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威」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里,嚴老一臉欣喜的舉杯,慶賀霽柏的勝利。
「您喝了不少喔。」霽柏望著他微紅的臉,關心地說。
「哎,高興嘛。你放心,我還保持在醫生允許的範圍之內,沒有多喝。」他放下酒杯後,順手點起一支雪茄,吞吐一番才又接著說︰「明天晚上我在家里辦了一個聚會,讓大伙一起幫你慶祝慶祝。」
「不過贏了一場闢司,需要這麼小題大作嗎?」霽柏不以為然地說。
「對你來說前能R是互了一場闢司,但對我和事務所而言不僅于此喔。」嚴老眯起眼,露出難得凝重的神情說︰「這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這場闢司要是輸了,祁威的聲譽和事務所的未來,恐怕都會出現危機。」
「這麼用要的事您怎麼不說呢?」霽柏驚訝地看著嚴老。「背負這麼大的責任,至少應該讓我有點心理準備。」
「不用不用,我對你有信心。」嚴老用夾著雪茄的手指著他,驕傲地說︰「事實實證明我沒錯,所以說這份榮耀你當之無愧。」
在嚴老這間充滿上海復古風格的辦公室里,除了一整組雕工精美的原木家具,從牆壁、窗台、天花板……無處不顯示出主人的卓越品味。
對生活的高格調要求,嚴老可是從來不會馬虎。但看在霽柏眼里,不過只是奢華的物質享受罷了。
嚴老放下雪茄煙,打開身後的一個櫃子,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放在他面前。
「這是?」霽柏望了一眼,不敢擅自打開。
「從今天起你就是祁威律師事務所的股東之一,這是從我名下轉出百分之十的股份,只要辦妥手續,它就是你的了。」嚴老叮嚀說︰「快收好。」
霽柏頓了一下,抬起炯炯有神的眼楮,回望嚴老說︰
「這太貴重,我受不起。」
「什麼話,這是你應得的。」這下反倒是嚴老不解了。「當初要不是你爽快的答應回來幫我,說不定……你放心,其他股東對你非常欣賞,對我的決定也是百分之百的支持。」
霽柏看著滿臉欣喜的老人家,心里想好回絕的說辭,這下也說不出口了。
當初他之所以願意回采,既不是因為大學教授跟嚴老的交情,更不是為了高額的酬勞。
讓他下決定的關鍵只因為這案子勝訴的機率小,很有挑戰性罷了。
但現在當著嚴老的面,一向坦率直言的他卻遲疑了。
「嚴老,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很清楚自己該得到什麼報酬。」霽柏頓了一下,用更婉轉的方式說︰「雖然贏了場闢司,怎麼說我的資歷還是太淺,不但我自覺受之有愧,開了這個先例,您以後對其他人也不好交代。」
「這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嚴老真是由衷佩服他的謙虛蘊蓄。
「不,再讓我磨練幾年,等到經驗和資歷都達到標準時,就算你不給,我也會要求我應得的。」
霽柏將文件推回他面前,讓老人家欣慰地直搖頭。
「唉,你這孩子……真是的。」
很少笑的霽柏,嘴角顯現出一股超齡的穩重與成熟。
兩道堅毅濃眉和炯炯有神的目光,時時散發冷峻的神采。微長而層次分明的發整齊地往後梳攏,露出立體鮮明的五官。配合著那深灰色的西裝、藕色的襯衫領帶,即使是身處在晦暗的夜里,他也像是天邊最閃亮的那顆北極星,耀眼的光芒讓人只想引頸翹盼。
苞他接觸的人,很少不被他內斂的氣質所吸引。他的沉穩讓長輩稱許,工作時的明快果決又讓同儕望塵莫及。加上他富裕的家境,父親在教育界崇高的聲望,他幾乎成了女人夢寐以求的完美男人。
所以當嚴老以他識人的本領,發現霽柏有朝一日一定會大放光芒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彤雲。
他之所以費盡心力希望將霽柏留在台灣,就是為了女兒的終生幸福著想。
轉讓股份當然也是拉攏的手段之一了。
