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遭鳳翔劇烈猛攻一事傳至絳陽,早就將糧草備妥、武器備齊,整軍待發的軒轅營出兵在即,就待玄玉一聲令下殺回長安。此刻絳陽行轅中,軒轅營各大將齊聚一帳,在玄玉的令下開始安排進攻的細節。
看著軍圖的玄玉,在帳中的火炬下側首問著余丹波。
「長空他們呢?」日前他已派出顧長空與袁天印齊往石守,目的在于截斷鳳翔糧草,如今長安已陷,他倆的動作可不能再遲。
「據報已抵達石守。」余丹波恭謹上稟,「他二人已趕在女媧營運送糧草渡江前,夜襲糧車。」
「接下來,就輪到咱們了。」放下心中大石後,玄玉抬首看向帳中所有早就期待著這一戰的人們?
「請王爺吩咐。」只負責選出最快行軍路線的余丹波,這一回,將指揮大軍的重任全部寄托在玄玉的身上。
玄玉首先點名樂浪與余丹波,這兩號能夠打垮女媧營的手中大將。
「你倆與我率軒轅營主力大軍渡江北上,過洛陽後,我會再行發落。」
「是。」不質疑玄玉命令的兩人拱手稱是。
他再往旁一看,「燕子樓,你守在絳陽。」
一反行轅中眾人神色嚴肅的模樣,听令的燕子樓當下眉開眼笑的。
「是!」真難得他的任務能這輕松簡單,或許是當年滅南之戰中他吃得苦頭太多了,明白到這一點的玄玉,才不像另兩個沒良心的上司一樣又叫他拿命去賭。
玄玉徐徐再接績下文,「你要當心趙奔。」
慢著,他說什麼?趙奔?
前後不過片刻,燕子樓的神情急轉直下,毫不掩飾地刷白了臉。
樂浪同意地頷首,「我也不認為趙奔會待在丹陽不動,不安排個伏兵留在絳陽提防信王,就伯信王會趁咱們分身無暇之時,這趙奔突襲絳陽與九江。」
燕子樓的額問開始沁出冷汗。
「王爺-旦揮兵北上,九江就將門戶洞開無軍可守,屆時信王若想打九江的主意,則是再好不過的時機。」接著開一幫腔的余丹波,也同樣不懷好意地瞟了燕子樓一眼。
當下自天堂掉至地獄里後,燕子樓雙目含怨地瞧著這一伙不知該說是太過抬舉他,或是專找他麻煩的人們。
對手是趙奔?那個單憑一已之力就挑掉邢萊的老將,那個符青峰心中的大英雄?要他看著趙奔,甚至是得在趙奔攻來時保住絳陽與九江?怎麼他的這些頂頭上司老是這麼看得起他?不,或者應該說是怎麼打他進軒轅營以來,就總是這麼命苦?
樂浪和余丹波還一左一右地拍著他的肩膀威脅加恐嚇。
「這里就交給你了,可千萬別讓我們有家歸不得啊,」樂浪笑得很溫柔。
「絳陽和九江,若是落人了趙奔的手里,到時就算你有一百顆人頭,也絕對不夠我砍,明白嗎?」余丹波也掛上了太過和藹親切的笑容。
「明白……」有苦說不出的燕子樓,壓下滿月復牢騷強迫自己接下重任。
急亂無章的步伐聲,在夜里听來格外清晰,行轅中的眾人莫不轉首看向不及通報就闖進里頭的袁樞。
「王爺,前線軍情急報!」
「出了什麼事?」玄玉緊張地問。
就連氣都還沒換過,袁樞劈頭就將這震驚眾人的消息大聲說「長安傳來最新戰情,長安城已陷,太子與冠軍大將軍皆已戰死!」
驚愕得無以復加的玄玉,猛然推桌站起,難以置信地看著來報噩耗的他。
「你說什麼?」太子與霍天行……死了?
