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的芙蓉花隨著冰雪的融蝕而謝盡,新綠穿插在櫻的粉姿媚態里,跳動著生命之舞。
胖,是所有準媽媽的共通詞,但這下子卻胖得開心、胖得心安理得啦,不怕你多吃,就怕你吃得少
但是,如果明明肚子飽飽、嘴巴滿滿,又有大大一碗食膳藥補等著你時,那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來,趁熱喝下去。」任驚鴻此刻端著一碗不知打哪兒來的八寶粥,露出一臉邪惡的笑容(出于她豐富的想像力),準備「強迫」她「就範」。
不不不,她決不會向這股「惡勢力」低頭,寧死不屈!
「呵──」她趕緊伸手往小嘴輕撲,「我好累唷──」她的暗示夠明顯了吧?
顯然不夠。「把這個吃完再去睡。」他將碗又挪近一點。
「好困──」大月復便便顯然絲毫不影響她動作的敏捷度,木板走廊被疾行的腳步聲踩得吱嘎生響,一前一後、一追一逃,好不熱鬧。
「哎呀!」穿著棉襪的小腳不知怎麼地糾在一塊成麻花,差點成結絆倒下去。
「當心!」不顧熱呼呼的粥差一點點潑到自己的手,他全力搶救前面有難的俏佳人,從旁打橫長臂架空托穩她,凌空阻撓她下降之速。
「鴻!」她嚇壞了。她不是想到自己,而是他。「你沒事吧?」天啊,他一定摔得很痛。她的眼霎時冒出憂急的淚水。
呼──他一大口氣差點「熊熊」喘不過來。
「沒……」事。天啊,孕婦果然「重量十足」呢。
一調勻呼吸,他馬上坐起身並且將她納入懷中,含笑嗅聞她肌膚的甜美清香。
他是曾經交往過好幾個女友,也有過幾次一夜露水姻緣,聞過女性胴體上CoCo香水或肌膚清香露味兒,但沒有任何味道比得上此刻充斥在鼻端的羞澀芬芳要來得更加勾惑誘人。
「女圭女圭……女圭女圭……」他抱著她一起輕擺身軀,修長手指張覆在那豐滿的圓月復上,冀盼能感受自己骨肉的踢動。「我最心愛的女圭女圭……」天,他愈來愈神經了。
聞言,魔美的小嘴反抗般往上一翹,小腦袋瓜也很用力往旁一撇,只差沒在潔皙飽滿的額上刻︰「艾言菲蕊安軌呂」──請用英文拼音(I'mveryangry)。
「怎麼啦?」咦,這副表情……任驚鴻在驚訝了然之余,不由得偷偷地想笑。
她該不會是在吃醋吧,為哪樁啊?
「沒事。」她賭著氣,想撇開他的手。哼,反正現在他喜歡的是女圭女圭,又不是她。
雖然知道吃這種醋很莫名奇妙,可是……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嘛!
哦──光看她撇手的這個小動作,任驚鴻就知道了。笑意愈加擴大,跟她作對似的,他不但將手重新放回去,還使勁揉啊搓的,害得魔美急急拍著他的手背,慌亂地企圖離開他懷中。
「笨笨女圭女圭,你以為我說誰啊?」他刻意將指端挪置她乳峰的中心點,感受那立即挺立的柔軟蓓蕾。「哦,我的女圭女圭在吃醋噢。」
「誰──誰──」她窘大的地「誰」個不停,卻語不成句。
「笨笨女圭女圭。」他抱起令人憐惜的柔弱嬌軀。「愛吃醋。」
想癟起的嘴兒忍不住往上彎起,這回她可主動靠回他懷中嘍。
「啊。」魔美正微彎著腰摘花,冷不防圓滾滾的肚子被里面的小祖宗踹了一腳。
她驚奇的眨眨眼,不怎麼痛,可是她可被這猝不及防的「動感」嚇了一跳哩。
「「芙蓉姬」,您還好吧?」一塊采花的婦人急忙趨前,倍懷關心地詢問。
好一個小孕婦,年輕媽媽那張稚氣未月兌的臉龐,流轉著初為人母的閃耀光華。
「女圭女圭在動耶。」她興奮地就近抓住熬人的手,急忙貼到自己的月復上。「女圭女圭在動耶!」
熬人露出同感身受的笑容。「我了解。「芙蓉姬」,您也該多多休息了。」
魔美露齒一笑︰「我要去告訴鴻。」
他一定也想知道,他在哪兒呢?
