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小姐,晚飯要開動了!"瑪麗亞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
藍蝶在漆黑的室內驚醒,原來她睡著了!
這幾天為了準備好來這里,她總是緊張兮兮的,一旦放松,困意很快就征服了她。
她想起自己正在等著喬恩用晚餐。
向門外的瑪麗亞應了一聲,她立刻起身準備,與喬恩十年後的第一頓晚餐,她該如何打扮呢?她又開始緊張了。她至今不懂,十年前那場爭吵過後,喬恩為何離開西雅圖從此毫無訊息?當時的她以為喬恩只是參加巡回表演去了,盼到隔年夏天,她才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小比說喬恩是個騙子。她原以為他是職業溜冰選手,後來才知道他竟是奧運金牌得主名滿天下!
原來他是高高在上、她攀不到的星。
她哭倒在弟弟的懷里。收起眼淚之後,便瞞著小比,以她能夠的方式將他藏在心底。
走進餐廳前,藍蝶深深吸了一口氣。
"嗨,喬恩。"
她努力朝他微笑,仿佛這樣的進餐場面平凡無奇,每天都會發生。
喬恩坐在那里看著她,滿是胡須的臉上瞧不出任何情緒。
"藍蝶。"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毫無起伏。
他叫她藍蝶,不再是安琪了。
勉強維持著微笑,她在他面前坐下。
"你今天看來不錯。"她說請,他看來陰沉得可怕。
"是嗎?"他諷刺地問。
顯然他沒有寒暄客套的打算。
"我下午才到,瑪麗亞說你在復健室做復健堡作。"她想不出該對著渾身是刺的他說些什麼?
他不答話。
"喬恩,雖然我們之間已經協議好這三個月要一起相處,可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為什麼要與她一塊兒生活?不問清楚這些,她根本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我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沒有必要也沒有義務對你說明任何事情。"他慢條斯理地用餐,視線根本不屑停留在她身上。"我們兩個都知道,你坐在這里是為了那一大筆賠償費,別對我假仁假義地說要幫助我,這種話讓我惡心。"她听了臉色一白,早該知道他不可能給她好臉色的。
努力不去感覺自己涌起的難過情緒,她垂下眼專心進食。
"不說話是在難過嗎?"喬恩不放過她步步進逼,"還是忍著跟你未婚夫哭訴的沖動?"
"我不想說話讓你更生氣。"她委婉地說。
"告訴我,除了你那個未婚夫之外,你還有幾個情人?"
她搖頭。
"還是太多了,連你自己也數不清?"
"我沒有其他情人,不管你信不信。"她語調平和,並未因為他的話而染上火氣。
他是個病人,不只腳傷需要復健,心理也需要,她強迫自己這樣思考。
喬恩專注又奇怪地凝視她,這種表情令她不安。
"喬恩,你這樣會讓我緊張。"
她有股沖動想要撫模那已不在胸前的項鏈。那條項鏈串著他曾經深情款款向她求婚的戒指,這些年來她一直戴在身邊,緊張時握著戒指已成為她的習慣。
但在來到西雅圖之前,她把項鏈取下,怕喬恩因此借題發揮,徒增事端。
"我很好奇,你怎麼跟你那個出雙入對的男朋友說你要來這里跟我同居?"暈黃的燈光下,他暗藍色的眼楮閃爍著惡意傷害的光芒。
他顯然都看了那些報導,她不想告訴他那些只是為了保護他所演的戲碼,于是輕輕帶過,"我們溝通過了。"
"他難道不阻止你?或者是你喜歡玩這種游戲?"
她听不懂喬恩在說什麼,但她知道他存心不讓她好受。她握緊手心提醒自己剛剛的決心。
"喬恩,我們還要相處三個月,我希望是和平偷快的三個月,所以別這樣諷刺我好嗎?"她的語氣平和,近似懇求。
她為什麼不生氣?如果她當場發怒甚至拂袖而去,那正好讓他稱心如意。與她怒目相對總比必須面對她抱歉同情的眼神好多了,起碼他只需要專心維持自己的憤怒,而不會感到……痛苦和哀傷。
連他自己也矛盾不解,為何會不顧律師的阻止訂出這樣荒謬的和解條件;而當她果真依約前來,他又百般刁難,想要逼她反悔離開。
見他不語,藍蝶突然想到自己為他準備了一份見面禮,于是喃喃說著立刻回來的話,沖向房間拿來這件小禮物。
靦腆地,她遞給他,"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小禮物,想用來賄賂你對我好一些。"她把禮物雙手捧上,甚至緊張地開著玩笑。
喬恩沉默地拿起銀色包裝紙包妥的小禮盒,終于勉強吐出,"謝謝。"
想要抓住珍貴的休戰氣氛,她鼓勵地說︰"要不要打開看看?"
