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姐，請。」丫環們以接待貴賓的態度，很有禮貌的領著杜十娘進府，帶她來到百里烽燁所居住的院落。

院子布置得極為雅致，風吹花落間，如詩如畫般的美妙。

「杜小姐有什麼需要，盡避吩咐。」

「請別這麼稱呼我。」杜十娘提醒著丫環們——她已非當年的千金小姐，如今她不清不白的身份比下人還要低微。丫環們紛紛笑道——「李世子說，您對王爺而言，絕非一般人能比擬的。」

「您不覺得王爺待您不一樣嗎？」

「往後還得請您多關照。」

樸十娘听得暈頭轉向，「我只是來當廚子。」

「府里根本就不缺人手，那是個借口；您與王爺是舊識，他一定是另有安排！」

「您知不知道，每次管家要收新的丫環進門，都會先叫人站好，等排整齊了，先看看相貌與我們相不相似，長得不合的絕對不收！」

「如今見到您，我們才明白王爺為什麼只願看我們這樣的臉。」

丫環信誓旦旦的語氣令杜十娘覺得啼笑皆非——她的春春不再，容貌又殘缺，身份全無，如此的卑賤，哪值得王爺的另眼相看？「我的容貌早就毀了，跟你們怎麼能比呢？」

「您臉上是有些驚人的傷疤，但還是看得出本來面貌的……」

「是呀、是呀！您別介意，人不能看外表，這話是真的。」特別是當她們這些苦命的下人有百里怪物這樣的主人，更加能體會人不可貌相的這句至理名言。

「你們跟隨嵐王很久了嗎？」

「有幾年了，不過我是貼身照顧王爺的，至于她，只在京城里侍奉，以後大概不會跟我們回王府吧！」杜十娘走路的腳步一頓，「回哪個王府？」

「這里是將軍府，王爺在京城是不會長住的，他有封地，在燕城，那里的王府可壯觀了！他應該會帶您回去的，不過將來的事要等王爺安排了才說得準……」丫環們嘰嘰喳喳，像麻雀似的說個不停。

「杜小姐，您暫時就住在這里吧！」

杜十娘在熱心丫環的牽引下，走過百里烽燁的寢室，進到旁邊一間整潔的房中。只見屋內明亮、布置精美，牆壁周圍有不少值錢的擺設。

杜十娘的頭忽然有點暈。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她從妓院最雜亂的廚房來到將軍府里華美的庭院，兩個地方的景況與差距帶給她的沖擊還真的是不只一點點！

「我住嵐王隔壁？」杜十娘無法認同這樣的安排。

丫環聳肩，提醒她，「您也听到王爺的交代了，他的吩咐是不能不從的。」

杜十娘無言，百里烽燁的想法真是讓人模不看頭緒，但她還是得重申，「我已非當初的名門閨秀，你們若是願意，請把我當成同伴就好。」

「現在仔細一看，您的容貌是真的和我們很像呢！」丫環的目光緊盯著杜十娘，「听李世子說，您的相貌是王爺找女人的標準。」

杜十娘愕然，端詳起丫環的容顏，清晰可見的事實完全不容她反駁。

丫環接著道︰「可是王爺並沒有紅顏知己，他不會因為一張臉而對我們有什麼特別的待遇，比如說……一收進門就安排到他的院落，這種例外是我們這些「替身」不能擁有的呢！」

杜十娘听了這番話，心思更是亂上加亂。

照理說，百里烽燁只不過是在年少時與她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罷了，隨後分別了七、八年，這中間他們毫無往來，彼此也不算相識，就算是情投意合的夫妻，只怕在歲月消磨之下也變得情淡意冷了，百里烽燁怎麼會「惦記」著她這麼久呢？丫環眼見杜十娘又陷入失神狀態，興致一來，繼續泄漏主子的底細，「不僅如此，王爺曾訂過幾門親事，他找的姑娘有人看過，據說也是跟您雷同的長相，可惜……」

話說到一半，丫環突然很感嘆——百里烽燁的親事每一次都告吹，沒有一次修成正果！至于原因，不是王爺過于挑剔，「欺壓」女方；就是遭女方過度恐懼，敬鬼神而遠之。

「他尚未成親？」杜十娘難以置信。

「連妾室都沒有呢！」丫環又道︰「曾有一些企圖攀附王爺的人，送來不少美女給王爺，但那些大美人最後都是哭著、鬧著、求著離開的。以王爺的脾性來說，除非是他很喜歡的，否則他絕不會讓對方親近。」

