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 第二章
作者︰桃莉•派蒙

莎曼擠進咪咪的雙門跑車後座,朱力坐前座,一面擔心巴黎傍晚時的交通尖峰,一面擔心咪咪的開車技術。「今天下午結果比我預期的效果還好,伯爵夫人訂了好幾套衣服。」朱力說道。

莎曼對沒有見到伯爵感到失望,但沒表現出來。「她似乎從那場可怕的悲劇中恢復過來了。」

咪咪拍拍她父親的大腿。「坐好,爸爸,我們要走了。」一踩油門,車子鑽進蒙田大道的車流,她在車陣間鑽來鑽去,沖過雷普大道後,左轉聖多明尼哥街。

朱力哧得直打哆嗦。「慢一點,慢一點。」莎曼彎身向前安慰地拍拍他。

「咪咪,老天,小心!哦……」他一面申吟,一面抓緊門把,眼楮甚至不敢睜開看。後座的莎曼,頭也撞上前座的椅背。

「別向我媽提起婦女雜志的事。」她提醒他們。「我要給他一個驚喜。」

「沒問題。」咪咪熟練地將車開上聖日耳曼大道,然後轉到哈斯貝大道,接著方向盤一轉到沙美街、「嘎」地一聲停住車子。

咪咪得意洋洋地親了朱力猶自顫抖的臉頰。「到了,爸。如果我剛剛開慢一點,我們現在還在店附近動彈不得呢。」

「莎曼是到家了,」朱力嘀咕著,一邊下車讓莎曼出來,一邊拭去額上的冷汗。「但我們還沒。你是不看到我死或血流如注不會甘心!莎曼,記得幫我拜托你母親早上到教堂祈禱時別忘了為我祈福。有這個家伙在,我看我早晚要去閻羅王那兒報到。剛剛我的心髒就差點嚇停了。」

莎曼親了親他的臉頰。「媽媽會很樂意幫你祈禱的,她幫每一個人祈禱。咪咪,八點見。」

望著這條毫無綠樹的街道,莎曼的心情為之一沉,秀眉微蹙。她在這條街上住了——輩子,所幸還有幾戶人家在陽台上栽種天竺葵,使這條灰暗的街道有點生氣。她住的公寓是十八七八年建的,從她房間的窗子,可以看到一所學校,幾家店和一間小旅館。有一天,她發誓,她一定要賺夠錢使莉莉能住在一條有花有樹的大道上。

進到屋里發現媽媽正在做飯。莉莉放下手中的鍋鏟回吻女兒。她們母女倆看似姊妹,雖然莎曼比莉莉足高出四英寸。同樣的眼珠子,同樣特殊的銀金色頭發,音調相同,連對巧克力的喜好都一樣。

但莎曼的生活方式和莉莉大相徑庭。她的求知欲和想拓展事業,走出巴黎之外的野心不同于莉莉認命的封閉式生活。

要她像莉莉這樣形同自我放逐地甘于美容院店員的工作及每天上教堂祈禱的生活,她一定會悶死的。咪咪說得對,莉莉所交往的男性僅止于米契、朱力和她的牧師,想到母親這麼安于天命,莎曼簡直要發瘋,她決定要改變這一切。

廚房也充當莎曼的工作室,她在窗邊擺了一個折疊的布告板,上面是莎曼的素描和作品。旁邊一張小桌上則擺了她的素描本、鉛筆、蠟筆、鋼筆和雜志架放她的婦女雜志和費加洛仕女雜志。至于外面街上嘈雜的聲音除了晚上拉上百葉窗外,根本無法阻絕,更加深了莎曼想功成名就遷離此處的志願。