他照著她的話做了,是一支輕巧別致的行動電話。
他揚起眉似乎在詢問——
"只要有你的手機號碼,往後不論在哪里我們都能聯絡、問候彼此。"她立刻主動加以解釋。
往後?聯絡?某種異樣的情緒在他心底蕩漾開來,他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我已經把我的號碼輸入在你的通訊錄里面。"她不好意思地承認。
想到十年漫漫彼此了無信息,沖動之下讓她為喬恩選了這份禮物。
即使日後他們兩地相隔、各自生活,至少她能在聖誕節對他說聲十年前來不及說的"聖誕快樂"。
在怪異的氣氛中,他們緘口不語靜靜用餐。
不久,只听見他放下餐具突兀地說︰"我已經吃飽了。你繼續吃,我先回房休息了。"
"需要我幫忙嗎?"她遲疑,不知這樣說會不會傷了他的心?
"不必。"他立刻拒絕,然後又放軟了語調,"我自己來就好,我們明天早餐見。"
"好,那我就先說晚安了。"
"晚安。"他站起身,然後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走開。
他挺直著背脊不讓自己去思考此刻拄著拐杖走路的他看來有多麼狼狽。
方才她帶著溫柔的笑容向他緩緩走來的時候,一時間他以為自己是在作夢,因為那優雅飄逸的身影曾經好幾年不斷出現在他夢里。
她穿著淡藍色的兩件式毛衣,配上淺灰色休閑褲,長發披肩、薄施脂粉,比起前兩次踫面顯得年輕動人,就像……從前的她。
一想到過去,他就懊惱地責罵自己。
就算她更柔美動人那又如何?想到那個分手的冬日,他就嚴厲警告自己,他如果讓往事重演那就真的該死了!
???
藍蝶一大早就醒了,不是認床的緣故,而是她想要把握能與喬恩在一起的每一分鐘。因為不知喬恩通常幾點用餐,她只好先梳洗打扮,然後坐在房內翻閱自己帶來的攝影集等待。
窗外西雅圖秋天的蒼茫景色不再令她感到哀傷,只因為昨晚她總算讓喬恩願意與她和平相處了。
到了七點整,她听見瑪麗亞的敲門聲,立刻開門向她道聲早安,瑪麗亞還被她嚇了一跳。
"梁先生有沒有說今天早上要做什麼?"她心細地想要預先準備。
"沒有,不過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瑪麗亞有些驚異,看來這位溫柔的安琪小姐對梁先生一定非常重要,但是她聰明地什麼都不說。
"那就好。"至少這是個好消息。
"安琪小姐,明天是周末,我要回家跟孩子聚會,需不需要我替你買什麼東西?"她打心底喜歡眼前這位東方小美人,有禮貌又溫柔。
"謝謝,我暫時還沒想到。"
這麼說明後兩天別墅里就只有喬恩與她兩人而已。
懷著輕松的心情,藍蝶再次來到餐廳。
"早安,喬恩。"她唇邊仍舊綻露淺淺的微笑。
比起他凌亂的黑發、胡須,長發整齊束在腦後、身穿昨晚用餐服裝的藍蝶,在他眼里就如同朝露般清新可愛。
"早,瑪麗亞為你做了稀飯和小菜。"
失去惡言相向的保護色,他反而有些別扭。
看到熟悉的家鄉早點,藍蝶感到一陣幸福,笑意更深了,"你能找來體貼的瑪麗亞,真是太厲害了。"
"事實上,是她找上我的,我只是給她工作而已。"他解釋當時的瑪麗亞因為缺乏推薦函,求職處處踫壁。
原來受傷之後的喬恩並未遺失他特有的溫柔情感。"所以你們兩個都很幸運。"她笑著下結論。
刻意避開可能觸動喬恩傷心的地雷,她繼續閑話家常,就像平日與小比說話一樣,只是必須更加的謹慎和小心。
"喬恩,我可以向你請求一件事嗎?"她鼓起勇氣問道。
她想要跟她的男朋友聯絡!他幾乎要沖口拒絕,但他不想破壞眼前的和諧氣氛,只好勉強開口,"什麼事情?"
"你願不願意讓我為你刮胡子和修剪頭發?"
