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輕緩地在柔細的背脊上滑動著。
前一刻,他的軀體肉欲獲得了前所未的滿足,但他的心,沒有。
她將自己給了他,但她的心,卻有若築了厚厚的牆,他始終是看不透、觸不著。
垂眼看著懷中的女子,他不自覺地輕蹙眉頭。
「在想什麼?」他低聲問。
頓了會兒,她緩緩搖了搖埋在他懷中的頭,不願抬起頭來面對他。
她背上的手停了下來。
他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抬起她的臉,凝入她的眼中。
「在想什麼?」他又問,語氣較堅持了些。
她閉了閉眼,鼓足了勇氣才注視他道︰「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讓我走。」
他的雙眼危險地眯了起來。
她恐懼地吞咽了一下,仍是開口繼續道︰「我不屬于這,我永遠也適應不──
「胡扯!你屬于我,這是我的地方,你自然該屬于這兒。」
「不。我不屬于這個地方。」她搖頭,壓抑而頹然地低喊︰「為什麼不讓我走?」
「休想!」他咬牙道。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自己身下,他俯,氣息吹拂著她的頰,低沉的嗓音有如咒語一般︰「你是我的,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你都是我的。你只能待在有我的地方。即使你到了地獄,那也必定是因為那兒有我……」
☆☆☆
事實證明天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韓書褆也不必費心去追究那次打電話給她的究竟是不是J.C.,因為在他主動與誠鴻銀行的公關部聯絡之後,他的經紀人,也就是他的母親,便親自對媒體發布了這項消息──J.C.即將來台舉辦個展。
而他首次在英國以外的地方舉辦個展,竟選在台灣,這跌破許多人的眼鏡。
這將不只是台灣藝術界的大事,對于各國的藝術愛好者而言也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大事。可以想見,會有多少記者及他的畫迷會追隨J.C.而來。因此整個公關部門都戰戰兢兢地籌畫著這次的畫展。
而這期間,韓書褆並未因疲累而少作些夢;事實上,她已經接連著幾日被那些夢擾得幾乎沒法入眠。總在上半夜因著那些夢而醒來,下半夜,便再也無法入睡。
再這樣下去,她大概會被送到動物園去──當熊貓展出。
「喲,大才女,怎麼了?黑眼圈這麼嚴重?」公關部的矯矯女,楊美麗,裝模作樣地嗲著聲嚷道︰「真的很……嚇人哪!怎麼不在家休息,跑出來嚇人?」
面對她略帶挑釁的話,韓書褆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不過一旁的石幼方可不像她那麼好打發。就見石幼芳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地說︰「誰不想休息呢?老板看重她,部門不能沒有她,你叫她怎麼休息?你也知道的,J.C.的畫展就快開幕了,這麼破天荒的大事,她不來,怎麼辦事?」說著,她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真羨慕你,永遠不知道忙的滋味。」
「你!」楊美麗怒視她半晌,腳下一跺,生氣地轉身走人。
韓書褆什麼也沒說,不過她扯著唇搖了搖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如果主動挑釁,我也絕對會回敬一番。姑息的結果就是養奸,她已經夠奸了,千萬別再姑息她。」石幼芳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不以為然地說。而後她開心又得意地笑了。「這回,我是真的踩著她的痛處了,哈!」
楊美麗是標準的花蝴蝶,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企圖擷取所有異性的目光。至于于同性者,尤其是相貌上優于她的同性,她則是深具攻擊性。而辦公室之中,韓書褆最常成為她的攻擊對象。言語上的冷嘲熱諷是司空見慣,不過韓書褆從未將她的不友善放在心上──反正楊美麗也只是逞逞口舌之快,倒也沒什麼心眼。
不過石幼芳卻看不下去,常為了韓書褆與楊美麗針鋒相對。
「面對那種人你就該強勢一點,要不然人家以為你好欺負。」石幼芳哼著。
韓書褆微揚起嘴角,再次搖了搖頭。
她不會強迫石幼芳按她的方法行事,就像她面對楊美麗一樣。她很明白每個人有自己獨立的想法與個性,也所以,她堅持做自己,不被別人影響,即使是面對楊美麗的冷嘲熱諷。
「不說她了。」石幼芳撇撇嘴,隨即一臉感興趣地看她。「J.C.為什麼主動找上你?你問明白了嗎?」
她不甚熱衷地聳了聳肩。
「我問過他母親,而他母親說,他很欣賞我父親的電影。上回陪我父親參加的酒會上,他听說了我的工作,便表示了到台灣來辦個展的意願。」
這個理由好像不太充足,不過,反正那些學藝術的人本來就怪怪的。石幼芳也聳聳肩。又興沖沖地問道︰「你想,J.C.會不會來台灣?」
「不會。」韓書褆想都不想便答道。「他從來不曾在英國以外的地區舉辦個展,即使是在英國,他也從不曾出現在公眾場所,就連新作發表的酒會他也從來不曾出席,怎麼可能千里迢迢地飛來台灣?」