「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我不勉強,入股的事就暫且擱到一旁。還是來談談案子吧。」
「又有新的案子?」霽柏露出興奮的神情。
「嗯。」嚴老從單上厚厚的資料中抽出一個紅色的資料夾送給他。「如果你能把這個案子搞定,別說是事務所里的人,就連我們的頭號敵人——明揚事務所里的律師,都會對你佩服的五體投地。」
「什麼案子這麼神?」霽柏揚眉,仿佛有了線索︰「您說的該不會是……」
當他翻開第一頁,看清楚上頭的標題時,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你猜的沒錯,就是牡丹村的那件案子。」
「明揚什麼時候退出這案子?這……又怎麼會到您手上?」
「這說來話長了。」
嚴老抽了口雪茄,用略帶鄙視的語氣述說了接下案子的始末,最後還不忘嘲諷的數落一番。
「明揚不但輸在高估自己,而且也犯了這一行的大忌,知法犯法。」
「其實我看過這案子的細節,要贏應該不難。」霽柏低下頭,挑幾頁重點迅速掃視了一遍,隨即露出自信的微笑。「如果他們不在變更土地的程序上動手腳,應該不會跌的這麼慘,真是欲速則不達。」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嚴老,听這個初生之犢不急不徐的解說案情,分析的頭頭是道,條理分明,真恨不得他是自己的兒子。
「听你這麼說,這案子……你有把握讓它起死回生生?」
「沒問題。」他合上資料夾肯定地說︰「最多六個月,一定把它搞定。」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就在嚴老高興得笑不攏嘴時,只見辦公室的門呼地打開,接著彤雲縴瘦的身影幽幽的從門後閃出。她一張精致秀麗的鵝蛋臉,櫻唇輕綻,宛如春桃。一襲粉女敕的針織洋裝襯著吹彈可破的肌膚,更加的惹人憐愛。
她步履輕緩,巧笑倩兮的先對嚴老喚了一聲爸,隨即走到霽柏的身邊坐了下來。
「听說你的案子勝訴了,恭喜。」她親昵地在他臉頰印上一個吻。
霽柏還沒說話,嚴老便忍不住調侃女兒說︰「唉,我當律師這麼久,打贏的官司更是不計其數,怎麼從沒听你跟老爸爸說聲恭喜啊?」
「哎呀,爸,你不要每次都排人家語病嘛。」她雙頰飛紅,埋怨完父親,隨即雙眼盈盈的瞧著霽柏。「什麼時候可以走?我在餐廳訂了位,晚上吃你最喜歡的法國料理,慶祝你的勝利。」
「我還有資料沒弄完呢。」霽柏看看表,對她的安排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官司都贏了,休息一天,明天再弄不行嗎?」她撒嬌地挽上他的手臂,轉頭卻責怪起父親︰「爸,事務所里人這麼多,你為什麼老把工作丟給霽柏啊,害他連陪人家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她嘟著嘴,拗起來那嬌嗔的模樣,任誰都很難跟她反駁。
「哎,你真是冤枉人啊,我可從來沒要他加班。」嚴老趕緊撇清。
「我不管,現在案子結了,你得讓他休個十天假,補償補償。」
「假早排在那,休不休全看他,你別全把罪賴到別人身上。」
彤雲一听,目光立刻轉過去,瞅著霽柏,有點興師問罪的意味。
「爸都這麼說了,看你還有什麼理由推托?」
「我不是推托,你看。」他把紅色的資料夾在面前晃了晃。「有新任務。」
「我不管,你答應忙完要陪我出國去玩的。」她推開資料夾,使起性子說;「機票我都已經訂好了,只要收拾好行李,隨時都能出發。」
彤雲這招先斬後自奏任何人都有效,唯獨霽柏始終不吃這一套。
「要玩隨時都可以,但案子拖不得。」
「就算天大的案子也不急在這一兩天吧,何況法院也要休息,對不對?」
「你別再無理取鬧,如果真這麼想玩,干脆找朋友陪你去吧。」
「不管,人家就是要你陪。」
本來就驕縱成性的彤雲,一拗起來,非要糾纏到他屈服為止。但霽柏突然板起臉,冷冷看著她。
嚴老見狀,趕緊開口緩和氣氛︰「彤雲,你別滿腦子只想著玩,該為自己打算打算,要是不念書,就找個工作吧。」