記憶中的喬恩清爽斯文,過去的她總是看著他便臉紅心跳,眼前不修邊幅的喬恩讓她……難過,好像意味著他放棄了什麼重要的事。
"你受不了我這個樣子?"他的語氣開始有了攻擊性。
"不是的!"藍蝶立刻否認,"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臉,因為……我太久沒看到你的臉了,你現在的樣子,我只看得到你的眼楮,其余的都要用猜的。"她承認部分的實情。
我想念你的樣子。
他瞪著她的眼神里淨是不信,而藍蝶是這麼的想讓他相信她的真心,不知不覺緊抓住他的手不放。
"喬恩,公平一點,我們還要相處三個月,我希望這段時間都能看著你的嘴巴說話。"
三個月,她再度提醒了他,他只能再擁有她短短一段時間。
或許是她的手心傳來緊張的訊息,或許是她的眼神透露不安的懇求,他像被催眠般點頭答應。
他們在平和的氣氛中用完早餐,然後決定到主臥室的浴室中進行這兩項工作。藍蝶自動自發地布置場地、準備所需用具,喬恩則安坐在床沿等她備妥。
"我為什麼覺得你其實很想笑?"他的眼楮謎起。
她的確拼命地忍住笑意,滿臉刮胡膏的喬恩就像聖誕老公公一樣可愛!
"我不是譏笑你喔,喬恩。"她難得頑皮地說,"只是……你現在的臉實在太可愛了。"
可愛?!他老羞成怒起來……但她游移在他頰上的縴縴手指、她此刻就在眼前的笑臉,讓他硬生生壓下反悔的念頭,他不想讓她失望。
藍蝶開始專心地為他刮胡子,只見他黑色的胡須絲絲飄落,臉頰的輪廓漸漸清晰。按捺住想要撫模他臉龐的沖動,她繼續未完的動作。可千萬不能讓喬恩知道她對他懷有色心,不然他一定會把她趕出西雅圖的。
他已經明白表示他只需要她三個月,而不是永遠。
"台灣有則刮胡刀廣告很有意思,它的台詞是︰'要刮別人的胡子之前,先把自己的胡子刮干淨',還好我沒有胡子,不然就要讓你刮慘了。"她隨意找話題想讓氣氛輕松一些。
喬恩因為刮胡刀在臉上移動不能開口,他可不想因為多說話而遭受血光之災,只能挑起濃密的眉毛表示回應。
"我快要看到你好看的嘴巴了。"她喃喃地說。
那是她曾經深深愛戀、獻出初吻的雙唇。
女人為男人刮胡子似乎是件親密非常的事情,剛剛建議的時候她沒想到。但她慶幸自己沒有多慮,因為她真喜歡這樣瞧著喬恩安靜閉著眼楮的模樣,像個脆弱的孩子。
她的手指在他臉上游移,她的觸踫若有似無,她的臉貼近著他,讓他可以看到她弧度優美的黑長睫毛,像黑鳥偶爾輕拍羽翼,他甚至可以吸進她輕吐的鼻息,幽幽淡淡干擾著他的正常呼吸……他從沒想過,刮胡子這種平凡的事情也能成為催情劑。
只要一伸手,她嬌弱柔軟的身軀就能屬于他,他可以拂開她頰邊散落的發絲,然後狠狠吻住她柔軟晶瑩的唇瓣……他的身體因為這些遐思而疼痛。
總算大功告成。藍蝶滿意地來回梭巡喬恩干淨清爽的臉龐,比往日消瘦的雙頰與亂長的發絲使他英挺中帶著陰郁,她有些心疼地看向他的眼楮。
這一看,心險些蹦跳出來!他澄澈的雙眼非但不像剛剛一樣閉上,反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像兩簇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一緊張,手上的刮胡刀立刻在他頰邊留下一道血痕。
"啊!對不起!"她驚呼,立刻跳起身慌張地想要找藥膏和消毒用品。
下一刻,她卻發現自己掉在他懷里,他帶著刮胡膏藥荷氣味侵犯她微張的小嘴。
這一吻充滿,靈動滑溜的舌在向她索取又還以加倍的熾熱甜蜜,從初時的激情霸道到後來溫柔的纏綿之意,他的擁抱、他的氣味陌生又熟悉,她無法控制自己,忘我地投入這一吻之中,直到渾身虛軟地任他摟在懷里,星眸迷離如醉……
喬恩氣息不穩地望著眼前誘人的美人兒,強壓住呼之欲出的令他非常不痛快。
他提醒自己,她只是為了平息官司、或許多少也有贖罪的心理才答應他不合理的要求與他同居。就算她因為他的吻而癱軟在他懷中又如何?那只是證明他的吻功沒有退步罷了!