石幼芳失望地嘆口氣。「說得也是。」
「干嘛這麼失望?這麼想見他?」韓書褆調笑道。
「當然,誰不想見他?」石幼芳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難道你不想見他?」
韓書褆笑著搖搖頭。她是很欣賞J.C.的作品沒錯,不過,這欣賞僅只于對他的作品。她沒有崇拜偶像的習慣。
石幼芳懷疑地看著她,不過接下來,出乎韓書褆意料之外地,她卻是同意地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他這麼躲著人群,說不定就因為他是個丑八怪。禿頭、大月復、短腿、扁鼻、小眼外加一張血盆大口。就是羞于見人,所以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韓書褆被她所形容的逗得笑了出來。
「瞧你形容的。我不想見他,只是單純的不想,沒什麼原因的,無關他的長相或身材。他是個畫家,我們該關心的是他的畫作不是嗎?又何必在乎他長什麼樣呢?」
「是啊,我都忘了我在跟誰說話了。」石幼芳又嘆了口氣。
人有各種不同的比熱,就像液體。
鎊種液體有著不同的比熱──有些液體不需要太高的溫度便可以沸騰,但有些液體卻須要非常再的溫度才能夠達到滾沸的狀態。同樣的道理,有些人只消一個風吹草動,三言兩語便可輕易使他情緒產生極大的波動起伏,這一類是為比熱低的人;而有些人則是任你說破了嘴皮子,甚至拿著槍抵著他的頭,他恐怕地無動于衷,面不改色的,這種人,就像比熱高的液體。
韓書褆便屬于後者。總是那麼地不塭不火,不忮不求,好像沒什麼事能夠挑動她的情緒。
不過,這樣的個性也才與她的外貌相符吧?烏黑的長發、自留的皮膚,配上丹鳳眼與細致百挺的鼻及紅潤的雙唇。即便在西風東漸審美眼光改變,多數人都較欣賞大眼美女的今日,韓書褆仍是能夠輕易地擷取周圍人贊賞的目光。
「唉!」撐著下巴看著韓書褆,石幼芳忍不住嘆了口氣。
難怪她千求萬求,古玩店的老板仍不肯將那只玉鐲賣給她,卻在第一眼見到便決定韓書褆與那只玉鐲有緣。
「怎麼了?」听到嘆息聲,韓書褆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而她這一抬頭,石幼芳卻征住了。過了幾秒之後她才說︰「你和古董店里那個女孩好像。」
「誰?」韓書褆問著,不過她隨即會意過來石幼芳說的是誰。她不以為意地笑著。「少扯了。」
「真的。我不是說長相,我說的是感覺,就是那種……那種……」石幼芳思考著比較貼切的形容詞。「那種月兌俗的感覺。沒錯!就是月兌俗。」她為自己如此貼切的形容而得意著。
「月兌俗?我還快虛月兌了咧。」韓書褆為她的說法感到好笑,同時卻也疲累地煩、心這些日子以來連連被怪夢擾得不得好眠。
不愧為多年的好友,石幼芳立刻明白她所指為何。
「我看,我帶你去算命好不好?」她獻計道。
「不好。」韓書褆想他不想便拒絕。
「為什麼?」她閑著。不過剛問完她就明白自己的問題有些多余──韓書褆是絕對無神論者,她從不相信什麼神鬼之說。可石幼芳還是不死心,繼續游說道︰「去看看嘛,咱們就當看傻子唱戲,也沒什麼損失呀。」
韓書褆失笑地看她。「有,損失我的金錢。電視上有著一堆聰明伶俐的俊男美女,我何必花錢看傻子唱戲呢?更何況你都說他是傻子了,我又如何相信……」
乍然出現在視線範圍之內的男子令韓書褆愕然地停下了嘴邊的話。
是他!那個在酒會上霸氣向她邀舞的男子。
望著他,韓書褆緩緩地站起身來。
那名男子也注意到她。看了她幾秒鐘,他兩個大步來到她的面前。
他若無旁人地看著她,扯唇輕道︰「許久不見。」
她吞咽了下,說不出話來。
「認識的人?」石幼芳在她耳邊懷疑地問道。認識了這麼多年,面前的這個男子實在不像韓書褆會選擇的朋友類型,太過……自信。即使沒有說話,她都可以感覺到他所散發出來的霸氣。
「不,不認識。」韓書褆立刻搖頭。
她不想與面前的男子有任何的牽連。半年前見過一回,不表示認識他。所以,她的回答也算誠實。
「先生,您找人嗎?找哪位?」楊美麗跳了出來,熱心地問著。
「我找韓書褆。」說話的同時,他的眼不曾離開過她。
而他的話令她心頭一震。不只是因為他說要找她,更因為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听來有些不真實,低沉渾厚,並且,似曾相識。而她確定,那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源于半年前的酒會,而是更久、更遠、更深的記憶……
「喂,發什麼呆?人家找你呀。」石幼芳以肘頂頂她,兩眼則是警戒地盯著面前的男人。
吸了口氣,韓書褆與他點了個頭。「我就是。」
她的回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不合禮儀地先伸出了手。「我是徐杰希。」
看了他的手數秒,韓書褆也伸手與他相握。
在他們兩手交握的那一刻,他的唇輕輕揚了起來。望入她的眼里,他又接口道︰「也就是J.C。」
他的話猶如一顆炸彈,炸得整個辦公室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望著他;而其中最為驚訝的當然就是韓書褆了。
面前的人怎麼看也不像是個畫家。藝術家給人的印象多是灑月兌而豪放的,面前的男人那一身干練的裝束,說他是個銀行家或精算師還來得令人信服些。而他卻說他是J.C.,那個享譽國際的畫家……?