「末將……」遭他神情嚇著的袁樞,猶豫地看向二芳的樂浪,不知是否該繼續再報,但樂浪只是握緊了拳心別過臉。
「太子……」離開桌案的玄玉,顫著聲,一步一聲地問,「太子死在何人手中?」
「宣王。」他硬著頭皮再稟,「據聞,太子乃宣王親手所殺。」
心房似遭人狠狠掐住的玄王,難以克制一身的顫抖,止不住的步伐依然走向前,執意要再問個清楚。
「霍天行呢?」
「是閔將軍下的手。」自探子那處听來霍天行甚慘的死狀後,袁樞也不禁為閔祿的狠心而感到顫栗。
玄玉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該有什麼感覺。
腦際一片空白的他,遭強大無可抵擋的矛盾困鎖住所有言語、先前他拒絕對太子伸予援手,是希望能藉鳳翔之手拉下太子,可事情卻月兌了軌下照他所想的方向走,鳳翔的的確確是將太子扯下了千歲之位,也弭平了太子所發動的兵變,可鳳翔做得此他料想的更多,鳳翔競親手殺死了他們的皇兄。
鳳翔殺死了曾保護著他們瘧過艱難歲月的靈恩,那個讓他們成長茁壯、各自壯大一方、兵分天下的太子千歲。
是他做錯了嗎?在這一刻,玄玉忽然很想看看袁天印那雙總是在他身後支持著他的眼眸,好由袁天印來告訴他一聲,他沒有錯,可現下心中那份排山倒海而來的愧疚,卻像一根根戰矛刺穿他為自己戴上的面具,在面具掉落之時,他不得不看清自己究竟一手造成了什麼。
他問接害死了靈恩。
而另一個來不及將他納人羽翼下保護的人--霍天行,也隨著靈恩上路了,他沒有將霍天行自命運的無奈里拉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霍天行背負若『忠』字赴死。
「玄玉。」樂浪看著他的表情也大抵知道他在白責些什麼。
「王爺,咱們該怎麼做?」在樂浪出聲後,明白樂浪用心的余丹波也跟著出聲將玄玉拉回現實里來。
反復將胸腔內緊窒的氣息深吐而出後,玄玉不得不命自己清醒地面對現實,不得不在前人鋪下了血道之後,前去抹平那灘不該流的血。
他陰沉地再問向袁樞。
「聖上現下安危如何?」既能殺兄,鳳翔何不能弒父?就不知父皇是否也已經遭到鳳翔毒手。
「宣王非旦挾天子以令諸侯,更欲篡國。」
玄玉刻不容緩地轉身走回案前,拿起兵符朝行轅中的眾將下令。
「立刻準備出兵!」
「是!」
冬卿也是在當夜得知這項消息,住她自絳陽大營中安置流民的地方趕去見玄玉時,玄玉已點兵完成隨時將率軍出發。
臨行前,玄玉擱下心中的焦急,走至冬卿的面前,低首細看著冬卿那一雙將他心中所行矛盾與傷處部看得一清二楚的眼眸。或許是感染到他的情緒,必須親自送夫上戰場的冬卿,在這時也沒有開口,就僅只是伸出一雙手緊握住玄玉的。
玄玉輕輕撥開她的手,憐惜地撫著她消瘦的臉龐,極力壓下心中不安的冬卿,則是一手按向他的心房,以掌心感受著他心房的跳動。過了一會,玄玉取下手上的龍鐲掛在她的另一只手上,殷殷地向她叮囑。
「守著九江,等我回來。」
「你一定要回來。」不肯放開他的冬卿,執意要得到一個能讓她心安的保證。
「我答應妳。」他再握緊了她的小手一會,轉身走向仍在等著他的余丹波他們。
在居于前部的戰駒上坐定後,玄玉揚乎朝天一喝。
「出兵!」
石寅從不曾在戰場上覺得如此孤獨。
少了以往那一雙總會看著他的眼眸,獨自領兵來到長安以西的羅郡城迎戰辛渡的他,總覺得身後空蕩蕩的。
他的兩目滑過遠處那座即將淪為戰場的城市,再低首看向自己這雙多年下來總定握著韁繩的手。
他是誕生在戰場上的,當年,他的娘親隨著同樣也是大將軍的爹駐防在邊境之上,在生產當口,駐防要塞遭破,他被迫出生
在戰場上,因戍守塞外的爹娘沒行離開過邊疆,所以他也是在戰場上長大,多年後,滿頭花發的他,並沒行留在鄉下或邊疆小城里頤養天年,他還是在戰場上?
