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阿姆斯特丹飄起細細雨絲,一縷縷的,織雨成煙,籠著陽台的落地玻璃窗。在清晨的小雨里,這座城市是如此的精致和安詳。荷蘭的安然寧靜之美可見一斑了。
叢小河站在窗前,看著一簾煙霧,陷入沉思。
任淮安說,她會喜歡這個水鄉澤國的。于是剛到此地,他就帶她游賞了對稱地排在水壩廣場到里茲廣場間的四條運河。
坐在玻璃游船上,逛過王子(Prinsen)、皇帝(Keizer)、赫雷(Heren)、辛格(Singel),微波明淨,河川水道賦予人閑適愜意的感覺;涼雨中,緊密而小巧的房子像細心砌蓋的積木,列在運河兩邊;細雨暫住時,偶爾地,還可以看到廣場上或飛或停的鴿群……游船靠岸,淡淡的大麻香自大街的那端飄來,提醒叢小河,她是真的已經身在這個享有「歐洲之花」美譽的國家。
是夜,便在這個運河縱橫交錯的城市住下了。據稱這里能吃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菜肴,不過當晚任淮安讓她見識了用胡蘿卜、土豆和洋蔥烹飪而成的荷蘭的國菜。女乃酪是荷蘭的特產,叢小河吃了不少。至于那些做得很好看的菜式,是什麼味兒倒沒有什麼印象。荷蘭人對吃不講究,注重的反而是個中環境和氣氛。當叢小河置身于古典雅麗的飯館里頭,都以為自己走入宋詞的意境。
她已經決定愛上這里了。
雨後的夜空,澄淨而遼遠;星光映在水波上,猶如少時玩過的玻璃珠子。在下榻的酒店,叢小河低眸相依繞于房屋的運河。越是夜深,越是多船只遍布美麗的人工河道。夜游阿姆斯特丹,似乎是游客們的觀光重頭戲。
「累了嗎?」隨著一聲低低的詢問,健碩的臂膀從背後將她環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還好。」
「明天去沃倫丹如何?順道看看桑斯安斯或馬肯島。」任淮安提議道。
叢小河扯出一個淡淡的笑,算是給他的回應。她有什麼意見呢?荷蘭這個國家,她僅知道其是郁金香和風車的代名詞,他怎樣安排都由他了,她只是不明白他怎麼不先回海牙而是帶她四處游玩。而現在,她甚至有點害怕面對他。怕他溫柔的踫觸,深情的眼神,這對于她幾乎是致命的傷,也加深了她的罪惡感。
是的,她仍舊不能忘記秦玄,那個以愛情的勢態出現在她生命中卻與其沒有任何瓜葛的男子。以至她不能敞開身心投向任淮安。有什麼辦法呢?她知道的,秦玄也許沒有她想象的好,可是,愛,就是這樣的盲點飛舞吧,放在心底的人,他縱有千般不是,也依然死心塌地的戀著。
「或者我們先逛逛國家公園,再到贊斯堡走走?」任淮安頓了頓,問她。
將目光移至他臉上,叢小河半昂起頭,觸及他的下巴,接受一雙炙目的凝視。這是個深愛著自己的男人呵,她竟沒能愛上他?!
「好。」她說。這個字是經過任淮安的口腔後才滑出來的。
他伏下頭,夜色里準確地捕捉了她的唇。由蜻蜒點水式地試探到肆風狂浪般地侵略,那麼激越那麼火烈,讓她情迷心陷。
「小河、小河!我恨不得把你揉進血液里!」
每一次她都幾乎被這樣的熱吻所降服。面對這麼一個男人,她懷疑她還能堅持多久?不得不承認,對秦玄的堅持,在任淮安的深情下已一點點瓦解,心底涌起的另種情潮陌生得令她悸畏,有時他只稍一個點染式的輕吻都會讓她浮想聯翩,她還能堅持多久?
能控制局面的人反而是他,他總是在緊要的關頭推開她,然後一個人在浴室拼命地沖冷水。她不想他這麼痛苦,卻又沒有辦法將自己的真心交付,除了回予他沉默,她還能怎樣?
