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低頭繡著一張枕套,枕面上繡的是一對恩愛的交頸鴛鴦,一針一線里全寄托著她滿懷的情思。
「漢家姑娘的手真巧,姊姊繡得真漂亮,要是我出嫁時也能有這樣的嫁妝就好了。」一個嬌憨可愛的小泵娘兩眼發光地看著桔梗手上的刺繡。
可娜是個直率可愛的姑娘,紅撲撲的臉頰既嬌憨又純樸,她是「悅來樓」掌櫃的閨女,沒事就愛膩著桔梗。
「要是可娜出嫁了,姊姊也幫妳繡一對枕套。」她微笑著承諾。
「真的?」
「真的。」桔梗微微一笑,這小泵娘的嬌憨天真總讓她想起家中的二妹,對妹妹的思念之情就全轉移到可娜身上。
可娜興高采烈地看著枕套,隨手翻弄著一旁已經繡好的被套、床罩等嫁妝。「唉!真教人羨慕,祥哥對姊姊可是一片痴情,要是以後有人能這樣對我就好了。」
桔梗俏臉微紅,在這些坦率直接的包頭人里,她仍是含蓄的。「妳講什麼呢!我們都快要當夫妻了。」
「就算是夫妻也沒有幾對像你們那樣的,外面人都說啊!祥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二掌櫃,千寵、萬寵就怕嬌妻受累、受罪。」
她忍不住笑了。
「我看可娜也有心上人了吧?不久後,也會有人把妳疼到了心坎兒里。」她故意取笑道。
可娜隻果似的小臉一紅,高高噘起了嘴。「姊姊就愛取笑人,哪……哪有這樣的人。」
「沒有嗎?」她微偏著頭,故意逗著可娜。「如果真的沒有的話,那某個小伙子可要傷心了。」
「誰,是誰……」可娜急得跺腳。
「反正妳心上也沒有人,妳管誰會傷心呢?」桔梗偏還不肯放過她。
「哎,哎,姊姊,妳……妳欺負人。」
桔梗噗哧一笑。「好,我不欺負妳,是我們盛祥號里的一個伙計,知道妳來了,他現在不知道在外面轉了幾趟了。」
聞言,可娜的小臉又是一紅,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
門吱地一聲被打開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
「祥哥,你回來啦!」可娜忙起身問好。
「可娜也來啦!」祥子點了個頭,打過招呼。
瞥見祥子的神色凝重,桔梗轉向可娜。「可娜,石子他在外面,妳告訴他,我要妳幫我買幾塊布,讓他跟妳去搬。」
石子雖然辦事聰明伶俐,但對感情的事卻又憨又笨,她樂于去撮合這一對。
可娜小臉一紅。「好,那祥哥和姊姊慢慢說話,我先走了。」
他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坐下後,只是專注地看著她,眸中藏著痛苦。
「桔……桔梗……我有事要和妳說。」
她放下手中的繡品,靜靜地看著他。「什麼事?」
他很不安,那是他曾對她說過的唯一一個謊言,既然要和她共度一生,自然不能再瞞她。
他一咬牙。「我瞞了妳一件事。」
她斂起娥眉,安慰地握緊了他的手。「你說。」
「在濟南城的那天,妳在小茅屋里,我去了城里打听消息。」他深吸一口氣,自責不斷燒灼著他。「妳大舅的鋪子沒有撤,他也沒有舉家南遷,他甚至還在城里貼了告示找妳。」
他大氣不敢喘一聲,準備承受她的怒氣。
「是嗎?」桔梗問。
他不敢抬頭。「我騙了妳,我不敢告訴妳實情。」
「我知道。」嗓音隱隱透著笑意。
啊?