室內滿是羊肉湯的香味。莎曼掀開鍋蓋。「呣,我的最愛。」

「今天的工作如何?」

「很好。」莎曼回答道,舀了一口嘗嘗味道。「媽,你不寂寞嗎?」

「我有你啊,親愛的。」莉莉拿出剛烤好的面包放到桌上。

「如果我嫁人了呢?」

莉莉斜著頭笑一笑。「納坦已經向你求婚了!」

莎曼抖了一下。「不,但我總有一天會嫁啊!」

莉莉的臉上浮現沉醉的表情。「當然,這也是我最期待的一刻。」

莎曼靠在廚櫃上說︰「媽,你快樂嗎?」

莉莉擦擦手,將散在臉上的頭發投向腦後。「什麼問題啊。」

「好問題,你出門除了工作就是祈禱,這樣怎麼會快樂呢?」

「老天,听起來我好像很無趣似的。有那麼糟嗎,莎曼?我

不是整天都在外面嗎?真是無聊的問題。」

「都是和米契及貝拉在一起。」莎曼念道,她似乎永遠也無法跨過她母親豎起的樊籬。「歐家人不算。」

她倆面對面地站著。「為什麼不算?我喜歡他們陪我。貝拉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你今天說話的態度使我……總之,我不喜歡就是了。」

莎曼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每次我提到要你去約會,你就阻止我。我不要你孤伶伶地一個人過活嘛!」

莉莉松了一口氣,拍拍莎曼的手。「原來如此。莎曼,我已經有過真愛,我希望你也能夠擁有。」

每次提到莎曼的父親總是能引開莎曼的注意力。「你們的愛情一定很羅曼蒂克,是不是?」她故意問道,其實他們的故事她早已倒背如流。

她父親母親是在一個兒童樂園里相遇的。她母親帶大衛去坐迷你火車,後來他們一起玩球,結果她踩到一根木頭,扭傷了腳。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救了她,就是莎曼的父親。莎曼常常將男女主角換成她和大衛。

「一見鐘情的真愛。」她幻想地嘆道。

「是的。」莉莉也沉湎在過去似地回答道,然後馬上便回到現實。「納坦打過電話來,打了兩次。」

莎曼頓時警覺。她母親又一次把問題岔開。但她不會放棄,總有一天,她要使母親的態度軟化。

莎曼到碗櫃中拿出盤子。「他要幫我辦一個生日宴會令我驚喜,咪咪偷偷告訴我的。」

「她不應該說的。」莉莉責備道。「現在一點也不驚喜了。」

「別怪她。她知道我不會對納坦說,她這麼做是想讓我覺得愧疚,同情同情他。但我不會的。」

「依我看,他滿好的。」

「是滿好的。但這也是他的缺點。一個滿好的、完全透明可預期的納坦,我會覺得無聊極了。我要的男人是一個可以和我上博物館,上迪斯可舞廳,一個看到我不會怕我的男人!」他不是大衛。大衛看到我不會怕我,只會以迷蒙的雙眼望著我。」

莎曼對母親談起伯爵夫人。「她好勇敢。失去一個心愛的人一定很令人心痛,媽,父親死時你是不是也很心痛?」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莎曼緊緊地摟住她。「我好幸運。真不能想象如果失去你,我會如何。」

莉莉撫著女兒的秀發。「我也是。現在談談你的生日。你想做什麼?」

「去沙爾特教堂。我們好久沒去——九年了,你可以再讀那上面的故事給我听。」

莉莉打量莎曼。「幾分鐘前你還埋怨我去教堂的時間太多,現在你又要求生日要在教堂里過,這不像你的作風哦!」

莎曼已經下定決心要在她嫁給大衛前打破她母親的生活習慣。有一次的休假表示可以有第二次,然後她便可能出門約會!她強迫自己裝出確定的聲音。「我想那會很有趣的!沙爾特還有其他很多好玩的地方啊!」