最早之前,他是為出生而落足在戰場上,年少時,他是為封侯拜將而拚斗在戰場上,如今他已年過半百,他還是站在戰場上,只是現在的他,是為保護某人而再次踏上這片陪著他走過大半生的沙場。
他有他必須保護的人,即使,那人根本就不認為有此必要。
當宣王殺了太子,浩蕩攻進長安城內,帶兵人宮挾持了聖上後,益州大軍原木就已彌漫著的不安氣氛,登時緊繃下頂點,行轅中每一位將軍莫不為宣王殺兄之不仁義憤填膺,更為宣王脅聖退位的舉動群情激憤,人聲沸騰的行轅里,各個將軍莫不出聲進言晉王應速速自大逆不道的宣王手中救出聖上。
爾岱也理所當然的這麼認為。
但石寅反對,他反對只憑著一腔熱血莽撞救聖,更認為在無周全的計書下,不應貿然與辛渡對壘,他主張應先想出破女媧營之計再言救聖。
閃他言之有理,行轅中無人敢不從他之言,除爾岱外。
「身為楊國大將軍,競懼于一名小小的辛渡?」萬萬想不到身為益州大軍的最高戰將,竟會畏戰于辛渡,爾岱揚高了音量問向石寅。
石寅嘆息地搖首,「為避免我軍損傷,未模透敵方底細前,元帥不應輕敵。」
「本帥就是沒將他給看在眼里!」想那辛渡,不過也就是打過滅南之戰而闖出了些名堂罷了,他爾岱所涉的沙場會亞于辛渡?打下的城池會少于辛渡?
石寅也深知爾岱從頭到尾都沒把辛渡當一回事,但他更知道的是,辛渡並非爾岱所想的那般。
他殷殷再勸,辛渡雖不似閔祿驍勇,但辛渡機敏遠勝閔祿,辛渡所長並非戰技,而是高人一等的兵法戰術。」
「他有頭腦,本帥就無?」爾岱冷笑一聲,愈听他勸退的話愈定反感。
深伯輕敵的爾岱會戰敗在辛渡之于,顧不得爾岱顏面的石寅,索性老實地說出他的看法,「恕老夫直言,元帥乃老夫之徒,老夫不認為輕敵的元帥能在此時勝出。」
「石寅!」爾岱忍不住大聲暍向他。
他依然不改謹慎的初衷,「假若元帥能充份掌握辛渡,元帥自當能擊毀女媧營進京。」
在爾岱閃石寅的話而氣岔地漲紅了臉時,處在行轅中的眾將官,無人敢向這對對峙中的師徒出聲勸上一勸。靜默在一旁的左翼將軍,緊握著拳,冷眼看著爾岱一再將石寅的勸言踩在腳底,這讓他幾乎捺不住那股火上心頭燒的沖動?
「大將軍若看不起本帥,大將軍可不出戰。」隱忍到極點的爾岱,面目不禁變得猙獰。
石寅忙著再解釋,「老夫並非有意辱沒元帥,而是要元帥三思後行。」
「救人如救火,聖上若行半分差池,該當何罪?」爾岱倒過頭來,大聲地將罪責喝問在他的頭頂上,
「元帥……」
他撇過臉,「大將軍可回益州了。」不想與辛渡一戰,那他就滾回益州養老,下半輩子都躲在那個沒有出息的鬼地方。
在石寅再次出聲前,爾岱不惜撂下狠話。
「需要我請出聖旨嗎?」
看著爾岱那雙不留師徒之情想趕他瘧的眼眸,石寅的心很痛。
那是一雙帶著刺,割劃得他遍體鱗傷的眼眸,石寅只覺得自己像一腳踩進了一陷不起的流沙里,在那其中,他失去了力氣好再拔足離開,長久下來累積的心痛使得他倦于反抗,他不想再掙扎,也不想再讓雨岱明白什麼。
「元帥。』過了很久,他低沉地開口。
「大將軍不必再多說!」下想再多听一句的爾岱一把揮開手。
立正石寅身旁,再也忍下下去的左翼將軍,在欲沖上前想出言教訓爾岱之時,被石寅動手將他阻在身後,並示意他噤聲。接著石寅拱著兩手,低垂著膀子向爾岱請示。
「元帥,老夫自請上陣。」
爾岱訝異地看向石寅,下明白他的態度怎麼會轉變得這麼快,爾岱不禁在心底有些懷疑,他會突然一改前態反而想主動出征,是想藉此教訓-下自己的徒弟,還是別有心機。