她微微一笑。「那天你回來時,我就覺得你神色不對,隔天一早,我就自己去了城里一趟,你記不記得?」
他怎會忘記,那天,他在門口從早晨等到黃昏,嘗到了心如死水、痛不欲生的滋味。
「那天,我去見了我大舅一面,他人就在濟南城里,我知道你騙了我,但是,我也騙了你。」她悠悠地道。
「妳……妳見到妳大舅了?」他呆愣住了。
她輕點著頭。
「那妳……為什麼不說?」他仍是懵懂。
她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你先說你為什麼要騙我?」
「我舍不得妳走,我想帶妳一起來到包頭,如果等我闖出一番事業再去找妳,我怕那時妳已經嫁人了,我不想等……」他低聲地說。
她微低著頭,聲音細小得難以辨識。「我的理由和你一樣。」
他愣了一下,將全部的前因後果串連了起來,想起那天她的離開,一陣狂喜流竄周身。
他仍是有些不可置信。「妳……妳那時真的就……就願意……跟我了?」
她微低著頭,唇角逸著甜笑。「你重情重義、忠厚老實又有骨氣,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我跟著你心里就覺得穩定踏實,什麼大風大浪的我都不怕。」
「桔梗……」他緊緊地握著她的小手。
「你打心眼里對我好,這一路上,你很努力地保護我,我知道你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那天,我去見大舅,就對他說了,我不想留在濟南,也不想回杭州,我想和你一起走。」她溫柔地回握住他。
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他長吁了一口氣,高大的身子微顫。
「妳……妳待我真好……真好。」
她的嘴角輕柔地揚起一朵笑花,縴指輕點了一下他的臉。「你這爺兒們,又哭又笑的,也不怕羞人。」
「我不怕,有什麼好羞的?」他笑著,包住她柔軟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桔梗、桔梗、桔梗……」他歡欣地一連串喊著,忍不住緊緊擁著她。
「我听到了。」她的聲音帶笑,靜靜地貼著他的胸膛,听著他的心跳。
清晨的日光照在包頭河上,波光瀲灩美麗,碧波萬頃,今天,包頭最為人注目的一場婚禮熱熱鬧鬧地展開了。
席開三百桌,遠近的牧民都接到了邀請,包頭的各個商家為了這場婚禮,也花費了不少的心力,各家的伙計都被借來張羅婚禮。
「說起大掌櫃季祥,他在包頭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從一個拉駱駝的小堡做起,到今天成就一番霸業,他蓋的驛館是這里生意最好的,他賣的馬匹,毛皮也是這里最搶手的,他在包頭可以說是這個。」說的人豎起了大拇指。
「說起二掌櫃樊小姐,她可是咱們包頭的第一美人,美得連戈壁那頭都有人遠道而來向她提親,人又溫柔、又能干,嫁給季大掌櫃可以說是英雄配美人啊!」
季祥一向好交朋友,人緣又好,在包頭的地位也越見重要,因此他有心將這場婚禮辦得格外盛大隆重,婚禮的豪奢夸張足夠讓人議論個一年半載。
鎊部落都派了代表前來參加婚禮,關帝廟前連續熱鬧地演了一個月的戲台,盛大得像個集會。各地送來的賀禮早已堆積如山,招呼的僕役、小廝更是累斷了腿、講干了嘴。
「這位大爺,您送來的羊十只、牛十只,已經收到了,敝店已經都客滿了,小的帶您到隔壁『盛益樓』去住。」
「徐掌櫃,我家大爺說還得跟你再借十個人,客人多到咱們快應付不了。」
「你把人都領走吧!橫豎我今天也做不了生意了。」徐掌櫃笑呵呵地回答。
「別別別,咱們的客人還要往你這里領呢!大爺說你替他招待賓客,就是賣他個面子。」
「好好好,那把客人領來吧!」徐掌櫃笑得合不攏嘴。
祥子和桔梗的婚禮采用漢人的傳統婚俗,處處施放的炮竹,煙火熱熱鬧鬧得像是炸開鍋了似的,整個包頭歡欣鼓舞,絢爛的煙火照在兩個新人的臉上更顯得喜氣洋洋,雖沒親戚好友在身邊,但心卻是溫暖的。
桔梗低垂著頭,耳朵听到的是各地不同的語言,有哈薩克語、維吾爾語、俄羅斯語、滿語、漢語等,雖听得不甚懂,但也知道都是些祝福的話。