莉莉在羊肉湯里灑上一點胡椒。「我以為一個將滿十九歲的女孩會想到別的更好玩的事。但如果你真想去沙爾特,我就不厭煩地再講那些故事給你听,從約瑟夫的故事說起。」

莎曼高興地擁著母親在廚房跳起舞來,但等到她們坐下來吃飯時,她的心情再度沉重起來。「媽,你為什麼這麼虔誠地信仰上帝?」

莉莉放下手上的叉子。「對一個天主教徒而言,這真是奇怪的問題。」

「不知道,但你仿佛聖人一般。」

「小心你說的話。我不是聖人。相反地,我們都是罪人,包括我在內。」

莎曼嚼著羊肉。「你不是,我要幫你找個男人讓你結婚。」

莉莉氣得甩下餐巾。

「你真的那麼愛爸爸?」莎曼追問,顯示出和孩提般同樣的堅持。在她的腦海里浮現的是一場生死般轟轟烈烈的愛情。將來她和大衛也要經歷如她父親這般死生不渝的真愛。

「我愛你父親。」莉莉說,然後便改變話題。「紫丁香花開了,明天我就買一把回來讓你高興些。我不喜歡看到你心情低落的模樣,然後我們再來討論旅行的事。」

「咪咪邀我看過電影以後睡在她家。明天你會來看我秀朱力的新娘禮服吧?」她盛菜時問。

「我一定不會錯過的。貝拉今天收到一封大衛寫回來的信。」

莎曼的呼吸霎時停住。拜托,別說他愛上了美國女孩。「他過得如何?」

「很好,很用功。我以前沒告訴過你,你六歲時,因為吃豌豆,全身長疹子,你以為自己快死了。大衛還說要自己吃豌豆證明沒那回事,但你拒絕。你說在天堂會很忙,要他活著來照顧我。」

「那他怎麼說?」

「他要我讓你和我睡在一起,還要每隔幾分鐘就裝出打呼的聲音。」

「為什麼?」莎曼抓著桌沿專注地听,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字,大衛的故事她永遠也听不膩。

「那會提醒你你還活著,他還嚴厲地警告我不可以睡著。」

莎曼心里漾起一股暖流。「後來呢?」

莉莉笑道︰「我睡著了。貝拉和我今天還為這事笑了好久。」

「在歐家人在集中營受的那些罪之後,大衛當了濟世救人的醫生,意義更是重大。」

莉莉的臉上掠過一抹難解的神情。「是的。」她靜靜地說道。「希望他很快找到一個意中人,結婚以後定下來。貝拉和米契想抱孫子嘍。」

莎曼的心髒急促地跳著。「他有意中人了嗎?」

「至少我確定他有去約會。」

莎曼頓時胃口全失。

洗過碗後,她倆如往昔般到一間空著的房里一這里昔日曾是她倆假想的宮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播報說柏格第三度贏得法國公開賽的冠軍。畫面隨即轉到紐約。那位播報員長得也滿不錯,但還是略遜大衛一籌。

「各位先生女士,」他報道著。「兩天前,本人剛從以色列回來,看到巴解組織因邊界紛爭而殘害以色列人,有四人死亡,許多不到十歲的小孩受傷。以色列揚言報復。卡特總統發表談話譴責無辜生命受害。法國季斯卡總統也警告各地的恐怖分子放下他們的武器。下周的聯合國安理會將討論這個議題。」

他停了一下,臉上浮現一抹笑容。「通常我播報新聞不會做個人評論,但今晚是個例外。」他笑得更深了,兩眼閃閃發亮。「本人深感榮幸要宣布卡特總統今天提名聯幫法官李莫瑞為最高法院的法官。參議員高麥斯尤其支持這項提名。這里是黎艾維來自紐約的報導。晚安。」

「哦,老天!」莉莉驚呼。

莎曼嚇得跳起來。她母親臉色慘白。她心里浮現心髒病發作的可能性。

「媽,怎麼了?」心慌意亂的莎曼揉著莉莉的手腕,焦急地回想大衛教她的急救術。

她緩緩地將莉莉的頭放在她自己的兩腿間。「就這樣不要動。」她命令道,然後趕緊去倒了一杯水來。「現在我扶你坐好。拜托,告訴我你哪里不舒服。」

「沒什麼。」莉莉,一邊喝著水。「已經好了,大概是消化不良。」

莎曼的眼里涌上淚水。她母親從來沒有生過病。從來沒有!有的話也只是感冒而已。恐懼充斥著她的內心。雷家人走了一個女兒,但彼此還可以相依為命。母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她還有什麼?由于自己年輕健康,她從來沒想過母親可能會有什麼不幸。不行,媽媽不能有任何差錯。「我打電話叫醫生來。」

