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日科技,一般人對這名字還很陌生,但它在這幾年以很快的速度成功,奔日的故事幾乎可說是個傳奇,而當它將總部從美國移回台灣時,更在業界引起莫大的轟動。
在一場記者發表會上,記者見識到了奔日年輕的創辦人,驚訝于他的年輕,二十八歲啊!這麼年輕就造就令人艷羨的成績,而他俊朗迷人的外型更教人驚訝,不是明星卻有明星的氣質,是個不折不扣的發光體。
酒會上賓主盡歡,鎂光燈和人們的視線總追逐著他。
一個雙鬢灰白的老教授在酒會里看到那年輕人向他走來,含笑向他打招呼握手。「張教授,您好,好久不見,您看來跟當年一樣,沒有改變。」
張教授皺眉苦思著,終于從他的眉目想起當年那個曾教他印象深刻的學生,這樣出色的人物是他學生,他與有榮焉。
紀靖遠和旁邊人笑道︰「我大學時上過張教授的投資學,當年太混了,還被教授點名回答答不出來。」
張教授笑道︰「現在你的投資可比老師優秀了,你哪天來給S大的學弟妹說說你的經歷。」
紀靖遠難得的輕松,讓身邊人能放松開開玩笑。
「紀總裁不是T大的嗎?怎麼上S大的課?」
「張教授的課遠近馳名啊!T大在台北,紀總裁都跑到高雄來听課。」
老教授愣了愣後道︰「啊!對……你那時是來旁听的,我一直以為你是我們商學院的學生。」
老教授還在考慮今日的紀總裁可還願意提及當年情事時,紀靖遠一笑而過,「我女朋友是S大的,那時候為了追她,財管系的投資學、微積分、統計學、會汁學,我都陪她旁听過,她的幾份報告都是我寫的。」
當下一片嘩然,公司的資深同事還能按捺得住,可年輕的女職員已經忍不住嚷嚷。
「總裁也追過女孩子?」
紀靖遠揚起眉,「追過,追得快吐血了。」
「你的女朋友漂不漂亮?」
「漂亮,當然漂亮。」
「嘩,張教授,總裁的女朋友一定又漂亮又優秀吧!」
老教授點了點頭。「現在還有很多人追她,我上個月在亞經論壇上看到以綿,她又升職等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紀靖遠一震,隨即掩飾一笑,「她一直都很努力。」
他在眾人間周旋著,記者、學界、商界、政界、親朋故友……直見到父母親來了,他抽空過來打一聲招呼,又被拉走。
「令郎年輕有為,真是了不起,紀家有子如此真是令人羨慕。」海大集團的佟老先生嘆道。
紀父紀揚廷忙道︰「哪里哪里,他年輕氣盛,只是走運而已,哪里承得了您這麼大的稱贊。」
佟老先生又看了紀靖遠一眼。「听說他是麻省理工畢業的,我那個小孫女今年也要去那念研究所,這樣算來還是他的學妹,可得請他有空幫忙照顧照顧啊!」
見紀揚廷和佟迎梅笑應著,佟老先生又旁敲側擊了一些話,但見他們兩人只是禮貌客氣地笑,沒有過多的熱切,他也就收住話題走了。
紀揚廷笑看妻子。「你這次怎麼不說什麼了?」
佟迎梅斜睨丈夫一眼。「這種自討沒趣的事我沒興趣做了,靖遠不急,我急死也沒用。」
紀揚廷贊許道。「不錯,你悟道了。
佟迎梅氣結,但也無可奈何。
紀揚廷對紀靖遠一向開明不干涉,他總說「我自己的兒子我知道,他做不了什麼出格的事情」,所以紀靖遠一向和父親特別好,而他和母親在多年前有過爭執,直到這一兩年才和好。
「你若早幾年前不管他,說不定他現在都結婚有孩子了,而你非得盯著他不可,結果也討不到什麼好處。」
她愣了愣,不太確定地道︰「如果當年順著他,讓他一帆風順,就不會有今天的他。」
紀揚廷不以為然。「為什麼一定要讓孩子在風雨中長大,他就不能平平安安的得到他的幸福嗎?經過打擊、摧殘來讓孩子長大,未免有點殘忍。」
到底值不值得,這並沒有一個天秤來讓人衡量,誰又能說值不值得?