一雙小手縮在衣袖里,不安地絞著,她居然要在這里成婚了,一個遠離故鄉杭州千里之遠的地方。在這塊原本陌生,現在卻漸漸熟悉起來的土地上,她不能不感慨,感慨命運奇妙的安排,但這是她所選擇的路,她無怨無悔。
「新娘下花轎啦!」
如雷的炮竹聲乍然響起,敲鑼打鼓聲震耳欲聾,桔梗驚跳了一下,一個不小心踩著了過長的衣裙,身子就要往一旁跌去。
「小心!」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她耳邊響起,一雙厚實而溫暖的大手攙扶著她。
霎時,原本的不安和焦慮都沉澱了,她的心安定了下來,原本听來陌生的祝賀語,這時也覺得親切不少。
今兒個來了很多很多的人吧?祥子說了,婚禮會很盛大,但到底會有多盛大她並不知道,一方蓋頭的紅色帕巾遮蔽了她的視線,只能由遠遠近近不斷傳來的鼎沸人聲來猜想。
「一拜天地--」禮官開始唱禮了。
祥子摟著桔梗的腰,替她指示方向,讓她隨他盈盈拜下。
「二拜高堂--」
斑坐在家長大位的是巴圖爾的族長夫婦,替兩人見證婚禮。
「夫妻交拜--」
桔梗由紅帕巾下看到祥子緊緊握著她的手,他的手雖溫熱,卻微微沁著汗,他也是緊張的吧!兩人隨著禮官的唱禮聲面對面地拜了三下。
「哎喲!」
兩人的頭踫個正著,賓客間立刻爆出連聲大笑。
「看季掌櫃樂得跟什麼似的。」
「可不是,娶得了包頭第一美女,心里還不樂得開花了!」
「是是是……」季祥一迭聲地點頭稱是,惹得大伙又是一陣大笑。
「送入洞房--」大伙不待吩咐,一起戲謔地大喊,
再來是一陣的混亂,還有一室的歡欣熱鬧,她被簇擁著送入了洞房。
新娘房內擠滿女眷,大家笑嘻嘻地談笑著,一直到晚宴的時間結束。
☆
夜深了,新郎被簇擁了進來,新郎倌一身的紅,輝映著一臉的紅光滿面。
「行了,季掌櫃,春宵一夜值千金,就讓你和夫人好好的恩愛吧!」
在眾人的哄鬧中,門靜靜地關上了,新房內只有一對燒得正旺的龍鳳喜燭,映照著家具上四處貼著的紅色藷字,看來喜氣洋洋。
新床上,一身紅色嫁衣的新娘端正的坐著,祥子有些緊張,手心里都是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輕輕地用秤桿掀起了桔梗的紅蓋頭,一對盈盈如秋水的明眸正含笑地看著他,他的心跳又亂了。
經過細心妝扮的桔梗更加美艷動人,雪白如瓷的肌膚上是一對晶燦如星的大眼楮,細細描繪的柳眉彎如新月,小巧細致的櫻唇和無瑕的玉頰上,用胭脂染上嫣紅的艷色,更平添了幾分嬌羞。
祥子看著美如天仙下凡的新婚妻子,不由得看痴了,桔梗微微一笑,這嫣然的一笑又讓他失了魂。
「你酒喝多了。」她說。
他撓了撓頭。「他們灌了我不少酒。」
她微偏著頭看他。「瞧你沒怎麼醉嘛!」
「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怎麼會舍得醉?」他的眼里閃過深沉的火光,直勾勾地看著她。
她俏臉一紅,紅艷艷的像映著夕照的彤雲。
他幫她卸下了頭上沉重的鳳冠,心疼地發現她已是一臉的疲憊。
「要先喝交杯酒,喝完了就會圓圓滿滿。」祥子遵照喜娘的吩咐替自己和桔梗各斟了杯酒。
兩人的手臂互勾,輕啜著自己手中的酒,在天地之間、在關老爺的面前、在包頭人的眼里,他們已是夫妻了。
在祥子灼熱的視線下,她低下了頭,一顆心怦怦地跳著,他輕輕挑起她的下巴。
「桔梗,妳已是我的妻了。」
兩年前的江南,在繡樓前,一抹窕竊的身影讓他神魂顛倒,兩年後,她竟已隨他來到包頭,成了他的妻。
大手溫柔地撫著她的臉,粗糙的指節迷戀著她細致的肌膚,他嘆了一聲,已醉在她的眼波里。
「你是我的夫……」
他心一暖,呵!全天下的幸福此時全都握在他的掌心,他擁著她縴瘦的肩膀,將臉埋在她的頸間,嗅著他熟悉的馨香。
他攤開她的手掌,看著原本白皙美麗的青蔥玉指,已長有新繭,還有新舊不一的傷疤,他一陣心疼,撫著她的手,久久說不出話來。
「桔梗……」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妳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她柔聲道︰「跟著你,我心甘情願。」