那她現在要住到他隔壁了，這樣算不算是「親近」啊？杜十娘突然覺得有點毛骨悚然。「你們平時是如何與王爺相處呢？」

「您只須謹記一句話，奉行到底。這樣就可以安然無事——反正王爺說什麼都是對的，做什麼都是應該的，如果他錯了，請把這話再重復一遍。」

這就是傳說中的自欺欺人嗎？「王爺想必沒什麼朋友吧？」

「是啊……」比起自欺欺人，更多人喜歡自力救濟，遠離是非。

百里怪物一生截至目前為止，也就李承宇一個朋友。

下人們是為了錢，不得不留在他身邊伺候他；但一般人若是與這個怪物王爺相處，多半不用一天就會崩潰的！

「王爺。」將軍府外的門衛一見百里烽燁回來，忙不迭的行禮，抬頭卻見李承宇也跟著來了。

兩個玉樹臨風般俊秀的年輕男子走在一起，吸引了不少路人的關注；百里烽燁一臉的冷漠樣，完全不理會身邊那個嘮叨的李世子。

叫住一名丫環，百里烽燁吩咐道︰「去叫杜十娘把晚膳送到我的房里。」

李世子朝熟悉的丫環笑著追加一句，「我也要一份。」

百里烽燁不留情面，回頭質問︰「我有留你在這里吃飯嗎？」

「你能遇到正主兒還是我引見的，怎麼娘子迎進門，就要把媒人丟出門？」李世子用眼神鄙視他。

「哼！也許這就是人生啊！」

「少學我說話！你才是堅貞不渝的典範，她都變得面目全非了，你還是痴情不變，把人從妓院帶回來安置，你簡直就是情中之聖啊！」

百里烽燁瞥了李世子的臉一眼，不冷不熱的解釋，「我只是可憐她。」

這麼多年沒見，若非李世子提起杜十娘，百里烽燁其實早已無視她的存在；但既然見了面，而她落魄得如此淒慘，善良如他當然會于心不忍，出手解救。

「她似乎不太認識你……」李世子回想起杜十娘見到百里烽燁的情景，不由得覺得好笑——人家根本就沒把百里王爺給記在心上嘛！

「我跟你也不熟，麻煩你不要來我家騙吃騙喝。」王爺反唇相稽，但他心里很明白——李世子說得沒錯。

其實他和杜十娘還真是沒什麼交情！

就只是年少時見了她一面，讓他對她興起了一點憧憬之意，有了一些好感罷了。百里烽燁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怎麼會一直都忘不了杜十娘？

如今帶她回來，真的是出于憐憫，完全沒有別的意圖。

他有足夠的權力能擺布世上許多人的生死存活，而既然他曾憧憬過的人落魄了，讓他看得很不舒服，拯救她不過是舉手之勞，他何樂而不為呢？

假如當年他人在京城，幫杜十娘擺平她家里的災難也沒什麼閑難，可是他當時已參軍，不然再棘手的事對他來說也都是輕而易舉。

「說真的，這些年來，你為何從沒去過找她？」李世子跟隨百里烽燁進入堂，坐在桌邊等飯吃。「要不是遇見太子，跟他說起你身邊的姑娘各個長相都很神儀，听他有感而發，透露出杜家小姐的下落，我都想不到有這個人的存在呢！」

那麼他也不會帶百里烽燁去見杜十娘，而一旦錯過，只怕這兩人今生都不會有再見一面的機會了。

百里烽燁順著李世子的思路想了想，不愉快的蹙眉，片刻後才道︰「我以為她早就嫁人了，誰會知道她竟過得這麼慘！你會為了小時候見過一面，覺得有點喜歡卻又毫不相識的人牽腸掛肚、苦苦追尋嗎？」

「啊！你對她就只有那麼一點回憶而已嗎？」李世子听得很失望。「你們的交情並不深厚啊？」

「我對她就只有那麼一點的記憶，至于她對我嘛……那是她的事。」百里王爺一攤手。

「我想她根本就不記得你了！你就這麼……這麼簡單的，只是那麼……那麼純粹的喜歡那樣子的女人嗎？」李世子突然覺得跟百里王爺說話就連措辭都變得很困難。

「不然還有什麼？」

人很容易喜歡上一樣東西，然後找尋相似的來滿足自己，卻不一定非要原本的那個；百里烽燁自認不是一個執著的人，當年離京之後，漫長的軍營生活讓他只想著勝利與生存，哪有心情去在乎京城里那個他曾憧憬過的女子呢？于是等他有心情了、有需要了，就開始找與她相似的替代品。

「你真是有夠怪的！」李世子是真的覺得百里烽燁很奇怪，收的女僕、訂過親的女子，各個都像杜十娘的替身；而本尊，他反倒不甚在意。「那現在你帶她回家養著，就只是大發慈悲，不打算對她怎樣嗎？」