他不太信任地睨著石寅,「大將軍自認有法廣對付辛渡?」
「元帥既執意不緩兵要戰,那麼沖鋒之職,還請元帥交給老夫。」既然改變不了爾岱的決心,石寅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首役就請元帥交由老夫出征,元帥肩負統領指揮重任,不應涉險。」
行轅中伴隨著石寅打過大江南北的眾位將軍,在石寅自請之後,皆對石寅深具信心,紛紛出聲支持,以柔性的變相手法這爾岱將此重責交給石寅。
「好,本帥就依你這-回。」眾言難駁,雨岱雖不想藉石寅之手開道,亦不得不在眾人的鼓噪之下如石寅所願。
「謝元帥。」石寅聲調平板地應著。
接過兵符後,欲出行轅去點兵的石寅,臨行前,站在行轅門口處同過頭,全神貫注地再看了爾岱一眼,他看得定那樣意味深長,像是從沒這麼仔細看過爾岱這張臉龐一般地來回看了許久,對于他異樣的舉動,爾岱有些疑惑,也被他看得相當不自在,沒多久,石寅狠下心地別開臉,拋開心中最後一絲的難以割舍,帶若左翼將軍不回頭地離開行轅,離開不得不讓他學次教訓的爾岱。
于是,在不被了解苫心的孤獨下,石寅來到這個難卜生死的戰場上,坐在戰駒上等待掀戰的號角響起。
早巳安排好陷阱,在羅郡城外等著益州大軍來到的辛渡,在得知來軍並非由晉王所率而是大將軍石寅時,有些意外。
少了只年輕氣盛的小老虎,卻來了只老老垂矣的老獅子?
包讓十渡意外的是,老謀深算的石寅並不帶來所有的益州大軍,而定僅率其中兩部來探虛實,另兩部則想繞過羅郡城另覓進京之道。幸好他已料到益州大軍可能會行此一招,因此早就將由內往京城的所有要道全都派出重兵堵死,不讓對手有機可趁。
想來,縱橫沙場多年的石寅,也是楊國武將中數一數二的人物,迎風遠眺敵方的旗幟,辛渡很滿意此次的對手。
在開戰的號角吹響前,漫布天際的黑雲釋放出照亮大地的閃光,低沉震耳的雷聲,像是一聲聲由上天擂起的戰鼓。
這些年來,石守依然像座鬼城。
當年滅南之戰,辛渡縱火焚毀了這座臨江的石守城,自那時起,石守就從商業繁榮的城市化成了空城一座。在石守納入鳳翔的封地後,女媧營便在此派駐了-小隊駐城人馬。
前往偷襲巴陵渡口之後,顧長空將劫來欲輸往江北的女媧營糧草全數送往軒轅營。趁著夜黑風高,顧長空再帶兵攻進石守,拿下了為數不多的守軍後就-直與袁天印靜駐在此地。
「如何?」顧長空伸長了頸了湊向正在看信的袁天印,大半夜的,白前線送訊來的信兵,將已睡的袁天印擾起把軒轅營派來的急報交子他,在看過玄玉派來的消息後,袁天印登時清醒睡意下再,手拿著巳看畢的信件,一徑坐在房內沉思。
「你倒是說說話呀。」顧長空又在他的耳邊催促。
「軒轅營已快抵達京畿月復地?」袁天印邊說邊將帖子收回袖里,-照這樣下去,王爺他們不日將會在長安城外與閔祿所率之軍正面沖突。」
「辛渡呢?」怎麼……女媧營那方面少點名了-個人?
袁天印微微一笑,「辛渡在長安以西的地方被晉王纏住了,」
就算這一回沒有會專門針對辛渡弱點攪局的余丹波,面對擁有爾岱與石寅的益州大軍,辛渡恐怕也很難一夫當關。
經他這麼一說,原本還擔心軒轅營在遇上了女媧營將會很棘手的顧長空,想到只要能將女媧營的軍力分散,不但對爾岱與女王大大有利,對得親上戰場的余丹波他們,也減輕了不少威脅,他霎時安心了不少。
「接下來就輪到咱們了。」袁天印站起身捫拍他的肩。
彼長空皺著眉,「咱們要作什麼?」他們不是奉玄玉之命,在斷了鳳翔的糧草後,得留在石守-面監視巴陵,一面保護九江嗎?