她想他們之間也許只有一個緊緊的擁抱、一次沉默的相視、一個熱烈的吻,卻沒有明天。
沒有明天的愛,愛得絕望,絕望的都是彼此。或者他的絕望更甚于她。常常,他看她的時候,眼楮一動不動,沒有生氣,在這雙沒有生氣的眸子里她仿佛看到世界的末日。他們的世界末日。
這不是叢小河想要的,然而她沒有辦法。她不斷地疑心自己的答應或任淮安的決定是不是錯誤?
那個寒意逼人的下午,他們取得公證結婚書。是刺眼的血紅色本子。他當場抱起她就地旋轉了好幾圈,令她一襲長裙飛揚不止。
「到荷蘭後,我會補償你一個盛大的婚禮。」任淮安許諾。
她不在乎這個,更沒有他的興奮。她只是想離開,離開這個沒什麼可以留念的城市,而且越快越好。與任淮安結婚、簽證遠赴荷蘭是快捷方式,她義無反顧地踏上了。
沒有人送行。她甚至連雙親都沒有告訴。
走吧!偌大的候機室響起甜美的催促,一遍遍環繞耳際。別了,一切!
別了,秦玄!飛機插入雲宵,她默默地再加了一句。
???
由機場進入阿姆斯特丹市區正是晨雨霏霏的清早,酣睡了一個晨昏後,在任淮安的引導下,叢小河開始了完全的荷蘭之旅。
就這樣,日子在游賞觀光中伶伶俐俐地流去。荷蘭的國土面積並不大,一個星期中,她將近玩遍了民俗色彩濃郁的北部和鹿特丹等南下人口稠密的各個城市。從純樸的馬肯、盛產藍陶的小鎮台夫特到風車成群的小孩堤防、臨近比利時的白村和充滿中古情調的馬斯垂克,都留有他們的足跡。
當她站在一座宏偉的中世紀教堂前,瞅著高大的灌木抽芽拔枝而低低暗呼時,任淮安才說︰「回去吧。」
然而回的卻不是海牙。
駛往東部的路程中倒了兩次車,在第一個站台下車後爬過大理石砌成的天橋,再走到另一個分不清A段或B段的站台才能搭到火車。荷蘭的公共交通精確到每次倒車的時間只得那麼幾分鐘,稍微誤時了便要等上近六十分鐘。
任淮安把時間捏得很準,拉著叢小河一邊跑一邊說話,逃亡似的,生怕錯過最近的一趟車。
叢小河被他弄得有點神經兮兮,心驚膽戰之余竟也覺得莫名的刺激,真是有趣呀!坐上火車後她忍不住地大笑。任淮安也跟著笑,笑在嘴角里,隱隱的笑紋自兩腮蕩開去,仿若最初相見時的那抹微笑,使她溫暖。叢小河看著他,發了怔。
沿途彼此都沒有講話。緘默,似乎是約定俗成。她又開始回想與他的初識,然而每一個回憶的片段都有秦玄的影子。是不是秦玄才是刻骨銘心的?