「我還不想……」
她一轉頭看到父親嚴肅的表情,這才收起脾氣,暫時安靜下來。
霽柏就趁父女倆說話的同時,突然起身對嚴老點點頭,禮貌的轉身離開。
彤雲趕緊對父親使了個眼色,緊緊跟在霽柏身後。
※※※※※※※※※※
「霽柏,等我。」她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沒有聲音,卻也讓她追的辛苦。
在距離兩三步的時候,索性伸手過來勾住他的手臂,讓霽柏不得不放慢腳步,等她依附上來。
「這里是公司,別拉拉扯扯的,不好看。」
「怕什麼?這里誰不知道我們的關系。」她愈說抓的愈緊。
「我跟你有什麼關系?」霽柏回瞥她一眼,仿佛在責備似的說︰「不管有沒有關系都不需要到處張揚,你知道我不喜歡那些閑言閑語。」
「誰叫你都不听人家說話。」
在走進辦公室前,彤雲終于如願的牽到了他的手。
「明天不是有個酒會嗎?等一下吃完飯我們去逛逛,我看中一件GUCCI的新裝,你幫我看看。」
霽柏沒有應答。
進門,他先巧妙的掙月兌她的手,然後快步走到辦公桌後坐下。
在以灰黑兩色做基調的私人辦公室里,處處彰顯著霽柏冷靜的性格特質。
一系列黑色的沙發、桌椅、書櫃,就像他工作時的冷靜沉著。
而深灰色的地毯搭配質感非常好的燈座,則是展現他另一種內斂的風格。
為了舒緩這深色系帶來的冰冷和疏離感,他特地選了米色的亞麻窗簾和幾幅色彩鮮艷的現代畫,緩和一下屋子里冰冷的氛圍。
一坐上辦公桌,霽柏就旁若無人的開始敲著鍵盤,對彤雲完全置之不理。
但彤雲一向不能忍受被人忽略。
在枯坐了十分鐘後,她失去耐性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見霽柏還是沒反應,索性一坐上桌沿,玩起筆筒里的筆,意圖擾亂他。
「我說了我還要忙,要是不等,就先回去吧。」
霽柏說話時目光沒有離開過電腦屏幕。
彤雲用力把筆放回筆筒,雙手扶著椅背將他反轉過來,二話不說的往他的大腿上坐。
「你干什麼?」
「噓……」彤雲把食指按在他唇上,直接將手臂攀上他的頸子,熱情的親吻起來。「抱緊我……」她央求著說。
但霽柏還是動也不動。不但冷漠的不做任何回應,甚至緊閉雙唇,不讓她的舌尖深入。直到彤雲大膽的想扯開他的領帶,霽柏才用力扳開她的手,毫不惜香惜玉的將她推開。
「彤雲,你這是從哪里學來的?」
「我……」她像個受委屈的孩子,羞紅了臉,瀕臨落淚。
「你回去吧,我還有工作要做。」
霽柏整理好衣服,將椅子轉回原位,再度投進電腦工作中。但彤雲倚在桌旁,像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賴著不走。
「你是不是討厭我?」
「你知道不是。」霽柏語氣雖然冷漠,其中卻不包含厭惡。
「那你為什麼不要我?」她撥撥微亂的發,盈滿淚水的眼楮讓她更加意人憐愛。「認識到現在,你從來沒開口要過我。為什麼?」
「我以為你懂。」霽柏的臉上浮現一抹無法穿透的距離感。「因為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
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將幾個月來掙扎著想問,卻又害怕听到答案的疑問說出口。
「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如果有,我一定會告訴你的。現階段我只想專心工作,還不打算分心投入一段感情中。」他好言相勸,希望她能明白。
「我不會打擾你工作,我爸是律師.我知道的。」
「彤雲,你听我說……」
「不,我不在乎,真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別傻了,彤雲,就算你不在乎,我怎麼跟嚴老交代?更何況……」
霽柏不知該怎麼面對天真的她。難道更要坦白說自己對她根本沒有一絲,最多也只能把她當妹妹一樣的疼愛?