難道過去那一段還不夠讓他看清楚,她分明對他只是玩玩而已?
"你也是這樣幫你那位親密愛人刮胡子,然後再一起滾到床上嗎?"
悠悠睜開雙眼,他的話讓她頓時心都冷了。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她沒說出口,但她的眼楮表達了她的控訴。
喬恩頰上的血讓他看來像只嗜血的野獸,犀利的言辭毫不留情地在她心上抓出數道流血的傷口。
羞辱和自責幾乎要淹沒她,顧不得為他擦拭傷口,她腳步不穩地沖回自己的臥室。
???
喝咖啡是一件很棒的事,它讓你有機會思考;咖啡不僅是一杯飲料,還是一件持續發生的事。
GerfrudeStein
她在欺騙自己,什麼不忍心、什麼愧疚感,這些都不是她答應喬恩這項不合理協議的理由。一開始,她的確沒有辦法接受喬恩的荒謬要求,可是想到可以與他晨昏共度三個月,她開始動搖。
承認吧,她之所以心甘情願被白紙黑字綁在這里,是因為她想要陪在喬恩身旁,她想要再度擁有十七歲那年的愛情,即使只是單方面的也無所謂。
不,她又在欺騙自己,還是有所謂的。
昨晚她幾乎就承擔不了他的厭惡怨恨。盡避了解喬恩的含怨無情都是有道理的,但藍蝶還是感到傷心。
今天是周末,瑪麗亞一早就要趕回她位于華盛頓湖附近的家探望孩子,臨走之前還特地前來敲藍蝶的房門。
"安琪小姐,需要我幫你帶什麼回來嗎?"她笑問。
昨晚睡不安穩,她眼眶周圍有著明顯的黑影。
"請幫我買星巴克的咖啡粉好嗎?"
"只需要咖啡粉嗎?"
"那……麻煩你為我買一大束的郁金香好了,你等等,我這就拿錢給你。"她由喬恩那兒得知瑪麗亞必須單獨扶善兩個念高中的孩子,經濟上不是很充裕。
接過她的錢,瑪麗亞開心地向她說再見,藍蝶也努力報以笑容。
必上門,她無力地靠在門板上,今天要如何面對喬恩呢?他怎麼能夠如此殘忍地在她無所防備時刺她一刀?難道這是他報復的方式?他真的恨她。
敲門聲再度響起,她未假思索地開門,"瑪麗亞,你忘了什麼……喬恩?"
她的語調驚愕,喬恩正拄著拐杖捧著托盤站在她眼前,干淨的黑發束在腦後。
"我泡了杯熱巧克力給你,你願意跟我一起喝嗎?"他遲疑地問。
藍蝶直直望著他的眼楮,那里面有著默默的懇求之意,她無法拒絕。"好啊,早上喝杯熱巧克力挺幸福的。"她擠出微笑。
她替他拿托盤,兩人安靜地走到樓下客廳,各自在灰色的沙發上坐下。
"我……發現廚房里面沒有咖啡粉。"他不自在地開口。
咖啡粉?為什麼……
"只要你拿一杯Latte給我,我一定就消氣了。"那年她這樣對他說。
她的心立刻軟化。
"喬恩……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她清澈的眼映著他蹙眉的樣子。
"本來好好的,然後你突然吻了我,又開口諷刺我……我不知道怎麼把你當朋友。"她對于自己昨晚投人的反應只字不提,提了也只是難堪啊!
她只把他當作普通朋友……喬恩輕咳了一聲,"是我不好,我只是……突然把你想成十年前的你,你必須承認,你的樣子沒變多少。"他急促地笑了一聲,"所以一時忘情,忘了你有男朋友。我們可以把昨晚忘掉,重新再來嗎?"
昨天她受傷的眼楮令他懊惱自己的殘忍。
他想開了,當時的她畢竟只有十七歲,哪里懂得要拒絕他的浪漫追求呢?況且誰听了爸爸那一段激烈嚴厲的話都會害怕的。或許她曾經認真想過他們兩人的關系、想過要選擇他也不一定,只是這些隨著他發現真相傷心離開西雅圖後,成為永遠無法得到答案的謎團。
就讓他好好擁有她三個月,當作彌補遺憾的方式吧!他不想再傷害她,她眼中浮起的傷心令他心疼。
他願意求和已教藍蝶受寵若驚,她當然願意接受他的提議。
"當然好啊!不是要喝熱巧克力嗎?再不喝就涼了。"她提醒著。
于是他們同時舉杯喝了一大口。
"好甜!真是難喝!"他做出惡心的樣子。
"你自己泡的?"
