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真是災星降臨,噩運連連。
回到宿舍後,範綠綠沒理會兩位室友的盤問逼供,到浴室洗了個戰斗澡,連晚飯都不想吃,直接將棉被蓋到頭上,準備睡她的大頭覺。
這一切都只是夢!
包括藍韶安的出現,包括他那句可笑的宣言。她以鴕鳥心態安慰自己。
就算不是夢吧,等到明天天亮後,等她重新恢復了戰斗力,她就能想出對付他的辦法,並且再也不用怕他了。
只可惜就在範綠綠終于說服自己,並在翻了第七千三百五十次身,終于就快要進入夢鄉的時候,卻有兩個吃完晚飯,閑閑沒事做,不怕死的家伙回來了。
「綠綠!綠綠!」是李玉黛。「你居然還睡得著?在听見了個這麼深情的男子,為你做出這麼多努力的時候?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要念詩去後山念,那邊懂得欣賞的孤魂野鬼比較多!」打斷她話的是硬擠過來的徐台美。「喂!我說裝睡中的範同學呀,你還真是‘黑矸仔裝豆油’看不出來,原先從沒見過有男生敢來對你大獻殷勤,沒想到原來真命天子早有人在。」
瘋了!這兩位大嬸,到底還給不給入睡的呀?
「綠綠,你一定要听我說……」
「綠綠,你能听情場常敗軍告訴你什麼?還是听我的好……」
「綠綠,我說綠綠,我會害你嗎?你相信我準沒錯……」
「夠了!」
終于再也忍不住,床上的人猛然坐起身,棉被也沒拉下,活像個裹著尸布的僵尸,不但動作像,那穿透了被子的聲音更像,冰冷徹骨,令人不寒而 。
「我忘了告訴你們一件事情。我的空手道,並不是只會用來對付男生的。」
呃,看來這位範同學是真的被惹毛了。
喂!空手道?大家好歹同學一場,非得要做這麼絕嗎?
但,瞧!這位在被子底下緩轉著手腕的同學看來好像還滿認真的耶。小心駛得萬年船,兩個怕死的女人二話不說,各自鑽回了自己的被窩里。
沒關系!兩個女人在被窩里小小聲地安慰自己,甭心急,反正這一場熱鬧看來……呵呵,才剛要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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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熱鬧才剛要開始。
第二天當精神飽滿,自認對人生再度充滿正面思維的範綠綠,在用完了一頓豐盛的早餐後,捧著書本和筆記簿趕在上課鐘響前踱進教室。
這一堂「英國文學」,負責授課的是滕教授,一個精通英國文學,熱愛莎士比亞的男人。
深知滕教授對于學生的要求極高,再加上這堂課是重要的必修課程,足以就連徐台美和李玉黛這兩條大混蟲,也都早早進了教室準備。
值得慶幸的是,滕教授給分嚴格,人卻是幽默風趣,是以課堂上的氣氛顯得融洽輕松。
但今天的氣氛卻有些反常,特別的安靜,尤其是在範綠綠踏進教室的時候,包括徐台美及李玉黛在內,幾乎整間教室的人的目光全都向她掃了過來。
吧什麼?她低頭審視自己。
褲子沒破洞,拉煉也拉上了,她今天穿得很一般,很「這綠綠」,那麼這些人干嘛用這種像在研究古董的眼神看著她?
等到徐台美詭笑的向她招手,說幫她留了位子,她走過去後才終于明白。
是沒錯,「貼心」的徐台美幫她預留了個位子。
只是在那個位子的另一邊,居然坐著一個不該在此時出現此地的家伙,那個害她昨晚輾轉反側了大半夜的家伙。
雖然別的地方還有空位。但範綠綠知道班上的人都在等著看她的下一步,看來那則有關于「C大酷妹輿台大轉學生」的新八卦已經在昨天被傳開了。
深吸一口氣,範綠綠面無表情地在藍韶安身旁坐下,且還得努力別讓他那抹過于陽光的笑容,給刺傷了眼。
「別跟我說你轉的是英文系。」她冷聲問,並沒有看向他。
「當然不是!」藍韶安回報以熱情的笑容,像是很高興見到她終于懂得關心他了。「英文類非我強項,我轉的是生物系。」
生物系?
