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灩飛奔至辛忍投宿的客棧,她沖進房里,干干淨淨,空無一物,人影已杳。
「人呢?」
海灩再沖了出來,差點就和尾隨著的店小二撞成了一團。
「您……您問的是……那……姓……辛……的客倌?」
店小二本就口拙,這會兒讓艷色迫人的蘇州花魁一把揪住衣襟,一聲嬌喝,結巴更甚。
「廢話!」不然我還問你娘呀?
「他……他一早……就……就退……房了……」人說女艷多惡,果不其然。
「有沒有說要上哪兒去?」
「那倒沒……不過……他……叫車……說是……要到……到……到……寶山……」
寶山?!
那不是他們當初登岸時的港口嗎?
他到港口干嘛?他想上哪兒去?
海灩使勁過猛險些掐死了那店小二,這麼重要的話,他竟敢給她結結巴巴?
放過了店小二後,海灩沖至客棧里的馬廄。
她挑選了匹看來腳程最快的馬,丟了錠金元寶在廄槽里,快馬加鞭奔往寶山的方向。
她只晚到了一刻,還險些連馬帶人沖進海里去,卻仍是只見著了船離港,而未能見著了她惦念著的人。
「等等!等等!停哪!你是耳朵聾了嗎?」
海灩躍下馬,扯開嗓門跺足大嚷,船卻連回頭的跡象也沒有,氣得她石塊雜草滿天飛扔不間斷。
她原是想跳進海里游過去的,幸好理智在最後一剎那扯住了她,關于大海,她只會暈船不會游泳,她不能在此時被淹死,在她還沒尋到辛忍,還沒將火晶石還給他,還沒能確定他平安無恙的時候。
她僵立在碼頭邊,風愈來愈大,船愈行愈遠,她好想好想哭。
等到她發現那些來來去去、送行搬貨的人們都在對她偷眼覷瞧時,她才知道自己不只是想而是真的哭了,且哭得很慘,不是梨花帶淚而是滂沱大雨。
「看什麼看?你沒哭過嗎?再看再看!我踹得你一塊哭!」
花魁難得當眾發飆,只要是不笨的都該懂得避之為妙。
漸漸地,海灩彷若一座孤島,無人敢再靠過來,她咬咬唇瓣,紅著眼眶及鼻頭,哭得哽咽兼潑蠻,最後索性蹲雙臂環在膝頭上,螓首趴枕在手上,嘩啦啦地盡情宣泄。
好半晌,一個不怕死的靠了過來,她只顧著沉浸在自己的悲傷情緒里,忘了要趕人。
「干嘛哭成這個樣?」
「你管我!」
不趕人不代表不罵人,這家伙最好識相點。
來人溫吞吞地踱至她身旁蹲下。
「別再哭了,聲音都啞了……」嗓音里夾帶著憐惜。
「叫你別管我了,你是聾了嗎?」
海灩一邊罵人,一邊又淒淒慘慘地繼續嗚咽。
「妳不老說『身居其職就當守其分際』的嗎?身為花魁女,可以不顧身分這麼當眾嚎啕大哭的嗎?」
是她太傷心了才會沒听出聲音的熟悉,也沒听出語氣中的促狹玩味。
「什麼話嘛!花魁就不是人了嗎?就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了嗎?我喜歡的人扔下我跑了,我干嘛還要去在乎別人是怎麼想?」
「走了?」語音泛著困惑,「他上哪?」
「誰知道!坐了船,離了港,海角天涯、天涯海角……嗚嗚……八成是想出洋去找個能為他生子嗣,能替他家傳宗接代的番婆了吧!」
對方半天沒聲,再出聲時的嗓音顯得緊繃。
「喜歡的人?妳今天不是才要和自己喜歡的人成親嗎?」
「成親?!你在說誰呀?你指那姓洛的嗎?嗚嗚嗚……他那麼壞、那麼濫情,將人家的真心踐踏在腳底,我早就不愛他了,說要嫁給他不過是想出口氣罷了,我喜歡的是我的、是我的……」
話說到此,海灩抬高螓首原是想罵人,罵對方廢話問得太多,卻沒想到她才將哭得紅腫的核桃眼撐開了一條線,就發出了尖叫,還整個人撲進身邊人懷里,甚至還將對方撞倒在地。
「夫君!」她快樂嬌喊。
辛忍抱著她,僵硬著身軀,心頭暈眩,剎那間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她又喊他夫君了,但這一回,她的手腕上並沒有戴著鐲子。
她是真心的嗎?
喊完之後,海灩念頭一轉,陡然在辛忍抱著她一塊坐直起身時,貝齒一咬,縴手一舉,啪地一聲給了他一巴掌。
他捂著臉頰,甩甩頭好半天模不清楚懷中女子心緒。
老天!
