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寒冰初融的季節中,家家戶戶仿佛重見曙光一般,紛紛走出戶外投向溫暖的朝陽,迎接全新的一年,惟獨將軍府宛如持續籠罩在酷寒的嚴冬之中。
自從將軍府失去女主人之後,哀戚的氣氛已經完全取代了將軍府原先的莊嚴肅穆,眾人悲傷的情緒也逐漸轉為傷心的啜泣聲,從未有一刻間斷過。
而經過一夜徹底的悲傷之後,所有家僕已經慢慢能夠接收夫人撒手人寰的事實,並開始為夫人與將軍的後事做準備。
當日出東方的一刻起,尤嬤立刻依照夫人最後的遺願開始辦事,下令家僕將大廳布置成奠堂。
沒一會時間,斗大的「奠」字燈籠已經掛滿了所有檐前,靈堂上也擺妥了兩座靈牌,一切都準備就緒,就只差朝廷宣讀將軍的死訊。
尤嬤在換上素衣裝扮後,拿起了三炷香率領家僕們來到夫人的房里,鼻音濃厚地對床上已經法再展笑顏的夫人,難過的說著︰
「夫人,尤嬤已經遵照您的指示,為您布置了一個簡單的靈堂,並為將軍準備了衣物,您就去找將軍吧,別留戀將軍府了,安心的去吧!」
原本情緒稍稍平靜的家僕們,一听見尤嬤的話,馬上又淚涌眼眶,鼻酸的低頭啜泣不已。
尤嬤同樣也是紅著眼眶,將三炷香插在香爐上,然後等待良辰吉時—到,便準備將夫人的遺體移動至外面靈堂,然後再親自護送夫人與將軍兩人到他們向往的世外桃源——竹園安眠。
這時她在心底也默默的許下了誓言,決定直到自己老的不能動了,都要永遠守著駱府主人,永永遠遠、生生世世。
就當將軍府第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哀慟的氣氛中時,緊閉多日的大門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令所有人騷動起來。
尤嬤回頭望了望院子,院子里的劉管家也同時好奇地蹙起眉頭。
「我去看看好了,說不定是朝廷派來的消息。」劉管家擦干眼淚後,站起老邁的身子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愛里的家僕也紛紛拭干淚水來到前院,同時禁不住好奇而相互對望。
這時門外的人仍是不停的用力拍擊門板,猛烈的力道只差沒把兩扇大門給劈了。
「來了、來了。」劉管家因為訪客的催促,不得不趕緊應道。
不停拍擊門面的人在听見屋內有人應門後,歇了手,退開幾步,直到劉管家緩緩的將厚重的木門打開,立刻上前走去。
「到底是誰——」劉管家才想抬頭詢問對方的身份同時,馬上因為看見那熱量不過的面孔而當場呆愣住,啞口地問︰「將……軍?怎會……您何以回府?」
駱濤氣虛體弱的撫著傷重的胸口,不滿地蹙起濃眉,似乎對家僕的反應有些不悅,「我軍在邊疆大獲全勝,如此光榮的事,為何我不能回府?」
「但是,王護衛在信上明明寫著您已被敵軍……」劉管家想起那天信里的內容,再看著眼前確實活生生的將軍,渾身不由地打顫。
「沒錯,這途中我確實整點死在戰場上,」駱濤在回想起那生死一瞬間的場面時,仍是心有余悸,「不過還好我軍有許多明智的戰友,因此才能化險為夷呀!」
「天哪,怎……怎會演變成這樣?」
「還愣在這干嘛,快點讓我進屋。」駱濤懶得理會劉管家呆滯的反應,一手推開厚重的大門後,便跨進門環視了前院一圈,隨即又將目光放在劉管家臉上。
站在廓道上看狀況的丫環們,一見到將軍昂藏的身影當常是傻了眼,驚呼聲哽在喉頭出不來。
「夫人呢?怎不見夫人出來迎接?」駱濤留意到一旁家僕錯愕的神情,如此驚恐的反應令他蹙眉的回頭問向劉管家,「怎麼?難道你們沒收到我報平安的信箋嗎?」
「啊?信箋?」劉管家此時已經因為害怕而全身顫抖不已,他甚至無法想像,將軍若是知道夫人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後,會是如此瘋狂。
駱濤無謂的揮了揮手,「算了,反正我不在乎那瑣碎的禮節,你只管去告訴夫人,說我已經得到皇上的恩準,得以卸除大將軍的職務,不過為了不引起朝廷文武百官的異議,所以我們只有三天的準備時間離開將軍府。」
「夫人……」劉管家囁嚅的不敢說出整個真相,「夫人她……」
「她怎麼了?」駱濤擰緊劍眉,微慍地板起臉色,「快說啊!」
劉管家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是垂喪的低頭下去,抑不住悲傷的開始嗚咽起來。
一旁的丫環一看見劉管家哭泣,不禁又哭成一團,哀傷的情緒宛如會散布似的,一個傳染一個,直到所有人泣不成聲,駱濤這才注意到情況不對勁。
駱濤回頭看了大伙一眼,眼角余光驀地瞥見大廳外的前檐上,竟掛著兩個斗大的「奠」字,大廳里頭更是已經布置成了靈堂,令他不禁愕然,他上前幾步,抬起微顫的手指指著大廳。
「這是怎麼回事?」他回頭板起怒顏,斥問劉管家,「是誰允許你們把將軍府布置成這副德性的?」
劉管家一看見將軍發火,馬上害怕的跪在地上發抖,並痛哭失聲,「將軍……」
駱濤看著向來行事穩重的劉管家,如今竟然嗚咽不停的跪在面前,驀地令他產生一種不祥的感覺,回頭再望著大廳上的布置,難不成……