他緊緊地抱著她,嗅著她馨香的氣息。「有時候,我會以為我在作夢,妳居然會成了我的妻子。」
「傻話!」她輕斥。
他磨蹭著她的臉,感受她光滑細致的肌膚正熨貼著他。「我只是個拉駱駝的,讓妳受委屈了。」
她微微一笑,這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啊!對待她卻不安得像個小孩。
「我不委屈,你很好。」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老天爺太厚待我了,我一點都配不上妳。」
她凝視著他的眼,神色認真。「你講這些話我不愛听,在我的眼里,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才是那個配不上你的人。」
兩人相視一笑,眼神交纏著,彼此傳遞著濃郁的情意,他的頭越俯越低,在她嬌艷如花的紅唇上,虔誠地印下珍惜的吻。
她的臉染上羞赧的紅雲,柔順地偎進他懷里,任他解下貼著囍字的大紅床幔,擁著她倒向溫暖的床鋪。
房里的紅燭燒得正熾,搖曳的燭光映紅了一室的春意。
「真熱!」桔梗蹙起了秀眉抱怨道。
她揚起衣袖,有一下沒一下地搧了搧,包頭的夏天簡直能把人給熱死,又干又熱的令人難以消受,街道上處處可見熱浪翻騰、沙土飛揚,遠比杭州還要熱上許多。她嘆了一聲,乏力地坐著,渾身懶洋洋地不想動。
祥子身上的布衫早被汗水浸濕了,他仰頭灌下一整壺茶水,咕嚕咕嚕地喝著,茶水沿著嘴角流出,他隨手一抹。
「這里還不算熱,從這里過去的戈壁沙漠,要走上一個半月才能穿過去,那路才真是難走!白天,像個大火爐,熱得人沒處躲、沒處藏的,夜晚,冷得血液都快結冰了,冷風刮得連骨頭都生疼,有時還會遇到大沙暴,連牲畜都會被吹上天,每走一次,就像在鬼門關前走上一回。」
她愣了一下,不禁長嘆,聲音盈滿憐惜和不舍。「你以前吃了太多苦了……」
他心里一動,幾個跨步走到她面前,將她從座椅上給抱到窗台上,與他齊高,讓她可以和他的眼楮對視。
「你怎麼……」正在嬌聲埋怨時,他的嘴突然堵上她的,炙熱的伴著他高得驚人的體溫侵襲而來,他的吻生猛而貪婪,恨不得能把她揉進懷里一口吃下肚去。
她快喘不過氣了,他的汗水濕熱黏膩,渾身進發的熱氣混著他強烈的男性氣息席卷而來。
「不……不行……」認出他眼底濃烈得嚇人的,桔梗不由得驚喘著。
「桔梗……」祥子沙啞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喃。「我想要妳……」
她听得臉紅心跳,感覺到他一雙大手正探入衣裙里著她的曲線。「現在大白天的,怎麼……」
他將她抱得更緊,火燙的唇沿著她滑膩的頸間烙吻,高大壯碩的身軀繃得死緊,汗水沿著兩人的身體而下,分不清到底是誰的。
「有……有人。」她微弱地申吟著,縴指不自覺地掐著他的手臂,她一張粉臉漲得通紅,前堂里住客和伙計的聲音隱約傳來,這小院里卻激情四溢。
「他們不會過來的。」祥子熟練地解開她的羅裙,貪婪地汲取著她的甜蜜馨香,老天爺啊!他怎麼要她都嫌不夠。
他是一個強悍的男人,自新婚之夜後,總愛借著燕好一再地確認她是他的。
「不行……」桔梗滿臉緋紅,又羞又惱地想阻止他。
他卻攔腰把她扛在肩上,一腳踢開了房門,任她掄起了粉拳捶打著他的後背。
一把將她平放在床上,他高大的身軀隨即壓覆在她的身上,饑渴的唇舌封住她氣惱的嫣紅小嘴,吻住了她的嬌吟和埋怨……
在一陣劇烈的喘息過後,房里仍彌漫著激情的味道,她無力地趴臥在他的身上,雪白的嬌胴仍染著一層薄薄的粉霞,遍布全身的細小汗珠閃著晶瑩的光輝,她原本綰趄的發髻早已松開,一頭青絲交纏散落在兩人之間。
桔梗嬌慵無力地坐起身子,微攏著頭發,埋怨地睨了他一眼,慵懶地穿起衣服。他一雙晶亮的眸子直盯著她,一瞬也不瞬的,她俏臉微紅,在心愛男人的面前雖覺羞澀,但也覺得甜蜜。
「幫我系上。」
她背對著他,秀發都攏到一邊,露出白皙誘人的左肩,桃色的抹胸要掉下掉地掛在胸前,要他為她系好肩上的系帶。