記得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走進兒子的房間,只見在他狂暴的發泄後,房里完整的東西已經不多了,遍地狼藉。
他坐在地板上捂著臉,高大的身體微微顫抖,听到有人進房的聲音,他抬起頭,雙眼通紅,臉上仍有淚痕,一見是她隨即別過頭。
做母親的心都絞痛了,她道︰「你已經一天沒踏出房間了,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該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顯得憔悴,整個人都瘦了,低垂著頭仍是沉默。
「靖遠,不過是一個蘇以綿,天底下好女孩多得是,不過是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你也該振作了。」
他慢慢抬頭,眼里有了懷疑。「你怎麼知道?」
「這兩年你淨往高雄跑,我又怎會不知道?你談你的戀愛,我又何曾說過你,可你現在像什麼樣子。」見他沉默,她又道︰「靖遠,你還年輕,談戀愛、失戀都是很正常的經歷,如果她不喜歡你,不珍惜你,你又何必為她傷心?一點都不值得。」
「媽,你是不是做了什麼?」
瞥見兒子銳利的眸光,佟迎梅心一震,隨即冷笑,「我何必做什麼,以綿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何曾說過她不好,我知道你喜歡她,你和她在一起,我又反對過什麼?今天她離開你,你倒懷疑我了。」
見他黯然,她緩了緩語氣。「靖遠,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听不進去,你可以難過幾天,但沒必要消沉那麼久,以後你就會知道,以綿只是你生命中一個很小很小的點綴而已,她並不值得你為她死心塌地,她若是變心,就更不值得你對她痴心……」
「媽,她是我愛的女孩,她再不好,她都住在我心里的這塊地方。」他指了指心窩。「不要硬生生的逼我把她從這里挖走!」
佟迎梅張了嘴又閉上。
餅兩天,他振作了,收拾行李,一人奔赴異國。
佟迎梅看不慣兒子的自我放逐,試圖讓他接受別的女孩,或許,在他心中還是懷疑著母親做了什麼,自此,母子間有了隔閡。
他從此埋首在事業上,沒日沒夜的拼命,可在感情上卻是一片荒蕪,原以為是年少輕狂不值一哂的愛戀,他竟狂擲了半生的力氣,弄得渾身傷痕累累。
而後紀靖遠遠走美國,再也沒有回來痛了好久好久後,他終于不痛了,心卻是空洞的,走遍世界只有他一人踽踽獨行,感覺世界一片蒼涼,再無讓他感到快樂之事。直到母親突然大病一場,他才趕回來。
病床邊,佟迎梅看著幾年不見的兒子,他身上有著掩不去的疲憊,眉宇間已見成熟歷練,曾是神辨飛揚的兒子,如今是滿身風霜。
「靖遠,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理我了?」佟迎梅嘆了一聲。「當年生你時我難產,醫生說母子都有危險,只能留一個,我說一定要留你,幸好我們母子命大都活了下來。你小時候身體不好,今天感冒明天發燒,一年不知病了幾次,直到上小學時你才健康起來。從小你脾氣就硬,認定的東西就不會改變,我就想以後你一定少吃不了苦頭……」她喟嘆。「有時候想一想,生個孩子真不值,怎麼做都被埋怨,像你爸那樣都不管你,你倒跟他親他握她的手又是一緊,低聲道︰「媽,對不起。」
「靖遠,全天下的女孩子那麼多,難道你就找不到一個比以綿更好的?」
他臉一沉。「我不想說這個。」
「那你要什麼時候說?她已經成了你心頭的一根刺,你不把她拔出來,就等著長瘡化膿?」
她厲聲喊完,病房里一片沉靜,他額上隱隱有青筋跳動,呼吸顯得沉重,漂亮的黑眸有壓抑的痛楚。
「我不能……」
「沒有什麼不能的,人的一輩子總會因為愛情受過幾次傷,痛過一次就好了,再過幾年想到現在的自己,還會覺得可笑。」
誰的一輩子不是這麼走過來的,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每一代都在重覆。
「我和你爸都年輕過,我和你爸也都各有一段感情,但我們現在不都好好的,過去也就都過去了,愛情就那麼回事,你就忘了她,好嗎?」
「我知道……她其實沒有什麼好的,她對我還比不上我對她的,我也想不透……媽,我就是沒有辦法……」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靖遠,還有那麼多好女孩,漂亮的、聰明的、可愛的……你要什麼樣有什麼樣的,你就試試接受別的女孩吧!」