「拿下巴陵。」認為機不吋失的袁天印,決定為鳳翔雪上加霜。
彼長空有些猶豫,「手無聖諭……這成嗎?」
「宣王已反,人人得而誅之。」袁天印莞爾地問,「這不就是宣王衛殺太子所用的借口?咱們個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玄玉怎麼說?」在看過太子之例後,他還是有點不放心,
「這正是他托給我的小事?」袁天印吧脆把袖中的信函扔給他,讓他親自確定一下。
「既然如此……」在石守閑著沒事干太久,顧長空當下神色一改,躍躍欲試地轉首看向有志一同的袁天印、
袁天印有默契地接口,「咱們得徹底拆了宣王的退據之地,不能留給宣王一線生機?」
在另一片夜空下,連續奔波了數日的軒轅大軍,選擇在此夜停軍歇息。
被召至行轅中的余丹波,百思不得其解地看著差人把他找來,卻在見了他後一聲也不吭的玄玉?
「丹波,我有一私念?」思索了許久後,玄玉終于開口,「不知你是否可為我完成?」
「王爺請說?」打認識他以來,也從沒听過他有什麼請求,余丹波趕忙豎起雙耳。
他日光炯炯,「代我為霍天行雪恨。」
「王爺?」以為自己听錯的余丹波,實在很難相信這種話竟會足出自最是公私分明的玄玉之口?
「這是我最起碼所能為他作的。」他緊緊交握著十指,仿佛這樣就可以捉住那些從他指縫中如沙般漏去的遺憾+
「王爺曾對未將說過公與私的分別。」余丹波冷靜地向他分析,「術將不認為這是王爺滿足-已之私的好時機。」
女玉深嘆了口氣,「可不這麼做,日後我定會後悔。」
余丹波是明白玄玉與樂浪都想找閔祿復仇的原因,他雖定反對玄玉在戰場上了結恩怨,但也認為此事並不會阻礙到他們鏟平女媧營,可在替霍天行報了一箭之仇後呢?只怕就算是這樣,事情仍是沒有解決。
他下得不問,「就算如此,那太子之死呢?王爺又打算如何對待宣王?」閔祿足名戰士,死在沙場卜不會有人感到意外,但宣王可是聖上的兒子,殺個王爺,這罪可大了。
「此事你們不要插手。」早就等著親自與鳳翔一清新仇舊恨的他,不允許任何人動上鳳翔半分。
余丹波愈听愈覺得不對勁,他忙不迭地站起身想問清楚。
「王爺?」他該不會是……
他的話里沒有轉園的余地,「這是我與鳳翔之間的事,我不能假他人之手去辦,我得親自了斷。」
閔祿是鳳翔手下的人,閔祿的所作所為,皆出自鳳翔之意,即使如此,霍天行死在閔祿手中,他不怨鳳翔,他只沖著閔祿去,因霍天行身為軍人本就該面對生死的風險,但太子不同。
人子若是戰死在沙場上,或許就只能說足天意,但太子不是,太子足死在鳳翔的手中,在鳳翔為拉下太子處心積慮做了這多後,為了避免父皇心軟赦了太子謀逆之罪,為了不讓太子有半點翻身的余地,鳳翔不惜親手殺死太子好讓太子之位虛懸出來,也讓父皇徹底對太子死心。
鳳翔不能這麼對太子。
他不能。
「王爺……」理不清玄王與太子之間的愛恨,也探量不出太子究竟在玄玉心中佔了多大的重要性,余丹波不禁鎖緊了眉心。
「你與樂浪只需截住女媧營,長安有我。」已下定決心的玄玉,以沒有商量余地的口氣向他吩咐。
余丹波更是緊張,「並非末將信不過王爺,只是如此王爺未免也太過冒險了些,王爺要知道,王爺乃軒轅營之帥,若是出了什麼岔子……」
「當年滅南行軍大元帥,我可不是干假的。」已把話說完的玄玉自顧自地定向行轅門口。
「王爺-」
放心不下他的余丹波,本還想再對玄玉說上幾句,可當他回想起那些樂浪曾問過他關于忠義與理想之事,那些皇家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血緣與愛恨,他不禁停下了腳步。
還記得那日,袁天印曾靠在他的耳邊對他說……別攔玄玉,就讓玄玉放手去做,他不確定袁天印對玄玉的信心究竟是從何而來,但他知道,這些日子下來,隱忍了太久的玄玉,此刻急需有個宣泄的出口。
信步走出行轅外,余丹波抬首看著已至天明時分,卻依舊晦暗加墨的天際,此時,天邊烏雲密布,隆隆的雷聲似乎正預告若,暴雨將至。
雷聲連綿不絕,長安以西的羅郡城戰場上,女媧營與石寅所率之軍,交戰方酣。
再次街上前的騎兵,在女媧營箭雨之下成排地被射倒在地,在馬兒高聲嘶鳴聲中,另一批箭嘯再次掩蓋了戰場上所有的聲音。
從軍這麼多年,石寅還是不明白,踏上戰場上的軍人,究竟是天真還是愚蠢?
