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再努力,範橙橙終于能夠擠出聲音了,她尖叫——
「啊……啊……別逼我!我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沒事了!橙橙!沒事了!」
「他死得那麼慘!為什麼你還不肯放過他?也不肯放過他最心愛的女兒?夠了……夠了……」
「醒醒!橙橙!你只是在做夢!那只是一場噩夢,你听我說,張開眼楮就會沒事了。」
堅定的嗓音在她耳畔溫柔回繞,終于將她領出了層層迷障。
是夢嗎?戰栗中的範橙橙終于張開了那早已哭紅的雙眼,停止了尖叫。
原來真的……只是夢。
她不再是那個愛和父親玩躲貓貓,那個老愛霸佔住案親的全部注意力,邊跳邊笑唱著「天涼好個秋」的五歲小橙橙了。
也不再是那目睹自己的天神由天上跌落粉碎心神俱裂的七歲小橙橙了。
此時的範橙橙,二十五歲,擁有著美麗的外表、自信的談吐,是一個不必再受囿于任何人,什麼都不怕的成熟女子了。
但……她真的什麼都不怕了嗎?
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她會不想離開這個正保護著她的溫暖懷抱?這個她記恨了七年、明明該是深惡痛絕的男人懷里?
就因為他能給她十足的安全感?
就因為他願意放縱她的任性,卻又對她毫無邪念?
就因為他不為她的外表所惑,對她的好純粹發自于內心,所以付出的也是形似于她那已逝的「天神」,所能給予她的濃濃安全感嗎?她惘然了。
靶覺出懷里小女人的身軀不再發顫,韓超凡松開手,與她拉遠了點距離,由著那甫由夢魘中收回神的範橙橙將眸光來回于那全然陌生的屋內擺設了。
這是什麼地方?
床邊有張造型奇特的原木椅子,床前有一方落地長鏡。
那隔開了房間及浴室的,是一大塊彩繪著果女圖的半透明毛玻璃,角落邊上甚至還有個亮著小紅燈的販賣機。
是什麼樣的房間里面會擺了台販賣機?
看見了她那滿載著疑惑的眼神,韓超凡臉頰生紅,笑容有些尷尬。
「是你要我隨便找個地方先休息一下的,而當時我所能找到的最近選擇,就是這家汽車旅館了。」
當時他也累翻了,在將她抱到床上後,自己也一下子就睡著了,若非她因為夢囈而發出了尖叫,兩人還不知會睡到何時呢,所以幾乎是和她在此同時,看清楚了這些屋內擺設的。
美眸仿佛微帶著懷疑,韓超凡倉皇跳下床,「你別多想……」他走回了那擺放凌亂枕頭及外套的長沙發。「我睡的是這邊。」
見她依舊沒做聲,淨是用著那雙在晨曦中更顯得靈澈的美眸直視著他,即便見識過無數場面,卻是頭一回讓人盯得渾身不自在,韓超凡只好找話講了。
「你的夢——」
「那與你無關!」
硬硬釘子冷冷送去,範家二小姐頓時恢復了那原有的刁蠻模樣,她也下了床,卻是往那亮著小紅燈的販賣機走過去。
「這是干嘛用的?是賣飲料的嗎?」真是個貼心的設計……呃,在終于看清楚內容物後,她才知道自己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販賣機的設計很先進,里頭有著隱藏式的感應照明設備,得要有人接近,里頭才會大放光明。
只見那放在玻璃櫥櫃里的東西無論長的、方的、短的、圓的、藥類的、需要插電的,應該都是男生和女生在做「那檔子事」時,拿來助興的用品。
因為根本不用去細瞧上頭的解釋說明,光是紙盒上那些曖昧至極、香艷的照片,就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它的功用是什麼了。
同樣是劉姥姥進大觀園,生平頭一回上汽車旅館的韓超凡聞言,也被好奇心催促了過來。
「真的是賣飲料的嗎?SHIT!怎麼會有這種東西?轉過頭去!不許看!」
下一瞬間,只見一個怒氣沖沖地捉來棉被趕緊蓋上,另一個卻是跌坐到了沙發上,笑到捧月復。
在終于將那被他視為不潔的穢物給蓋住了之後,韓超凡微冒汗地轉過頭,看見了那還在咯咯嬌笑的小女人。
「有那麼好笑嗎?」他沒好氣著。
「因為你這樣好像……好像一只……一只老母雞喔!」見他困惑不解,她笑著比出了拍翼的動作,「就是那種一心想要保護小雞的老母雞!」
困惑轉為生氣了。
「你是應該笑的,笑你幸好遇上的是一只老母雞,而不是一頭大野狼。」傻丫頭!不懂他是在保護她嗎?