火車穿梭于春意盎然的林野鄉間,一路盡是美景佳色。這就是荷蘭,無論是萬象俱全的大都會還是安然寧靜的郊區,都讓人發自肺腑地喜歡。
終于到了目的地了──任淮安口中的那個祥和的小鎮︰恩斯赫德。下了車,竟迎來滿眼陽光,由北到南的行程中關于陰天的概念仿佛沉澱的記憶,距離現在好像無限遙遠。叢小河一直不喜歡太陽把空氣照得透亮透亮時的那種通明天色,會讓人發狂。然而這里的日光卻像是點染在油畫上的那種,輕輕巧巧地,一抹抹地涂在草地上、葉尖上,明媚可人。
她很高興,拉起任淮安的手便跑出站台去,「好美!我好喜歡哦。」
任淮安的偷悅情緒更甚于她,「等一下,還有你更喜歡的。」
「是什麼?」她抓著他的手左右搖晃。
他反握住她,納入臂彎,寵溺地低笑,「你知道你現在像誰?」
「像誰?」
「我的小嬌妻。」
「任淮安!」她驚呼,霎時感覺熱潮由耳根一直往上燒。
「叫我‘淮安’或‘安’。」他強調。
「這、這個……」
「那麼難為情?小河,我是你丈夫。」
「我還沒習慣,你要給我時間嘛。」她胡亂說道。
「當然。我會給你時間慢慢地習慣,而我們,有大把的時間。」言罷,他便把她卷入一場狂吻中,讓她不知今夕是何夕。
真是大膽呀,叢小河已記不清是第幾次被他當街熱吻了;不過在開放自由的國度,這算得了什麼呢?其實,她已經在習慣當中了。
出了站台,在停車場處,任淮安將她抱放在一部車子的座椅上,開蓬式的小跑車,居然是她愛的冰紫色,叢小河坐上去都覺得自己很奢侈。
大概一刻鐘的車程,進了一片平和的民宅,好些居民在自家的門前曬太陽,一派安詳的模樣叫人感動。車子在一幢月牙白的石造房舍前停下,任淮安取下車上簡單的行李,牽過她走上前去按下門鈴。
「這是誰的房子?」叢小河困惑極了。
任淮安抿抿嘴,笑而不言。
「神秘兮兮。」她啐道。
門開了,一個穿著荷蘭傳統服裝的婦人出現在眼前,「先生,你回來了啦。這是夫人吧?」她看向叢小河,含笑地問。
「回來了?任淮安這是──」
「對,這是我們的家,希望你能喜歡。」將東西交給婦人,任淮安擁著發呆的叢小河經過花草滿庭的前院,走進屋里──
噢呀!紫色的地板、紫色的椅桌、紫色的天花板、紫色的簾子,甚至連門窗玻璃也是紫的。整個屋子的取色居然全部都是紫!簡直是觸目驚心的設計!
「老天!」叢小河拍拍腦門。
「希望不會嚇暈你。」
「已經差不多了。」天哪,怎麼碗筷的顏色都是紫的?還有插花的器皿!叢小河走近餐桌旁,看見一籃新剪的勿忘我。
「都是瓊斯太太買的,至于這些花嘛,應該是後院剪的吧。」掀起垂簾,任淮安推開落地玻璃窗,一片紫色的雲霞映入眼底。
「任淮安!」哇,太不可思議了!怎會有如此多的勿忘我?
「剛遇上你的時候,有一天我開車來這里看一位從職園藝的朋友,發現他家的庭院種滿了勿忘我,全都開著紫色的小花,這給我的沖擊很大,我從來不知道紫色有這麼奇特的吸引力。後來回去又踫到了你,那天你穿的應該是條深紫色的長裙吧?我便決定自己種一園這樣的花了。
「所以也就買下了這幢房子。設計師很專業,他完全按照了我的意願。不過這些花是我那朋友幫忙栽種的,有空時他會過來修剪枝葉,平時都是瓊斯太太在打理。因為──我不常來。
「有次來的時候,整個園子都開滿了花,我就在這里寫了首曲子,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支曲名嗎?」任淮安看看她,緩緩地哼出一小段,「紫色偶然。」
「你瘋了。」叢小河自震驚中反應過來。
「為你而瘋。」他抬起她的下巴,將充滿眷戀與柔情的吻輕印在她的唇間……
他的紫色偶然呵!只是──「有沒有一種偶然,遇上了,便是永恆?」
???