明知上了戰場,不是活即是死,但還是有那麼多人前僕後繼地踏上這處殺戮戰場,渴望能夠藉此拜將封侯,一戰成名天下知?但刀槍箭矛下,真能出幾個英雄?又有多少人能夠平安地踏出沙場安然回故里?
沙場上的烈日下,或許的確是可照出幾個英雄的身影,但那也僅限于幾人。石寅不知這是幸或不幸,因他今日就見著了一個介于英雄與天才之問的辛渡。
隨著大軍不斷逼近辛渡所佔領之城,石寅益加對辛渡刮目相看,早就听聞過辛渡為人謹慎小心,更工于心計,如今親眼所見,行軍布陣中,女媧營一進一退,辛渡都拿捏得妥當自信,他找不到辛渡布軍上的弱處得以針對它進攻。如果說辛渡是以戰技打仗,倒不如說辛渡是以腦袋打仗。
不願再讓箭兵阻撓我軍前進,領軍沖向敵陣的石寅一把捉起佩掛在鞍旁的戰矛,率隊沖向女媧營的前部,坐在馬上的他以矛將地面上敵軍手中的盾二挑掉,在盾一墜地之時,跟在他身後的騎兵馬上將戰矛送進敵軍箭兵的胸坎里。
女媧營阻攔在城外的箭伍陣武漸漸潰散,當箭兵退下之時,接手的步兵立即上前,兩兩一組地持著絆馬索,利用城門挾窄的地形將敵軍的騎兵給絆下馬,石寅也同樣被迫下馬。
處在陣中的石寅,自開戰以來一直被女媧營視為頭號目標,很快地,他又遭另一波街上前來的女媧營士兵給包圍,但他不慌張,逞其豪勇,在敵軍靠上前來時,兩于兩矛地用力將戰矛剌進左右兩名糾纏著他的敵軍的腰中,接著石寅震聲大喝,將刺在矛上的敵軍一一挑上天空,當下令團團圍住他的士兵們嚇退數步,
不敢輕易步人他手中戰矛的突刺範圍內,石寅那萬夫莫敵的氣勢,結結實實地震懾住了未曾親眼目睹過大將軍戰功的女媧營士兵。
從天而降的套馬索,突自四面拋來,繩口對準了石寅手中的戰矛與石寅本身,套中戰矛拉緊後,扯著套馬索的女媧營兵士奮力齊拉,奪走石寅手中的兵器。脖子、身軀也部被套中了數條套馬索的石寅,拉十頤際的陌刀,在圍向他的女媧營上兵部舉矛朝他刺來前,將身上的套馬索一一砍斷,出手甚快的他,趁套馬索未落地前,使勁將套馬索另一頭的拉索人拉進圈內,由他們來代他受這些刺來的戰矛,在城外與石寅交戰許久後,女媧營在辛渡的令下開始往城內的民宅處撤,石寅總覺得其中有詐,並不輕易急追,可是此時另一批早就奉命潛伏在石寅他們後方的騎兵,已操著戰矛追趕而至,猶如將魚兒趕進網里般,與埋伏在兩翼的箭兵,來勢洶洶地將敵軍逼進城內、被迫進人城中巷道後,石寅明白多留在狹地里一刻就是多一分危險,因此他即刻下令全軍快速沖鋒,以期能夠快點抵達城心再戰。追在他們後方的女媧營騎兵與箭兵,在他們一進入街巷時即不再追擊,改而派出一旅又一旅的步兵,配上戰矛與陌刀,與他們在巷里廝殺起來。
不過多久,原本擠在長長街巷里的女媧營步兵,突退至兩旁民家前,舉豎起一面面巨大的盾牌護己,在石寅明白他們接下來想做什麼時,女媧營埋伏在屋頂上的箭兵已朝下派箭,將困陷在街巷上的敵軍射死在其中。
驚惶的士兵們在街巷中四處竄逃,但女媧營舉盾的步兵卻又在此時將戰矛與陌刀齊伸出盾外,或砍人腳、或刺人喉,血腥和擁擠迅速造成了種恐慌的心態,深陷在其中的士兵們不顧一切地想往外逃,在擠亂不堪的慘境中,沒站穩或是跌在地上的人們,紛遭其它急于求生的人們踩死在腳底下,一處尋常的巷道,當下成了個活生生的血肉煉獄。
