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花家的老爺來拜訪您了。」
「快請他進來。」黑其邁正襟危坐的吩咐,「春蘭,快去沏壺茶來。」
嬌小的春蘭才碎步跑離客廳,花武夫就踏著穩健的步伐走進客廳。
「花老爺子,快請坐。」他站起身打著招呼。
「冒昧來拜訪,失禮了。」
「快別這樣說,我早該去府上拜訪的。」他等花武夫就坐後才跟著坐下,「近來可好?」
「不好。」他板著臉,一點兒也不留情面的回答,氣氛馬上陷入僵局。
「你們家黑小子在嗎?」他接著道。
「他人在台北。」
「是嗎?」花武夫掀掀眉,「黑老爺,我就開門見山的說清楚好了。」
「是,請說。」
「喜帖,我前些日子收到了,也坐在家里等了好些日子,但是我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該來的人。」他的鼻子冒著氣,「所以我人就來了。」
「是是,小兒失禮了。」黑其邁頻頻點頭致歉。
「您也知道失禮了?」他哼著,「黑老爺是我們北城鎮上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你不會不知道該有的禮數。」
「是是,本來我該帶著媒人親自上門提親的,但是力剛一直要我別急,他說他和競艷兩個人談好了,眼看著大喜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的心底也很著急啊!」
「他們小倆口怎麼說我是不清楚,但我們做長輩的可不能跟著胡鬧。」他的語氣和緩了些,「競艷從小就沒了父母,我是唯一可以替她做主的長輩,她可是我捧在手心的寶貝,一生一次的婚禮,我是絕不容許敷衍了事。」
「是啊!這個我了解。」他應著,「雖然禮數我們不周到,但婚禮我是一定會熱熱鬧鬧的辦,將競艷迎娶過來,保證讓她風風光光。」
「結婚前的禮數還是得照著步驟來,他們小倆口不願意,我們長輩就私底下遵循,也免去讓街坊鄰居笑話。」
「是是是。」黑其邁猛點著頭,「我會挑個日子,請媒人上門提親,雖然沒有訂婚,但該有的大聘、小聘我也會擇日送上,一樣都不會少。」
「這樣子才象樣啊!」
「哎,也多虧花老爺子不計較,願意讓我們補禮數,還是你為人開明啊!」
「哪兒的話。」花武夫爽朗的大笑,「以後我們就是親家了,剛剛我講話失禮的地方,還要請你包涵。」
「不不不,先失禮的是我們,還要您親自登門,我才汗顏呢,事情說開了大家才不會留著心結,還是老爺子見過大風大浪,懂得解決事情的辦法。」
「你過獎了。」
「老爺子,請用茶。」春蘭奉上茶,沒想到須臾的時間兩位老爺子就將事情談妥了。
「妳是?」
「她是我們家的管家,也是力剛的女乃媽。」
「失敬失敬,以後我們家競艷還請妳多多照顧。」
「哪兒的話,花小姐嬌滴滴的,人見人愛,到哪兒都會讓人想好好照顧,要是有人敢欺侮她,我春蘭第一個替她出氣。」
「有妳的保證,我更放心了。」花武夫笑呵呵的點著頭,「怎麼沒見到黑夫人?」
「不瞞你說,這個婚禮啊不只惹老爺子你生氣,內人也氣得很,她嘴里老是念著這樣子虧待了競艷,一定得好好補償她,所以這些天她待在北部,到處搜羅著珠寶首飾要送給未來的兒媳婦呢!」
「這樣啊,那真是辛苦了黑夫人。」
「不會不會,她樂在其中。」黑其邁笑著揮揮手,「老爺子,既然你人都來了,我們是不是順便商討一下婚禮的細節呢?」
「喔,好啊好啊!」
「這個喜餅你是偏好西式還是中式的?」
「我想各半好了,年輕人喜歡西式的,像我這樣的老人家就比較偏愛中式。」
「好,各半,這樣比較不會有分歧。」他贊同的點點頭,「那喜宴呢?中式好還是西式好?」
「喜宴就比較講究了,中式又分在餐廳辦和流水席……」兩個老人家談論到婚事就開始滔滔不絕講個沒完沒了。
花競艷站在自家庭院里向外眺望,看著衛爾旋騎著腳踏車向她這邊緩緩而來,胸前還抱著個小小的盆栽,看到她之後神情愉悅得很。
