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工人離開以後,新裝潢好的公寓里,就只剩下韓燁和童淨衣兩個人。
家具是早就買好的高級原木家具,地毯、窗簾也都早已放置妥當,搬家工人搬來的,是好幾箱韓燁的私人物品。上面都貼了標簽,寫清楚里頭是什麼。
韓燁清點過東西以後就讓工人走了,而他這樣一位大集團的繼承人,搬家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佣人之類的來幫忙,這讓童淨衣覺得有些奇怪。
「你打算自己整理嗎?」她看著一個個大箱子,東西還真不少,她好奇這里面都是些什麼,男人的東西也這麼多嗎?
衣服他似乎早就讓人掛在衣櫃里,那麼,還有什麼東西需要這麼多箱子才裝得完?
「你的私人物品還真多。」在打開箱子時她說。
「你是在抱怨嗎?」他抬起頭對她溫和的笑著,似乎很高興她有些孩子氣的情緒。
「快點整理吧,我下午想去看我母親。」她依舊低著頭,望著箱子里的東西。
「這些都是我的一些私人藏書,其實不用太麻煩,只要按照書名把書放上書架就行了。」他笑了笑。「從英國回來時整理它們就花了很多時間,這一次也是它們最麻煩。」
「這個公寓只是方便你去公司,為什麼把書也搬過來?」她有些不解,表情也有些不屑,似乎覺得他多此一舉。
「我搬出來不只是想離公司近些,也希望擁有自己的空間。」
「自己的空間?」她看著他箱子上的標簽,上面標明了書目和擺放位置。「B3,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二號書架的第三層都放這些書。」他停頓了一下。「這些並不是我所有的藏書,但我生活的地方不能沒有書。」
她冷漠的拿起書。「快點開始吧,這些書按照書名的字母順序排列?」
「對,每排書架都照樣。」看著她面無表情的臉,他感覺她並不相信他的話。
默默點頭,童淨衣拿起一疊書。「書房?」
「左邊第二扇門。」
她立刻捧起書朝走廊走去,韓燁望著她的背影,微微皺起眉,他不想她操勞。本來會邀請她,只是想找借口和她見面而已。
而且兩人單獨相處的情況下,他覺得自己會比較容易開口,而她也可以比較放松,卻沒想到,自己似乎在加重她的負擔。
于是他趕上她的腳步,從她手里拿下書,在她驚訝的注視下說︰「我不是要你來幫我整理書架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幫忙,這里就交給我吧。」
「什麼事?」她一臉狐疑。
「你去每個房間轉一下,包括客廳和廚房,替我看看還缺少什麼生活用品,女孩子比較細心。」他表情穩重而誠懇。
「是嗎?」她依舊一副懷疑樣,他今天叫她來幫忙,她就覺得奇怪。他當時明明說要她一起整理東西,現在怎麼又成了查看缺少什麼的「稽查員」了?
「要你整理太辛苦,你照顧你母親這幾天都沒怎麼休息,是我考慮不周。」他很坦白的說出自己的想法,看起來不像說謊的樣子。
「既然這樣,我不如先回家……」
「你答應過我,今天一次償還欠我的所有人情,沒忘記吧?」在她轉身時,他揚起一抹自信的笑。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肩膀一僵,甚至可以想像她眼里閃過的冷漠光芒,和她咬唇的模樣。
「是不是只要把屋子看過一遁,找出你缺少的東西就行了?」連聲音也是冰冰涼涼的。
「是。」他在說完後轉身走進書房,一點也不擔心她會甩門而出。她雖然很冷淡,但對承諾異常重視,而且不喜歡欠人情。
這一點,他可以肯定。
她拿著書心里想著︰果然很有分量,書本來就是全世界最重的東西了。
這個男人到底要干什麼?雖然表面上鎮定而冷靜,她心里還是泛開一絲仿徨不安,她早就知道他的目的不是請她幫忙整理物品,可是她卻無法拒絕。
因為他抓住了她的弱點,她的確不想欠他人情,所以不論他的目的到底為何,她一定要在今天和他做個了斷!
童淨衣小心的握了下自己的雙拳,邁開大步走進廚房,要一個人生活的話,廚房用品是否完備應是最重要的吧?
結果,她卻發現那里幾乎一無所有,于是她找了張紙條,開始飛快的寫下需要的東西,各種煎炸蒸煮所需要的器具,還有碗筷之類的餐具。
當她一邊查看,一邊列清單的時候,才驀地發現她似乎做了件多余的事,她寫這些東西干什麼?他當然不會自己下廚,自有鐘點女佣或韓家的佣人來料理他的衣食住行,如果東西不齊全,他們自然會解決,不需要她浪費時間吧?