「她年紀不小，容貌又殘了，你是要我對她怎樣？」

「如果她渴望並哀求你對她怎樣呢？」李世子苦苦追問著百里烽燁，但話才剛說出口就變了臉色，對著門口招了招手，汕笑道︰「啊！杜小姐。」

百里烽燁轉過頭，見到杜十娘捧著飯菜走進廳堂，不知方才的話語，她都听見了嗎？

他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煩意亂，從不動搖的心莫名不受控制的晃蕩了幾下，回想起李世子的追問，百里烽燁一時間竟有些猶豫不訣。

向來果斷的他很不習慣這種陌生的感覺。于是一臉不滿的找杜十娘宣泄，「這麼慢才來，你是煮飯，還是難產啊？」

「呃……抱歉，為了菜色新鮮，我是等您回來才開始做菜，所以花費了一些時間。」杜十娘面色如常，卑微的回話。

王爺說的都是對的，王爺做的都是應該的，這是百里家的生存法則，不過在小細節上，她可以有自己的應對方式。

例如，王爺的任何意見，她會學著用了左耳听進去，馬上再從右耳排出去！否則太過重視他的意見，她保證自己會活不到明天。

「辛苦你啦！杜小姐。」李世子對著色香昧俱全的菜肴下手，冷不防手背卻遭身旁的惡人用筷子打了一記。

王爺還沒吃，誰敢搶？

在百里烽燁不甚愉悅的目光下，李世子收回手，等王爺吃完了再揀剩下的……交友如此，對百里怪物真是一種幸運，但對李世子來說，他覺得自己備受考驗，無論是心靈還是身體，都因百里王爺而不斷堅韌與強壯。

「你知道嗎？」李世子很感慨的告訴百里烽燁，「每一回我遇到挫折與不開心的事，只要想起你，不管多麼陰黯的心情都會立即變得舒適而暢快起來。」

百里烽燁懶得搭理他，專心吃東西。

「有你在，這世上就沒什麼值得高興的，既然你已經讓人世間變得如此之糟，還有什麼能令我覺得難過的呢？」李世子聳肩一笑，接著勸告起正想離去的杜十娘，「杜小姐，今後可要辛苦你了，在他身邊可不比在銷魂院里輕松啊！」

杜十娘很尷尬，小聲回道︰「請別稱呼我小姐。」

「只是個稱呼罷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李世子打量起杜十娘的五官。

她原是個美人，即使臉上有猙獰的傷疤，也不會顯得丑陋，只要修復了疤痕，還原美貌，她還是有著令人心動的魅力。

「你臉上的疤也許有得醫治。」李世子評估了杜十娘的舊傷，對著百里烽燁說道︰「明天我們去太醫院找人來替她看看。」

百里烽燁遲疑了一下，轉眼看著不知所措的杜十娘——她的殘缺不只是臉上的疤痕。還有清靈飄逸的氣質和高雅婉約的神態，那些東西也很重要。

假如容貌恢復了，但她依然像眼前這樣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那麼她就永遠變不回當初那個傾倒人心的名門千金，只能是個空有美貌的庸俗女子罷了。

百里烽燁隨口間杜十娘，「你想恢復容貌嗎？」

「這……」杜十娘無法回答，她對毀容的臉已不抱希望好多年了，她有可能恢復嗎？

女子生美，但她的美是被她親手摧毀的，她不相信還能挽回。

百里烽燁在杜十娘的眼中找到了掙扎與期盼的光芒——毫無疑問的，她心動了！

看來女人都是愛美的，她也不例外，而滿足她這麼一個小願望，完全不需要花費他多少力氣。

她臉上的傷疤雖讓別人嫌棄，卻令他刮目相看，因為那是她拼命爭取的「勛章」——她用美貌來換取清白的做法，值得他佩服一下下。

「說啊！」百里烽燁決定遵從杜十娘內心的渴望，治愈她的臉，不過得先讓她自己說出口。

杜十娘為難的抬起頭，望著百里烽燁好整以暇的態度，他是在等她出聲哀求嗎？

她承認自己很想恢復容貌，但懇求他伸出援手，他真的就會幫助她嗎？

李世子等不及了，很干脆的點明事實。「你別不好意思了，想要的話就求他吧！」

這是什麼話啊……杜十娘只覺得很錯愕，突然想說不用了，但那不是真心的，她是真的很想恢復她的竅貌，可叫她去求百里烽燁，要怎麼個求法呢？這真的有些難度！

「你不想恢復嗎？」王爺等得快不耐煩了。

李世子則是苦口婆心的勸著杜十娘。「快點，別讓我們久等，相信我，你遲早會求他的……唉！也許這就是人生啊！」王爺說的都是對的，王爺做的都是應該的，那王爺想要的……她是不是都要乖乖奉獻呢？

杜十娘當下做了決定，認輸吧！「王爺，求您……」

百里王爺立刻滿意的一笑。「那就如你所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