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八四年台南
成功國小四年三班作文課,作文題目︰"我的家"。
姓名︰韓薇寧/座號︰三十六號
我的家有爸爸媽媽還有妹妹,我們一家人每天過著幸福怏樂的生活。
我的爸爸每天工作認真,媽媽也一樣。雖然爸爸、媽媽工作都很辛苦,但是他們非常疼愛我和妹妹,有時間就會帶我們去公園散步。
我的妹妹小我六歲,今年只有幼稚園大班,她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小女生,她最想要的生日禮物是芭比女圭女圭。
我們家還有一只可愛的狗狗,名字叫作小白。它是爸爸去年送我的生日禮物,小白听話又漂亮,我非常地喜歡它。
妹妹和我都很期待暑假的到來,因為爸爸計劃要帶我們全家人去墾丁海邊玩,妹妹說她要撿貝殼送給媽媽,這是我和妹妹的秘密。
薇寧用最快的速度寫完作文,走到講台繳交作文簿,她雖然刻意放輕腳步,可是班上正在發呆的男生還是眼尖地發現她的舉動。
"韓薇寧寫作文又是第一名!"男童吹了一聲口哨。
"很臭屁喔!"另一名男同學立刻接口。
不管他們的冷言冷語,薇寧快速地整理好桌上的鉛筆、書本,拿起書包起身準備回家,她總是班上第一個交出作文簿回家的學生。趕著回家,是因為妹妹茉莉還等著她做晚飯。從學校小跑步回家大概需要十分鐘的時間,但是老師說路上跑步是件危險的事情,所以她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走著。
南台灣六月的傍晚,陽光依舊明亮刺眼,薇寧調整橘色的帽子遮擋斜射而來的陽光,汗珠順著發際流到白色的制服上,藍裙下的雙腿像鳥仔腳一樣細瘦得可憐。
還好,洗舊了的紅色帆布書包里裝著今天的作業和吃完的便當盒,沒有什麼重量,不至于減緩地的步伐。倒是便當里的鐵湯匙,隨著她疾速的步調有節奏的敲打著便當,發出沉悶的金屬聲響。
轉進熟悉的巷口,再拐進小弄,幾只土狗姿態慵懶地趴在路邊,對于她的路過毫不關心,甚至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實在是因為太熱了,她的腳底傳來柏油路面的微燙溫度。
終于,眼簾映人一楝灰色不起眼的平房和斑駁的紅色大門,家到了。
才開了門——
"姐,你回來了!"妹妹茉莉高興地嚷著撲到她身上,妹妹倆都是瘦小的瓜子臉,而且同樣瓖嵌著一雙比例不協調的大眼楮,黑水晶般晃出柔亮的神采。
"嗯。"她還因為方才的疾步快走微喘著,嘴角彎起一抹淡淡的笑,"茉莉今天乖不乖?"
"很乖!"妹妹用力地點頭,眼楮反射著清澈的喜悅。"茉莉今天自己在客廳畫畫。"
"真的?等一下拿給姐看。"
她牽著茉莉的手,一邊與她說話,一邊推開紗門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手腳利落地開始準備晚飯,只要炒份蛋炒飯就夠她們姐妹倆吃了。
"姐,今天還是吃蛋炒飯嗎?"小茉莉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稚女敕的嗓音有著微微的失望。
淋沙拉油的手頓了一下。"嗯,不過姐等一下要煮綠豆湯,有沒有人想要喝綠豆湯啊?"
"哇!好棒!我想喝!"茉莉趕緊喊道。
"先去客廳看電視等姐煮飯,馬上就可以開動。"她忙著把冷飯鏟開,沒回過頭看妹妹。廚房很小,她怕茉莉會被濺出的熱油燙傷。
用昨晚的剩飯當材料、打個蛋、撒把鹽,就成了她們姐妹的晚餐。她手腳利落地將炒飯盛人碗中,姐妹倆一人一碗,還順道拿出書包里的便當盒沖洗干淨,裝上多余的蛋炒飯,明天的便當也解決了。
廚房窄小,所以她們總是把碗筷拿到客廳,邊看電視卡通邊吃飯,這是一天中姐妹倆難得的愉快時光。
"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生長在孤兒院……"茉莉跟著卡通節目哼唱著。
她也小聲跟著唱,這首歌很好听,不知道小甜甜後來幸不幸福?