她楞了幾秒鐘,自己居然寫了這麼多,再度低頭掃過字條,她轉身就扔在一邊的字紙簍里。
而這一幕正好被回來的韓燁看見,因為是開放式的廚房,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有些悵然若失的臉。她到底扔了什麼?又為什麼在廚房徘徊這麼久?
他的目光深不可測的望著她,然後拿書走回書房。
童淨衣在瞬間又恢復了一貫的冷漠,她走進客廳,有好幾個箱子已經空了,他還真是個行動力驚人的男子。
她看著那些箱子,似乎真的大部分都是書。他的書房里到底有幾個書櫃?她知道他這間公寓很寬敞,應該有一百多坪吧?可是很少有人會浪費空間放書吧?
她甩開自己不該有的好奇心,反正這個男人愛不愛看書都與她無關,她不想知道他任何事,也不想判斷他話里的真偽。
她環視了客廳一眼,其實有什麼好看的呢?他這樣的富家公子,又不需要自己打掃,只要房間看起來整齊舒適而已。
不過,她還是拿起另一張便條紙寫上購買幾個椅墊的建議,沙發上如果有些抱枕,應該會更舒適吧?
然後她走進浴室,忽然間有些臉紅,這里不需要她提供建議,她轉身欲走,卻和一手捧著一個塑膠盒子的他撞個滿懷。
童淨衣措手不及的倉促後退,一個站立不穩——
「你沒事吧?」韓燁將手里的塑膠盒子一扔,趕緊伸出手去扶住她。
「謝謝。」她驚魂未定,臉色蒼白,如果摔在磁磚上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種表情才像個正常女孩子。」他對她溫和一笑,卻迎上她冰冷的眼眸。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冷冷直視他的眼。「你的意思是女孩子只能表現得茫然無助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也回望著她的眼,一瞬也不瞬。「我只是覺得表達出自己真正的感受,這樣比較好。」
「我應該如何,不關你的事。」她忽然蹲下,開始收拾從盒子里滾出來的各類用品。牙刷、漱口杯、刮胡刀、刮胡水、潤膚乳液、洗發精、香皂……等等,全是一些日常用品。
「你應該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就哭,應該脆弱的時候就脆弱,感到疲憊的時候就疲憊,不必強忍自己的感情,也不必時時刻刻都是一副冰冷的樣子!」韓燁飛快說著,蹲下來幫她一起整理地上的物品。
「我喜歡這樣,我也只能這樣。」她眼里似乎閃過一絲怒火。「我們還沒有熟到你可以這樣批評我的生活方式。」
「是嗎?難道你天生冷漠?」他抬起眼,固執的目光正好遇上她清冷的眼神,他直視她的眼,一刻也不放松。「難道你從出生開始就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跟任何人都不親近?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他的聲音漸漸提高,目光也轉為深沉。
「我的事與你無關!」她咬著牙一字一字說。
「我看你是刻意給人這樣的印象,你藏起你的真實個性,也封閉自己的內心,不讓任何人接近真實的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這樣保護自己?為什麼那麼害怕別人親近,而要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告訴我,真實的你到底是怎樣的,我要如何才能見到那個最真實和坦白的你呢?」他的聲音越來越高昂,目光也越來越熱烈。
「韓燁,注意你的禮貌和用詞,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說什麼。」她用更加冷漠如冰的目光回視著他,卻在看見韓燁眼里那抹熱烈時失神,倉促間,她只能轉開自己的眼打算站起來。
他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得讓她無法掙月兌。「你明明听懂我的話,為什麼要裝作不知道?」
「放開你的手!」她只是咬牙說著。
「你問我為何要接近你,難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理由?你看不出來我一再不顧你意願的接近你,那都是因為……」
「韓先生,我想你已經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眼里閃過慌亂,不能讓他說出來,不想讓他說出來,她曾經那麼想知道他的企圖,卻在這一刻想要逃避!
想要逃避的感覺給了她力量,她猛力一掙,竟然讓她站了起來,雖然踉蹌了一下,可她還是站了起來。
但他卻堵住了出口,而她即使掙月兌了他的手,也無法從他身邊逃開。她忽然有些顫抖,狹小的浴室里,只有他和她兩個,他是個男人,他孔武有力,她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想著想著,她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冷靜與淡漠正從她眼里消失,即使她努力想維持平常的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完全不可能!