"是啊,瑪麗亞已經回去了。"
他為她泡了一杯熱巧克力,只為了她的諒解。
昨晚的委屈傷心這一刻都如巧克力般融化,她從來都無法恨他。
"早上想做什麼?"
"玩拼字游戲,怎麼樣?"
"拼字游戲?"她好驚訝,"你確定贏得了我嗎?"
"哼,不試試你怎麼知道?"
???
他們度過了寧靜的周末假期,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地跟對方說話,不願再起爭端。
瑪麗亞帶著藍蝶托她買的咖啡粉和郁金香回來。喝咖啡是藍蝶多年來的習慣,或許是在西雅圖住的幾年養成的,而一大束的郁金香,她依顏色分別放置在客廳、餐廳和自己的房間,她希望議喬恩的生活有點生氣。
這天早上,她陪著喬恩坐在庭院曬太陽,兩人靜靜享受冬陽落在臉上心上的溫柔感覺。
"喬恩,你晚上都讀哪些書?"她好奇。
"這兩天在看《潛水鐘與蝴蝶》。"他閉著眼楮回答她的問題。
"那是本非常沉重的書!"她很驚訝。
"正好適合我。"
"為什麼?"她不解。
"我想看看跟我同類的人怎麼看待這個世界,我想看他怎麼去面對死亡。"他沒有改變姿勢。
"喬恩!你怎麼會這樣想?你才不是一個快死的人!"他怎麼可以這樣說他自己?!
"我本來就是。"他的語調平靜。
"不!你不是!"藍蝶激動地蹲跪在草地上握住他的手,"你活得好好的,可以坐在這里曬太陽、可以看你想看的書、可以跟我談天說笑——"
"可是我再也不能溜冰了!"他平靜地說,眼中一片冷然。
"誰說——"她望向喬恩受傷的左腿。
"一只連走路都有問題的腳,還有可能穿上溜冰鞋嗎?"他也看向自己的左腳。
"只要你復健成功——"
"復健成功?哼,連醫生都說我可能一輩子跛腳走路,復健成功頂多也只是讓我走路不會跛而已,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到溜冰場上了!從小到大,除了溜冰我什麼都不會,這個不能溜冰的我,根本什麼都不是!謗本就是廢物一個!苞死了又有什麼兩樣?"他的聲音愈說愈低,最後的話語在他覆臉的手指間消失。
看著喬恩渾身痛苦的姿態,她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她想要上前將他擁在懷里,想要像母親一樣,給他最心疼的安慰呵護。他說得沒錯,溜冰是他的一切,失去溜冰能力的他就等于失去了生命的意義……
想到喬恩瀕臨死亡的樣子,冰寒凍傷了她的心。
"不!喬恩,你不能死!"
你死了,我還為誰而活?
"我死了,有誰會在乎?我爸爸一知道我不能溜冰後,轉頭就去找他下一個投注的目標。我媽媽從我出生之後就拋棄我跟別的男人跑了。還有誰?沒有人會為我掉一滴眼淚。"
他突然挺起背脊,望向灰茫天空的最深處。
他媽媽拋棄他?可是喬恩說過他媽媽是難產而死的……她突然明白了,所有他愛的人都背叛了他。她生他父母的氣,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喬恩?怎麼可以這樣不顧他的傷心?
她為他受的苦難過,可是她又好到哪里去?她不也拿著他的照片開攝影展,狠狠撈了一次免費的宣傳?
她恨自已。
"我會哭的,喬恩,我會哭得很傷心的。"她小聲地說,水氣沾濕了她的長睫毛。
喬恩猛地收回視線望向她。
若是真相信她,那他就太傻了,換作是她,也不可能相信一個有前科的人,她難過地想著。
不,如果沒有他的愛,起碼她要擁有喬恩的信賴!
以指接下她滑落的淚,他怔怔地看著,"這淚是為我流?"
溫熱的淚水滴在他冰凍的心上,他感到自己的痛苦正在融化。
"喬恩,"藍蝶灌注所有的情感喚著他,"讓我陪你一塊復健好不好?"
"想看我狼狽的樣子嗎?"
"不,我想陪著你走到溜冰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