他這一遲疑,彤雲立刻淚眼婆娑,掉下淚來。
「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你說……我一定會改的。」
霽柏嘆了口氣;幽幽地說︰「你沒有錯,錯的人是我。」
一年前剛回台灣,因為家人都在中部,所以獨居的霽柏很自然和嚴老一家人走在一起。
嚴家人無微不至的照顧,霽柏雖然心存感激,卻也沒有全盤接收。因為他看出嚴老關心的背後,就是要他將來娶彤雲為妻。
雖然彤雲各方面的條件在社交名媛圈中算的上是艷冠群芳,論外型,兩人也很登對,但是霽柏從見到彤雲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自己要的女人。
當初沒在第一時間表明心意,都是為顧及嚴老和彤雲的自尊心,還有日後雙方的合作關系。現在情勢發展至此,倒真是讓他懊悔不已。
霽柏深知感情的事拖愈久,麻煩愈多。但此時此刻卻不是攤牌的好時機。
「到底要怎麼做你才會要我?」她眼中閃過一絲哀求,因為她實在不想再被不安和多疑給禁錮了。
霽柏心一軟,像個兄長似的輕拍她的臉說︰「傻瓜,你什麼都不用做。」
「可是……」
「等我辦完這個案子,我們再好好談談我們倆的事。」
「真的?」她破涕為笑,高興地抱著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怕你有了別的女人,根本不喜歡我。」
雖然事情沒有解決,但霽柏還是有暫時松了口氣的感覺。
「如果你早跟我說.我就不用這麼提心吊膽的。」
她甜蜜的埋怨時,卻完全沒發現霽柏眼底那一股堅定的拒絕。
「你先回去吧。」他拉下她的手,理了理自己微亂的發。
「那晚上吃飯……」彤雲期待地望著他。
「改天吧。」他掃視桌上的文件和電腦,無奈地說︰「整理好這些東西還得花幾個小時呢,明天的酒會不就有的吃了。」
「嗯。」她依順地點點頭。
在霽柏柔聲的勸說下,彤雲這才甘願的持著小提包,緩步離開了辦公室。
隨著屋子沉靜下來,霽柏也起身站到落地窗前沉思著——彤雲的事也到了該了結的時候。
為了避免將來發生難堪的場面,他應該先找嚴老好好談談。
他用手指揉著太陽穴,轉身坐回皮椅時,不經意別見桌上那醒目的紅色資料夾。
他伸手翻了翻,一個念頭閃進腦子里,反正現在手上沒有案子,干脆到南部走走,一方面休假.另一方面實地勘查一下引起這麼大爭議的地方。
決定之後,他頓時覺得心情愉悅。
苞助理交代了行程之後,他備受相關資料,持著西裝和公事包輕松地步出了辦公室。
至于明天的酒會,他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
風生在白色的圍籬前來來回回走著,伴隨著叫喚聲,不斷往屋里張望。
小花圃里開滿了當季的花朵,撲鼻而來的風中伴隨著淡淡的花香,讓他想起築月身上的味道。
築月到底上哪去了?他按著電鈴,又對著木屋連叫了好幾聲,卻都沒人回應。于是他開始繞著屋子前後打探著。
屋身依傍著山壁,它草綠色的屋身就像是沙漠的綠洲一般,醒目而耀眼。屋外隔出一條長廊,廊上擺著一張原木桌和幾把椅子,那就是築月的餐桌。屋檐下掛著整排的綠色植物,垂吊的藤蔓形成了自然的簾幕。
隨著不同的季節開著不同顏色的花朵,隨風擺動的情景,讓人仿佛置身天堂。
這里是築月的天堂,一個遺世獨立,自然又原始的天堂。
他放下行車繞到底後,走向通往山上的一條捷徑。扯著嗓子又喊︰
「築月,你在嗎?」
「誰啊?」
就在他準備放棄時,隱隱約約听到有個細微的聲音慢慢接近。他立刻听山那就是築月嘹亮的嗓音。
「築月,是我,風——生。」
「風生,你怎麼來了?」
他左看右看都沒瞧見人影,一抬頭,就看見一個穿著破牛仔褲和黑色T恤,扎著兩條麻花瓣的築月站在山腰上看他。
「你不是到澳洲養牛了嗎?還記得回來看我。」
她邊走邊說,只見她健步如飛的走在松軟的山路上,沒一會兒工夫就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毫不喘噓。
她捉弄他似的模模他的頭,臉上的笑比陽光還燦爛。
「怎麼突然回來?」
「想你啊。」
「嗯……幾個月不見,你變得油嘴滑舌了。說,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怎麼可能?我是真的回來看你的。」
他的五官本來就充滿陽剛味,加上這些年因為工作奔波而曬成小麥色的皮膚,顯得健康又充滿活力。
他用一貫認真的神情望著築月。
