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如鏡,暈黃的月光流瀉一地;涼風輕拂,樹影搖曳,落葉飛舞。一聲嘆息出自坐在後院長板凳上的縴柔身影。
她是怎麼了?竟然答應要幫冬梅的忙。一向不愛與人來往過密的她,竟會答應這種事。她應該冷著臉拒絕,然後轉身走人,這才是她向來的行事作風。懊惱的嘆息聲再起。
是他們期盼的目光令她心軟嗎?
可她何時又在乎過別人的眼光了?總之,這一趟下山之行,似乎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她討厭這樣的感覺。
「香吟。」
身後陡然傳來一道溫厚的聲音,阮香吟驚愕地回首,愕然的水眸對上一雙含笑的黑眸。這男人是何時來的,為何她沒有听到他的腳步聲?
「睡不著嗎?今晚的月色倒是挺美的。」
東方堂緩步來到她身旁,抬頭負手望著宛如黑幕般暗沉的穹蒼上掛著一輪明月,享受著靜謐的月夜。
阮香吟不發一語,一雙清澈水眸打量著他俊秀的側臉。
四年前,兩人匆匆一別,如今再相見,他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依舊是一身令人印象深刻的溫文儒雅氣息;這男人身上有一種能令人莫名安心的特質,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親近他。
出生于富裕的東方府,難得的能拋棄安逸享樂的生活,以行醫濟世為己任,足跡遍及天下各地,黑白兩道受過他恩惠的不計其數,只要提及神醫東方堂,眾人莫不感激在心。
這樣一個受人景仰愛戴的人,的確是爹所比不上的。
「怎麼了?」發覺她盯視他的目光,似在思考什麼,于是關心地問。
「沒什麼。你怎麼會來這?」
「跟你一樣,睡不著,出來走走。」
並未說出是看見她走出房,不放心才尾隨到這里;見她一人獨坐良久,擔心她,這才現身。
「住在這里還習慣嗎?」
「不習慣,走到哪里都會看到一大堆人。」
還是樂山好。人煙稀少,山下也只有幾戶人家,不像這龍鳳樓,每天生意都好得出奇,人來人往,吵得很。
東方堂輕笑,明白她久居山上,清幽慣了,讓她住在這龍鳳樓里,的確是難為她了;但也因為久居山上,才會造成她孤冷不愛與人接近的性子。
黑眸溫柔地凝視著她清雅細繳的小臉,心想,她絕對不會知道,她此刻秀眉微蹙、抱怨的神情,比起初來乍到時總是冷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看來更容易讓人親近,也更加……引人注目。
「謝謝你答應幫冬梅的忙。」
他知道她那時沒說完的話是她想離開了,若非冬梅開口請求,她明日天亮後必會離開。
「別再提這件事了。」這就是她氣惱自己、深夜坐在這里的原因。
「沒想到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也會替人接生,的確很讓人吃驚。」
家學淵源的她,一身本事絕不輸他,不愧是怪醫的女兒。
「東方堂,你這是小覷于我嗎?」
秀眉微挑,水眸睨著他,像是在說︰若敢說是,她絕不輕饒他。
「不敢。」東方堂俊臉含笑,黑眸專注地注視著她。「以姑娘的本事,若是隱沒于山林間,實殊為可惜,不知你可願與我一起為天下百姓盡一份心力?」
「東方堂,很抱歉,我沒有你那麼偉大的宏願。」
阮香吟倏地起身,瞥了他一眼;她之前就已說過,她沒有他濟世為懷的熱忱。不願再多談,她逕自走離,並未深思他話中之意。
注視她離去的背影消失于黑暗中,東方搖頭輕嘆,黑眸底深幽難測。
一如往常,龍鳳樓後院里,或坐或站,幾名病人正排隊等候著看診;東方堂溫和的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淺笑,忙著看診開藥方,張勝則在三背替大家遞熱茶。