異國的風徐徐地吹,吹白了滿月,暗淡的星子全都罩在皎潔的月華里。叢小河佇立其中,想起迢遙的中國,只是單純想。
才離開十天,是構不成鄉愁的。
院落的小花靜靜地開著,沐著月華,泛出淺淺的紫光。漸漸地,空氣中漾過淡淡的刮須水的清香,越來越近,最後棲于身側,又加進了香皂的寧馨。她知道是他。
「去清洗一下,嗯?」落在頸部的吻讓她怕癢地微聳雙肩。她閃了一下,用手去拂動紫色的簾紗,月光照在上面,不可思議的美。可是讓她愧疚。
「我不值得你這樣的。」她轉身望著任淮安。
「值不值得我會衡量,而我愛你,是再遇你時就想對你說的。」白色的睡袍包過來,輕輕一納,她便在他懷里。
棒著衣料,她可以感覺到他胸肌的紋理,「為什麼是我?任淮安,為什麼愛我?」難道僅僅是那年她穿了紫色衣裳被他遇著?神情冷漠使他印象深刻而引他憐愛,從此不言放棄地追逐?
「愛上一個人,一定需要理由嗎?」任淮安不解地問,扳正她的身子,斂色而道︰「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兩次了。如果真要理由,小河,那就是──因為愛你,所以愛你。」他再一次捕捉了她的雙唇,開始溫柔、細膩地入侵。
如何才能不被俘虜?她怕的就是這樣呵!情不自禁地貼近他,環抱他的腰,听得他重重地喘了口氣。
任淮安低吼一聲,將她壓倒在沙發上,橫掃肆虐……
天雷勾動地火也不過如此吧?輕風拂過,驚起紫色的簾慢,長長的,飄飄搖搖,相互包裹,像是一種曖昧的糾纏。她顫抖的雙手交握在他頸部,無助地申吟。
「可以嗎?」任淮安聲音破碎,額頭浮起細小的汗珠。
「這里好像是大廳……」
「我知道。」
「瓊、瓊斯太太。」思維漸漸渙散。
「這不重要。」
一滴水液掉落,火熱的唇已經烙下月復部,引發她四肢百駭的疼痛。
「可以嗎?」
「我……我……」
「我想要你。」他抬起頭,目光鎖定她,眼底的激情毫無掩飾。
「任淮安……我……」也想要你呀!可是、可是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她愛的應該是秦玄的,「我、我還沒、沒有準備好!」
「我給你的時間還不夠嗎?」他的手不停地制造火源。
老天!這真是溫柔的折磨呀!她將身子曲向他,對秦玄的堅持不斷搖擺。
任淮安的唇舌加緊在她腰間的探索,「讓我愛你,小河。」
「等等!任淮安──」
「別說話,」他用唇封鎖她的嘴,「你知不知道,最折磨人的方式就是等……」
對男女之事,她沒有什麼想象,過于綺麗的不過是小說中的情節,可現在的情形,顯然地,已經超出了她的掌控。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渴望的應該是秦玄呀!
哦,秦玄!你叫我情何以堪?淚水一串串嘩嘩嘀落,她低低地飲泣。
「你?」身體微微一僵,任淮安停止了動作,許久才緩緩起身,緩緩地吐字︰「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
???
原來是胡梅爾的小號在折磨人似的奏唱,混合著優傷與飛揚。多麼矛盾的曲調,叫人揪心的痛。
段梯,環轉而上,一級一級,猶如琴階;踩上去,沒有高音也沒有低弦,原來已經腳踏平地了。質厚的地氈沒有任何實在感,是幽幽的紫使入深陷。
風緊了。他為什麼不關窗子?她朝窗前的人伸去一只手,握及月光投落的幻影。
而幻影將她的手包裹。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愛上我的,我保證。到那一天,我要完完全全地擁有你!你逃不掉的,我會等你說愛我。」
那是他的盟誓吧?就讓風吹散了誓言。
可風,在哪一個方向吹?
???
