑了,覺得自家老爹真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奸臣哪!
唉……想當年,邪佞的老爹誘拐了豆蔻年華的娘親,讓僅有一女的外公氣得跳腳,百般阻撓之下,最後開出條件,要他們生下的第二個孩子必須抱給外公扶養,隨了外公的姓。
老爹為了抱得美人歸,毫不猶豫的應允了,所以打他一出生,便被抱給安居在江南的老人家扶養,姓氏自然也跟著姓司徒而非姓谷,並且開啟了每年回京探視爹娘一次的例行公事。
外公是個天縱聰明的怪才,雖然只是個江南鄉紳,但卻廣聞博學,觸類旁通,因研讀各家道經,竟也讓他獨創了一門厲害的內功心法與武功招式,從此他文武雙修,雖未曾走闖江湖,在武林中亦毫無名氣,卻也自得其樂的自封為雙絕老人。
這樣的怪才外公,將畢生所研究的絕學,不論文武全教授與他,直到他十五歲那年外公離世,他通知家人前來祭拜,好好安葬完老人家後,這才不顧爹娘要他隨他們回京城的願望,一個人跑出來闖蕩江湖一畢竟自由自在了十來年,怎麼肯回去過循規蹈矩的無聊日子?更別說他還因緣際會的撿到了當時年僅五歲,家破人亡的阿黛,從此將她帶在身邊。
不過更讓當時的他驚奇的是,萬萬沒想到外公所傳的那用來強身健體的武藝竟是如此厲害,還讓他日後因此而博得了「祥雲公子」的名號。
就因為這些種種的原因,他們一家就只有他會武功,而外人更是從來不知「祥雲公子」與當朝右丞相一家的關系,至于他自己也沒打算到處嚷嚷。
見他一臉的汕笑,谷映嵐忽地想起什麼般,再次橫眼開口,「對了!江湖盛傳「祥雲公子」身邊有位阿黛姑娘,怎麼這些年來,總不見你把人帶回來?」
想必半年前,酒樓小二所形容的那位姑娘就是那個叫阿黛的吧!
哎!可惜當時晚了一步,否則他就能一睹廬山真面目了。
把阿黛帶回來?他又不是傻了!
若哪天真將阿黛帶回來,別說娘了,光是老爹與大哥二人肯定把她當囚犯盤問,非把人家的祖宗八代全挖出來不可,最後那兩雙火眼金楮必會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不尋常,然後日日抓著阿黛「殷殷勸導」洗腦一番,企圖將他們留下,屆時想再離開可就難了。
司徒雲嵐暗自嘀咕,可臉上卻嘻看一貫的笑。「阿黛不知我們的關系,我把她留在一家客棧里了……」
頓了頓,想到了什麼般,他若無其事的又補充說道︰「對了!這回離京後,我要帶她到外公墓前成親……」
「什麼?」
他話未完,三道異口同聲的驚叫便不約而同響起,隨即谷滄淇不愧是見慣大風大浪的當朝右丞相,馬上當機立斷的朝外喊人——「來人哪!馬上派人搜索京城內所有的客棧,務必要將一個叫阿黛的姑娘給請來。」
兩個時辰後,某家小客棧里,看著一群年輕力壯的家丁包圍看自己,心里默默無聲淚流……
嗚……這些家丁都是右丞相府里的,而右丞相是誰?那可是權傾天下,萬萬不可得罪的人物哪!
「小二,你說那位阿黛姑娘跟著一個男人走了?」右丞相府里的李總管嘻著笑詢問,只是不知為何,卻讓人覺得他其實很不爽。
顫巍巍的點著頭,店小二欲哭無淚。
嗚……他只是個小小的、混口飯吃的店小二,不管那位叫阿黛的姑娘做什麼得罪右丞相府,全都不關他的事啊!