但築月卻還是習慣的閃躲,故意視而不見。
「呆呆站在這干嘛,到屋子里坐啊。」
風生繞到屋前將行李搬進客廳。
這二十多坪大的房于,本來是個荒廢的空屋,但是經過築月的巧手整理,重新粉刷之後,煥然一新。
屋里的擺設一如築月,樸實無華,充滿率真簡單的氣質。
一進門就看見自己訂制的原木棍櫃和桌椅,藍格子的窗簾和布質沙發,處處洋溢著田園的溫馨。除此之外,屋里隨處可見的綠色植物更讓屋子顯得生氣盎然。
「還是黑咖啡?」築月走進開放式廚房,背對著他問。
「嗯,你還記得?」他驚訝她的細心。
「黑咖啡我泡了好幾年,想志都忘不掉。」築月發覺自己觸動到心底的傷感處,干脆坦然的說︰「賀雲好嗎?」
「他很好。」風生回答時,目光始終盯著她瞧。
他認識築月快五年了,在身邊的人都因時間的淬礪而有許多變化時,惟獨她,臉上即使脂粉末施,那冰清玉潤的臉蛋上,雙頰仿若春梅引人遐思,黑珍珠似的眸子,如初春三月的湖水,時而靜謐,時而波光粼粼,讓人捉模不定。圓潤的鼻尖、紅盈的雙唇,微笑時整齊的貝齒,猶如天使般純真。
雖然她臉上時時沾染著泥土和汗水,黑亮的長發扎成辮子垂在胸前,打扮總是襯衫和破牛仔褲,但還是遮掩不了天生的靈秀之氣。
風生不舍,像這樣絕塵出世的美人兒,獨自待在杳無人跡的荒野之中,實在是太不值了。
初識時,賀雲學長剛開始對她展開追求。兩年後,他們兩人順利訂了婚。
風生雖然對她一見鐘情,但是礙于對手是自己最敬佩的學長,他只有將深情長埋心底。
但是兩年前,兩人的感情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
賀雲因為工作的夫系決定定居澳洲,但築月卻無法放棄在台灣的研究工作。歷經一年的深思與溝通,兩人終于決定分手。
在這段悲傷的日子里,風生一直陪在她身邊。斷斷續續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讓風生對她的愛意有增無減,甚至到了崩潰的邊緣。
這次他回澳洲住了三個月,也徹底冷靜地想清楚了未來的方向。
「我以為你決定跟爸媽住在澳洲,怎麼會突然回來呢?」築月端著剛泡好的咖啡,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風生淺啜一口,眼神里閃著久別的興奮。
「定居是我家人的決定,我回去是給他們一個交代。這次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好好反省自己。」
「為什麼?你做錯什麼事了?」築月嘲笑的問。
「沒有,我想的是……感情,還有未來的事。」
看他這麼認真,築月不再開玩笑,卻也沒有興趣深究。
「那工作呢?你不是說要接國家地理雜志的案子嗎?談的怎麼樣了?」
「我拒絕了,因為我接了另一個在台灣的工作。除了高薪之外,他們還決定幫我開個攝影展。我現在只想定下來,暫時不打算東奔西跑了。」
「你打算留在台灣?」築月試探的問。
「嗯,因為你,我想暫時留在這里工作。那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風生雙手不自覺的模搓著,仿佛對她說出口的答案存著期盼。
「我還是一樣啊,自由自在的生活,專心的做我的研究,照顧我那些花花草草就滿足了。」
風生听出她有意閃避話題,索性坦白地問︰「你對學長真的不在意了?」
「這時候說這個干什麼?」築月收起笑容,不悅地瞟了他一眼。
「我是說……如果你願意放下一切,過去找學長,現在還來得及。」
「是他要你來問我?」她直視風生,怒意已經浮現眼底。
「不,我了解學長,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但是我看得出他對你依然念念不忘。」風生垂下深情的眼楮,內心交戰的說︰「站在同是男人的立場,我一定希望你會回心轉意的。」
築月听了淡然一笑。「風生,如果我現在願意過去,當初又何必堅持呢?」
風生忍著心底的狂喜,等她說下去。
「我不是不愛賀雲,我們倆也不是因為第三者的介入沖動分手。只是再深切的愛情也要面對現實啊。我可以放棄研究,跟他到澳洲過舒服的日子,但我不會快樂。因為那不是我要的人生。」
「如果我真愛一個人,絕不會這麼輕易放棄。」他發誓似的說。
「愛一個人很容易,但要為愛放棄……沒有幾個人做的到喔。」她自嘲的說︰「像我,就是一個失敗的例子。」
「你不是失敗……你只是……」風生急忙想解釋,被築月擋了下來。