話說任驚鴻正和紗織在屋子門口喝茶。
瞧,他正小心轉動茶杯呢。真不明白日本人喝茶為什麼不能「輕松一下嘛」,非得如此正襟危坐不可。
「等魔美生下孩子,我想帶我的家人回家。」這些話憋在胸口中好久了,不吐不快。
雖然沒有人開口說什麼,但是任驚鴻可也不是睜眼瞎子。他可以感覺到全村的村民可不會喜歡「芙蓉姬」被他帶離此地的想法,但這必然會是事實,魔美現在是他終身的伴侶呀。
「啊,」紗織垂下謎樣的深眸。「你知道關于「芙蓉姬」的傳說嗎?」
任驚鴻有點詫于她想扯開的話題。
「知道啊。」他將長老告訴自己的故事敘述一遍,順便仔細想想有什麼遺漏的。
「嗯哼──」紗織挽袖,招手要懶呼呼的袖珍過來,這回貓兒反常的只扒一下爪子,便又繼續睡大頭覺了。
年輕人露出淡不可見的笑意,替她將貓拎了過來,讓袖珍穩穩坐在她的膝頭上。
「謝謝。」紗織朝他露出嫣然一笑。
那、那會是在表示感謝之意嗎?任驚鴻頓生輕微的狐疑。
是他多心嗎?為什麼他橫瞧豎看,總覺得……那像是情人間的溫存?
他總以為年輕人應該是紗織的哥哥,或年長的親戚之類的人,不是嗎?
「我這里也有個故事,想听听看嗎?」嘴里說著,但紗織卻盯著貓看,仿佛全部的心思全在那上頭。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名喚芙蓉的公主嫁到了北海道來和親──」
咦,這個故事他不是听過了嗎?
「芙蓉姬容貌絕美,性情仁慈而大方,但她所嫁予的藩主卻殘忍自私又愚昧,但幾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他們共生育了兩名女兒。
某一年的冬天,無情的冰雪不僅凍壞能收成的作物,也讓村民們接二連三染上風寒死亡,弄得人心惶惶,終日不寧。
神官于是卜卦問神,結果,得到上天的回答是︰此地有不祥的人物,需要此人來做活祭,方能消災解厄。
誰啊?眾人很快將矛頭對向了嫁到此地來的芙蓉姬。
因為根據貼身侍女的密報,芙蓉姬生來身賦異稟,或許獻上她就能消災解厄──
瘋狂尋求除災方式的老百姓在藩主默許之下將她擒下,送上祭壇,灌下藥酒,以活祭方式獻天──
「不──不!!」芙蓉姬雙手反縛于背,長發狂野,悲憤無助地看著村民──她有做出什麼對不起他們的事嗎?為什麼她就該死呢?
又老又駝的女神官對她露出一臉詭異的笑。「這是命哪。」
命?
芙蓉姬的情緒滿滿漲揚起來。這就是她的命?
她不服!
她不信!
她絕不承認」
「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毒性發作即將氣絕身亡的芙蓉姬,在地上痛苦地翻轉著。
「我的每一滴血會染紅這里每樹每木,替我泣冤。大地將被冰雪覆蓋直至荒蕪,村內世世代代都將會有可怕的妖鬼誕生──你們去死吧!你們都會不得好死的!」
詛咒應驗了,接下來大半年時間沒天沒夜刮著大風大雪,許多人餓死、凍斃,懷孕的婦女生下死胎、四肢萎縮畸型的嬰兒……這種情形持續了很久,直到女神官及長老再次佔卦卜問,求助上蒼,得到的指示是︰
芙蓉姬為村民對自己的逼罪行為感到憤怒,故施予薄懲,如果不供獻活人為祭,讓人民也嘗嘗她所受過的苦,否則她將把整座村莊夷為荒地。
「他們照做了。」任驚鴻靜靜接下去,對端擺在眼前的茶點突然失去了胃口。
他沒有任何的疑問,就那麼確定那就是往下發展的事實。
「他們照做了。」紗織頷首。
任驚鴻想到他第一眼對那些繽紛絕美的芙蓉花的驚艷,此刻竟幻化成寒森陰郁的錯覺,令人目睹悚之。
那麼嬌艷的景致背後,竟有如此駭人听聞的傳說……
「誰是祭品?」如果是他,非把那個藩主或神官那個老女人抓來殺殺不可,這才叫大快人心。
紗織緩緩露出的笑,非常玩味,冷峻十足。
「芙蓉姬的女兒。」
什麼?
任驚鴻嘴巴張大,然後就合不起來了。
「芙蓉姬的女兒?」
他沒听錯吧?「芙蓉姬的女兒!?」這世界上還有沒有天理啊?