她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那手勁可真是嚇人得大。
「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她咄咄逼人的質問著。
不懂!但他不敢出聲只敢搖搖頭,就怕再度惹毛了女羅剎。
海灩從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火晶石塞進他掌里,「快點收好,你身為一國之君,合該為著全國人民保重身體……」
縴指咄咄,她老愛戳人胸膛。
「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傷害自己,就為了哄一個女人開心?」
「如果那個女人是妳……」他環著她,笑得有些憨傻,「我情願!」
她紅了紅臉,輕咬下唇,「不可以!這個樣子是不對的,你貴為一國之君……」
「可我也是妳的夫『君』哪!」他提醒她。
「你還敢提這件事情?!」
啪地一聲,又是一個鍋貼大賞。
辛忍沒避沒閃乖乖領受,如果這樣能讓她消消氣他倒無所謂,只求她別再哭了,看見她哭,他比刀割還疼。
「你若真將我當成了妻子……」她氣得身子微微抖顫,「又怎會將我帶回中原,又怎能眼睜睜看著我與別人拜堂成親?」
他伸手撫順她的發絲,目中深情款款,「就因為是真的把妳當作了要共度一生的妻,所以我更應該尊重妳『真心誠意』的決定。」
「你的意思是……」她定定審視著他,菱唇噘高,「你是愛著我的?為了我,甚至已經不再眷戀你那『四大皆空』了嗎?」
他用額抵住她的額,點點頭,卻因此而燒紅了臉。
看見他那紅著臉的反應讓她回想起兩人在檐上的初識,知道她這「小弟弟夫君」的臉皮是有多麼薄,要點這個頭又有多麼困難的。
她扁扁嘴決定原諒他了,畢竟,目前他們還有正事待辦。
「好了,其他的先別說了,你現在功力全無,隨時會有危險,咱們快去找個地方讓你能把火晶石放回體內,省得招了風、受了寒,或被人所傷……」
「別這麼緊張,沒那麼嚴重的啦,灩兒。」辛忍將緊張叨念著的心上人擁進懷里微笑,「沒了火晶石,我只是少了三成功力罷了,身體依舊健壯,妳太小覷妳夫君的本事了。」
海灩瞠圓眼一臉不悅。
懊死!難不成,她又讓那姓洛的給耍了一次?
辛忍半倚在床柱邊,深情睇視著在床上熟睡了的海灩。
她那平穩的呼吸聲在深夜里格外清晰,呼吸間有著淡淡的醇香酒味,柔媚的臉頰上有著憨甜的笑靨。
那披散著的青絲如瀑般灑落在枕邊,誘得他不得不伸掌去撈觸。
他一邊伸掌一邊感謝天恩,感謝訑終究是將她許給了他。
在見到她那前任情人時他是自愧不如的,他不擅甜言,不會哄女孩子,他拘謹而乏味,他連示愛都會臉紅,所以他真的不敢相信,她會選擇了自己,而他,這會兒看著她的睡容一邊溫柔觸揉她的發,一邊發誓定要將她好生寵護一世,讓她永遠都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當他們從寶山回到蘇州城里時,天色已然暗下,兩人來到客棧里投宿,她叫了一桌好菜,又叫了幾壇的好酒,說是要慶祝他們的「破鏡重圓」。
他只是淡笑支頤由著她,喜歡看她開心起來就會忘了形、毫不掩飾的笑靨。
她喝了好幾杯的酒,他也是,虧她還是個花魁,他的酒量可比她好多了,在看出她即將喝醉之前,他抱起她上樓進房。
他將她放在床上,她呵呵傻笑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夫君!今晚我絕對不會再暈過去了,我保證一定要……」
話還沒完她已經歪倒在枕上,甜甜入了夢鄉。
他邊笑邊搖頭,動手幫她把衣物給褪下,好讓她睡得舒坦。
這工作他常做,早已駕輕就熟,不同的是往常都是他將她點昏過去的,只有這一回是她自個兒醉暈了的。
見她熟睡他卻仍是睡不下。
夜已沉,他讓燭光亮著,只是為了想要繼續看她。
他總愛在闃靜幽夜里,就這麼撐著頰,趁她睡著時細細飽覽著她,享受著她嬌美率真的睡顏,計算著還有多少時日可以這樣肆無忌憚地瞧著她。
這幾乎已經成了種習慣,即使明知現在的她已然屬于他了,但他還是戒不掉。
夜更在窗外敲響,他嘆了口氣將她柔柔攬進懷里,將下頷枕在她頭頂,對她也對自己發誓。
「下一回!我絕不會再縱由著妳這麼昏睡在我的床上了。」
他支高她微啟著的艷唇,輕輕烙下了吻。
「所以……」
棒日,海灩瞪大眼楮問著她的夫君,「昨晚我又暈過去了?」
辛忍點頭忍笑,由著她在原地踱步兼恨捶腦袋。
「真糟糕!」
她不斷自責著。
「我怎麼會這麼糟糕?怎麼會這麼糟糕……」
是呀!身為人妻,卻每每在床笫之間昏睡過去,長久下去,難保他不會效法那姓洛的也來個左擁右抱……不成,不成,這事一定得盡快解決。
「你等我!」她將他按在桌邊坐好,「我去去就回。」
辛忍還沒問清楚她想做啥,香影飛旋,他那小妻子已然奔得無影無蹤,他只得乖乖听話在屋里等著了。
海灩一直到了午時過後才氣喘吁吁跑回來,懷中還抱了一大迭的書冊、絹軸。
什麼東西?