帶著左翼將軍邊鏟除兩旁的敵軍邊殺出一條血路後,率隊逃至城心的石寅頻喘菩氣,瞪視苦處在城心中,正等著他前來的辛渡,排列在辛渡前一排又一排的箭兵,照著辛渡的吩咐,在石寅他們一沖出街巷時即刻放箭,來不及舉盾的人當場死在箭下。在盾下逃牛的士兵來下及挽弓同擊,又遭後頭殺上來的女媧營步兵陌刀砍殺,進退無路下,一支原本訓練精良的軍旅,頓時像足被掐去了頭的蒼蠅,盲目地在原地打轉逃不出生天。
背水一戰,石寅手握陌刀殺向處于城心中的辛渡,而早就等著他的辛渡亦親自舉刀與他格斗,刀來刀往間,他們倆除了欲置對方于死地外,也皆欲向對方證明些什麼。
在正值壯年的辛渡身上,石寅心驚地看見自己的蒼老。
想當年,西南一帶的外族听見他石寅的名字,都會在馬背上顫抖得畏戰,如今自辛渡睥睨的眼中他可看出,那定一種炫耀,辛渡正向他炫耀他這匹走遍漠地荒野,識得千里路的老馬,下是年輕氣盛、方沖出柵欄的駿馬的對手,他無青春可與辛渡抗衡,挾帶著雨味的南風,把他身後戰袍吹得鼓漲,已白的兩鬢,不住地在風中飄揚。
他老了。
投效軍旅大半輩子了,他在沙場上耗盡了所有的人生,他在沙場上殺出一條沒有歸鄉之道的不歸路。住他的背後有可射敵的大弓,鞍旁有可剌喉的戰矛,但他無妻無子,他孤單的身後,什麼都沒有留下,有的,僅是爾岱那一雙反抗他的眼眸。
敵我交雜的城心中,石寅的左翼將軍在石寅的口光暗示下,四處尋找著能夠離開這座血城的法子,無暇分神的石寅無法前去助他一臂之力好讓他帶著生還的弟兄逃生,眼前的辛渡趁他一個閃神,捉緊了這個機會將手中的陌刀捅向他。
正那-瞬間,石寅想躲,也認為自己必定躲得開這一刀,只是他沒料到辛渡的動作比他更快,刀法也更老練狡詐,前一刀只是一探虛實,後一刀才是實刀,而那後一刀準確地猜中了他閃躲的方向,來不及再閃的石寅,眼睜睜地看著辛渡將陌刀送進他的胸膛里。
肌肉的撕裂聲、骨頭的破碎聲,這輩子,石寅還是頭一次听得這麼清楚,極度痛苦中,他拚上所有力氣握刀砍向辛渡執刀的手,辛渡敏捷地往後躍退了一步,立即又街上前旋身在他的身側再砍上一刀。
這一刀,由旁人眼中看來,深可見骨,同時也似把石寅所有的知覺都砍斷了,石寅怔站在原地,不能動彈地瞪視著眼前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刀挑去他手中仍緊握著的陌刀後,再走至他身旁抬腳用力踢向他的膝,逼他跪下,而後兩手握著刀柄,由上往下將陌刀刀尖緊抵在他的喉問。
石寅仰首瞬也不瞬地看著上方辛渡的臉龐,在他耳邊,依稀听見了左翼將軍自遠處傳來的呼喊聲,他試著想撿起掉落在地上陪著他出生人死了多年的大刀,但辛渡俯采下來的身軀卻愈來愈靠近,抵在他喉問的刀尖也一寸寸地沒人,一下子噴散而出的血液染紅了辛渡的臉龐,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毫不猶豫自石寅頸間拔出陌刀後,辛渡在嘴邊掛著笑,靜看倒臥在自己血泊中的石寅,四肢不斷抽動。
燙熱的鮮血自他頸間不斷流出,石寅雙日睜得大大的,凝望著終于釋放出暴雨的天際,在這一刻,他想起還在行轅里等著他回去的爾岱。
倘若,爾岱是生在尋常百姓家,那麼這雙教爾岱握刀的手,或許會是一雙教爾岱握筆寫字的手,而爾岱看向他的眼神,也不會自充滿崇敬到為反抗而反抗,再變成全面視他為敞。除去了沙場上血染的功名,與權勢背後令人渴望的後,他們會是一對平凡且人人稱羨的師徒,將爾岱視若己出的他,也不會孤獨的在戰場上,想藉自己的血肉之軀,為爾岱謀求一條生路。