「夫人,先生剛來電話,叫你晚餐不用等他。」瓊斯太太用生硬的英語說。
「哦,知道了。」她無力地應道,拖著沉重的步履踱回房間。進去,跌入一個紫色的窠臼。任淮安,他用一種顏色來封鎖她;而他,自從那一夜後便已「收兵歸營」了。
暮色蒼茫。
斜陽獨倚西樓。整日的情感折磨才剛開始。
子夜天寒,車輪的輾動聲在風中穿梭,抵達窗口。
是的,就是這樣,每天都是這樣,大清早出去,深夜才回來。在她睡著的時候輕吻過她的臉龐,然後嘆息著走向另一個房間;第二日早上,她的床頭便會多一枝紫色勿忘我。
她從來都沒有在他回家前真正睡去,他親近過的臉頰有他的味道,他的嘆息回蕩在空氣中,滲透在夜里不安的夢里。午夜夢回,總是他在書房抽煙,一根接一根,猛抽不停。
一個星期後,任淮安回公司了,但沒有帶叢小河回海牙。他在她的房里放了台計算機和許多中文書籍,給她一把那輛紫色車子的鑰匙,並請了個教練,便消失在這個被叢小河命名為「千千紫」的屋子。
于是每天,她便在調檔與變速中度過。于是每夜,她便在字里行間沉思。
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習慣了一個人任意地發呆。
只是在異國望月,有一種殘忍的格調。傾听著音符墜落的聲音,看月光瀉滿窗台,細細點染一片紫紗,朦朧了周遭,往事倒清晰起來,一幕幕呈現又一幕幕隱退,反反復復,沒完沒了,非關鄉愁,是情怨。
秦玄!為什麼你沒有愛上我呢?她在心里絕望地低呼。
每當我听見憂郁的樂章,勾起回憶的傷,每當我看見白色的月光,想起你的臉龐,明知不該去想,不能去想,偏又想到迷茫。是誰讓我心酸,誰讓我牽掛,是你啊!
千山之外,秦玄的世界,如今是如何的景致?忍不住地,她撥通了林婉儀的手機,「是我。婉──」
「小河!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怎麼才跟我聯系?打你手機又不通。」
「在荷蘭。」
「荷蘭?到底怎麼回事啊?怎麼無端端跑到荷蘭去了?旅游嗎?什麼時候回來?」
怎麼會是無端端呢?秦玄就是最大的原因。
「你知不知道秦玄回來找過你?!你們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像瘋子一樣地問你……」
咚!秦玄!
「喂?喂,小河?」
秦玄秦玄!瘋子一樣的秦玄嗎?拾起掉落的話筒,叢小河的手抖得厲害,「是。」
「你怎麼啦?」
「婉儀,明天,我明天就回去。」秦玄,到底是讓人難忘的一個人啊!任淮安說得對,她是個任性的女子。任性而固執,一直都是。她還是那麼任性地記著秦玄,那麼固執地認定他。
嘆息著放下了電話,叢小河從日記本里抽出一張照片,曲膝坐在窗台上,望著滿園的花草。低而溫厚的嗓音在背後緩緩響起──
「就是這個人嗎?讓你這麼迫不及待地要離開?」
「任淮安!」她吃驚地轉過身,看見任淮安居高臨下地注目,「你、你怎麼回來了?」
「你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很驚訝,我不應該回來嗎?這是我們的家。」他磨蹭著她的雙肩,平靜的語調听不出任何情緒,「是不是,我親愛的小妻子?」
「我……」
「幸而我回來了,不然這只美麗的蝴蝶飛走了我還不知道呢。」玩弄著睡裙的細小吊帶,他說得有點漫不經心,「告訴我,就是這個男人嗎?讓你像烈女一樣為他守貞?」
「任淮安?」
「我說過你可以叫我‘安’或者‘淮安’的。」指月復撫過她的下唇,任淮安慢慢地俯軀,拿過照片,嘴角浮起淡淡的笑,「他就是秦玄對不對?你明天要回去見的人?你那逝去的愛情終于回來了?」
「任淮安!」那個電話他到底听進了多少?她禁不住問︰「你進屋很久了?」
「是有點久。」任淮安點頭,再點頭,「在你對著照片發呆的時候、在你拿起電話嘆息的時候、在你說要離開荷蘭的時候、在你伸手去觸動花草的時候。很驚訝吧?陷入沉思中的你怎麼感覺得到我呢?那個秦玄,他到底在你身上施加了什麼魔力,讓你對他這麼著迷?」
「任淮──」
「如果你少叫一個‘任’字,我會感激你。」他把她從窗台上抱下來,逼視她,痛苦地問︰「真的要回去?真的要離開這里?真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對不起,任淮安。」拜托!不要這樣看人!
