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中皓趕到荊家來,晚眉把自己反鎖在小房間內,荊媽不大搭理他,凱成抱病出來見中皓。
「荊──伯伯,我知道晚眉一定回來──。」
「回不回來是晚眉的事,地想出去,我也無法阻擋她,她長大了,不是嗎?」
看中皓滿臉風霜,凱成有感而發地。
「伯伯,您知道易家最近發生的事吧?!」
凱成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管事情會如何發展,我心中永遠只有她的存在……。」中皓語聲不很正常地更咽看。
「唉!中皓,晚眉不可能當小……。」
「我知道,我從未奢想過。我只希望能再……見她一面。」
「這又有什麼用?于事何補?」
中皓大約听出來凱成話中拒絕之意,此刻,他心灰意冷極了,那苦只能含在心里,卻無法哭出來或渲泄出來,這就更增加他的負擔了。
呆坐了會,中皓只得無功而返,但臨走時,他說一句︰「早知道會愛成今天這種局面,我寧願繼績痕下去,不要醒過來!」
晚眉听了,差點破門而出,但她終于忍下來,可是,她的心已碎成片片,她的淚已氾濫了……。
連續這串日子,所忍下來的感情,全在他這一句話中,崩潰無遺……。
是誰阻了他們的情?這股無形的巨大阻力,究竟操縱在誰的手里?
荊凱成和荊媽敲了幾遍晚眉的房門,晚眉始終不開,她怕自己這傷心的模樣,注他們擔心。
淚眼模糊中,她想起中皓兩眼凝然的望住前方,臉上是一片深思狀……。那神情,是他印將轉痊愈的前兆……。
她又想起,曾念過的古詩、詞中,中皓最有印象的那首周邦彥的︰「愁愁復又愁,意氣難留,情諒思悠悠。
江淹悲秋,宋玉悲秋,西風穿破牖,明月照南樓,易得兩眉舊恨,難忘滿眼新愁,算來天下人煩惱,都來最在我心頭!」
淚,恍如珍珠,簌簌而下,她啟動樓唇,再念道︰「算來天下人煩惱,都來最在我心頭!」
念完後,她打倒床上,更傷心了……。在易家,天天跟中皓見面,倒不覺什麼,此刻,竟這麼深切的想他、思念他。
情哪!愛哪!就是這樣容易讓人愁腸嗎?若是,則但願紅塵無愛、無愛呵──。
晚眉坐困情城,兩者都看在眼里,無如,卻無法可施,無計可出。
又過了兩天平靜的日子,晚眉略略好轉,此段能適應居家的生活,到了天尚未黑,才三、四點,晚眉在房內,整理書桌,抽屜內有一壘履歷表,,預備明天開始找工作望著履歷表,她不禁發呆,要找什麼樣的工作……?
忽然,門口傳來荊媽的叫聲︰「告訴你!她不在!你不會听?」
晚眉心中一緊,以為又是中皓找來,忙立起身,凝神諦听,同時預備關門。
對方不知說了一句什麼,荊媽更大聲的叫︰「她不在!你請吧!」
「不!我有重要事找晚眉,求求你!」
晚眉半探出頭,這次,她听清楚了,是劉媽。她帶著哭聲,嘶聲的叫。
晚眉正想跨出房門,凱成卻走了出來,他的步伐又緩又慢,封帶看堅決的意味,他朝晚眉擺擺手,意思是一切有他。
「什麼事?」凱成跨出客馬,筆直朝門口走。
「啊!荊老爺!荊老爺!求求你,讓我兒晚眉──荊小姐,好不好?拜托!」
「晚眉不在易家工作了,她沒有義務再管易家的事……。」
「不!這跟易家沒關系!」劉媽聲音還是急切的。
「那好,跟易家沒關系,跟我們荊家更沒瓜葛!」
「求求您,我真的有重要的事……。」
「如果不提易家,看你年紀那麼大,我會請你喝一杯茶……。」