他也驀地站了起來,堅毅的嘴角顯出他的決心。「就是這樣,把你的害怕表現在臉上,讓我看到。即便我覺得很受傷,我還是想在你臉上看到真實的表情。」
「讓開!」她提高了嗓音喊道,神情不復鎮靜。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掩飾自己,可是我必須告訴你,你可以在我面前表露真實的你。不論是發脾氣也好,罵我也好,哭泣也好,難過也好……我全部都會包容,只要你願意在我面前表露出真實的你,這樣就夠了。」韓燁的聲音如鋼鐵般堅硬,卻又透著一絲讓人感動的溫柔和真摯。
那股溫柔有如綿綿細雨打在她的胸口,讓她窒悶般的害怕心情得到一絲紓解。她深深呼吸,昂起頭來望著他。「我再說一遍,你所看到的我就是真正的我,不要再說這些我听不懂的話,不要再臆測我到底是什麼樣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了解我……」
「如果我不了解你,那就給我機會,給我機會來了解你,讓我可以看到你的真心,我也會讓你看到我的真心。」他忽然走向她,將她逼到牆角。
童淨衣靠在浴室的牆壁上,她眼里有絲害怕,卻依然望著他。「我要走了,韓先生,你沒有任何權利逼我在這里听你胡言亂語,請你讓開!」
「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而我的話也並不是胡言亂語。」韓燁靠近她的臉,他的眼里閃著比岩石更堅硬的決心。
「你無法證明你話里的真實性,這些都只是你的猜測,而我不想再听下去,就這麼簡單!」童淨衣真的害怕,他說的沒錯,他絕對不會傷害她,可是她卻害怕,不是害怕他會侵犯她,而是害怕他此刻眼里的堅定和他話里的意思,還有那份若有似無的情愫,那讓她無法直視他的眼。
「今天我叫你來,就是打算把我接近你的企圖和目的告訴你。而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來的吧?你還沒有听到我的解釋,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他的手扶上她身邊的磁磚,他熱烈的眼仿佛想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我已經不想听了,我要走了……」童淨衣心里一再告誡自己必須冷靜,像過去一樣冷靜!可是她的身體卻開始劇烈的顫抖,她的雙腿有些發軟,沒有邁開步伐的力量。
「我的企圖和目的,就是我愛你,童淨衣。」韓燁堅定而真誠的聲音卻有如鋒利的刀刃般一下子扎進她的心,想拔也拔不出來。
她劇烈的顫抖,幾乎可以听到自己急速跳動的心跳聲和漸漸沉重的呼吸。
怎麼辦?她怎會如此脆弱?她應該一把推開他,就像對待其他男子那樣冷淡的拒絕他們,說一些嘲諷的話回絕他們,他和他們沒有任何不同,都只是看中她的外表而已……
「即使我還無法看清那個真正的你,可我已經愛上你了。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為你動心,雖然不可思議,雖然你可以不相信,可我就是愛你。」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表達自己的感情,說給心愛的女人听。原來這並不困難,只要看著她的眼,這些話就很自然的流瀉出來。
「不,不……」她只能說出單字,一臉茫然。
「我的愛不會給你壓力,我向你發誓。我只想讓你快樂,只想看到你的笑容,那種發自內心的笑容,淨衣,我會用我的愛把你包起來,讓你感到溫暖,我……就是這樣的愛你。」他忽然握住她的肩膀。
童淨衣抬起驚慌的眼望著他,他眼里仿佛有種魔力,讓她怎樣也無法將自己的視線移開,即使她全部的理智都在提醒她最好馬上離開!
「所以,我才會千方百計的想把你留住,想要見到你。你說的沒錯,我接近你是有目的和企圖,可是我必須告訴你,我的目的和企圖不是要傷害你,也不是要征服你。我只是想要愛你,想讓你幸福快樂,想要看到你放松的表情……」
韓燁眼里閃過一抹巨大的憐惜與執著。「你的冷淡漠然讓我心痛,你知道嗎?我為你感到心痛,淨衣。我無法抗拒這股心痛,我愛你!」壓抑在他心里許多天的感情終于爆發,他吻上她冰冷顫抖的唇。
他要用自己的熾熱溫暖她的嘴唇和心,他會比世上任何人都愛她,任何人……
童淨衣在韓燁的嘴唇觸到自己嘴唇的剎那,感覺一陣悸動襲來;那是一種如觸電一樣的驚悸,電流讓她全身酥軟,讓她想要安心的依進他的懷里,讓他這樣吻著自己……
這個男人有一雙深邃卻溫柔的眼,還對她說了許多奇怪的話,過去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的話……
她猛然推開他厚實的胸膛,他的話讓她驚醒!他想要窺探她的內心,而她居然讓他吻她!