家里沒錢讓妹妹上幼稚園,媽媽如果上白天班的話,茉莉就被一個人留在家,就算媽媽上晚班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補眠的媽媽要是被吵醒,免不了刮茉莉一頓。
還好妹妹明年就要上小學,她可以帶著妹妹上下學,不必再擔心茉莉自己一個人在家沒人照顧、沒有中餐可吃、或者沒人可以說話。
"媽媽在睡覺嗎?"趁著廣告時間,她問。
"嗯。"
"別吵到媽媽。"她起身把電視音量轉到最小。
她們都知道要是吵醒了媽媽是件很可怕的事,伴隨怒氣而來的又捏又打早已習慣。不過身上有淤青的通常都是薇寧,因為她總是習慣將茉莉護在身後。其實媽媽的怒氣來得快也去得急,挨過打後就沒事了。只要她們留心些,說話輕聲、動作小心,媽媽也不是這麼容易被吵醒的。
這一集的甜甜很傷心,因為好朋友安妮被領善了,她和安妮再也不能談天說笑一起長大。
"姐,為什麼小甜甜要住在孤兒院呢?"
"因為她是孤兒。"
"什麼是孤兒?"
"就是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
提到爸爸,茉莉轉了話題,"爸爸怎麼這麼久還不回家?"
她開始收拾碗筷。"姐也不知道,大概工作太忙了吧!"她記不得上次看到爸爸是什麼時候,只記得在媽媽的哭喊聲中,爸爸快步離開家門。
"可是媽媽工作忙也會回家。"茉莉皺著眉。
爸爸就算回家,也只是跟媽要錢而已,薇寧突然警覺起來,"講話小聲點,別把媽媽吵醒了!"
提到爸爸,媽媽總會打她們出氣,打完了還會跑回房間偷哭,她不怕媽媽的拳頭,卻怕媽媽的眼淚。
"姐,我長大以後要跟小甜甜一樣穿漂亮的衣服跟安東尼跳舞。"茉莉捧著自己的碗筷,跟著她進廚房。
這麼小就幻想著安東尼,薇寧忍不住笑了,"幫姐把媽的碗筷拿到客廳去。"她邊洗著碗筷邊轉頭對茉莉說。
"媽媽等一下會起來吃飯嗎?"茉莉小聲地問。
"嗯,媽要上晚班,我們把晚餐留一份給她。"
"姐,我等一下喝綠豆湯想加粉圓。"
茉莉的話提醒了她,考慮了一下,她拿出這個禮拜自己的早餐費。
"茉莉,要不要陪姐到巷口買綠豆?"
"要!"在家悶了一天,听到可以出門的茉莉很開心。"姐,可不可以買紙女圭女圭?"
"不行。"她立刻拒絕,但又接著放軟語調,"等姐拿到獎學金,再買紙女圭女圭給你。"
"好……吧……"茉莉失望的拉長聲音。
推開門,她牽著妹妹軟軟的手走在家門前的巷子里。
傍晚的涼風吹來,吹亂了姐妹倆柔軟的黑發。
???
薇寧突然醒了。
一時之間,她愣愣地瞪著貼著碎花壁紙的天花板,腦中一片空白,然後意識逐漸回到腦袋里,她轉頭望向不遠處被晨風吹動的窗簾,這里是她在舊金山住了快要三年的老舊公寓。
好久沒做夢了;沒想到終于入夢來的,竟是與茉莉相依為命的童年往事。以為早已塵封的記憶在夢里卻無比清晰,那夏夜的晚風吹來含著夜來香的氣息,她原來都還記得。
薇寧覺得口渴舌燥身體發熱,窗簾隨著晨風陣陣飄動,看來是昨晚忘了關窗的後遺癥,她感冒了。
昏沉地起身欲到廚房倒熱水,半睡未醒的她走到房門口就絆了一跤,"什麼東西讓——"她半睜的眼楮瞬間放大,"阿丁!"她驚呼。
貓不尋常地倒躺在地上,對她的呼喚毫無反應。
