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惜弱感覺到困擾。
一是她才下山就把師父送她的秘笈及暗器包給弄丟了,二是——
她下山後第一件要做的事,自是去找當年逼死她爹的地痞及惡官。
卻听說那惡官早于三年前,讓一群造反饑民給砍下頭,就連家當也都讓饑民給一掃而空了。
至于那地痞,則听說是讓個叫啥「飛天龍」的北方俠客給殺了。
雖說這樣的結果也還不錯,代表老天爺終究是張著眼的,但……
但她怎麼辦?
她學了十年的蓋世神功不就派不上用場了嗎?
想到這里,熊惜弱不禁要暗怪起那叫「飛天龍」的家伙,真是多管閑事。
幸好她很善于開解自己,難過了兩天就沒事了。
師父常說,人哪!眼界要放得開,她雖沒了家仇可報,但坊間仍多得是需要她去濟弱扶傾、行俠仗義的事要做。
自我開解了後熊惜弱重新上路,但在出發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得先做,那就是為自己取蚌響亮綽號。
好比那叫啥「飛天龍」的,光是讓人听見,就已忍不住肅然起敬了。
就以往她所听過的江湖綽號,通常都會拿自己最厲害的本事來取,譬如「無影腳」、「鐵沙掌」之類的,以此類推,她原想取蚌「十項全能」,卻在想到師父臨行前的叮嚀——切記鋒芒太露時作罷。
要不,就以姓氏來取吧。
熊寶貝!……嗯嗯,好像不夠嚇人吧。
熊膽包天!……不成,像是在叫采花賊。
暴力熊!……因為她力氣夠,嗯,不太好,這樣會嚇到小孩子的。
他女乃女乃的熊!……拜托!熊惜弱,這根本就是句粗話,好嗎?
研究了老半天後,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姓氏,還真是不適合取綽號。
最後她只好拾人牙慧,先暫時取蚌「飛天熊」來用,等日後有了更妙的點子再說吧。反正她自恃輕功不錯,叫「飛天熊」想來也不為過。
接著熊惜弱去找來塊木牌,用炭條在上頭寫著「女俠飛天熊,想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就這樣扛著木牌子四處游走。
一天、兩天……幾天過去了,她那塊木牌除了拿來遮日擋雨外,始終沒能發揮效用。
雖然有不少人過來瞧她的牌子,卻在看完了後,以一種奇怪眼神瞅著她,像是見了瘋子,又像是壓根不信她的本事似的。
「喂喂喂!這位大叔!」
連續三天讓同一位大叔以同樣的好奇眼神打量,熊惜弱受不了了,決定要以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本事有多強。
「姑娘,你想做啥?」
那名大叔被嚇得跳了起來,轉身想跑。
雖說眼前這位姑娘看來瘦弱如雞,圓圓臉蛋圓圓眼,面目清秀,梳著兩條可愛的麻花辮,絲毫無啥「飛天熊」的熊樣,但誰知她會不會突然凶性大作?
見對方想跑,熊惜弱可不松手,死揪住對方領口,揪得對方險些斷氣,只好粗喘著氣停住腳不動了。
「大叔,你別怕,我不是壞人,而是個俠女。我揪住你,只是想做點善事罷了。」
「你想做善事?」
「是呀!是呀!」她一雙「熊眸」光芒四射,「大叔有什麼棘手事想要小女子幫忙的,請盡避開口。」
「呃,應該……沒吧!」只有眼前你那就快揪得我斷氣的手勁。
「瞧大叔答得這麼不肯定,想必是不好意思。」她小小「熊掌」松開大叔的領口,改往他背後重重一拍,拍得對方險些噴血。「大叔,你別客氣,就當是我在求你了,讓我幫你的忙吧。」
或許是讓眼前年輕女子的熱情給感動,也或許是因為害怕不點頭,會讓對方的「熊掌」拍到吐血身亡,總之大叔面有余悸地用力點頭。
眼見終于能有機會施展抱負,熊惜弱開心得不得了,卻在到大叔家里住了三天後,熱情煙消雲散。
大叔是個農戶,家里養著幾頭老牛,第一天的工作,是請她去放牛。
也罷,反正那牛凶得緊,能算得上是個危險工作,她就屈就了吧。
第二天,大叔請她去幫忙踩腌菜。
做法是將采得的芥菜先曬干,接著放進缸里,鋪一層菜後灑一層鹽,層層堆累後讓人站上去踩,這麼做是為了讓缸里空氣變少,好排出菜葉里的水分,才能做出能吃上大半年的腌菜。
好吧,雖然同樣很無聊,就當是練練腳力吧。
第三天,她終于如願以償地見到血了。
可並非她所期望的刀光血影,而是幫一頭難產的母豬……接生小豬。
那天夜里,讓腥紅豬血給噴花了小臉的熊惜弱,終于再也忍不住了。
「大叔,能不能同你打個商量……」豬血一點一滴地從圓圓小臉蛋滴下,讓她看起來極為狼狽。「你有沒有除了放牛、踩腌菜、接生小豬以外的事要我幫的?」
「譬如?」
「譬如像是砍斷仇家的手,剁掉仇家的腿之類的工作。」這樣她才能有機會展現她的武功嘛!