就是學習領域涵蓋了動植物學、生態學、生理學、形態學,以及分子生物學的科系?
這門科系與他原本就讀的電機系根本風馬牛毫不相干,他說轉就轉,這個男人會不會太任性?
但管他呢!相不相干、任不任性都是他家的事情,她該關心的只是——
「那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是因為這里的椅子比較新嗎?
「因為我選修了滕教授的英國文學。」藍韶安氣定神閑地回答。
「為什麼?」不悅的青筋已隱隱暗跳,懂得要保命的就該小心回答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他故作訝異的反問她,「難道你覺得滕教授的英國文學教得不好?不值得別系的學生選修?」
範綠綠變了臉,深知這句話的殺傷力有多大。
別忘了現在他們就在滕教授的課堂上,更別忘了目前正有數十雙耳朵往他們這頭伸過來「听」熱鬧,她可不想在學期末時被當得不明不白。
「滕教授當然教得很棒……」她得經過強力控制,才能不讓咬牙聲比說話的聲響還大。「我只是為你擔心,擔心你才剛轉過來,自己系上的功課就已夠你忙的了,為什麼還要選擇這麼艱深,又與你本科系絲毫沒有關系的課程來增加負擔?」
話說得好听,但她真正的目的只不過是要他識相地滾蛋!
藍韶安卻笑得很是欣慰,「綠綠,我真的很開心听到你這麼關心我,不過沒辦法,我一定得來的,因為我實在是太喜歡太喜歡……」
喜歡他們班上的酷妹嗎?
吊人胃口的話只說了一半,整聞教室鴉雀無聲,屏息等候著結局,包括緊咬著唇瓣的範綠綠,深怕他在同學面前亂放話,所幸他接的是——
「莎士比亞。」
半是松了口氣,半是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而這全匯聚成了怒氣,範綠綠忍不住開口。
「你為什麼要喜歡莎士比亞?」
太生氣了才會讓她忽略徐台美和李玉黛朝她猛打Pass品眼神,以及藍韶安眸底驟起的玩味及一絲絲的……同情?
「你該喜歡的是達爾文!是馬克•查爾奈奇!是美籍華人生物學家牛滿江先生!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就是不該是莎士比亞!不該是那只會搖筆桿寫愛情劇的莎士比亞!」
「這位同學,你好像對莎士比亞很有意見?」
一把自身後響起的嚴峻嗓音,讓範綠綠頓時背脊一僵,冷汗直竄。
如果沒听錯,這聲音正是偉大的滕教授所有,而莎士比亞,正是他最崇拜的偶像。
半天沒敢轉身的範綠綠搜索枯腸,想要為自己的無心之語做出修正,卻听見那把涼冷嗓音繼續說。
「莎士比亞絕不如你所說的只是個會搖筆桿寫愛情劇的作家,他在一九八四年世界十大偉大作家評選中,名列第一,這說明了莎士比亞是有史以來最負盛名的作家,他甚至被譽為奧林匹克山上的宙斯,他的戲劇也被公認為不可企及的典範,英國甚至有句諺語說︰‘寧可不要一百個印度,也不能沒有莎士比亞!’而你卻、這、樣、說、他?」
「教授,對不起!」範綠綠轉身立起,「但我可以解釋。」
「但我卻不想听你的解釋!」
接著怒氣騰騰的滕教授花了整整一堂課的時間和大家講述莎士比亞的作品,並給了範綠綠一個指定作業,要她在三天內交出一篇三千字以上的「我所知道的莎士比亞」短文,全篇用英文寫。
下課鐘響,範綠綠面色鐵青地在同學同情的目光中,起身收拾雜物。
懊死!她就知道!災星降臨!
「需要我幫忙嗎?」
那個災星居然還有膽子跟她開口?!