韓書褆突然發覺自己不禮貌地直瞪著他,並且,她的手仍握在他的掌中,連忙收回目光,並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你怎麼證明自己就是J.C.?」石幼芳的口氣不甚友善。
她橫看豎看這家伙都不像是個畫家,再說,J.C.根本是個自閉兒,連在英國他都不願曝光了,怎麼可能到了台灣反倒願意露臉了呢?更何況,他這種大人物到台灣來,怎麼可能會如此的低調,事前完全沒有知會他們一聲呢?
她覺得這一切的問題只有一個答案──他是個騙子,大騙子。八成是想藉著J.C.之名到處招搖撞騙,拐點錢花花。
「阿芳!」有同事甲指責地喚道。
J.C.是多少人千求萬求都請不到的,好不容易這會兒人家自個兒送上門來,石幼芳竟然如此不友善?一個搞不好,他生氣起來,連畫展也一並取消了那可怎麼是好。
知道同事們對她的態度不甚滿意,石幼芳也不再說些什麼,不過她仍是滿臉的不信任。
而徐杰希則是無所謂地從容笑道︰「我就是我,我不需要對任何人證明自己的身分。」
韓書褆並未如石幼芳那般質疑他的身分。和其他同事不同,她不是怕得罪人。只不過這是只消一通電話便可以確認的事,何況畫作展出在即,屆時他母親也會來,她不認為他會冒險撤這個謊。她也不認為他說這樣的謊能夠撈到什麼好處,畢竟,J.C.的一切都是由他的經紀人打點的。
「很抱歉,我們沒有收到您要來的通知。」她盡可能自然地說道。
「當然,因為我沒有通知任何人。」他說。
「您該事先通知我們的,這樣我們才好安排您住的地方──」
「不需要,我已經打理好了。」他掏出了一張小紙片遞給她。「這是我落腳處的電話和地址。」
她愣了一下才將紙片接下。她沒有看上頭寫些什麼,只是將它握在手中。
雖然全身的細胞都在抗議他的太過靠近,她仍是盡可能地將心思放在工作之上。經過了兩次的呼吸,她才又問道︰「您會出席酒會嗎?」
他一向不在公共場合露面。雖然此次他主動到公司來造訪,可她不會就此以為他是為了出席畫展的開幕酒會而來。
「你決定吧,我無所謂。」他不甚在意地說。
他的回答令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石幼芳則是更肯定了面前的J.C.是個冒牌貨。想那個J.C.在英國都不願露面了,怎麼可能大老遠跑到這個連世界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島來參加勞什子的開幕酒會呢?
「那麼,您願意配合做一些宣傳活動嗎?」部門經理簡之溪在震驚之後有些試探地問道。
徐杰希揚起一道眉看向他,而那一道目光卻令簡之溪心虛地一顫。
他尷尬而不自在地笑著。「呃,如果……如果您覺得不妥也沒關系……」
徐杰希沒听他把話說完,將線視轉向了面前的韓書褆,似以目光詢問著。
「台灣的民眾對于藝術鑒賞接受程度不若歐美那麼普遍。在台灣,有不少人是抱著看明星的心態來看畫展,而這也是我們辦活動的一大原因,推廣藝術普級化。也因此適度的宣傳是絕對必要的。若您在畫展之前願意在媒體上露個臉,讓我們在宣傳海報上印上您的相片,將會有極大的助益。」韓書褆幾乎未曾遲疑立刻專業而平穩地向他解釋。說著,她頓了一下,瞥了簡之溪一眼才又道︰「不過我們的合約上完全沒有提到要您配合宣傳的事宜,如果您不願意我們絕不──」
徐杰希抬起手阻止了她的話。「如果是‘適度」的宣傳,我可以配合無妨。你安排吧。」
他的話再次令辦公室中的人瞪大了眼。
不過,他似乎完全末注意到他們的反應,仍是一派的輕松自若。「你知道怎麼與我聯絡。」他對韓書褆輕點了頭說道。
說完,不待任何人來得及反應,他已轉身離開。留下滿室因著他的出現而震驚的人,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久久無法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