莉莉抓住她。「不用了,我現在很好。」

心慌意亂的莎曼沒有爭辯。莉莉的臉色好多了,幸好。

「答應我,」她哀求道。「如果再不舒服,一定要去看醫生。」她跪下來撒嬌地將頭放在莉莉大腿上。「你是我的一切。」她傷心地道。

莉莉愛憐地撫著莎曼的長發。「一定會的。現在讓我們多坐一會兒。」

莉莉的心中也是滿懷恐懼。黑色的惡魔仿佛要將她吞噬。她得找貝拉和米契談談。一個小時後,她將心不甘情不願的莎曼趕出門。心頭的恐懼一直揮之不去。今晚她感到噩運臨頭,淚水刺痛了她的眼。那嘈雜的人聲愈來愈大,她無法逃避,一切仿佛昨日」……

四歲的莉莉耐心地坐在木板凳上,旁邊是薛卡爾。在希特勒嚴峻的肖像一下,卡爾仿佛小丑。紅色的頭發像拖把般跑出帽檐,還有大蒜鼻和擠在一起的綠眼楮。

莉莉在等她父親——伍漢斯——從佛許大道一樓的蓋世太保總部出來。

她想到外面的草地上玩,去收集散落的七葉樹葉,她更想聞紫丁香的花味,但紫丁香八月不會開花。

莉莉拿起紅色蠟筆畫了一匹馬。爸爸最喜歡的顏色就是紅色。突然她听到父親大叫︰「豬!畜生!」

一個男人的尖叫聲。她跳了起來。那男人又尖叫。莉莉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每回到父親的辦公室總是令她感到害怕。她討厭這硬板凳,惡心的味道,可怕的聲音。她轉頭將臉埋入卡爾的胸膛,等待聲音消失。

有些事她不太了解。她曾經問爸爸為什麼當卡爾帶她到兒童樂園坐迷你火車時,一位媽媽生氣地看著她?為什麼她想和她女兒玩,但她卻把女兒猛地一把拉開?

爸爸捏捏她下巴,把她高高抱起轉圈圈。「你不需要他們,他們不過是些猶太豬。你有我就夠了,親愛的。」

她愛父親。銀金發藍眼珠的伍漢斯瀟灑英俊,每個人都說她像他。媽媽說爸是人中之龍,大家都听他的命令。她說他是世上最聰明的男人,是審判的法官,尤其是對猶太人和反抗者。莉莉不懂媽媽的話。但媽媽如此引以為傲,所以那必定是好的。

爸爸常常在辦公桌上放一張不同的照片,她看過一次。照片中的男孩有好大的耳朵。那女人看起來比她媽媽老,而且一點也不漂亮,媽愛花——秋海棠、玫瑰、水仙,紫丁香是她的最愛。史特拉,她的名字听起來像是個電影明星。

每天早上,爸爸會讓莉莉在他的杯子里加上十二滴女乃精、兩顆方糖然後攪拌。她會屏息等待他啜飲一口顯示他對她的喜愛。她愛爸爸,雖然他很嚴厲。

爸爸走出辦公室時,她剛畫完馬。她向他沖過去,他抱起她。

「我們可以走了,爸爸。」

「我們改天再搭車去兜風,現在先回家。」她咬咬牙,長久的等待卻落了空。

爸爸叫她回房待著。「不,親愛的,你沒做錯什麼事。」她母親說。「爸愛你,只是爸媽得談一談。」

晚飯時,他倆一點笑容也沒有。吃過飯,媽媽立刻趕她上床,爸沒說故事也沒唱歌。夜幕低垂,房間一片漆黑。她又听到那個男人的尖叫,怪物們又回來了,他們在牆上飛舞,她嚇得躲到床單下。

第二天早上,她父親用力地親吻她,用力地抱緊她使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愛你,親愛的。到窗邊來跟我揮手說再見。」