「當然需要……」深吸一口氣平復情緒,範綠綠轉身對著藍韶安齜牙冷笑,「我拜托你,離我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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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伙的數學一定很爛。
所以他才會弄不懂這個「遠一點」,代表的該是多長的距離。
當天晚上,當範綠綠窩在寢室的書桌上,為那篇「我所知道的莎士比亞」絞盡腦汁時,突然听見窗外傳來一串人語聲。
「喂!帥哥!你拿了把吉他站在樓下干嘛?」
這聲音听起來像是住在她右邊間的「丁字褲妹」所發出的。
因為此妹酷愛丁字褲,又老愛不當一回事地將丁字褲直接晾曬在窗邊,故得此封號。
另外又根據徐台美那邊听回來的八卦,據說丁字褲妹熱情大方,慣于對所有男人冠上「帥哥」兩字,是以這樣的招呼聲並不奇怪,以至于好奇心向來就不旺盛,目前又深陷于「莎士比亞」里的範綠綠,更是沒想要探出頭去瞧個究竟。
底下的人並沒有回話,只是以手指撥勾出了吉他清脆的合弦聲。
樓上又有人探頭了,這回不是丁字褲妹,而是另一個女生。
「嘿!我見過你耶!今天早上在‘英國文學’課堂上的生物系轉學生嘛!不會吧,現學現賣?才讀了一天的莎士比亞,就想學羅密歐搞浪漫?」
听到這里,伏首在書桌上的範綠綠雖沒動作,但眼皮已經開始亂跳。
但即便她忍得住,那兩個最愛瞧熱鬧,正在吃消夜的室友又怎可能忍得莊?
只見她們一個放下雞腳凍,一個扔開蚵仔煎,一左一右往窗邊狂奔,不但將窗戶往外推開到了極限,遣將頭奮力地往下探去。
「哇賽!真的是他耶!乙李玉黛掩唇興奮尖叫。
耶耶耶!成天在宿舍門口瞧見人家的男朋友,風雨無阻地站崗守在樓下,可終于輪到她們寢室風光的一天了。
「嗨!羅密歐!」
徐台美上半身傾出窗外,興奮地往下猛揮手。
「在這邊,在這邊,你的朱麗葉在這邊啦!可千萬別對錯了窗,唱錯了人。」讓丁字褲妹撈著了便宜。說完後,她轉過頭對著房里的人說︰「綠綠,下面是你的小學同學耶!人家還抱了一把吉他,你不來瞧瞧,順便和他打聲招呼嗎?」
埋首于桌上的範綠綠連眼皮都沒抬,冰冷著嗓音,「就算他抱著的是鋼琴也不干我事。」
抱鋼琴?!
徐台美和李玉黛忍不住相視大笑,這個綠綠呀,老是愛說冷笑話,冷死人了。
「喂!羅密歐!」
眼看這頭沒戲唱的徐台美只好將頭再伸出窗外。
「你的朱麗葉正在受罰寫報告……」你害的!「她沒空理你!」而且沒心情。「你若再吵下去,我們不敢保證她會不會拿刀沖下去砍你,因為咱們這一位絕非是‘悲傷朱麗葉’,而是‘暴力朱麗葉’。」
「沒關系!」
站在樓下的藍韶安開口,並送上招牌的陽光笑容。
「我就是知道她在忙,所以才要來唱歌為她加油打氣兼助興。」
傍暴力朱麗葉加油打氣?真是個勇敢的羅密歐!
「好哇!好哇!」管他是給誰打氣,重點是有熱鬧可瞧就行了。
于是徐台美和李玉黛立即將粉絲姿勢擺好,將手肘撐在窗台上,托撐著下巴,興奮地等待著。
「你要唱什麼呢?」李玉黛好奇地問道。
樓下的人還沒回答,另一把嬌滴滴的嗓音就先插了進來。
「人家可以點歌嗎?」
出聲問的是也在窗邊探出頭的丁字褲妹。
她已經換上熱褲及小可愛,涂得鮮紅的嘴里還啃著一顆紅隻果,一顆和她故意「晾」在窗邊,隱在T恤下的雙峰看來同樣豐腴的大隻果。
「夠了吧你,舒玉女!有得听就不錯了……」徐台美不悅地轉頭向隔壁嗆聲,「你當這里是民歌西餐廳嗎?還點歌咧,有毛病!」
「你怎麼這麼說嘛!」丁字褲妹嬌滴滴加軟綿綿的聲音,讓人听得骨頭都酥了。「人家是怕這位帥哥哥不清楚現在流行什麼,而時下的一般女生又是愛听什麼,所以才想給他一點建議的嘛!」
徐台美毫不客氣地哼了一聲,「不好意思喔,我們家綠綠正巧不是‘一般’女生,你給的建議肯定無效,還是快給我閉上嘴吧。」並煩請順帶收回你的「女乃」,別想搶我家綠綠的男人!