「又是任淮安!懊死的!你一定要叫得如此陌生嗎?你這個該死的讓人瘋狂的女人!」啪!絲質的睡裙不受支撐地滑落!
「任淮安!」叢小河連忙伸手護緊。
「怎麼?為他守貞?」任淮安眉頭擰起,粗暴地捏緊她的下頜,大吼道︰「你是我妻子,有什麼不能讓我看的?把手拿開!不管你有沒有準備好,今晚你必須履行做妻子的義務!」說罷嘴唇狠狠地壓下,來勢洶洶的吻,激烈而纏綿地傳遞言語之外的思念,有那麼一瞬,叢小河有點兒短暫的昏眩。
嘶!是布帛撕裂的聲音。
碎裂的衣料垂落腳踝,突來的寒意自腳底直抵腦門,蔓延周身,叢小河一顫,清醒開始回籠。
「不要!不要這樣對我!」她掙扎著敲打他,卻引得更瘋狂的肆虐。任淮安眼里的激情是她不曾見識的,火焰般的光芒,燃燒著盛怒與饑渴。
嘶!嘶!
他瘋了。
「不要這樣!不要!任淮安!請你尊重我!」
「尊重?」任淮安驀地箍緊她的腰身,由熱吻變成啃咬,沒有半點痛惜。一貫溫文儒雅的男子此刻像一頭瘋狂的野獸。
一股腥味在唇齒間流竄,她嘗到絕望和激情的氣息。
「我就是太尊重你了!」他用力地把她丟到床上,跟著整個人覆上去。
「不!任淮安,你不能這樣對我!」張牙舞爪就是她現在的抵擋吧?她想他是真的瘋了。
任淮安挑開碎不成形的睡袍,用力扯去了她的貼身衣料──
老天!叢小河頓然失卻了思維能力。
他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雙眸逐漸渾濁;怔忡數秒,然後飛快除落所有的束縛,露出結實的胸肌,猶如被賦予了生命的戴維,緩緩壓向完全果裎的她,氣息不隱地呢喃︰「別逃,小河,不要逃──」
他的唇與手在她的身體上溫柔如蝶般飛起來,所到之處都引發一個沸點,讓她身不由己地傾向他,再傾向他;她害怕這種渴望他的感覺,由心滋生而起,遍達全身,強烈得令人疼痛、叫她想哭。
「天知道我等待這一刻已經有多久!」任淮安深深地吻住懷中心愛的女子,充血的眸子與她的困惑糾纏,「我愛你,小河。」
就是這一句了!紅塵隔世,旦旦誓詞是今生不幸遭遇上的魔咒,是逃也逃不掉了。
呵,淮安!叢小河放棄了掙扎,放任身與心迷失于鋪天蓋地的激情中,她听見自己的心底呼過一聲痛苦卻滿足的嘆息,然而響在耳際的卻是──
「秦玄,救我!」
???
世界瞬息間定格在某個端點,沒有聲息也無所謂掙扎,記憶像火花一樣「啪」地擦響又迅速暗去,再次亮起來了竟然是那些無力的對白──
「我真懷疑你的心是不是石頭做的。」
「你走吧,明天我會叫人送機票來。」
「……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抱歉!」
「冷血女人。」
汽車的引掣聲遠遠地消失在五月的星空下。
月華隱落。
???