「東方大夫,那位阮姑娘也是個大夫嗎?听說本事不小,冬梅生產時就是她幫忙接生的。」
王大娘趁著東方堂低頭開藥方,好奇地問。
「沒錯。香吟的本事確實不下于我。」
東方堂抬頭含笑回答,話里隱藏的溫柔,讓這些見過世面的眾人紛紛面面相覷,無不驚訝。
此話一出,眾人心中有數,對阮香吟就更加好奇了。
「東方大夫。」
一名佝僂的老婦人拉著拐杖,由一名清秀的小泵娘扶持,走了進來。
「孫婆婆,你怎麼來了?」
東方堂見到來人,忙不送地起身相迎,扶她落坐。
「東方大夫,老身是特地來道謝的。自從老身摔斷腿後,有勞你每天不辭辛苦,親自來替我換藥,老身無以為報。這是老身的孫女良玉,想讓她跟在東方大夫身旁,不知東方大夫意下如何?」
什麼?!眾人聞言,抽氣聲此起彼落,莫不睜大雙眼、拉長耳朵。
這是繼說媒送禮後,更直接地將閨女送到東方堂面前。眾人屏息以待,好奇一向好脾氣的東方堂會如何回答。
東方堂劍眉微皺,俊臉上有絲為難,卻仍是一貫溫和的聲音,不疾不徐地開口︰「孫婆婆,多謝你的好意。救人本就是大夫的天職,請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行不行!東方大夫對老身恩重如山,不僅醫好老身的腿,還治好老身一身的病痛,實在是無以為報,只能將老身疼愛的孫女送給東方大夫,讓她隨侍在你身旁,為奴為婢伺候你。」
孫婆婆十分堅持,受人之恩,自當涌泉以報,況且能跟在東方堂身邊,也是孫女的福氣。
一直斂眉垂首的小泵娘這時抬起頭來,清秀的小臉上有抹嬌羞,羞赧地看著東方堂。
「東方大夫,良玉願意隨侍你左右,就請你接受,完成婆婆的心願吧。」
這下子,眾人也傻眼了。孫婆婆這記狠招一出,擺明想讓孫女跟著東方堂,或者該說是嫁進東方府,就不知一向謙厚的東方堂會如何處理了。
「良玉姑娘……」
東方堂俊臉上的為難更明顯了,正苦惱著該如何拒絕時,一道冷淡的嗓音響起。
「東方堂不會答應你們的。」
隨著話音落下,一抹縴柔身影從轉角處走了出來。
罷離開灶房的阮香吟,正想過來後院瞧瞧,沒想到竟听到這等荒唐的事情,敢情這些人都把恩惠拿來當威脅?
看準東方堂脾氣好,所以為難他;听到最後,一把無名火在她胸口流竄,令她忍不住現身。
「香吟。」
東方堂見到她,黑眸底掠過一抹亮光,溫和的臉上揚起一抹笑,訝異
于此刻她的出現,她這時不是該在冬梅一房里嗎?知道她氣惱他擅自替她承諾為眾人看病,因此在他替人看病時,絕不在後院出現,只是,這會她怎麼會出現、還說出這樣的話來?
「香吟姐。」
張勝開心地跑到她身旁,仰起一張笑開的臉,直對著她笑。雖然香吟姐老是冷著一張臉,也不愛搭理人,但在他小小心靈中,知道她是個好人,這會她出現的時機實在太好了,一定可以幫三哥從這團混亂中抽身。
「東方堂,你不是要我陪你上山采藥嗎?還不快走。」
阮香吟冷睨了這一大一小一眼,冷淡的水眸掃過眾人,最後停在那名喚作良玉的姑娘身上,隨即又移開視線。
「各位,不好意思,在下另有要事,今天就先看到這里了,其他人就請明兒個一早再來吧,告辭了。」
東方堂朝眾人朗聲說道,在眾人來不及反應前,便與阮香吟一同離開,留下面面相覷的眾人,以及驚愕的孫婆婆祖孫。
「那位姑娘到底是誰啊?」
孫婆婆納悶地開著眾人。瞧見孫女失落的模樣,只想搞清楚那名姑娘與東方堂之間的關系。
「那位姑娘應該就是阮姑娘了。方才听東方大夫提起她時,那表情可是溫柔得很,應該是東方大夫喜歡的人,听說也是一名大夫,就是她幫冬梅接生的。瞧現在兩人還要一起上山采藥,果然十分相配,以後夫唱婦隨,行醫救世,可說是我們百姓之福啊!」
王大娘在見過阮香吟後,直覺兩人郎才女貌,又都具有一身醫術,再也沒有人比他們更相配了。雖然阮香吟給人一種冷傲疏離的感覺,但東方堂卻是溫暖和煦,兩人之何一熱,倒也互補。
聞言,孫婆婆這才死心,拉著孫女落寞地離開,留下的眾人仍在討論有關東方堂和阮香時之間的事;兩人之間的事情,一時如野火撩原般被眾人迅速渲染蔓延開來。