「不!不必,我只求您請讓我兒晚眉一面,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見晚眉小姐一面……。」劉梅懇切又惶急的說。
「這樣好了,有什麼事,我轉告她……。」凱成只得退而求其次。
「不,這樣來不及,來不及了哩!」
晚眉心中也打了個結,會是什麼事,讓劉媽這樣著急又傷心?想了想,她跨出門,叫道︰「劉媽!」
「啊!啊!晚……晚眉……。」劉媽一頭蒼蒼白發,凌亂而憔悴,她像溺在大海中,忽然抓到一根浮木的乍驚乍恐。
「什麼事呀?」
「晚眉!」荊凱成不悅的叫。這兩天,才見女兒由感情漩渦中探出頭來,他不願意她再沉下去……。
「小……小錚出事了!」劉媽聲淚俱下,她這淚不知忍了多久,這刻,和著鼻涕,一瀉不止……。
「他……他怎麼了?」晚眉心口,宛如敲醒的大鐘,迥蕩不已。
「別人……沒有一個人管他,我……想,只有你,可以在他彌留的時候,再……再給他一點關愛,所以,我……跑……跑……來求你……。」
「他現在在哪?」晚眉抓住劉媽的手,急切的問。
「你……以前住的……房……房間內……。」
「快!」晚眉說罷,一腳跨出,立即就要飛奔似的往前沖。
「站住!」荊凱成一手捉住晚眉手肘︰「我不許你去!」
「爸!不去不行!爸!讓我去!」晚眉哀戚的叫道。
「那不是你的孩子,憑什麼你要去!」凱成叫得好大聲,意欲喚起晚眉的知覺︰「他有媽媽、有爸爸、有所有易家的人……。」
「爸,你不懂,讓我去,爸爸!」晚眉心痛如絞,她不忍病體瀛瘦的父親;又不舍純淨可愛的小錚,那個投入要的,她照顧到會講話、會走路的可憐孩子……。
「我不準你再到易家!」凱成堅持的叫,可怕的抖顫著,無論如何,他拼了老命,也要維護他唯一的女兒。
「爸,我只見他一面,立刻回來,求求您,拜托您!」
「荊老爺,我給您跪下,求您讓小錚在走前,見……見晚眉一面……。」劉媽雙膝一軟,真的跪在凱成面前。「不行!誰來替我們晚眉設想?誰替她傷心?憑什麼她要去照管別人?決不!」
「爸,」晚眉也跪了下來,現在,不是任何形容詞可以描述她此刻惶急如焚的心︰「我去一趟,馬上回來!」
「你!」凱成抖顫得幾乎立不住身子,荊媽老早過來,扶住了他,否則,他會僕倒下去︰「你要老爸?還是要那個……莫名其妙的孩子?」
「爸!那不同,我去了,馬上回來!」說完,晚眉起身,拉住劉媽,沖了出去「晚……。」凱成伸出手,指看晚眉的背影,他講不出話,枯瘦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晚眉──。」荊媽尖看嗓門,高聲叫著。
但晚眉頭也不回的走得無影無?……。
──這孩子,真不懂得父母的心,這孩子,竟無法體會我……對她的愛、關心荊凱成吐了一口大氣,雙眼一歪,人忽地向後仰昏過去……。
「晚眉她爹!晚眉她爹!」荊媽抱住凱成,驚恐莫名的大叫。叫聲一聲比一聲高。
她的叫聲,一聲比一聲高,在這逐漸向晚的冬日的天空下,益發顯得淒厲、無助……。
才踏進易家大門,晚眉頓生怯意,但是,劉媽抓住她的手,沒命的往前奔。
天色已全黑了,室內更暗,在晚眉以前住餅的房間內,易錚雙眼緊閉,臉色亦青亦白,倘了無生氣的仰躺在床上,嘴角掛了一串白色加血絲的泡沫,整張床上,吐得亂七八糟,有自的、紅的、線的,不知名的穢物一大堆。
「小錚──。」晚眉心痛如絞,差一點閉住氣,喘不過來,她回頭問劉媽︰「他……死了嗎?」