她爬下床。「爸爸,我今天不用幫你倒女乃精嗎?」

她站在媽媽旁邊向爸爸道別。爸爸走在街上揚起帽子和她們揮手,還給她們一個飛吻。

「爸爸要到柏林去。」爸沒回來吃晚飯時媽解釋道。

那天晚上,媽媽將她搖醒。「起來,我們得馬上離開!」

門口一盞昏暗的燈光在牆上投下陰影。莉莉畏縮了一下。怪物!她用手抱住媽媽的脖子。「告訴爸爸我要他。」

「噓,莉莉,你要把爸爸給忘掉,別提起他的名字。」

媽媽讓她月兌掉睡衣穿上最好的羊毛衣時她抗議道︰「這是冬天穿的。」

「襪子。」史特拉喃喃自語。「幫我的寶貝穿上襪子。」

「不!」她不想穿襪子,也不想穿母親幫她穿上的冬天厚外套。這時她瞧見手提箱中裝滿了她的衣服。

「我們要上哪兒去?」她問道。和母親在一起時總是比和父親在一起時自在。

「我的藍色兔兔!」莉莉從床上抓著它。她母親幾乎是半拖著她走下樓梯的。

到了外面她驚呼一聲。她們要去參加宴會!街上仿佛嘉年華會一般熱鬧,燈火通明,人們又唱又叫,親吻,擁抱。教堂的鐘聲響個不停。裝飾著花朵的坦克車駛過街道。窗戶上處處飄著三色旗。人們互相干杯。莉莉伸長了脖子看著這稀奇的景象。

「媽媽,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在唱什麼歌?」

「馬賽進行曲。今天他們解放了巴黎,記得,不可以提到爸爸任何一個字。」她母親將她抱在懷里開始用跑的。

為什麼不能提到爸爸?她不懂什麼叫解放,但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因為媽一直強調叫她不準提到爸爸,而且看起來那麼悲傷。

她們飛也似地在街上奔跑,不停地撞到擁擠的人群。她仿佛看到著制服的軍人,但卻不是爸爸穿的那種制服,他們說的話她也不懂。

「記住,別提到爸爸。」母親氣喘吁吁地將她放在一幢公寓前,然後帶著她走上三層階梯。穿著那麼厚重的衣服,莉莉全身冒汗,但母親並未理會她的埋怨。

「記住,莉莉,由我來開口,你不準提到爸爸。」接著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很快地塞進莉莉的口袋里。

「你得給人一個好印象,所以我讓你穿這樣。要讓別人知道我很在乎。」

「媽媽,我好熱。」莉莉哭道,拉扯著外套的扣子。「我好渴,我要找爸爸。」

「住口!」

一個滿頭油膩黑發的女人把門開了一道縫隙,盯著她們瞧了一會兒,馬上便認出她們來。「哦,是你們!」她叫道,手中揮舞著一支酒瓶。「滾開,你這個法國婊子,不然我就敲碎你的頭,還有你的德國雜種也一起帶走!」

莉莉認出她是那個在兒童樂園里遇見的那位小女孩的母親。

「不,等一等!」她母親攔住門,那女人又開始咒罵起來。

「我有錢。」莉莉看著白花花的銀幣。「你看!求求你,她只是個無辜的嬰兒,求求你,帶她到聖母院,我只求這個,可憐可憐她!」她母親哀求道。

「叛國賊!」那女人吐了一口口水在她媽媽臉上。莉莉嚇得尖叫起來。

她母親拭去臉上的口水。「錢,我的小寶貝,救救她。」

毫無警覺之下,莉莉覺得自己被往前推了一把跪倒在地。

「媽媽。」她抽泣道,看到門關了起來,媽媽哪里去了?