她立刻忘了自己的不適,迅速拿出平日帶阿丁出門的提籃,小心翼翼地將貓放進去,還用毯子為它保暖。然後就以最快的速度沖進了獸醫院。
"醫生,我的貓怎麼了?"薇寧聲音沙啞地問神情嚴肅的獸醫,完全不管自己為了盡速趕到醫院的邋遢模樣。
"可能是急性月復膜炎。"
骯膜炎?她不懂,望著昏迷在手術台上的阿丁,她只想知道,"它什麼時候可以好起來?"等阿了病好,她要每天煮魚肉好好讓它補一補。
"月復膜炎是貓咪的絕癥。"已經滿頭白發的醫生望著她慘白的臉孔,遲疑地說。
老醫生兩年來一直很喜歡眼前這位優雅、有氣質的東方小姐。他一向喜歡觀察寵物和主人之間的互動關系,他從她和老貓之間的默契中察覺,這位小姐不是那種養寵物只是一時好奇,或者只知溺愛的主人。
從兩年多前,她帶著顯然是路邊撿來的老貓到他開設的獸醫院後,一直是由他負責這只老貓的身體檢查、打預防針之類的例行醫務。這位小姐的態度雖然冷淡少話,可是老貓每來一次醫院狀況就好一些,逐漸由孱弱帶病的流浪貓變成毛量豐厚、兩眼炯炯有神的漂亮模樣,他知道這只貓肯定受到這位小姐細心的照顧,她確實很用心。
他喜歡這位有禮貌的小姐,現在有禮貌的女孩不多,好的寵物主人更加難找。
養寵物最傷感的,就是時間到了不得不與它們告別。
這位小姐看來與老貓的感情深厚,尤其是她原本美麗的臉蛋現在蒼白得像要暈倒的樣子,老醫生感到非常不忍心。
他清清喉嚨,想要說什麼話安慰她,卻被她打斷。
"不會的,昨天它還好端端地在家等我,還跟平常一樣撒嬌、陪我听音樂……"她覺得好冷,聲音愈來愈低,然後又揚高,"它只是感冒了,對不對?"她輕輕模著阿丁軟黑的頸毛,它一向喜歡她這樣撫模它。
只是這樣而已,貓不可能突然就病倒的。
醫生搖頭,"小姐,我很抱歉,我們現在只能讓它休息……等它的時間到。"
老醫生困難地抬頭,迎視她帶著懇求的深色眼瞳,他竟然有種錯覺,自己似乎成了劊子手,斬斷了她所有的希望。
"我……"她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雙腿撐不住重量。
"小姐,你還好嗎?"老醫生反應還算靈敏,立刻握住她顫抖的臂膀,穩住她的重心。
阿丁要離開她……
"小姐,你體溫很高、臉色也不對,你需要立刻去看醫生!"老醫生驚呼道。
她又要孤單單一個人了……
薇寧听不進醫生嚷著地需要就醫的建議,恍惚地轉頭走開。獸醫院的玻璃門自動開啟,舊金山暖呼呼的冬陽立即照射而來,她被光線刺得睜不開眼楮。
盲目沿著街道行走,她固執地不理會讓自己像飄浮在地面的暈眩感,只是專心于每一個跨出去的步伐,仿佛這對她是件再重要不過的事情;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想。
現在是平常上班時段,街道上並沒有太多往來的人潮,她沿著紅磚道茫然地走,沿街商店的透明櫥窗逐一照映出她只穿著厚棉T恤牛仔褲的單薄身影……然後地發現自己走到常來散步的"藝術宮"公園。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只覺得兩腿困乏,于是機械性地在人工湖旁的長椅坐下,眼楮則愣愣地望著湖中成雙優游的白色天鵝,動也不動。
???