叢小河提起皮箱走出房門。
已經兩次為一個人收拾行李了。愛情真是偉大,叢小河忍不住嘲笑自己,如果這折磨她幾近三年的迷戀也算是愛情的話,她得給自己加冕歌頌了。
「夫人,車準備好了,司機在外面等您,這是航空公司職員送來的機票,先生有一個重要的會議要主持不能送機,叫您自己小心。」忠厚的瓊斯太太操著濃重荷蘭口音的英語一字一頓地說,她似乎不太明白眼前是怎麼回事,「夫人,您要出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出、出去?哦不,不會回來了。」
「夫人要離開先生嗎?」
「我……我得走了,瓊斯太太,謝謝您這些日子的悉心照顧。」
「都是先生吩咐的,也是我應該做的。」
「是──嗎?總而言之,謝謝您!」她挽上粉紫的披肩走下樓梯。任淮安買給她的衣服沒有一件不是這種顏色,他對此色彩的熱衷程度似乎更甚于她。
「還有時間,再等等吧,說不定先生正趕著回來呢。」
「他不會來的。」閉起雙眼,昨夜的風暴還歷歷在目。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真是讓人害怕。昨夜的纏綿也依舊清晰,周遭的每一處都可聞到他熟悉的氣息。
任淮安!她撲倒在一片紫色花叢里,哭得毫無頭緒。
她是冷血的女人嗎?叢小河低低地問著自己。或許吧!她回望了一眼,好典麗、精巧的「千千紫」,但是她要走了!
車子滑出了林間石道,往鎮上駛去。好祥和好素樸的恩斯赫德鎮,但是她要走了!
市鎮。
越是接近越美麗,越近黃昏越是絢麗,今晚似乎有一場煙火表演在這里舉行,那些綻放在恩斯赫德上空的煙花一朵朵美得不近常理。
「前面好像不能過去。」司機突然停下車來。
「呃?」
「他們──像是正在封路。」
「封路?為什麼?」叢小河看著腕表,距班機起飛時間還有四十多分鐘。
「我下去問問。」
「也好。」拉下車窗,又一朵煙花開過,開在冉冉升起的煙霧里,竟然成了她所摯愛的Fadedpurple(褪色紫)。碎碎的亮點一點點在天空隱落,天女散花般。此情此景仿若昨日。大概是三個月前,任淮安把她從一片煙花的世界里帶離出去,現在,她竟也要自一片煙花的天地里走出去了。嘴邊,扯出一絲苦笑。
司機很快跑過來,嘰嘰咕咕說了一大堆。
「你說什麼?麻煩你說慢點。」雖說同是華人,但他的中文也未免太那個了。夾雜著大量本土語的連串發音,听得她滿頭霧水、似是而非;說實在的,來了個把月,對于當地的語言,她能勉勉強強听得明白的只限于簡單的日常用語,而這位司機大佬顯然有深厚的荷蘭情結。
「附近的煙花倉庫失火,所有車輛和行人禁止進入這個關卡。現場圍觀的已經有很多人傷亡,我們不能過去。」
「這樣啊!那怎麼辦?有沒有其它路可以走?」
「有是有,但要折回到開始那個路口,時間可能比較緊。」
「哦。」
「夫人認為……」
「再說吧。」
天色慢慢暗下來,爆炸聲斷斷續續傳來,夾雜著警車急促的鳴響和人群驚恐的呼叫。煙火燃亮了夜空,煙霧愈來愈濃,空中不斷噴放的煙花甚是繁華──繁華之下也許就是一片生死奔逃吧?
「是您的電話在響嗎,夫人?」
「好像是。」叢小河打開皮包取出手機卻剛好斷了線,顯示屏的號碼是他的。要祝她一路順風嗎?她苦笑一聲,不知心里的悲澀從何而起。
「那就回去吧。」想必今晚是走不了了。
汽車開回了「千千紫」。瓊斯太太幾乎是奔出來的,「夫人!您沒到機場去?!」
「路封了。」錯過班機的人,竟然會覺得輕松。
「先生打電話回家,他說、他說鎮里煙花倉庫大爆炸很混亂回不來,他問,問您出去沒有,他說打您的手機好幾遍您都沒接,他以為您在現場看煙花,他以為您……」
「以為我怎麼?」
「以為夫人出事了!」
「他人呢?」心頓時像被挖開了一個洞。
「好像就在爆炸現場,他說找您──」
「不!」叢小河驚叫一聲,跳到駕駛座,準確找到換檔位踩開油門「飛」出去──這一刻她是多麼慶幸──自己學過開車。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