「閉嘴!你媽已經走了,你听到了嗎?她跟我一樣不想要你。」那女人將她拎起丟到一張椅子上。她的頭撞上椅背,牙齒撞得好痛,她的腳夠不到地。

「小雜種,你如果敢從那上面下來,我就打爛你的臉,剝光你的皮,讓你流血流到死!現在我要去睡了,明天早上再來整治你!」

莉莉害怕地不敢尖叫。要被剝皮的景象嚇壞了她。她會照那女人命令地做,像在她父親辦公室外等待一樣安靜,在深沉的恐懼中她知道自己不能閉上眼楮,否則邪惡的惡魔就會來吃掉她。每次眼皮重得撐不開時,她硬是喚醒自己,一邊咬住下唇啜泣,咬得都流血了。

她的父母親不愛她,他們說過愛她的,但卻不愛,他們不要她,丟掉她,她一定是個壞女孩。抓著僅剩的一個朋友兔寶寶,淚水自她眼里掉落到兔寶寶的毛里。

倦極了,她迷迷糊糊地仿佛看到惡魔朝她而來。「媽媽,」她低泣。「你為什麼不愛我了?」

她好想上廁所,但夾緊雙腿痛苦地忍著,一聲痛苦的申吟自嘴角逸出,她只好抱緊兔寶寶忍住申吟也忍住膀胱滿脹,但她畢竟敵不過大自然,尿液濕透她的褲子,流到她的腿上,連襪子也濕了。她也控制不了瞌睡蟲的造訪,垂頭睡去。

醒來發現一室的光亮,她等著傾听媽媽在廚房哼唱的聲音,等著爸爸叫她起床看他刮胡子。爸爸呢?媽媽呢?這里不是她家,家具不一樣。

「看看你做的好事,你這個骯髒的小東西!」那女人尖叫道,嚇得莉莉縮在椅上,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

「誰要付我錢清洗椅子,可惡的小表?」

「我要找媽媽。」她低泣。

那女人伸手就是一拳。「你這個婊子養的雜種,根本不值一毛錢。」,

而那個她想找她玩的小女孩穿著睡衣在房里走來走去,捏著鼻子。「哼,她好臭!」

她從來沒有在褲子里大便過,但這次卻拉到褲子里了。

「可惜我沒辦法將她沖到馬桶里。起來!小表!我們要走了,天曉得你媽媽為什麼選了我。」

萬般委屈的莉莉在那女人威脅要打她的情況下,趕緊起來穿著髒濕的褲子就跑,但衣服沾在她身上,濕濕的襪子絆了她——跤,招來一記耳光。害怕的她只好加緊努力地跑,途中又跌了好幾次,每次那女人都是用力地拉起她的手臂繼續往前走。膝蓋跌破的地方慢慢地滲出血來,褲子里大便也掉了出來。過了幾條街,那女人用力將她推撞在一大扇橡木門上,她跌坐在地。

「坐好!別說話!」

莉莉已經處在半昏迷狀態,就是想說話也說不出來。她全身都在痛,膝蓋在流血。那女人一再地敲門,終于有一個修女出來應門。

「修女,有人把這個髒小孩丟在我家門口,我不知道她是淮,也不認識她爸媽。」她撒謊道。「我已經盡了基督徒的義務了。」

珍妮修女站在聖母院門口,看著這可憐沒人要的小東西。她雙唇干裂、眼里滿是恐懼,兩只手緊抓著兔寶寶。

她二話不說地蹲下來伸出手,溫柔地抱起莉莉親吻她,而未理會她全身的髒臭。接著退一步把大門關上。

她抱著莉莉搖了好久才使莉莉不再顫抖。接著處理她的傷口,幫她洗澡。莉莉外套里史特拉的信證明了她的懷疑。那天晚上以及接下來的一個月里,莉莉都睡在珍妮修女的懷里。由于心理上受到嚴重的創傷,莉莉相信了好心的修女幫她編造的故事。她相信自己是鮑莉莉,她的家人悲慘地全在戰爭中喪生。她的一切記憶和噩夢都深鎖在一個連她自己也探索不到的黑暗深處。

直到有一天在紐約,一名法國神父造訪她,交給她史特拉的信,那是他在珍妮修女死後在她書桌里發現的。

「她一定以為留著它是上帝的旨意。」他告訴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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