「好啦,別說了,反正都過去了。」
風生點點頭,確定了築月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他就安心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築月便起身走到廚房,開始準備晚餐。
「觀上在這里吃飯吧。雖然沒什麼豐盛的菜,但保證你能吃的飽。」
「好啊。我很久沒吃你煮的菜了呢。」風生有種飄飄然的幸福感。「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了,你坐著休息吧。」
築月站在開放式的廚房里忙著,風生跟過來,似乎不想浪費一分一秒與她相處的時間。
「對了,你這次拍攝的主題是什麼?」築月問。
風生走近,靠在她身後的櫥櫃前回答︰「其實我最想拍的是你。」
「拍我?神經病,你以為在拍寫真集啊,我跟你說正經的。」築月似乎知道自己無處可逃,雙頰霎時泛紅。
「我是說真的啊。我想以你的研究做一系列的紀錄報導。」他緩步走到她身邊,語氣和緩的應︰「這麼偉大的研究,應該要讓更多人知道的。」
築月停下手邊的動作,轉過頭來望著他。從風生那雙明亮有神的眸子里,築月看到了屬于男人的認真與坦誠。雖然很令人感動,但她卻無法回應。
「你這個決定純粹是工作需要還是私人因素?」
「都有,只是比例不同。」風生誠實地說。
「世界上有那麼多東西值得你拍,干嘛偏偏挑上我呢?」
「因為它們對你很重要。而你……對我很重要。」
風生不想再隱瞞心意,他把愛明擺在面前,有點強迫要築月接受的意味。
「風生,你應該好好想清楚的,這麼輕率的決定是會後悔的。」
「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他再次走近她,兩人幾乎沒有距離。「我跟學長不同,我不會要你放棄什麼,只要你開心,我都無所謂。」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築月本來想勸勸他.誰知道還沒說完人已經被風生一把抱進懷里。
「風生,你冷靜一下听我說。」築月想推開他,卻反而被抱的更緊。
「不,我已經冷靜太久了。那時候我以為學長能給你幸福,所以我忍著不說,但是現在你們已經分手,既然他不能照顧你,我可以……」
因為風生的力氣大,築月不想白費力氣,于是她放棄掙扎,靜靜听他說。
「築月,你怎麼不說話?」他緊盯著她,急切地問。
「沒說的……你敢听嗎?」築月趁他松手時,兩手一揮.急忙退了兩步。
「你早就知道我愛著你,為什麼裝作不知道?是你還沒準備好嗎?」
築月順著他的說法,婉轉解釋︰「嗯我不想這麼快投入一段新的感情。」
「這不算新感情,我們認識這麼久,根本不需要重新適應,不是嗎?」他腦筋轉著,試圖找出充分的理由來說服她。
「別說假話了,朋友跟情人是完全不同的。」
「對我來說沒什麼不同,我愛你。」
他一個箭步把她逼到客廳,就在築月驚慌得不知該怎麼逃離時,屋外傳來了低沉的引擎聲。
風生把視線探向窗外,好奇的問︰「你有客人?」
築月搖頭否認。她把辮子抓放到胸前,深呼吸一口氣開了門。
※※※※※※※※※※
白籬笆外停了一輛墨綠色的捷豹跑車。在那流線車身的旁邊站著一個瘦高英挺的身影。
因為背光,築月看不清楚他的臉。但寬大的肩線在夕陽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堅實強壯,米白的V領線衫搭配淺茶色的寬管褲,頗有英國紳士的悠閑風采。加上層次分明的發稍及肩,更顯出一股少見的貴族氣質。
他手插在褲袋里。優雅緩步的朝統月走來。
「請問一下。」
這聲音……是賀雲嗎?
築月的心忍不住狂跳起來,眼前突然模糊一片,一剎那間,賀雲的身影竟和這個陌生人合而為一。
她趕緊用力眨了幾下眼。強迫自己從恍惚中醒來。
「對不起,請問……」
不是他。
當築月走近,抬頭望見那雙深邃的黑眸子,賀雲的影子像煙一樣立刻消失,但她狂跳的心卻絲毫沒有減緩。
陌生男人也在看著她。
在兩人相互凝視的幾秒鐘,這世界仿佛停止轉動。
男人笑了,一瞬間,築月仿佛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她驚訝的趕緊轉開視線,霎時間,她竟意外在這男人眼中看見同樣的驚奇和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