「別再說了,我不想听。」他抿緊唇她的兒子那樣優秀,偏在愛情上栽了一個大跟頭,吃了一個最苦澀的果子。
佟迎梅嘆了一聲。「算了,我不管你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母子經過這回談話之後,關系慢慢修復,而她也只能任憑他去了。
一年又過一年,他像老僧似的不動,專注等著那季繁花,誰道男子薄幸寡情,紀靖遠認定了一個蘇以綿,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
***
「蘇小姐,你來啦!」安養中心的護士不待蘇以綿開口就道︰「蘇女乃女乃這幾天精神很好,胃口也很好,她正在外面曬太陽呢!」
蘇以綿在紫藤花架下看到女乃女乃,她正打著盹,甜甜的沉入夢鄉,她靜靜的坐在女乃女乃旁邊,為她收好打到一半的圍巾。
「啊……以綿,你來啦!」她的動靜仍驚醒了女乃女乃,她揉了揉眼,戴好眼鏡。
「我想女乃女乃啊!女乃女乃想我嗎?」她膩在女乃女乃肩上撒嬌。
「那麼大的人了還那麼孩子氣,快讓我看看你。」她打量著孫女的臉,喃喃道︰「怎麼又瘦了,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要減肥,少爺不喜歡女孩子太瘦。」
鼻間是她自小就熟悉的氣息,她閉著眼楮沉溺在女乃女乃的懷里。「我沒有減肥,只是一直都吃不胖。」
「你從小就這樣,跟個小布女圭女圭似的。」女乃女乃模了模她的頭發,笑眯眯的。
「少爺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
「你忘記啦?上次他才跟我來而已,今天他忙,就不來看你了,他要我帶一些吃的給你。」知道女乃女乃又糊涂了,她平靜的笑答。
「是啊!瞧我這記性,上禮拜他才來看我,還說下次跟你一起來,我以為這次你們會一起來。」
「他忙嘛!」住安養院的這幾年,女乃女乃雖然被照顧得很好,但是記性越來越差,發生在最近的事都不記得,卻總絮叨著多年前的往事,醫生說她上了年紀,又曾經腦血管阻塞,這些後遺癥都是難免的。
她總順著女乃女乃,不戳破她的說詞,在女乃女乃的記憶里,她還停留在小小的年紀,那個不知離別悲傷的年紀,這樣或許她自己也能留在那個溫情的時候吧!
在那有著紀靖遠的記憶里,她寂寞了那麼久,連想回憶一個人都覺得單薄。
「少爺都跟我告狀了,他說你欺負他不理他。」女乃女乃微嘆。「我知道,你從小就有主見,雖然不愛說話,但脾氣倔著呢!別看少爺脾氣大,就是他也得讓著你。」
蘇以綿抿唇笑了。「女乃女乃胡說,從小到大明明都是他欺負我,哪有我欺負他的分,而且他愛面子,才不會跟你告狀。」
「是他自己跟我說的,他說你們吵架了,要我替他說好話,下次他會跟你一起來看我。」
「嗯,好,下次我和他一起來。」
女乃女乃笑得更開心了。「好,好。」
蘇以綿將帶來的隻果切開,削皮後祖孫倆慢慢的吃著,難得的悠閑時光,和女乃女乃閑話家常或說著瑣碎往事。
「以綿,你那個朋友……那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她叫……叫什麼?」
「她是小嵐,是我大學室友。」
「她長得那麼漂亮,怎麼還沒有結婚?」
蘇以綿忍不住笑。「她說還沒有一個男人能讓她死心塌地進墳墓,她要是結婚的話,不是腦袋壞了就是生病了。」
「呸呸呸,什麼墳墓。」
「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嘛!她說沒結婚要分手就分手多干脆,非得進墳墓死了再分手太費事了。」
「這是什麼話?女孩子終究要嫁人,要有一個歸宿……」
「女乃女乃,時代不一樣了,現在好多女孩都不結婚,小嵐有她的主見,誰也勸不了。」
初夏的陽光暖暖的照著,夾帶著絲絲涼風,在綠葉掩映間透著沁涼,女乃女乃喃哺的說著,眼楮已困乏的半閉著。
「少爺家咱們是配不上,但他是真的對你好……你們啊!要好好在一起,一個人一輩子要找個伴真是不容易,少爺對你怎樣你自己心里有數,你們倆要好好的……」聲音越來越低,低到細不可聞,接著均勻的呼吸聲響起。
蘇以綿為女乃女乃蓋好薄被,身體依著她,曬著暖暖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