「可是如果……」那蜷縮在沙發里的小女人擺出了柔媚誘人的姿勢,對他送去迷人秋波。「我寧可你是一只……大野狼,而不是老母雞呢?」
韓超凡微愣,明明屋里的空調沒關,卻是莫名其妙地拼命冒汗了。
他想起了筱凡的話,更想起了那叫史提夫——險些讓她給踹斷了鼻梁的痴情男子,知道這個「男人殺手」範小姐又在玩她最愛的放電游戲了。
她想看星星,他遵命;她想多留一天,他照辦,但是和她玩這種游戲?
SORRY!恕他不奉陪!
暗吸一口氣,捺下了體內前所未有的強烈騷動,韓超凡轉身將那用來蓋住情趣用品販賣機的棉被,轉而拋向沙發上正在發電的小女人。
因為他知道,若與那會害人的機器比較起來,這個小女人才是更危險的致命殺手!
棉被一拋,一轉身,他走向了浴室。
「天都亮了,快點梳洗整理一下,你不是說了要玩遍屏東的嗎?」
直到听見了浴室里傳出嘩啦啦的水聲,那被蓋在棉被下的小女人才使勁地將頭上的棉被扯下。
可惡!雖然她並沒想真的和他發生什麼,但至少想見到他因她而失態、焦躁、結巴說錯話,甚至是至少流露點「食色性也」的眼神也好。
卻沒想到這可惡的男人居然都已經帶她上汽車旅館了,卻絲毫不為她所動,她的魅力真有那麼差嗎?
韓超凡!你給我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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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吃完早餐,範橙橙都沒和韓超凡說過話。
因為她在生氣,生氣的人是有權不用開口說話的。
但在韓超凡帶她去到三地門,好玩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來,那種感覺到受了羞辱的孩子氣火頭終于逐漸讓風給吹散了。
以排灣族和魯凱族為主的屏東三地門,原本是南台灣一處原住民部落。
近年來,藝術風吹拂了整個三地門,將此處帶入了另外一種藝術人文的優雅景致,是個極具特色的地方。
「既然來了三地門,想不想去看看大頭目的家?」
明明知道她在生氣,他就是有辦法佯裝不知地一下子問這、一下子問那。她撇過頭去不回答,他就干脆自說自話地幫她做了主張。
「嗯,懂了,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
「誰說我不想去的!」橙橙女王憤怒地扭過頭來了。
「所以……」他強忍著笑,好整以暇,「你是想去?」
「去試試看,可如果不好玩呢……哼!你就慘了。」
放心!絕對不會不好玩的。
因為方才在吃早餐時他已用了旅館的電腦,上網去查出附近幾個較有特色的地點,也記下了幾條應該比較適合兩個人的游玩路線。
所以在得到女王的首肯後,韓超凡找了個當地向導,帶他們往「古石城」方向前進,準備來趟入山探險兼森林小路之行。
迸石城位于三地門德文村,是一個由深山中散布的大小巨石所形成的原始村落。
那是一處尚未遭外界文明污染的原始秘境,也是魯凱族村落的發跡地。
原住民向導先讓韓超凡兩人換上了輕便裝備,再領著他們進入那若非有熟人帶路,可不容易進入的秘境。
走了好長一段路之後,那滿臉陽光笑容、身材微矮、皮膚黝黑的熱情向導指著路邊一顆已讓老榕樹的根糾結盤錯的大石,述說著在其祖父的年代里,大石上方還住著幾戶人家,進進出出時都還得要攀爬巨石的辛苦。
「兩位還有體力嗎?如果可以,我們要往上爬了喔!」向導開口征詢。
韓超凡沒做聲,逕自將詢問的眼神投給了範橙橙。
「看我干嘛?」範橙橙惡瞪了回去,美麗的下巴往上抬高,「我還怕你不成呢,別忘了我可是練瑜伽的。」
「範小姐真的很厲害喔!」原住民向導頂高大拇指,大聲贊揚。「原先瞧你的打扮,就跟那些來這里走馬看花的城里小姐沒兩樣,我還以為你會是那種走沒兩步就要叫苦連天,還要人背的白斬雞呢,真沒想到……」他用力點頭,「你居然會是一只跑山雞!」
跑山雞?!她能把這句話當成贊美嗎?天底下有這麼漂亮的跑山雞嗎?
範橙橙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但就沖著向導的話,她就算走得再累、再苦,也都打死不會吭氣了。
她一定可以辦到的。
如果連韓超凡那個正港的上班族白斬雞都能夠辦到了,那她這被榮封為跑山雞的瑜伽老師,又怎麼可能會辦不到呢?
原來……她突然體悟到,不單是那男人有著不服輸的爛脾氣,她好像也是,要不然又怎會記恨了他七年之久?