大叔臉上浮出呆滯笑容。
「熊姑娘別說笑了,咱們這兒是個與世隔絕的農村,家家戶戶以務農為生,耕田種菜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和人結仇?」
「所以你……並沒有仇家?」不是讓人給追殺才躲在這里的?
見大叔點頭,熊惜弱滿懷失落。
「也沒讓人給壓榨欺負過?」
見他又是一記點頭,她登時由失落轉為怒火。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把她誰來當免費雇工呀7。
眼見「熊容」動火,回想起「熊掌」威力的大叔,怕得連聲音都發抖了。
「是是是……是你自己吵著要來幫我忙的嘛!」
大叔心里想︰你生氣?你憑什麼生氣?該生氣的人是我吧!沒事帶個瘟神回家自找麻煩!
還說什麼幫忙呢,讓她去放豐,她放到了和別人家的牛起了沖突,害他家大黃掛彩回家,個把月不能下田耕作。
讓她去幫忙踩腌菜,她力氣大如牛,性子又急,把菜全給踩爛也就算了,甚至還踩破了他兩口大陶缸。
就連方才為母豬接生時,母豬產子自然會嗷叫,她居然嫌吵點了母豬的穴道,哪知穴道沒點成還用棒子將母豬敲暈,暈過去的母豬自然沒有力氣生下小豬,害得他們只好伸手進母豬體內挖掏,這才會弄得兩人渾身腥臭。
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她吵著要來幫忙所帶來的禍,而現在她居然還敢生氣?有沒有搞錯!
熊惜弱更火大了,因為听出對方不但不感激,反倒還嫌她多事。
在與大叔不歡而散後,熊惜弱決定改往人多熱鬧的地方走,免得再發生同樣的遺憾事件。
至于那塊「女俠飛天熊」的木牌就先收起,等找到壞蛋再拿出來。
行行復行行,她穿山越嶺,這一日來到了個熱鬧鼎沸,叫做「烏龍鎮」的地方。
她一路上靠著打零工掙盤纏,生活或許辛苦,卻因內心深處的偉大抱負而不覺得苦,只是一心等待著能讓「女俠飛天熊」揚名立萬的機會到來。
到了烏龍鎮上後,熊惜弱找了間茶館當起了店小二。
為了不想另惹麻煩,她女扮男裝。
在這一日,讓她等待已久的機會,終于有了眉目。
「可惡!可惡!真是可惡透頂了!」
一個頭上纏著白布條的男人,腳步一拐一拐地走進茶館。
「哇!吳兄這一跤,摔得可不輕哪!」又是破頭又是斷腿的。
有人向男子出聲招呼,見著舊識,拐腿男子轉了方向,神色不豫地走過去。
「什麼跌跤?」他往椅子上重重坐下,不客氣地提起對方杯子大口灌下,以澆熄滿肚子的火。「我這是讓人給砸破頭的。」
「哇!是哪個沒長眼楮的敢動我兄弟?跟我說,讓我去幫你出這口氣!」
「你說在這烏龍鎮上,有誰會在打傷人後,依舊一副潑皮賴笑的模樣?」
听見這話,那原已站起身,說是要幫人出氣的男子,支支吾吾地坐回原位。
「你這頭、這腿……呃……敢情……是讓‘烏龍觀’那流氓惡小子給砸破的?」
流氓惡小子?!她听見了啥?