劉媽只顧抹眼淚,尚未回話,小錚忽抽動一下手指,晚眉跑近他,他睜開眼縫,盯了晚眉一眼,晚眉悲聲叫︰「呃!天呀!小錚,你……怎麼搞的?是誰要害死你?小錚──。」
乏力的閉閉眼,小錚再度張眼,深切、淒涼、無助的望晚眉,在這無言的一眼里,晚眉讓出了他的含意,他想叫媽媽,但是叫不出來,他的嘴層很輕微的曬了一下,眼角一粒晶瑩的透明珍珠,驀然擠掛出來。
「天!小錚……。」晚眉的心在哭、在滴血,在發抖,但是,表面反而岑然,乍然轉頭,晚眉叫道︰「劉媽!快!送……送醫院……。」
「不行啦!已經好幾個鐘頭了,到我發現他時,他已……奄奄一息啦……。」
劉媽哭看,泣不成理。
晚眉再轉頭,忽然,她看到他向她燦然一笑,接著,個吐了一口氣閉上嘴,就這樣,再闃寂無聲……。
劉媽畢竟年紀大了,見狀立即趨前,啞聲道︰「看!他就是想見你一面,才留到現在。現在,他安心的去了……。」
晚眉痴痴呆呆的端坐不動,眼楮則死死的望住小錚慘然、青灰的小臉,小臉上一片無爭,這世間上的是非、心機、虐待,再也無法影響他了……。
「晚眉,我帶你……回去吧!」
晚眉不言也不動。劉媽伸手,想扶晚眉,晚眉拂開劉媽的手,不帶感情的說︰「讓我陪他……一夜,最後的一夜。」
劉媽舊淚未干,新淚又涌現出來,她掩口道︰「晚眉,你不必如此……。誰叫他……生錯人家,是個福薄。」
晚眉沒有反應,還是死盯著小錚的臉。
「走了也好,」劉媽唏噓著︰「要不,夾在這中間,生不如死。」
劉媽嘮叨些什麼,什麼時候離開房間的,晚眉完全不知道,她腦里,重復的憶惦著剛來易家時,小錚在她懷中吮女乃瓶的稚氣神態,還有,他終于學爬十掌走、學叫媽媽的種種……。
仿佛,這一切才是昨天剛發生的事而已,怎麼,一免醒來,已人事全非了?
這,叫死?死這麼簡單?只是沒有了呼吸而已?可是、可是,他的生命太短促了,既知生命這麼短,你,小錚呀!你何必走這趟人間?
一個尚來不及探索人間的生命,早夭了,誰之過?誰之過呵──。
漫漫長夜,總也有盡的時候,不知道中皓如何得知晚眉來了的消息,天微亮,他就叫看︰「晚眉!晚眉!」
晚眉全身一震,這才悠然拉回思緒,這才想到,易家還有一大團是非。
她抱起小錚,舉步艱難的一步一頓,走出房間,到了客廳,不期而然的踫到易中皓,中皓先是一喜,細而一窒。
「晚眉,你終于回來了。」中皓壓抑看的語氣,有看濃濃的驚喜。
「我來帶他走。」晚眉木然的。
中皓一攏眉峰,接看,奔到通往正屋的門前,大叫秋儀︰「媽!媽!你快來!」
晚眉听中皓在叫,她不走反倒停住步子。本來她是想就這樣走了,這下倒好,地想問問秋儀……。
是的!秋儀說過,她不準小錚離開易家,她要養大他,然後施以……。
「為什麼,你們要這麼毒──?」晚眉又哭了︰「現在他死了,趁了你們的心了吧?」
秋儀亦恨亦悔,恨的是,今天竟讓一個小女孩當面指責自己;悔的是,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豈不落人把柄?即使她真的無辜,也百口莫辯……。
只見她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地……。
木桂款步走近晚眉,她神情消瘦又黯然,伸出手,地想接過易錚。晚眉大吼一聲︰「走開!你沒資格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