她怎能相信?他只想要佔她便宜!
童淨衣惱羞成怒的瞪著眼前的男子︰「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你愛我?你甚至不了解我,就說你愛我?」她大聲喊著,蒼白如紙的臉上卻閃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不!你不愛我,你不愛我……」
她穿過他身邊沖向浴室門口,然後又頭也不回沖出公寓大門,她不敢讓自己停留,也不能停留!離開這個男人,那是她腦中唯一的念頭。
而站在原地默默發呆的男人,臉上充滿震撼,震撼于她臨走時的眼神和她的話語。
那是怎樣悲憤的眼神,一個人怎可以有那樣悲哀和痛苦的表情?她對他大吼,在他的面前終于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感情,可是他卻感到心痛與茫然。
她的話猶如回聲般一直回蕩在他耳邊︰
你甚至不了解我,就說你愛我?
她不相信他愛她,而他自己也是忽然才明白,難道說了幾句深情的話,就希望她能回報他的愛嗎?
他不能不付出任何努力就得到她的愛,她是一個值得全心去追求的女子,哪怕要付出一生的時間!
他要揮去她臉上的冷漠和陰霾,還有讓他刻骨銘心的悲痛。
韓燁終于不再迷惘,未來的他應該怎麼做,此刻他非常清楚!他要做的,就從現在開始。
原來愛上一個人不是終點,而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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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燁的車在駛向童家的途中忽然轉向,他雖然很想在今天看到童淨衣,可是卻沒有辦法置他剛才接到的電話于不顧。
即使童淨衣已經躲了他一個星期,即使他下定了決心,今天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她!
他將車迅速開往郊外的老人之家,那個老人是他一直很敬仰的一位老伯,雖然屢次遭遇不幸,可是他總用一顆寬容的心面對這個世界,總是用他蒼老的笑容樂觀的活著。
怎麼會就這樣走了呢?老人曾說過,任何人都無法逃避死亡,可是當死亡真正來臨時,韓燁依然感覺痛苦。
他將車直接停在老人之家的門口,然後快步走進去。
「韓先生。」院長站在庭院里等他,一看到他就趕緊迎了上去。
「院長,為什麼現在才通知我?劉伯住院的時候你就應該……」
「哎,這都是老人家的意思,他不讓我通知任何人,說他要安靜的離開。」院長嘆著氣。
「他一向就是這樣低調,卻又了解人生。」這個住在老人之家里的老人,是韓燁少數敬佩的人其中一個,他的突然死亡讓韓燁覺得無法接受。
「你也不必太難過,他是個看透世情的人,他走得很安詳,沒有任何痛苦。」院長慈祥的笑了笑。
「他是在醫院里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嗎?」
「是的,他不讓我通知任何人,他說不想看到別人為他哭泣,不想看到別人悲傷的臉。」
「他永遠這樣為人著想。」韓燁的眼前浮現老人慈祥而布滿皺紋的臉,還有那雙看透世情的睿智眼眸,一個老人院里的老人,卻是他這輩子最敬佩的人之一。
「他泉下有知,不會希望看到任何人為了他的死而難過。」
韓燁鄭重的點了點頭。「他的身後事都安排妥當了嗎?無論什麼事,我都可以幫忙。」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目光又變得堅定起來。
「劉伯沒有家人,他的事我們會料理。他的願望也很簡單,火葬完後把他的骨灰灑向大海,一切都干干淨淨,簡簡單單。」
「他就是這樣的人。」韓燁抿了抿嘴,似乎沉思了一秒。「我可以去他的房間看一下嗎?」
「當然可以。你應該知道在哪里。」
「我想一個人去。」韓燁對院長點了點頭,然後帶著沉重的表情走向老人的房間。
劉伯的房間在二樓,他和另一位老人合住。不過一年前那位老人也走了,就只剩劉伯一個人。印象里,那間房間他在去英國以前常去,可是從英國回來以後,他只去過一次。
韓燁心里有些愧疚,他這些日子以來因為其他的事,已經好久沒有想到來看望老人之家的老人們。
他一把推開房門,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那間干淨的房間里,已經有人了。
那是個正在哭泣的女子,而從她的側面看起來——居然是童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