綠綠只是暫時沒開悟,不代表她永遠不會想開,樓下的這位帥哥可是極品。
「徐台美!你憑什麼叫我閉嘴?人家帥哥都沒說話呢!輪到你來搭腔?」丁字褲妹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刻罵了回去。
「人家不說話是給你留點面子,你別給臉不要臉!」
「誰不要臉了?!你說!你說呀!我舒玉女什麼時候不要臉了!」
「哼!整天把丁字褲掛在窗邊曬太陽,這種行為能夠算是要臉嗎?」
「我穿丁字褲是因為我身材好,怎麼樣?是礙著了你嗎?瞧你那種身材,肯定只能穿四角褲,還是阿嬤級的四角內褲,所以才會嫉妒我的丁字褲!」
「我有病呀?沒事去嫉妒你的丁字褲干嘛!」
李玉黛趕緊伸手來拉,因為徐台美已將一只腳和拳頭伸出窗外,一心想攀過去揍人。
「你本來就有病了,神、經、病!」
那一邊的寢室也有人在拉了,還有人溜去找那肯定是躲在房里專心看韓劇的舍監來管。
「你有哈男人病!」
「你有花柳病!」
炮火連天,眼看著就要爆發C大創校以來女舍最大的一場動亂,被吵得壓根沒法子寫報告的範綠綠無力地趴在桌上,哀號連連。
就在她想著究竟是該先去殺人還是先去買耳塞時,突然一串吉他弦音再度響起,繼之是一把磁性沙啞的男嗓,在夜里緩緩漫開。
合弦聲優美,歌聲磁啞,仿佛帶著無限的魔力,頓時停止了女人的戰爭。
只見她們暫拋恩怨,站回窗旁听得入迷,一個個支著下巴歪著臉蛋,活像是一整排乖巧听話,憑窗而立的小貓。
在一首貓王的「LOVEMETENDER」後,琴音轉了調,變成了輕快,乍听之下頗有當年校園民歌的曲風味道——
有個女孩,我為她千里而來。
她卻對我不理不睬,無視于我的存在。
她不要我對她好,卻不知我情已難耐。她不要我喜歡她,卻不知我心門只為地而開。有個女孩,我為她跋山涉海。她卻對我冰顏以待,弄得我痴痴呆呆。她不要我對她好,因為她說討厭男孩。她不要我喜歡她,因為她害怕捉不住的未來。只是女孩呀!女孩!如果愛能收回,那又怎能叫愛?如果愛沒伴隨著害怕受傷的情懷,又怎會小心翼翼呵護對待?請你接受我的愛!別讓我的心獨自空徘徊!請你接受我的愛!以免大家的睡眠被妨礙!問我何以非你不可?沒有原因,我就是喜歡你——
一個叫做綠綠的女孩!
拌詞簡短、淺顯白話,旋律輕快,此外還押上韻,很容易便能瑯瑯上口。
是以在藍韶安重復唱第二遍時,那些將頭探出窗外的女孩幾乎都能陪著他一塊唱。
她們唱呀唱的,在唱到了「請你接受我的愛!以免大家的睡眠被妨礙!」時,連徐台美和丁字褲妹對方才的斗嘴都釋懷了,並且笑得東倒西歪。
在唱到最後「沒有原因,我就是喜歡你——一個叫做綠綠的女孩!」時,那些被歌詞感動了的女孩,一個接一個加入了合唱,加大了聲量,重復著這最後一句,就連聞聲丟下電視跑出房間,吼叫著大家安靜下來的舍監都管不住了。
熙熙攘攘,嘈嘈雜雜,聲音之大就連在一條街外的野狗都開始汪汪叫著附和,誰都听見了,更何況是坐在宿舍里頭,被大合唱包圍著的範綠綠。
說不被感動是騙人的,尤其她對藍韶安其實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就已經不一樣了。
否則她又何須要躲開他?
但她始終沒起身、沒反應,強迫自己木著情緒及心腸,俯首于桌上的莎士比亞。
她不能給他任何反應及希望,因為她給不起,真的,她給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