可惜的是,命運萬般不由人,人亦各有命。
今後,他得獨自面對他的宿命,爾岱則得走出他的翅膀下面對自己的,他再也不能為爾岱遮風擋雨,替爾岱掌著燈在風雨中指引方向。
生在戰場上,亦死在戰場上,或許這就是從何處來也自何處去,在這釋然的一刻,石寅競不再覺得孤獨,他只是有些放不下。
記憶中爾岱那幼小的身影漸漸走遠了,滾燙的熱淚滑下他兩邊的眼角,他很想合上眼把淚水藏起來,卻連這一點力氣也沒有,或許是天可憐他,撲面而來的雨水,將他的淚交織在雨中。
拆不開,也再分不清。
久候不到消息,已經按捺不住要撥乓增援的爾岱,煩躁地在行轅里來來回回的踱步。
也不知究竟兩軍戰得如何了,自開戰以來石寅沒派人捎回一絲消息,就只是讓他干著急地在這等著,他知道,依石寅的性子,就算是可能會戰敗,甚重自尊的石寅也絕不會請求兵援,石寅寧可與敵軍玉石俱焚也不願損及半點聲譽。
但他想,石寅絕不可能會戰敗,從各方面來看,辛渡根本就不是戰歷輝煌的石寅的對手。石寅到底是怎麼了,以至到現在還不回報消息?
帳外的雨勢十得又大又急,更足令人心浮氣躁。
行轅內的眾將軍無言地看著帳外的雨勢,也同樣與爾岱一般心急地等待著來人報知戰況,但他們沒有等到石寅的歸來,倒是隨著石寅一塊出兵的左翼將軍,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下,帶著一身的血與雨回來了。
在石寅的掩護下,領著殘余的兵馬回營,渾身濕透的年翼將軍,在步入行轅時臉上沒行任何表情,這讓原本急欲得知軍情的爾岱愣了愣,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涌上心頭。
左翼將軍的聲音如雨水般的冷,「啟稟元帥,我軍誤入敵陣,死傷甚重,依令不得不退回此地。」
「大將軍呢?」爾岱霎時忘光了他與石寅的前仇,為石寅可能遭遇到的境遇感到忐忑不已?
「大將軍無力突圍。」
行轅中的眾人,莫不震驚地倒抽了口氣,而站在他面前的爾岱,則是難以置信地瞠大了眼。
左翼將軍執意要爾岱听清楚,「大將軍已在戰中殉亡。」
像是要否認他般,爾岱不斷地搖首,想自他冰冷的眼神里逃開來,但左翼將軍帶恨的雙眼,卻不肯輕易放過爾岱。
「大將軍此次之所以主動請命出兵,是要元帥千萬別對辛渡掉以輕心,故才以身作例。」左翼將軍在他面前大聲地道出石寅的心酸,「望元帥記取大將軍的血肉教訓,不要辜負大將軍在天之靈!」
再也無法多承受一分的爾岱,拔腿狂奔出帳外。
「師傅-」
回蕩在雨聲中的悲嘯,很快即遭大雨掩去,聆听著瀟瀟的雨聲,爾岱無法阻止自己痛哭失聲。
石寅苦苦勸諫他不要看輕辛渡的言語猶在耳,在益州時,石寅要他別急著出兵的諫言也還在他的腦中,還有,那日石寅情願與他反目相向,也要斬西南公主的厲目他都還收在心底,可如今,石寅卻不在了……
石寅是代他而死的,傾落不斷的滂沱大雨,顆顆擊打在爾岱的身上,跪倒在雨中的他,此刻所承受的痛楚,是種遠比錐心刺骨還來得深的疼痛,熱淚伴著懊悔滑下他的臉龐流進他的心底深處,在冰冷凍心的雨滴中,他總算在熱淚中明白,石寅對他的關懷與恩情,以及這份無法挽回的後悔。
爾岱哀傷地抬首看向遠方,但大雨蒙去了他的視線,今他在雨中失去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