原來……在他們的骨子里,竟有著如此相似的因子。
而這,莫非也是他愈來愈吸引她的原因之一?
用力甩頭,她甩去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按著向導的建議,踩踏著那堅固且有彈性的粗根往上爬去,而終于來到了一片平坦田地,亦即早期居住于上的魯凱族人賴以維生的田地。
好美!好綠!好清新的空氣喔!
攤展雙臂,範橙橙深深地呼吸,側過了視線,正好看見韓超凡在做和她一樣的動作。
哼!算這學生還滿自動的,懂得將老師平日所教的適時拿來運用。
走上巨石時要小心腳下的踩踏點,而下來時就要留意平衡度了。
就在範橙橙正準備跟隨向導往下爬時,一只厚實大掌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橙橙女王只考慮了一秒鐘,就決定接受騎士的攙扶了,省得待會兒一不小心踩錯滑下,毀掉了她在向導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等三個人都到了平地後,向導呵呵直笑,顯見對于今日客人們的表現非常滿意。
「今天時間不多了,因為我們還要去拜訪大頭目,下一回你們有空再來時,我帶你們往下探險,那里還有更神秘、更險峻的巨石群在等著被人發現喔!」
「沒問題!」快樂點頭,笑嘻嘻的是範橙橙,「再來時,我們一定還要指名找際!」
韓超凡卻沒出聲,笑容明顯較為保留,但是他的手並沒有松開範橙橙。
接下來的行程,就是範橙橙期待已久的拜訪大頭目了。
三地門的原住民以排灣族及魯凱族為主,其中的大社村是三地門鄉中十個村落里,還保有原始風貌的村落,而其中一間工整完好的石板屋,正是三地門中排灣族地位最高的大頭目的家。
只見向導笑嘻嘻地介紹著,「光看屋外木雕上的圖騰就能夠知道里頭住的是誰了,在原住民的傳統習俗里,只有貴族大頭目才能在屋子的外觀上雕飾著人頭圖騰的。」
大頭目是村聚時地位最高的人,也是村人舊日的領袖,但現在則只算是個精神象征了。
範橙橙訝然地發現,那正好出現在她面前的大頭目居然是個女人,而那一身的打扮——熊牙、鷹毛,以及鏈飾圖騰,則是身分的象征。
「真好!這里的女人居然可以當頭目。」範橙橙忍不住要羨慕了。
韓超凡听見了,打趣笑道︰「這有什麼可羨慕的?在你的世界里,你不早已是個女王?還會希罕當這里的大頭目嗎?」
她嘟嘴不服,「女王是要能夠想啥得啥的,我哪里有了?」連騙你都騙不到。
他嘆氣,有些受不了,「橙橙女王陛下!你已經夠順遂的了,做人不要太貪。」
就在兩人交換耳語之際,向導興奮地請坐在另一旁、只會說原住民話的村內老巫師為他們卜一卦,並將結果翻譯出來。
「巫師說要恭喜你們了,不但前世是一對情人,就連這一世也會有緣結為令人稱羨的白頭夫妻喔!」
听見這話,那原是握緊著的兩只手趕緊松開了。
「別害羞啦!」向導笑眯眯地繼續轉述,「我們不會笑你們的啦!我們原住民是很喜歡見到人家成雙成對的喔!尤其你們又是那麼相配的一對,牽著牽著,快牽著,別不好意思啦!」
為了不想讓尷尬繼續蔓延,範橙橙將注意力移到屋內的收藏品上了。
但即便如此,她可沒忽略韓超凡給了那老巫師足以讓他笑敞了老半天嘴的豐厚酬金。
「干嘛給那麼多?」趁沒人注意,範橙橙扯他衣袖。「你嫌錢太多呀?」
「你瞧他年紀那麼大了,就算是幫忙養老,或者是敬老尊賢都不為過。」
「尊賢?」她沒好氣地睨他,「你覺得他算得準嗎?」連我們根本是什麼都不相干也算不出來。
「我不知道。」他誠實回答。
「原先我還猜你听他這麼說,不但不會給賞,還可能會揍人呢!」
他失笑了,「我像是那種暴力分子嗎?」
「因為他算出的結果太過差強人意了,難保你不會失控。」
他調侃一笑,「和我前世是情人,這樣的結果對你真有那麼糟嗎?」
「前世如何並不重要,要緊的是今生……」她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挑釁又像是自嘲,「你的理想伴侶就該是像夏卉珊那樣的女人,絕不會是我這樣的,不是嗎?」
他無法反駁,因為知道她說得一點也沒錯。
不知為何,他就是無法出聲附和她,或者假裝沒事地大笑,回她說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們根本就不適合,也絕對不可能的!不可能會有交集的!
幾乎是在同時,他和她,切斷了長長的對目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