原在茶館另一端有氣無力地抹桌的熊惜弱,赫然豎直耳朵,一把捉起抹布,飛箭似地往說話中的兩人方向抹過去。
「喂!臭小子!你抹大爺的大腿做啥?」
「啊!死店小二!居然敢用臭抹布抹你沽女乃女乃的花容月貌?」
一路抹去一路捱罵,熊惜弱一邊假意道歉一邊快速朝目標前進,全然不在乎得著了多少謾罵,只擔心漏听了那兩人的話,終于,在仿佛越過了千山萬水後,她捱近了目標。
「怎麼?你剛剛不是說要幫我出氣的嗎?結果一听見是那流氓,就不吭聲了?」
「呵呵……」男子干笑兩記,有些尷尬地低頭為自己重新斟了杯茶。「吳兄明明知道我曾在那小子手上栽過數次跟頭,斷手斷腳稀松平常,拗手指、咬咽喉、戳眼珠、被扔進糞水池、被泡進辣椒桶子里,我甚至還曾被他剝光衣服掛在牌樓上,他哪種潑辣手段我沒嘗過?」
說到這里,男子無奈地搖頭。
「對于那個流氓小子我早已不敢再有復仇念頭,因為你若敢踫他一次,他就要整回你十次,那廝放刁、撒賴、潑蠻、不守規矩、不在乎人言詆毀,欲達目的,不擇手段,是個百分之百的流氓人物,跟這種人怎麼能斗?」
「誰和他斗了?」姓吳的男人愈想愈生氣。「我當然也知道他的惡名曬彰,向來與他橋歸橋、路歸路,能躲就躲,誰知這回竟被他拿花盆砸破了我的頭,打斷了我的腿陘骨,臨走前甚至還……」他氣到連後頭的話都擠不出來了。
見他沒說完,同桌的男子壓低嗓音幫他說下去。
「還拉開了褲襠,往你臉上撒了一泡尿?」
好惡喔!真想吐!蹲在兩人腳下的熊惜弱,皺眉吐舌想作嘔。
「娘的咧!你連這個也知道?!耙情你……」也嘗過那小子的野尿?
「你這不是廢話!烏龍觀離我家僅三條街距離,我和那流氓小子打從他十二歲起就開始交手,他那些下三濫手段,有哪項我沒嘗過。」
「我真是不懂,想那烏龍觀好歹也是間知名道觀,那流氓小子的兩位師父又都是修行中的道長,怎麼會教出這樣的流氓徒兒?而且還放縱寬容?還有,就算是師父包庇徒兒吧,難道官府里的人也不聞不問,假裝沒事?」姓吳的男人問得咬牙切齒。
「小時沒教好,長大怎麼管?再加上道觀的觀主雖是仁義、仁慈兩位道長,可對外主事者卻是流氓小子的大師兄,那可是個頂尖兒會撥算盤的厲害人物,因為太了解他家二師弟的脾氣了,逢年過節時給縣尹、給鎮長、給各種疏通管道的禮可從沒斷過。」
「難怪。」姓吳的男人終于恍然並心灰意懶了,「那不就是說咱們若是想報得此仇,等于是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了嗎?」
「有指望!有指望的!」
一把刻意壓低的興奮嗓音,讓說話中的兩人同時東張西望起來。
「是你在說話嗎?」兩人互相問向對方。
「是我!是我!是我在說話啦!」
終于弄清楚聲音傳來方向的兩人,同時將視線往下移,看見了個伏蹲在兩人腳旁,臉上沾了些地上塵灰,看起來髒兮兮,做著店小二打扮的家伙。
哇!這是人還是鬼?看起來髒死了!兩個男人同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兩位大哥別害怕,我不是壞人,而是個俠女!你們快點告訴我烏龍觀在哪兒,那個流氓又叫啥?好讓我去幫你們報仇!」
「呃……」天底下真有這麼好的事?其中一名男子開口問︰「你的幫忙是要索酬的嗎?」
「當然不要了!」熊惜弱一臉受辱的表情,「我都說我是俠女了,怎麼可能還要收錢呢?」
雖然不清楚眼前這位口口聲聲自稱俠女的小家伙,本事究竟有多少,但听見有人說要免費幫忙報仇,兩個男人還是爭先恐後地開了口。
「烏龍觀離此不遠,而那流氓小子,他叫做天、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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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龍觀
「二師父!二師父!天養有急事找!」
「慈閣」屋里,一顆大肉球正在石碑上左翻右滾,貪婪地汲取著來自于石碑上的沁涼,在听見這聲叫喚後,無奈地停止滾動,直起腰來套上了褲子。
「進來吧。」
仁慈沒好氣地往躺椅上側坐著,一只肥腿架撐在椅臂上,肥手捉過一柄蒲扇猛揚。
熱死人了!
有關于這種三伏天的熱氣,沒有人會比身為胖子的他更明了了。
這該死的八徒兒最好真是有急事,否則當心他用「天殘腿」將他踹飛出去!
「二師父在拓帖?」進屋之後,天養好奇地瞄了眼躺在地上,上頭刻有文字的石碑。
仁慈肥手搖扇,沒好氣的開口,「你管我在做什麼!你的急事呢?」老子就是愛用肉身來拓帖,干你鳥事?