「她的大女兒。」紗織的眸光好透明,仿佛穿越了時空。「很奇怪,不是嗎?有些事情就是沒有道理的。說也奇怪,當大女兒的活祭結束後──一切便恢復了平靜寧和,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那場在冬雪中的新年祭典──他機伶伶地打個寒顫,濃眉重重糾成結。
「該死的……」有時候人類所犯下的歷史罪錯是不可思議的……該死,他一時間找不出更好的說法。
也許被他輕柔卻激烈的詛咒嚇到,袖珍猛地睜開淺色的貓眼,躍下紗織的膝頭,一溜煙跑走。
「那座神社就是為了祭典而蓋的,而我們……保存了這項儀式,來告訴子子孫孫這個故事。」
被了!
任驚鴻微微的側過頭,卻又想起一個疑點︰
「怎麼你講的和長老不一樣,哪個才是正確的?」
「兩者都是。」紗織居然這樣回答。「只是端看人心,願意接受哪個傳說,人們都是挑自己想相信的來听,不是嗎?」
這樣的答案太富深意。「我──」他看見朝他跑過來的魔美,一時間顧不了這個話題了。他立刻起身。
「鴻!」喜悅、嬌脆的笑聲,清亮的仿佛天籟之音,任驚鴻一骨碌就沖上去。
「小心點,是什麼事要用跑的──」他的手被魔美急促抓過來按在月復上,恰巧感受到寶寶又一記搗蛋的暖身運動。
任驚鴻瞪著妻子,眼楮瞠得好大好大,當他又感受到再一次的踢動時,那種震撼性讓他露出了痴呆的笑容,索性半蹲半跪在她的身前,將耳朵緊緊貼到感受踢動的地方,手臂繞到她腰後環著,笑容咧得更闊。
「不要啦──」魔美有些兒害臊。他不覺得她膨脹粗胖的肚皮難看嗎?她本身就覺得像裝填了七、八塊大石頭呢。
推拒的小手軟化地垂到他肩上,遲疑地撫弄他的黑發,淺淺的笑暈開在唇邊。兩人的動作都徐緩溫柔,神聖謹慎。
很甜美的相聚一刻。
春去夏來,夏盡秋至,十月初,霜厚露濃,景致仿佛都瓖上了銀邊。
魔美臨盆了。
那真的只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小小的房內匆匆的身影人來人往,老的小的、年輕的年長的,清一色都是女人在進進出出打點著,男人則被轟到屋外,嚴禁打擾。
偏偏有個人倔強地闖了進去──任驚鴻不管誰如何勸說,執意要守在床邊,心疼的陪伴著妻子。
魔美的指甲緊緊掐入他的肌肉,握得他的指關節都咯咯作響,只要她的陣痛一收縮,劇烈的申吟就會牽動他臉部表情的扭曲程度。
那痛,他仿佛感同身受。
可惡!她不應該在這種沒有醫生、沒有護士或助產士,甚至連無菌消毒設備都沒有的情況下生產,在如此落後的環境中,她怎麼能受到完善的照顧呢?
收縮一陣緊過一陣,痛得她眼冒金星。
「深呼吸,」一旁的中年胖嬸兒不斷加油打氣,「要慢慢深呼吸,對,就是這樣,慢慢來……」
「不要!」魔美疼得眼珠充滿血絲。她好害怕啊!任何聲音都進不了她的耳。「痛──好痛啊!!」
「快快快,剪子、白布,水呢?水燒開了沒有啊?」
聲納的潮浪抓住陣痛短暫的間隔不停灌入腦袋,她想斷絕它們,卻苦于無計可施。
突然間,任驚鴻的嗓音急切又溫柔地穿透她渾沌的腦海,微風似令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要怕,魔美,我在這里。」溫厚的掌心熨貼在她的額心,留下熾印。「我在這里陪你,不要怕,很快就好了。」
很快……什麼時候叫很快?她知道自己在生小孩,好痛啊!孩子還沒呱呱落地嗎?