「龍兒!」
駱濤帶著未愈的傷勢以及惶恐的心情,直直奔向後院,只見所有家僕一見到他,立刻回以錯綜復雜的眼神,他心中那分恐懼愈是佔領心房。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到什麼叫做恐懼,即使他曾在前線奮勇殺敵,卻從來沒有比這個時候還要害怕,他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噩夢,而不是真實。
然而這場噩夢,終究還是成了無法改變的事實。
當他一掌推開房門,看見房里的丫頭個個身穿喪服,頭綁白絲巾時,他整個人就愣住了,緩緩的抬起一雙布滿血絲的雙眸。
床上躺的人……
掩面而泣的丫環們在抬頭看見將軍無恙的立在面前時,只差沒當場昏了過去,「將軍?天哪,真的是將軍呀!」
「啊,這……這……」尤嬤更是張口結舌,當場彬倒在地,回頭看向床榻上早已無法起死回生的夫人,不禁潸然淚下,「夫人呀……」
駱濤完全無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畫面,他頻頻搖頭,「不,這不是真的……這絕不可能是真的……」
他踉蹌了好幾步,直到整個背靠在木門上,撐住自己無力的雙腿,仍是無法相信的搖頭,否定眼前的畫面。
一旁的家僕見狀,生怕將軍承受不了打擊,怯怯的上前扶持住將軍不穩的身子。
尤嬤則是整個人跪趴在地上,愧疚地說︰「將軍,夫人在接到您成為敵軍俘虜的消息後,就執意要隨您遠去,我們阻止不了夫人的決定,所以……」
駱濤訝異的听著尤嬤的解釋,抬眸看著那一動不動的人兒,他猛然推開一旁欲扶持他的家僕,瘋狂的沖到床榻邊,捉起了龍兒癱軟無力的身軀,死命的搖晃著。
「龍兒,你快點醒來,我已經回來了,我真的平安回來了呀!」
「將軍,」只見尤嬤聲淚俱下地接著又說︰「夫人昨兒個就帶著與您來世再給發的誓言離開人世了,是我們目送夫人離開的,所以夫人已經不可能……回來了。」
駱濤憤怒的晃著龍兒的身體,不願接受尤嬤所帶來的殘酷訊息,「不!不可能,龍兒怎麼可能離開我?她怎麼可能棄我而去!」
尤嬤連忙扯住將軍的小腿,苦苦地哀求︰「將軍,夫人真的已經走了,求您別這樣呀,夫人在黃泉路上會難過的。」
駱濤的憤怒在瞬間化為悲傷,忽地緊抱住那始終沒有反應,沒有體溫的軀體,拼命的想為她取暖。
「不,龍兒……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啊!」
「將軍……」尤嬤萬萬沒想到將軍真的會回來,要早知道她說什麼都會阻止夫人的。
無奈……這一切都太遲了,她將因為自己沒有盡好保護夫人的責任,永遠受到良心的譴責,就算以死謝罪,也無法彌補將軍與夫人所承受的傷害呀!
駱濤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撫著那依然姣美的容顏,「龍兒,求你睜開眼楮看看我,我真的回來了,你怎麼忍心讓我面對你離我而去的痛苦呀?」
尤嬤這時想到夫人最後留下的遺物,趕緊小心翼翼的呈上,「將軍,這是夫人最後留下來的遺物。」
駱濤回頭看向尤嬤的手心,那塊代表駱家的玉佩,像是一把利劍似的,立刻刺痛他的心。
「我答應過要回來取回王佩的,現在,」他緩緩的伸手取回玉佩,低頭凝視著懷里的愛人,「物歸原主,我拿回來了,可為何獨獨你無法回到我身邊?」
龍兒死白的臉,一動也不動地躺在他的懷里,完全感應不到他的悲聲控訴與央求,就這樣靜靜的躺著。
駱濤難過的將手緊握起傳家玉佩,直到發出「喀」的一聲,玉佩瞬間碎裂成兩半,玉佩的裂痕同時也割裂了他的掌心,鮮紅的血液立刻順著指縫滲滿整個手掌。
他已經失去了至愛,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眼看遠山綻發絢爛光彩,照得一片蔥翠,但是他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未來更是一片茫然。
至今他才明白,原來龍兒即是代表了所有,沒有了她,他等于失去了一切。
既然他已失去了一切……
駱濤的表情忽地斂去所有悲憤與哀愁,倏地將龍兒的遺體給抱了起來。
「將軍?!」所有人見狀,紛紛緊張起來。
駱濤抱著龍兒,雙瞳無神的望著門外,「龍兒,我答應過你,等我回來後一定要帶你一塊到竹園去,如今我回來實現承諾了,跟我一塊離開這里吧,我們到一個只屬于我們的地方,再也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
駱濤此時再也听不見家僕哭泣的聲音,一顆心也不再感到任何痛苦,反而有一種安祥的感覺。尤嬤與家僕們這才明白,將軍與夫人之間的山盟海誓是至死不渝的,所以除了難過,他們已無太多情緒,就這樣默默的看著將軍帶夫人離開了將軍府。
一段不該熄滅的情緣,就此在幽幽時空中,開始不停轉輾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