藍谷的時差還沒調整回來。
不然晝伏夜出的他不可能在明亮的午後到公園散步。
昨晚他直接趕往那家鋼琴酒吧,卻無法如願以償听到她的歌聲,只有零落的抒情鋼琴演奏。他這才想起,小雨只有固定時段才會到店里,懊惱地,他立刻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空了好一陣子的住處。
幸好睡意立刻征服了他,他一覺醒來已是午後。在房里待不住,他套上休閑衣褲、網球鞋,打算四處走走透氣。
今天是星期四,也就是說他還要等到明晚,才能听到小雨的歌。
想到這里,他心里一陣煩躁,隨即跳上迎面而來的公車。平日時段搭公車的人不多,他走到後面的位子坐下,靜靜望著緩緩轉換的街景。舊金山的冬日比起西雅圖溫暖舒服,他卻寧可回到陰沉沉的西雅圖,回到他跟小蝶相依為命的那段時光。
鮑車停下,車上大部分的人都下了車,他也跟著起身。下了車抬眼一望,原來這裹是觀光勝地"藝術宮",既來之則安之,他無所謂地繼續散步。
沿著人工湖閑散地漫步,碧綠的湖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景致寧靜優美。突然間,湖畔的天鵝永鴨打破這一片安寧,爭先恐後吵了起來。原來是為了搶奪游客喂的面包。
"無聊的兩爪動物。"他輕哼批評。
佇立在湖邊,他的視線一一略過湖畔的長椅、如茵的草地、公園里著名的羅馬圖頂涼亭……不愧是舊金山最美的公園,觸目景色如詩如畫。忽然間,似乎什麼觸動了他,他的目光又沿著原來的視線回溯……
是她。
他的眼楮鎖定了不遠處坐在長椅上的女人。
無法解釋地,他就是知道那張側臉屬于夜里酒吧的小雨。
怎麼會認不出呢?他已經靜靜看了那張側臉不知多少個夜晚了。
那些夜里,他坐在台下凝視她的側臉,讓她哀傷的情歌靜靜流人心底。
初看只覺得順眼,但那些夜里的靜靜凝視之後,他才驚覺這張臉竟然愈看愈有味道,不是精雕細琢的風格,但確有她優雅獨特的韻味,那隨著歌曲變換的細微表情尤其讓他著迷。
飽滿的額頭、濃密的彎眉、挺翹的鼻梁和柔軟豐厚的唇瓣,他幾乎可以全數默記下來。只不過,夜里的她是華麗的嫵媚風情,眼前的女子卻只是平常衣著,甚至發絲凌亂,脂粉未施的素顏甚至可說是……面無血色。
他皺眉,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她的視線似乎毫無焦點,表情茫然,像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坐在這里。她只穿著運動T恤,雖然日光爛漫,但仍擋不住冬日的低溫。他眯著眼楮凝望,沒錯,她在發抖。
趁著自己還沒反悔,藍谷快步走過去。
"你不覺得冷嗎?"走到她身旁,他低頭用英文問著。
"什麼?"薇寧反射性地轉頭看他,臉上仍舊是迷惘的神情,聲音異常沙啞。
她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一听就知道不對勁。
"你感冒了。"他皺著眉說。
"阿丁要離開我了。"她盯著他看,突然說出他听不懂的話。
話才說完,她的黑眼楮就蒙上一層水霧,泡在波光中的眼瞳水汪汪地凝視他,那哀傷的表情就像那日藍蝶與他告別時的樣子,他感到心痛。
"穿這麼少坐在這里吹風,你腦子燒壞了?"他口氣突然惡劣了起來。
她正為某個他不認識的男人傷心,這個發現讓藍谷不舒服。
"趕快回家吧,在這里吹風,感冒會更嚴重的。"他月兌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她看來就像要被風吹走一樣的單薄。
她對他的話置若未聞。
"為什麼?我已經這麼小心保護自己了,卻還是會傷心……"她用中文自言自語。
"你喝醉了嗎?"藍谷用英文問。還是吸了大麻?她的樣子實在不太正常。
"我不喝酒。"薇寧猛力搖頭,蒼白的臉龐漾著不尋常的紅暈。
"你發燒了。"他用的是肯定句。
發燒讓她失常,他想道。不是因為喝酒或吸毒,他的眉頭因此放松,但隨即又皺得更緊,燒成這樣還出來吹風,可見她真的很傷心。
"發燒的是阿丁,他還在醫院。"她還是搖頭。
"我帶你去看醫生。"他開始擔心了。
"不!我不看醫生,醫生醫不好我,我痛的是這里!"她望著他,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的舉動讓身上柔軟的布料更加服貼著她的胸口,那美好的胸型頓時映入他眼中,他感到自己胸也跟著發熱,身體有了反應。想到自己對著眼前發燒到口齒不清的女人遐想不已,讓他一陣自厭。
他喉嚨干澀地回答︰"去不去隨便你,衣服你可以留著。"
自討沒趣之後,藍谷轉頭離開,沒注意到身後的她往自己的方向伸出手,他的前進動作因為她的拉扯而搖晃,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情,他就已經跌躺在草地上。
身體被她當成肉墊,他口氣不佳地對身上的女人吼︰"你到底要干嘛?"
"我……"她勉強撐起自己的身軀才要回話,卻又突然閉嘴。
他不信,她竟然昏——倒——了!
看來他今天真是該死的走運。因為昨晚入睡的時候才想著這個女人,現在她就昏倒在他身上。
懊死!他從來沒有許過睡美人的願望。
???