靶覺到他的呼吸變急促了,她忍不住咬著唇笑了起來,她嫵媚的眸光流轉著,他只覺得一陣昏眩。都相處多久了,他對她的美貌還是無法習慣,仍是常常看著她發愣。
「怎麼這樣看我?」她發起嬌嗔。
「妳真美。」祥子衷心地贊嘆道。
她揚起了嘴角,笑意盡在眼底眉梢,女子愛美,更愛听見心愛男人對自己美貌的贊語。「再過幾年,等我老了,就不美了。」
這話他可不贊同,月兌口說道︰「妳老了也會很美,妳怎麼樣都好看,我都愛看。」
「傻話。」她微微漲紅了臉,他一向坦率直接,不像那些江南文人,總是含蓄迂回,就算是想要稱贊她,也要拐彎抹角地吟詩作對一番。
他爽朗一笑。「我不講謊話,妳就是好看。」
她眸光流轉,眼底輝映著粼粼的波光。
秋天到了,盛祥號的生意依舊興旺,五糧行也熱熱鬧鬧地開始營業了,他們的貨色齊全、價格公道,吸引了各路商旅來這里購買。
今天,五糧行一如往常的忙碌。
石子引來了一個客人,只見他衣著華麗貴氣,五官深刻異于漢人,眉宇間顯得霸氣十足,身材矮壯,身後跟著兩個侍從。
「這是我們店里的二掌櫃。」石子介紹道。
這男人的目光讓她不舒服,像一條蛇,陰險地緊盯著她。
「妳這店里專賣一些什麼貨物?」
桔梗微一斂眉。「專賣各類雜糧貨晶,從柴、米、油、鹽到毛皮、茶葉都有,一應俱全。」
「哦?妳倒是好好地給我說說,妳的貨好在哪里?」他的眼里閃著不懷好意的幽光。
「石子,你給這位客人介縉一下我們店里的貨色,我還有些事先忙。」她一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樊小姐……」
「我夫家姓季,你可以喚我一聲季夫人。」桔梗沉聲說道。
「休得無禮,這是額爾勒大爺,他肯來你們這種小店,是看得起妳。」身後的隨從怒斥道。
「別對季夫人無禮。」額爾勒露出詭譎的笑容。「听聞盛祥號的二掌櫃美麗無雙,是蒙古第一美女,看來,果然不假。」
「不敢當,我們只是買賣人家,自然和額爾勒大爺看慣的絕色佳人不能相比。」她冷淡有禮地響應。
「不不不,她們都是庸脂俗粉,哪能和妳相比,看看妳這身段、這姿容……」
他仍是充滿興味地打量著她,目光婬邪無禮,她怒而拂袖離去。
「二掌櫃……」石子追了出來。
「石子,以後這位額爾勒大爺的生意都不做了。」桔梗嚴肅地交代。
「啊……二掌櫃,他可是我們蒙古首富,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一跺腳,包頭都會地震,連巴圖爾家都得敬他三分。就是在蒙古,他講話也極有分量啊!多少人想和他做生意,都得巴著他不放,如果他和我們店里做生意,咱們……」
「別說了。」她臉色一凝。「做買賣的找不到客人,只是做不了生意,要是找錯了客人,身家性命和財產都得搭進去。」
石子臉色大變。「是,全听二掌櫃吩咐。」
正如桔梗所預料的,這只是事情的開端而已,從那天開始,額爾勒運用自己的影響力,開始多方面干預盛祥號的生意,幾天下來,鋪里變得門可羅雀,十分冷清。
而這次祥子遠去俄羅斯,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凡事都由桔梗來作主,一時間她也找不著人來商量。
「二掌櫃,額爾勒大爺他……他說……」石子慌慌張張地跑來向桔梗報告。
「快說。」她臉色凝重地追問。
「他說……要二掌櫃到迎賓樓去,和……和他喝幾杯酒……不然……不然就等著看盛祥號關門。」石子吞吞吐吐地說著,不敢抬頭看桔梗的臉色。
「那貨讓他扣在口外,他說夫人要是不去……那貨……就得等大爺回來再拿了。」
和人約定交貨的日期已到,賠款事小,但盛祥號辛苦建立的商譽毀于一旦事大。
怒火燒紅了她的臉,她氣得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玉手緊絞著衣袖。
那額爾勒當她是什麼?簡直是欺人太甚!包頭的商家都得看他的臉色,他對盛祥號處處刁難,自然有不少人見風轉舵,就算有人看不慣他的作為,但也不好為她出頭。
「夫人,還是先等大爺回來吧!」石子勸道。
桔梗冷靜了下來,來回踱了幾個方步後,她開口了。「好,我去見他。」
「夫人……這萬萬不可。」這一去,豈不是羊入虎口?!