听見這話,天養敲頭憨笑。
「是的是的,二師父想做啥都成的。天養的急事是……」他換上一張焦急的臉,「師父,有人上門來踢館了……呃,還是,這該說成是踢‘觀’呢?」
「我管他踢啥?」仁慈漫不經心地搖扇,「咱們觀里的牆可硬著呢,由著他踢吧。」
「‘踢觀’不是踢觀里的牆的意思啦……」天養心急著解釋,「師父,那人是來找碴的!」
「找茶?!咱們觀里幾時開始賣茶了?」
「二師父!」天養急得跳腳了。「您是真的不懂還是在尋天養開心?人家是上門來找麻煩的啦!」
「早說嘛!」仁慈嘻皮笑臉,心底直呼可惜,可惜這老八的拙憨性不如老三,愈大愈不好玩了。「想找麻煩就讓他找咀,咱們觀里這麼多人,還輪不到你倒楣遭殃。你大師父呢?」
「到隔壁鎮上的‘慈海庵’。找慧定師父下棋去了。」
下棋?!仁慈神情不屑地翻翻白眼。一個老道士和一個老尼姑能有啥棋好下的?八成又是找機會在續往日舊情了,不守清規。
「你大師兄呢?」
「二師父忘了嗎?大師兄帶著大師嫂周游列國,去幫吳越王纂修商策了。」
呿!真是不該讓這小子娶媳婦的,有了媳婦沒了師父,整日逍遙快活,好玩的從不找他。
「那你二師兄呢?」流氓小子雖然平日讓他很頭痛,卻是絕對不會允許外人找上門來踢館的。
「自從大師兄到月丞相府後,二師兄就開始接手管收田租的事,他咋兒個才帶著天放七師兄一起出門,往鄰近縣城里去的。還有二師父呀……」天養愁眉苦臉,「那人正是沖著二師兄來的,她說要來為百姓清除地方流氓惡霸,要來替天行道、要來伸張正義、要來——」
「要來吃屎的啦!」仁慈沒好氣地打斷徒兒的話。「這世上怎麼那麼多吃飽了沒事干的瘋子?他若是嫌日子太清閑,打發他上妓院去替天行道,去安慰小花娘的芳心寂寞吧……」
「二師父!」天養吞吞吐吐地舉手,「那人……是個女的。」
「是個女的?」仁慈臉上終于換上較感興趣的表情。「生得如何?」
「瘦瘦小小,圓圓臉蛋外加一雙圓眼,綁著兩條麻花辮。」滿可愛的。
「衣著華不華貴?看起來有沒有錢?」笨徒兒!你師父關心的是這個。
「她的衣裳有些褪色,還有幾塊補丁……」
「夠了夠了,其他的我不想知道了,叫她上別家要飯去。」
「師父,都說人家不是來要飯是來踢館的啦!她還扛著塊木牌,上頭寫著‘女俠飛天熊,來到烏龍觀里鏟惡除霸!’」像是深怕別人不知道她叫啥或想做啥似的。
天養的話還沒完,已讓仁慈迎面噴來的口水給濺得滿臉了。
「哈哈哈哈哈……她說她叫啥?叫啥?」
「叫飛天熊。」憨天養還當二師父是不懂那三個字怎麼寫,邊抹臉邊解釋,「飛天遁地的飛天,山林野熊的熊。」
「那她可有說她師父是誰?」
「沒有,她只說她師父是個大人物。而她答應過她師父,絕對不告訴別人她師父是誰。」
仁慈嗤之以鼻,肥手搖扇。
「不知道也沒關系,既然能教出這樣一個小驢蛋,想必也不會有多大的本事。」還扛塊木牌到處走呢,真是有夠寶了!
「二師父,您還沒指示咱們該怎麼做,那姑娘的武功底子如何不知道,力氣肯定是大的,她還將咱們觀外的香爐給舉了起來呢!」原本觀里沒人想理她,她氣得索性以舉高香爐這一招,來引起眾人的注意。
「然後呢?」仁慈終于又對這頭「暴力熊」多了點好奇。
「結果一個沒舉穩,將香爐往自己頭頂上扣下,整個人被埋進灰渣滓里,現在還在道觀外頭揮灰呢。」
仁慈聞言再度一陣失控大笑。
好半晌後,他才終于能夠止住笑,側首細思,作下了決定。
「去告訴那只暴力熊……喔不!飛天熊,說你師父是個明事理的人,只要是合理的事我就不會阻止,只是目前威望他人不在觀里,她若真想鏟惡除霸就得留下來等,如果她願意留下,就得按咱們的規矩,按日收膳宿費。」
「她看起來很窮。」八成交不出膳宿費吧。
「沒錢就讓她在觀中干活兒扣抵吧。’
無所謂,反正在那頭飛天熊身上他嗅著的不是錢味,而是興味。
只希望這頭小莽熊,能為他帶來忘了三伏天熱氣的樂趣吧,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