「可知道那男人是誰?」視若無睹店小,一的慘淡表情,李總管繼續追問。
再次點頭,店小二抖著聲自動招出。「是戴東玄大人。」
唉……京城什麼都不多,就當官的最多,他們開店營業的小老百姓,各個眼力、記憶力要佳,朝廷里大大小小的官員都要認得且小心伺候,否則哪天得罪了是門的貴客,那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啦!
先前,他在店里可是親眼目睹戴大人下轎和那位姑娘聊了幾句,然後兩人就一道離開了。
竟是戴大人,可有些麻煩呢!
李總管微微皺了一下眉,隨即大手一揮,朝在,旁等候的家丁們喊道︰「走,到欽差大人府邸去」
佔地寬廣、樸實無華的戴府內,某座清靜的院落里,阿黛坐在花廳的窗口邊,錯著天光低頭在白衫上繡著一朵朵的祥雲。
呵……前陣子,有個初出茅廬的名門世家子弟為了一戰成名,竟然找上公子比武決斗,本來公子是不想理睬那人的,無奈那人糾纏不休,最後竟在大街上拔劍相向,因此而誤傷了一名孩童,當下公子雖表面微笑,可心中大怒,于是便依樣畫的葫蘆的把傷「孩童的劍」「送還」給那糾纏不休的人,血跡當場飛濺上公子的衣服後,她怎麼清洗還是無法洗干淨,只好再多繡上幾朵祥雲藉以掩蓋了。
思及自家公子,她清冷的眼中情不自禁的浮現出幾許笑意,一針一線,神情專注的繡著,直到許久過後,這才大功告成的舉臂振了振衣衫,瞧著新添上的幾朵祥雲繡花圖,心中甚是滿意。
將白衫整整齊齊的折疊收好,阿黛打算洗浴一番,請戴府的下人送來熱水後,她解上零零碎碎的配飾放在花桌上,隨即取了自己的衣物便往浴間走去。
未久,一個粉女敕可愛的小女娃咚咚咚的自外頭飛奔進花廳……
「阿黛姊姊……阿黛姊姊……咦?不在嗎?」雙胞胎中的小女娃到處找不判人,粉女敕小臉不由得失望的垮了下來,正準備離開時,水靈靈的大眼不小心掃見一放在桌上的配飾中的一枚翠綠玉佩,登時不由得睜圓了眼。
「咦?」她奇怪的草起來瞧了瞧,然後像要確定什麼似的又低頭從衣服里拉出一塊相似的玉佩,隨即想通了什麼般的又叫道︰「肯定是弟弟跑來找阿黛姊姊玩時落在這里的,真是太不小心了。」
認定了自己的想法,小女娃手抓著那枚翠綠玉佩,又咚咚咚的飛快跑走,轉眼,不見蹤跡。
直到好一會兒後,阿黛從浴間出來,正準備將那些零零碎碎的飾品佩戴回去時,手上忽地一頓……
怎麼會?她從小就戴在身上的玉佩怎會不見了?