「無妨,石子,你替我跑一趟巴圖爾家,就說,額爾勒大爺請一些商家一同吃頓飯。」
包頭是巴圖爾家族的受封地,族長在這土地上的威望很高,祥子和他一向交好。
「是,夫人。」掩不住憂心,石子忙領命跑了出去。
☆
經過精心的梳妝打扮後,桔梗顯得艷光照人,高高梳起的發髻強調出她優雅縴細的頸線,翠眉淡掃、櫻唇微點胭脂,舉手投足間淨是江南水鄉女子縴柔嫵媚的風情,只可惜她眸中的冰芒太盛,冷冽逼人。
桔梗揣著懷中的匕首,冰冷的美眸瞇得細長。
今夜,不曉得她能不能平安回來,懷中的匕首冰冷地貼著她的胸口,心也跟著冷了起來。
外頭突然掀起一陣馬嘶,接著響起龐然大物落地的聲音,廳堂里傳來了伙計們的驚呼,她的心兒狂跳,知道是祥子回來了。
「快!快把大爺扶起來。」
「馬……馬不行了,這馬活活給累死了。」
斑大的身影,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沖了進來,祥子一身的塵土,滿臉須髯亂發糾結著。
「你……你怎麼回來了?」她又驚又喜,幾乎無法順暢地說話。
祥子定了定神,只見心愛的妻子盛妝打扮,穿著他送的輕紗細綢,雲鬢高高綰起,顯得艷光照人,美得奪人心魄。
「桔梗……」他啞著聲音喚道。
「祥子……」她撲進了他的懷里,原有的擔心在見到他的一瞬間都化為鳥有了,她渾身顫抖,一時,忍不住哭了起來。「不是……還要十天半個月才會回來嗎?」
「我在邊境接到石子托人送來的信,就連夜趕了回來。」他將她摟得死緊,大掌拍著她縴細的背脊安撫著。
石子心思玲瓏,早在額爾勒有所動作之際,就已寫信通知祥子趕回來。
「貨被額爾勒攔在口外,他要我去,不然……」她語帶哽咽地說。
祥子一咬牙。「妳居然要去?」她不知道這一去必定是凶多吉少嗎?
她掏出懷中的短匕,劍身冰冷地反射著月光。「只要他敢踫我一根手指,我就殺了他,殺不了他我就自殺。」
他一把奪過她的匕首,狠狠地往地上一擲。「妳真是胡鬧……」
委屈的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我總不能任別人欺負我到這個份上,還不反擊呀!這只是以備不時之需,我已經讓石子送了口信要巴圖爾族長和我一塊兒去。」
他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木制的實心桌子發出轟然巨響。「妳給我閉嘴!妳是我的女人,我是妳男人、是妳漢子,天塌下來了,還有我這個大老爺兒們替妳擋風遮雨,要妳這女人家強出什麼頭?」
她愣住了,第一次看他發這麼大的火。「他……他可是包頭的大人物,若他為難,我們在包頭……」
「妳的男人還沒死,妳不是寡婦,我若讓別人這樣欺負自己的女人,那我還算不算是個漢子?拚不過他,我就離開包頭,但只要他敢踫妳一根頭發,我就要他死。」他恨聲吼道。
被他的怒氣所震懾,桔梗微張著小嘴,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靶動于祥子的話,她微紅著眼,肩膀微顫,緊緊地抱住他的腰。
祥子代她去見了額爾勒,這事兒的風波算是暫時平了,回來後,祥子一言不發,但她知道,這個仇是越結越深了。
額爾勒容不下祥子,祥子也容不下額爾勒。
平靜無波的水面下,即將要掀起波瀾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