「東方堂,你真是個爛好人,覺得為難,為何不直接拒絕?」
霸陵城外,往東十里處,有座山名為落雲山,是東方堂在岡陵城時采
藥必去之處。
此刻,兩人走在上山的羊腸小徑上;一路上,阮香吟始終冷著一張臉,直到此刻才忍不住罵出聲來。
東方堂俊臉上仍是一貫的溫和淺笑,黑眸清亮地注視著她氣怒的小臉,唇角微揚。
「我有拒絕,只不過拒絕的方式不想讓人太過難堪,畢竟對方也是出自一番好意。」
從她出現替他解圍,到此刻與他上山采藥,他想,她根本不可能和他一起到這里,想到這,他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加深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方式令那兩個對你有企圖的祖孫太過難堪傷心?或者我根本就不該出現破壞你的好事?看來我是枉做好人了。」
阮香吟停下腳步,水眸囡憤怒而顯得格外晶燦,俏臉微凝,直瞪著他。早知道就不要多管閑事了。
面對她的怒氣,東方堂搖頭輕嘆,溫柔地注視著她清雅臉上散發出的那股屬于她獨有的魅力,令他一時無法移開目光。
「不是的。你別再生氣了,我很感謝你適時出現替我解圍。」
即使喜歡看她氣怒的模樣,但為免她一氣之下拂袖離去,他仍是好聲好氣地安撫她。
阮香時冷凝著一張俏臉,不再說話,轉身逕自向前走。
身後的東方堂輕嘆了口氣,連忙跟上,兩人一路各自采藥,不再交談。
阮香吟先後采了接骨木、加密列、鼠尾草……等藥草,只顧著生悶氣采藥的她,渾然未覺與東方堂愈離愈遠,反倒是東方堂一面采藥,一面注意她的狀況。
是羊蹄!
阮香時雙眼不自覺發亮。這藥草具有淨血之用,用途十分廣泛。只顧著采藥的她,未察覺腳下的泥土較為濕軟,在伸手拔起藥草的同時,腳下一滑,隨著驚呼聲響起,整個人同時滑下山去。
「香吟!」
東方堂听到她的叫聲,抬頭一看,臉色不禁大變,忙丟下藥簍,身形一躍,飛馳下山,幸好並沒有花太多工夫就在半山腰上找到她的身影--
一棵倒下的樹木阻擋了她下墜的身子,讓她免于一路滾下山的危險。
「香吟,你醒醒。」
東方堂將昏迷的人兒扶抱在懷里,目光在觸及她額頭上的紅腫時,胸口一緊,大掌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髒污,焦急地在她耳邊輕喚。
一道低吟聲出自昏迷的阮香吟口中,水眸緩緩睜開的瞬間,對上一雙擔憂的黑眸。
「東方堂……」
「香吟,快告訴我,你覺得哪里不舒服?」
東方堂抱著她,顧不得男女之防,心急地在她身上模索,想是早已被她額頭上的紅腫給嚇到,深怕她身上還有他沒看到的傷口。
「住手!東方堂你在做什麼?」
阮香吟的一神智逐漸清醒,雖然額頭上仍痛著,但在察覺他逾禮的舉動後,連忙推開他,雙手撐在地上想站起,豈料才一起身,左腳踩即刻傳來一股劇痛,痛得她小臉慘白,嬌軀一陣搖晃,下一刻,身子再次落入東方堂懷里。
「是扭傷腳了嗎?」
一直注意著她的東方堂,這固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扶坐在橫倒的樹木上,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猜測應是左腳受傷,于是彎身月兌下她的鞋襪,這一看,臉色不覺凝重了起來。
但見那雪白玉足上紅腫的情況十分嚴重,必是傷到筋骨了;重新替她將鞋襪穿好,得通過程中即使他舉止十分輕柔,仍听到了她痛得倒抽氣的聲音。
「忍著點,我們馬上回去。」
黑眸中有抹不舍,注視著她秀眉微鹽、貝齒輕咬、小臉痛到發白的模樣,未及詢問她的意願,即將她打橫抱起,施展輕功,一路趕回龍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