正屋大廳內,戴東玄夫婦正在閑話家常,雙胞胎中的小男娃則乖乖坐在一旁吃著點心,忽地,一抹小小的粉色身影咚咚咚的跑了進來——「爹、娘,我跟你們說,弟弟真是太不應該了,竟把你送我們的玉佩給弄丟了」一跑到爹娘面前,小女娃像抓到了什麼把柄般的得意控訴著。
這話一出,一旁原本乖乖吃著點心的小男娃立刻抗議了。「妹妹胡說,我才沒有!」
「那你說這個是什麼?」小小手心伸得老高,獻出一枚翠綠色玉佩。
「我的又沒不見!」小男娃不服氣,立刻從脖子上拉出屬于自己的那一塊。
「咦?」小女娃傻眼了,同時自衣服內拉出自己的那一塊,驚愕的目光霎時就在三塊色澤、樣式、花紋幾乎別無二致的翠綠玉佩上轉來轉去,然後困惑的吶吶道︰「弟弟的沒不見,我的也還在,那……那這塊是誰的……」
稚女敕的嗓音尚未說完,戴東玄卻臉色大變的飛快搶走那塊玉佩,顫著手細細翻看檢視,隨即像確定了什麼般,他不顧是否會嚇著孩子,激動異常的緊緊抓住女兒的肩膀——「安兒,你在哪里重到這玉佩的?說!究竟在哪里重到的?」搖晃著女兒小小的身軀,他厲聲大吼質問,俊目中竟然隱隱泛著淚光。
從沒見過爹親這般模樣,小女娃嚇壞了,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
幸好一旁的戴夫人見情況不對,連忙出來打圓場——「相公,你嚇著安兒了,有話慢慢問,讓安兒好好回答你。」她清楚自家夫君過往家破人亡的經歷,自然也明白那玉佩對他的意義,是以當下柔聲安撫,希望能讓他先穩下心神與情緒。
丙然,戴東玄聞言後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松手放開女兒,努力擠出的安撫笑容,卻依然掩蓋不住的激動。「安兒,你說,這枚玉佩是在哪里拿到的?」
「那是我在阿黛姊姊那里拿的。」以為自己做了壞事,小女娃紅著眼眶硬咽道︰「方才我去找阿黛姊姊玩,可卻沒見到她,要離開時不小心看到桌上的玉佩,以為是弟弟弄丟在她那里的,所以才沒說一聲就自個兒草走了,我不是故意要偷的,嗚嗚……」
話說到後來,她忍不住哭了起來,直覺認為既然自己和弟弟的玉佩都沒弄丟,那這多出來的玉佩肯定就是阿黛姊姊的,她擅自拿了就是偷別人的東西了。
「安兒乖,娘和爹都知道你不是故意要拿別人的東西,所以不會怪你的,別哭了……」戴夫人輕輕拍撫看女兒的背,輕聲細語的安慰著。
「是啊!妹妹不要哭,你不是故意的……」也有些受到驚嚇的小男娃在一旁,所以也趕緊過來安慰自己的雙胞胎妹妹了。
戴東玄卻什麼安撫的話都說不出來,在听聞女兒的一番話後,他不覺轟然一響,什麼也無法思考,只能渾身輕顫的怔怔凝視著手中的翠綠玉佩……
她會是她嗎?
她們年齡相符,所以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眼底的淚水「啪」的一聲滴落在玉佩上,他顫巍巍的扶著桌子站起身,想親自去尋求答案,卻在一轉身,那縴縴身影便這麼映入了眼簾。
款款而來的阿黛也是一愣,沒想到戴家一家四口全在大廳里了,不過如此也好,她正有事相請呢!
東西無緣無故遺失,雖不敢說是欽差大人家的下人手腳不干淨,但是她進浴間前明明放在桌上,出來就不見了,實在也想不通到底會是誰拿走的。
雖說那玉佩算不上是多貴重的東西,但卻是她從小就戴在身上的,怎麼都得找回來,所以只好來找主人家問問,看看先前那段時間,是否有人曾進出過她暫居的院落?
心下想著,她正要開口相問,眼眸一抬,卻被戴東玄那如炬的目光與激動的神色給嚇了一跳,隨即眼角余光被他手中那抹翠綠給吸引了去。
「咦?那玉佩……」阿黛驚疑一聲,不解自己的玉佩為何會在戴東玄手中。
「這玉佩……是阿黛姑娘的?」難掩激動,戴東玄嘶啞詢問,雙隱合淚光的俊目直勾勾的盯看她,一瞬也不瞬。
「是。」點點頭,阿黛輕聲道︰「我還以為不見了,正常請戴大人幫我找找。」
「阿黛姊姊,對不起——」一旁雙胞胎小女娃怯生生的認錯。「是我剛剛去找你時拿的,我不是故意的。」
原來是這樣!
恍然大悟,阿黛微笑原諒。「沒關系。」
話落,她又看向戴東玄,以為他會把玉佩還給自己,誰知他卻緊握看玉佩不放,甚至在听到她承認玉佩是自己的後,神色更加激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