「深呼吸!用力推!用力、用力!」胖嬸兒在旁催促地喊,並擔心觀察著魔美嬌小的臀及緊窄的開口。
鼻盆實在小了一點,令人憂惱這場生產會不順利。
「用力!」
單詞的命令多麼震懾人心啊,烏黑的水眸赫然瞠大,貝齒緊緊鎖咬下唇。
任驚鴻立刻掰開她的嘴,堵上自己的手掌,潔白的牙毫不留情,狠狠咬破手的皮肉,現出兩排血痕。
他寧願她咬傷他,也不願見她如此自我凌虐。不然等孩子生下來,那張櫻桃小口怕也報銷了。
在場的女人都被這體貼周到的舉動深深感動了。任驚鴻可真是個體貼的男子漢哩。
「看什麼看!」他以從所未見的憤怒語氣咆哮︰「快幫忙啊!」
「喔!」大家如大夢初醒,又亂糟糟的開始全體總動員。
陣痛了十四個小時後,她在紅霞絢麗的傍晚生下一名女嬰。
「辛苦你了。」深情的吻不停柔柔地遍布在小妻子的臉上,任驚鴻圈著她嬌小的身子,看著女兒紅皺稚女敕的臉,好想狠狠痛哭一場。
別誤會,是快樂得想哭。
小嬰兒此時已經被洗淨身子,迅速被包在一塊暖和柔軟的毯子中,當她張嘴哇哇大哭時,胖嬸兒已經忙不迭指導小媽媽如何喂女乃。
小女嬰將頭埋在媽媽的胸前,小嘴餃住多汁的,嘖嘖有聲的一逕兒吸吮著,那股起勁兒的模樣讓在場每個人都會心的笑了。
「你要給她取什麼名字?」好不容易眾人都識趣退下了,任驚鴻看著魔美累得快要昏睡的容顏,心中真是止不住的愛憐。
原來,生產對女人而言是如此艱鉅的任務啊。
他拍撫著吃飽的女兒小小背部,暗暗發誓絕不會再讓魔美遭受一回。
有女萬事足啊,呵呵。
「名字……」听見他的問題,她努力撐開要黏不黏的眼皮,視線有些無法集中焦點。「新生兒名字都是由長老們決定……」不是這樣的嗎?
「我認為你才有資格做決定,孩子可是你受苦忍痛生下來的。」
是這樣嗎?「我沒想過……再說吧……」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
也罷。任驚鴻發現自個兒的咄咄逼人,失笑地搖搖頭。
是啊,先讓她休息吧。
「我來抱吧,您也該休息一下。」出了產房,胖嬸兒笑意滿盈,欲伸手接過小女嬰。
「也好。」任驚鴻也沒多想便照作,更沒注意到對方笑中的老謀深算。
「拜托你了。」才目送孩子被抱走,還沒來得及回頭,任驚鴻的後腦勺就突然被人重重一擊──
「你們要做什麼!?」
清醒過來的任驚鴻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得動彈不得。
這是哪里啊?這麼暗,外面還豎起一根根鐵柱,活像牢獄似的……
牢獄?他詫異地看著鐵柱排外頭,哦,不,是牢籠外頭的人群──紗織和長老們,全都帶著滿足及野蠻的笑,笑得歡暢得意。
那是一種足以讓人渾身毛骨悚然的笑容。
「你最好安靜下來,「芙蓉姬」的姑爺。」
紗織特別加重的稱呼讓他眯起了眼。這小妮子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現在是為什麼?那句稱呼听起來像是提醒、警告,一句下馬威。
靈光在腦海中一現。
以往在現實及猜想中半沈半浮的懷疑,加上村民們的態度、魔美身份的特殊、紗織本身的怪異……最最重要的,是有關于「芙蓉姬」的傳說!
長老們及紗織所告訴他的「芙蓉姬」傳說有兩種版本,但結局卻是一樣的。
「芙蓉姬」的死亡促使他們紀念這位女性,還特地舉行祭典……
祭典!
領悟如重石沉沉擊中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們要對魔美怎麼樣?」他嘶吼著。
站在他身旁的男人不悅的往他一腳踹過去,任驚鴻差點痛聲哀嚎。
「我們不會對她怎麼樣的。」佐之助長老高昂的聲色顯示出心情非比尋常的愉悅。「如今「芙蓉姬」已經生下了繼承者,就該盡她本身的命運,如此而已。」
本身的命運?那是什麼意思?
不過眼前的情勢沒有時間讓任驚鴻多想了──
「來。」紗織手一揚,年輕人便面無表情走近他,手中端著一碗熱騰刺鼻、不斷冒煙的藥物。
二話不說,年輕人硬是扳正任驚鴻的臉,強迫性往他的嘴中灌下去。
「噗!」第一口才灌下,他就盡數往年輕人臉上噴去,後者眉頭連皺也不皺一下,只是冷靜的在強迫灌完藥汁後,緊緊合起他的嘴。
本嚕……咕嚕……他可以听到藥汁在無可奈何情況咽下喉的聲響,異常清晰刺耳。
半晌。
「他死了。」紗織靜靜端詳頹然倒在地上的男人。
藥效相當迅速,此刻的任驚鴻唇澤發紫、臉色鐵青。
桑之原長老不放心地上前模向他冰涼的頸際。
嗯,毫無生命跡象。
「他死了。」桑之原長老證實了紗織的話。
「把尸體搬到神社,等祭典開始。」佐之助長老立即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