瞪死你!瞪死你!她瞠著美目用力地瞪他,心底氣他是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拆了他的骨、吃了他的肉。
「早。」他在她家圍牆外停了下來。
「哼!」她仍舊死命瞪著他,「請你離我遠一點兒。」
「為什麼?」
「因為你——臭死了!」
「妳錯了,我出門前才洗過澡,我現在是香極了。」
「吃了一百零四塊臭豆腐,洗上一個月你都還是臭的。」氣啊!恨啊!那天那些臭豆腐他竟然一塊都沒分她吃!繼續給他瞪下去。
「好吧!」衛爾旋聳聳肩,將胸前的盆栽從圍牆外遞給她,「送給妳,再見。」
花競艷愣愣的接下後,他將腳踏踏板繞了一圈,順勢踩下,腳踏車就向前沖去。
每回見到她,總是能帶給他好心情,他快樂地吹著口哨,悠閑地踩著腳踏車,騎出寧靜路,繞到了圓道,朝圓道的前端騎去。
希望他的好心情能延續到見完他的客戶。他在心底期盼著。
坐落在圓道前端的是有著白色圍牆、黑色雕花大鐵門的「黑府」,它佔地寬廣,不像北城鎮內的小庭院、小平房,而是有著綠色草皮包圍的大宅。
到達後他停下腳踏車,按了門鈴。
「我是衛爾旋。」報上姓名,門房馬上替他打開側邊進出的小門。
「少爺在屋子里等你很久了,衛先生。」穿著黑色西裝的門房急急的領著他往大屋走。
衛爾旋倒是從容不迫的緩緩移動腳步,反正生意談不談得成,他並不是很在意,錢夠用就好。
「衛先生。」門房站在屋子的入口等了他兩分鐘,他才走近,他屏著氣息,替他開啟門,「請進。」
接著他朝里頭喊,「少爺,衛先生來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
「是,少爺。」答完,門房恭敬的退了下去。
「衛先生,你好。」
「黑先生,你好。」
「請坐。」
「謝謝。」他坐了下來。
黑力剛看著他坐下,然後以眼神示意佣人端茶,等佣人端上了茶,再用眼神示意佣人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
黑力剛安靜的觀察著面前的男人,他原本以為在台北花界很有名氣的設計師年紀應該很大了,沒想到竟然這麼年輕,而且相貌這樣的好看。
衛爾旋知道他在觀察他,他也不作聲的讓他仔細端詳,在內心他不希望自己的氣勢輸給他,當然他知道自己不會。
「你很年輕,也很俊俏,就像你的作品一樣。」
「謝謝。」
「以你的外貌和你的才藝及名聲,在台北不難創下更好的業績。」他暗示著他如果需要幫忙,他是非常願意資助他的。
「謝謝,目前這樣的日子我過得很愜意。」
「你的生活可以過得更安逸。」
「黑先生,我現在的生活就很安逸了,而且插花、種花只是我打發時間的消遣,我不想讓我的消遣變成我的精神壓力。」若他有企圖心,他豈會只有今天的名氣?他追求的不是名利,當初他會將花移到北部去販售,只是為了讓他能有個名目上台北看看……他搖搖頭,停止再想下去,「黑先生找我來談的生意若是在此,那我先告辭了。」
「不,你先請坐。」黑力剛將話題轉回到正題,「我另有所托,資助你只是我在看過你之後萌生的念頭而已。」
「你請說。」
「我知道你會接些場地設計的Case。」
「嗯。」
「我想請你幫我設計婚禮場地,不曉得你是否願意?」
「婚禮?」
「是的,下個月初,我要結婚了。」
黑力剛要結婚了G衛爾旋的心被狠狠地一擊,「恭喜。」
「謝謝。」他點點頭,「我的婚禮場地設在北城國中的禮堂,你剛好住在北城,這樣會方便很多。」
「新娘子是花家小姐?」
「你知道?」黑力剛挑起眉。
「我是北城的居民,你和花小姐的愛情長跑,人人看在眼里,今天你要結婚了,新娘子自當是花小姐。」
他彎起嘴角,「我們的婚禮會是鎮上的盛事,所以請你務必答應我的Case,我想讓我的婚禮能襯托出新娘子的美麗。」