他用眼楮送出了問句。
海灩撫著胸口順氣,笑咪咪地將辛忍壓在椅子上坐好,先將絹軸移了過來,才開開心心地坐進他懷里,繼而從從容容將絹軸展開,辛忍先瞪了一眼,然後甩頭瞠視,末了閉上眼楮並將絹布遮上。
「嘿嘿!不可以閉眼楮、不可以遮著啦……」她在他懷中輕斥嬌嗔,推了推他的胸膛,硬逼著他再度睜開眼楮,「不然就沒用了啦。」
「灩兒!」妻命難違他只得照辦,「大白天的,妳……妳看這種東西做什麼?」
她輕呿瞪他。
「兩夫妻的,還分什麼大白天大黑天的?有關于我那毛病,我問過花大娘了,還被她狠狠削了一頓,她說虧我還在花杏閣里待了一陣子,唱曲兒、點鼓詞、香扇舞一竅不通也就算了,上了床還會打瞌睡?說了出去可真是丟盡她花大娘的臉了,所以她塞給我這堆寶貝,叫我日也溫習、夜也復習,務求將我的毛病傍改好了不可。」
「灩兒……這……不太好吧?」
「怎麼會不好?」她瞪著他,「如果你是怕花大娘給了我這些寶貝會吃虧,那你大可甭操這心,我已經將我這些年來所盜得的寶物全轉給她,做為交換了。」
他面帶困惑,語有不解。
「灩兒,妳這麼做不會後悔嗎?」他知道她向來有多麼視寶如命的。
「才不會後悔呢!」她笑著,一雙柔荑攀緊他的頸項。
「笨笨夫君……」她嬌柔著甜嗓,「我現在已經有了個世上最最要緊的東西了,其他的呀,哼哼,早已無法再入我眼。」
辛忍聞言感動,不由得將她緊抱在懷,用了他全身的力氣。
「哎呀呀!喘不過氣了啦!」
她掙扎了下,推開他,然後笑咪咪地搖搖手指。
「嘿!別想用這種方法轉移我的注意力,大娘說了,只要咱們能盡快同心協力看完她這些寶貝,保證我的毛病就會不藥而愈了。」
他咳了咳,決定順著她算了。
他可不敢說出有關于她那毛病的實情,他見識過她給了那洛伯虎的一巴掌,知道她有多麼討厭被人欺騙。
呃……他不太敢確定,如果她知道了他們根本就還沒做過那檔子「夫妻該做的事」,她會不會又怪他對她撒了謊?
在他恍神之際,絹軸緩緩拉開,一幅幅圖落入兩人眼底,辛忍臉紅微臊,海灩卻是求知欲極強地邊念邊問,遇到不懂的「部位」還轉頭向她的夫君虛心求教。
「『花營錦陣』二十四式,『如夢令』、『夜行船』、『望海潮』,『翰林風』、『法曲獻仙音』……夫君,你瞧這些名字都好有意思,『鵲橋仙』,傳統男上女下的方式,最被廣泛使用……
「第十六式『眼兒媚』……呃,我喜歡這詞,要不咱們先從這招開始,畫上說,男女采側臥,可以有很多種的變化,由于側臥,雙方都擁有主動權,可以形成各種可能的變化及交纏,唇舌也可以親密擁吻,更可近距離地欣賞雙方的媚眼神……既可享有緊密結合感,又可親密地擁抱,由于側躺,彼此都較無體力負擔,可以細細品嘗、延伸樂趣……」
「夠了!灩兒,別再念了!」
辛忍紅透了臉,眼楮卻不時往外瞟,一方面是怕有人不小心經過听到了她的「高談闊論」,另一方面卻開始壓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應,可他不要,現在是大白天呢,怎麼可以想那種事情呢?
但……他全身緊繃,他知道自己可能……會撐不下去了。
他堅定的信念開始出現了龜裂瓦解的聲音了。
「干嘛不能念?」她回頭不解地看著他,「後頭還有好幾招呢。」
「一個個慢慢來吧,妳不會是想……」他全身冒汗,「一天之內就把二十四式全給學全了吧?」
「有何不可?」海灩一臉興致勃勃,「不學則已,要學就要學全了。」
「妳就這麼急著想當一個稱職的好妻子?」他瞇瞳咬牙,「真的不能等到夜里再說嗎?」
「當然不能了!」
「好!我教妳!」
他狠狠咬牙將畫軸拋得老遠,她心疼嬌嚷想去揀拾他卻不許,「哎呀呀,你怎麼可以扔人家的寶呢……」
「因為妳的寶不在那上頭……」他攔腰抱起她往床走去,「在為夫的身上!」
床幔被扯下,掩住了即將上演的春光。
「你身上有寶嗎?可別誆我……」她先是不信嬌嚷,下一刻卻讓他吻得只能夠申吟了。
呃!他身上還當真有寶呢!
最後她不得不承認,且更值得慶幸的是,花大娘的辦法果然奏效,這一回,她沒有再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