望著躺在他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藍谷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已經坐在床前當了一晚的兔費看護,因為她一直高燒不退,折騰一夜,他幾乎沒什麼時間板上眼楮睡覺。
昨天下午抱起昏倒的她,一走出公園他就一上刻攬輛計程車回到暫居的公寓。她說她不想看醫生,他也不想。他跟她非親非故,難道要他跟護士小姐說︰"對不起,這個女人剛好昏倒在我懷里,能不能請你們照顧她?"
所以不情願地,他帶她回住處。
將她小心安置在床上後,他就趕著去附近買冰枕、阿斯匹靈、運動飲料。本來他渾身筋骨已經因為跟梁喬恩痛毆一架酸痛不已,一覺睡醒沒時間徹底休養,反而要照顧這個公園里撿回來的女人,這讓他一路咒罵連連。
篤歸罵,他還是必須喂她吃阿斯匹靈、為她換冰枕,甚至在她夢囈不已的時候輕聲說話安慰她;誰想得到他這個永遠把女人當伴的藍谷,也有專心伺候女人的一天?他哼了一聲。
眼皮沉重、眼圈發黑,他表情陰沉,心情惡劣到極點。這時候好不容易沉沉入睡的薇寧又不安地翻動,他睜開沉重的眼皮,密切注意她的狀況。
如果她的熱度還降不下來,就把她送到醫院算了,他想道。
"水……"她睜開眼,虛弱地用國語說。
他一時沒听懂,用英文問道︰"你說什麼?"
她緊皺著眉,似乎正在吃力轉動腦中的翻譯系統。
"水。"這次她用英文回答,聲音依然無力。
他立刻把昨天買來的運動飲料倒入玻璃杯中,然後動作小心地扶起她,讓她順利吞咽杯中的液體。
"謝謝。"說完話,她就躺回床上,再度閉上眼楮。
???
這一覺薇寧睡得很累,連睜開眼楮都讓她覺得辛苦,只是轉頭的動作就教她暈眩。不過,熟悉的豬肉稀飯香味讓她想要一探究竟。
"你醒了?"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問她。
視線逐漸清晰,陌生的臉孔讓她困惑,"你是……"
"你在藝術宮昏倒,剛好跌在我身上,記得嗎?"
她努力回想,但是記憶卻不听使喚。
"想不起來就算了。"藍谷聳肩,然後伸出手平放在她額上。"燒似乎退了,我煮了稀飯,你有沒有胃口?"
她遲疑,與其說豬肉稀飯吸引她的胃口,不如說那是她懷念的滋味。小時候生病,媽媽總會熬一鍋豬肉稀飯給她吃,媽媽的味道……
他盛了半碗稀飯給她,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卻發現自己雙手無力,而且微微顫抖。
"你還很虛弱,我喂你好了。"他說完話就上前扶她坐起,力道輕柔,似乎唯恐弄痛了她。
拿起抱枕墊在她身後,他在床沿坐下,舀一湯匙的稀飯輕輕吹涼,然後送到她嘴邊。
薇寧柔順地張口咽下,滋味不怎麼樣,但是她仍舊禮貌地說︰"謝謝。"
"不客氣。"
兩人都不再說話。
沉默中,她吃完他喂的稀飯。
即使人在病中,她還是察覺到,他有張好看的臉,因為距離近,她甚至發現他有長又黑的睫毛。藍谷猛然抬頭瞪她,她這才發現自己正伸手觸踫他的眼眉。
"對不起,我只是想模模看……"她喃喃地說。
"你再睡一下吧。"他的聲音有些壓抑。
睡一下也好,她的頭仍然昏沉,似乎有件重要的事情沒想起來,等她睡醒再想好了。她對著他微微一笑,然後閉上眼楮。
巨大的睡意向他壓來,一夜未眠的藍谷再也抵抗不了軟床的誘惑。看了一眼沉睡在床上的她,仍然有些憔悴,但原來蒼白的臉龐已經恢復血色,他決定讓自己休息一下。
既然這個房間只有一張床,他又不想委屈自己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那麼就只有與她共享這張床了。
怕驚醒睡夢中的她,他動作小心地和衣躺下,避免與她身體接觸,他讓自己貼在床沿卻不致掉下床。才躺下,他就感到疲累像海浪一樣吞噬了他,他掉入黑暗的睡眠中,一覺到天明。
誰知醒來之後,床上卻只有自己一個人,她早已無聲息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