「這是我的責任。」衛爾旋點點頭,來時的大好心情已不復見,他被這突來的消息給打亂了思緒。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嗯,不過我有個請求。」
「你說。」他在邀請他前有耳聞過他接Case時總有些異于常人的要求,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
「有關婚禮的一切全都由我來主導、決定。」他啞著聲音說,「不單單是婚禮的會場,還包括新娘的禮服、化妝、首飾,甚至是喜宴上的餐飲、會後的禮品等等,全由我來決定,我想達到盡善盡美。
「當然,已經決定的我並不會無理的要求你改變,但請你先提出來,我好照著這些決定來選擇我要設計的風格。」
「家母替新娘子采買了些首飾,這是長輩的心意,我希望你多多少少能選擇些用在新娘子身上。」黑力剛沒意見,這反倒讓他省事不少,「其它零碎的事情我不介意你全權替我決定,我相信你。」
「謝謝。」
「關于報酬方面……」
「等婚禮結束後我們再來談吧!」衛爾旋打斷他,「你滿意我的設計也才會同意我開出的價錢,是吧!」
「這是你談生意的習慣?」
「是的。」
「以一個生意人的觀點來看,這並不是一個好習慣。」默力剛頗不贊同,「若要以『滿意』來做為付錢的憑據……有句話說得好,無奸不商,一般人為了讓自己省些錢,就算再滿意也會吹毛求疵、百般挑剔,這對你是不利的。」
「我不是『生意人』,勉強算是個『藝術家』,所以不用以生意人的眼光來看待,若我的藝術得不到贊同,收再多錢我也不會高興。」
「學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黑力剛取笑的道。
「我還算幸運,這個行業為我累積的財富可以讓我任性的擁有這項高貴的情操。」衛爾旋挺直背脊站起身,「若我有問題,會再跟你聯絡。」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希望。」他欠欠身,向屋外走去。
花競艷遠遠的就看到衛爾旋騎著腳踏車過來,她負氣的繼續用眼箭射他,心里想著,他應該會像前幾次一樣,停下來任她罵個兩句以泄心頭之恨,但是——他竟然無視于她的存在咻咻的就騎了過去。
竟然裝做沒看見她?!
她邁開腳步急追而上,用力扯住他的衣襬,硬生生的將他從腳踏車上拉了下來,如此之輕易可是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你、你、你沒事吧?」她結結巴巴的,慌張地松開手,看著沒人騎的腳踏車向前滑了一小段路後倒下。
她是強臂人唷?也沒出多大力,怎麼就可以把一個大男人從腳踏車上拉下來?
「喂,回話啊!你嚇到啦?」見他眼神呆滯,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臉頰。「沒這麼嚴重吧!你這麼高,腳一伸就可以直接站立在地上了,從腳踏車上掉下來應該不至于會摔傷啊!」
「妳要結婚了?!」他牛頭不對馬嘴的問。
「什、什麼?」
「妳要結婚了?」這次的口氣有著濃郁的凶狠,他呆滯的眼神在看向面前的她時,轉為明亮。
「是又怎麼樣?!你這麼凶做什麼?」
「難怪……」他的氣勢消弱,喃喃地道︰「難怪妳會突然回來,原來妳要結婚了。」
「喂,你要去哪兒?」
「我要回家,花小姐。」衛爾旋看也不看她,聲音里多了明顯的生疏。
他的表情變得有如她頭一次見到他時的冷默,這讓她心一悸,下意識的又拉住他的衣襬。
「你怎麼了?」
「沒事。」
「是嗎?」她站到他面前,「剛剛那麼凶,現在又裝酷,怪里怪氣。」
見他還是沒反應,她提醒他,「喂,我在跟你生氣耶!」
他看著她,從踏出黑家大門,他的腦子就一片混亂,他連是怎麼回到這兒,又怎麼會和她踫在一起的都不清楚,他得回去好好思考思考,接下去該怎麼辦,該……拿她怎麼辦?
「臭豆腐,你還記得嗎?」見他一臉的茫然,她嘆了口氣,「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了!不過,你得包小湯包給我吃。」
「我沒有材料。」
「去買。」她抬抬下巴,不容他有借口推辭,但腦子一轉,又作罷,「算了,你才出去過,明天再買好了!」
她想到什麼的又問︰「你剛剛去哪兒啊?」
「談生意。」他朝自家方向走去。
「談生意?原來你是有工作的啊?」花競艷跟著他,順道替他牽起腳踏車。還好,腳踏車沒摔壞。
「妳跟著我做什麼?」他接過腳踏車,自己牽著。
「跟你回家啊!待在家里好無聊。」
「新娘子應該很忙,怎麼會無聊。」他冷哼著。
「你怎麼知道我要結婚啊?你也有收到喜帖?」
「我沒這個榮幸。」他從來就沒有和她或者是「他」有過交集,哪來的帖子可以收?「黑先生告訴我的。」
「黑力剛?你們應該不認識啊!」黑力剛的朋友她全都認識,沒道理獨漏他。
「他是我的新客戶。」衛爾旋望著她,語氣充滿客套,「花小姐,以後還請妳多多指教。」
「指教什麼?」
「黑先生請我設計你們結婚的會場以及一切婚禮的相關事宜,所以從今天開始一直到下個月初婚禮結束,我們會有密切的接觸。」
「黑力剛找你安排婚禮?」花競艷眉毛一挑,腦筋動得飛快,那她不就可以幫綿綿設計一個屬于她的婚禮?「太好了!」
「謝謝妳的肯定。」
「黑力剛會找上你,鐵定你很高竿。」她攀上他的手臂,熱切的道︰「我有意見可以提出嗎?」
「是的。」手臂傳來她柔軟的觸感,渾沌的感情像是注入一道暖流,衛爾旋深呼吸,試圖甩去心跳加快的窒息感。
「太好了,我要婚禮上充滿百合,純白色的百合,只有潔白可以襯托這個婚禮。還有還有,新娘子的頭紗上要有皇冠,分送的喜糖要用白綢包著,然後套上和新娘一樣的小皇冠……」
「妳很期待這個婚禮?」
「當然!」她和綿綿從小就夢想著婚禮的細節,今天綿綿能和她心愛的人結婚,雖然有些許的瑕疵,但她會彌補的,就讓她幫綿綿將夢想實現,讓她替綿綿準備一個完美的婚禮。
她美麗的笑容讓他心中一刺,驀地推開她,「請不要貼著我。」
「為什麼?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間勾肩搭背很正常啊!
「一個淑女是不會和自己丈夫以外的男人有親密的踫觸。」他冷著聲音說。
「誰規定的?」花競艷抬高下巴,不喜歡他用「淑女規範」來綁著她。
「沒有人規定,只要是潔身自愛的好女孩都知道。」
「八股。」他的話讓她渾身不舒服,「只要我還沒結婚,我高興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沒有人有權置喙。」
「是嗎?」
「沒錯,就算我現在抱著你,和你接吻,只要我想,沒什麼不可以。」
「妳想嗎?」
「想什麼?」
「想抱著我、想和我接吻嗎?」他啞著聲音問,低頭看著她。
她望向他,他那黑色眼眸閃著光亮,原本遮在額前的柔軟短鬈發因為要去見客戶而抹油梳了上去,露出飽滿的前庭,他的鼻梁很高挺,嘴唇很豐厚,有著淡淡的紅色,透著光澤,像是很有彈性,吻上去口感應該很好……
「想嗎?」他傾身靠近她,逼問著她。
他的靠近讓她鼻息間聞到滿滿的青草味,他微彎腰身,讓她彷佛感覺到他尖挺的下巴就輕擱在她的頭上,她似乎聞到青草味兒中還夾著淡淡薄荷味兒,就像刮胡水的味道,她困難的呼吸著,感覺周遭全被他的味道填滿而氧氣盡失,讓她快窒息……
她微抬頭,他白淨而光潤的下巴就近在眼前,再上去一點點就是她剛剛還想著吻起來感覺很好的唇……天,她在想些什麼?
「我是淑女,你說的沒錯,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妥當。」勿勿丟下話,花競艷拔腿就飛奔回家。
她的離去讓衛爾旋松了口氣,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無力的靠著腳踏車。
他苦笑著,心底一方面松了口氣,另一方面卻又可惜失去了一個踫觸她的機會。
她剛剛是緊張的,他感覺得出來,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緊繃著,就像是拉緊的弦。
這代表什麼?期待還是害怕?
他甩甩頭,她都要結婚了,期待或是害怕又能怎樣?
「我該怎麼辦?」他自問著,聲音里充滿哀傷。
罷剛在心底泛開的暖流陡然變成一把銳利的劍,將他的心劃開一道長長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