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玦 第八章
作者︰唐純

彼翩翩睡得極不安穩,夢中,一條青色的龍露出猙獰的眼,追殺著她。

她跑啊,跑啊,慌不擇路。

然後,那青色的龍卻忽而在前,忽焉在後,總也月兌不了她的視線。

怎麼辦?怎麼辦?

她哭了,麒哥哥,是我不好,我不該貪戀那些武功秘笈,不該惹你生氣。可是——我還想回去救出姑姑呀,姑姑在那黑屋子里沒有了翩翩相伴,一定更加孤獨吧?

她哭一聲,說一聲,頭痛得厲害,那條惡龍卻始終不去,露出幸災樂禍地臉嘲笑著她。

不要啊,他是有陰謀的,他要害麒哥哥的呀,她不能死,她一定不要死,她還要把她的陰謀全部都告訴麒哥哥。

哦,她忽然有些泄氣,怎麼她的武功這麼差呢?什麼忙也幫不上,她真恨呀。

不對不對,她還有聖月令不是嗎?那是一種好厲害的武器,她要把它交給他,這樣,就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他了喲。

她緊蹙的眉宇中露出一抹釋然的笑意。

麒哥哥,等著我哦,你一定要等我。

胸口好痛,一陣椎心的刺痛感席卷而來,淹沒了她的微笑。

有人輕輕拍撫她的背,不知是誰。

想睜眼看清楚,卻又痛得冷汗直冒,手腳冰涼。

熱熱的暖袋輕輕地覆在她的額上,然後,手上也有了,腳邊也有了,屋子里的爐火也挑大了,她慢慢感覺溫暖起來,倦怠地重又合上眼。

她又跨進了那個夢,這一次,青色的龍不見了,她仿佛看見了他。是的,的確是他,白的馬,黑的衣,紅色的帷幕,漫天席卷的殘陽,他來了,如天神一般降臨在她的面前。

她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姑姑是為一個男人變成這樣的。從前,姑姑是教里的小鮑主,刁蠻,任性,卻從不知苦為何物。

但,就因為一個男人,她一輩子就只能關在黑屋子里嘗盡甭獨寂寞。

那是以前的她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她曾經暗暗發誓,絕對不會愛上任何男人。可是,當他第一次從她的馬下悠游而去的時候,當她在蘆葦叢中听到他低沉的嘆息的時候,當她開始視他為依靠的時候,她知道,她的心已經一點一滴淪陷在他冷漠與溫柔交織的外衣里。

直到,她听說了他的故事,他對顏家兩姐妹的寬容,對文繡的悔恨,都深深地攫住了她的心。

這樣的人,是應該有一個快樂的人生的啊,但他從來不知道快樂為何物,就像她從來不理解情為何物一樣。

然而,現在,她終于了解姑姑的感受了,如果,換做是她,她也願意為他守候一生!

身體里那種撕裂的感覺又開始啃嚙著她的心,她仿佛又回到了被鞭打的那一次。

那一回,是她第一次從小屋子里偷偷跑了出來。

外面的空氣好新鮮,外面的花草好美麗。

可是,她還沒欣賞多久,就被教主發現了,捉了起來。

那時侯,她不知道他是教主,只是天真地叫他舅舅,是姑姑這麼告訴她的,至于舅舅到底和她什麼關系,她還是不很清楚。

那時候,听到她喊舅舅的那個男人,像是突然被蛇咬了一口般,對她怒吼道︰「放肆,沒教養的野種,誰教你這麼喊的?」

她嚇呆了,便也從那一刻起,明白了自己被人厭惡的事實。

那一次,她被盛怒中的「舅舅」打了個皮開肉綻,他要她明白,沒有殺死她和姑姑,是他的仁慈,她應該把他當天神一樣高高供起。

于是,從此以後,她果真把他當天神一樣看待,她懂得看他的眼色行事,更懂得要怎樣才能討他的歡心。

他開始接納她,喜歡她,高興時甚至還傳她一兩手絕招。

可是後來,她發現,他慢慢老了,表哥慢慢長大了,于是,她又去向表哥獻殷勤。

在拜月教里,她開始變得和姑姑一樣,成為了人人追捧的小鮑主,但她知道,一旦她觸怒老少兩位教主中的任何一位,她的下場將比姑姑還要慘得多。

于是,她覷準了機會,偷了聖月令,又順手拿了一袋金豆子,開始了她的逃亡之旅。

可是,姑姑呢?姑姑沒有辦法離開黑屋子,她所犯下的過錯將全部由她來承擔。怎麼能這樣呢?

都是她的錯啊,是她太自私!是她太殘忍!

泵姑,姑姑,她哭得肝腸寸斷,喊得聲嘶力竭。

「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哭,翩翩,不要再哭了,別哭了,別哭!」

有人在輕聲安慰著她,像安撫一個小女孩。

她不再哭泣,倚靠著可以依賴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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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大哥,顧姑娘怎麼樣了?」顏紫綃輕手輕腳地走到顧翩翩床邊。望著那張幾天前還生氣勃勃,此刻卻一片慘白的小臉,憂心忡忡。

南宮麒握緊了拳頭,陰沉的臉上布滿殺機,「我一定會找到他,為翩翩討一個公道。」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遲到片刻,翩翩到底會怎樣?

那一刻,當她看到青龍那雙暗綠色的手掌狠狠地向她的胸口拍下時,他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同時停頓了。

他心如刀割,目眥欲裂,發瘋般撲向青龍。

青龍震懾于他的威力之下,不戰而逃。

他雖打跑了青龍,卻來不及阻止翩翩受到傷害。

望著她那張失去血色的臉,仿佛失去文繡時的創傷再度被狠狠撕裂,他感到渾身徹骨的寒冷。

雖然得到步滄浪的一再保證,翩翩沒有性命之憂,但他仍是覺得惶惶不安,生怕那一點點生命力會在他眼前突然消失。

已經三天三夜,他不敢離開,不敢睡覺,甚至不敢眨一下眼,就這麼凝盯著她蒼白的容顏。

只要她能醒過來,她要什麼,他都可以給她。

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願意為她承擔一切,只要她,能為他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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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睜開一只眼,再一只,顧翩翩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憔悴的容顏。

是他嗎?怎麼會是這樣?

他看起來疲憊而憂傷,撐靠在床邊,心事重重地盹著了。

他會是在擔心她嗎?

難道,他一點也沒有生氣?

還是,他根本不知道她曾去偷過步滄浪的武功秘笈?

她心存僥幸地猜測著,忍不住用手指輕撫上他那即使在睡夢中也緊緊糾結的眉心。哪怕用她一生的淚水去換取他一次的歡笑,她也甘心呵。

正自嘆息著,忽然,她感覺到他微微動了動,像是馬上要睜開眼楮的樣子。

她慌忙縮回手,緊緊閉上雙眸。

不能讓他知道她已經醒過來了,因為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的責問。

她好怕好怕,怕他不會原諒她。

包無法想象,當他終不肯諒解她的時候,她該怎麼辦?又能怎麼辦?

現在,她終于能夠體會到文繡當時的絕望有多深了。

因為她愛他的心,絕對不比文繡少一丁點兒。但是,背叛他也是不得已啊。他是否能夠理解?

南宮麒輕咳兩聲,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從顧翩翩醒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感覺到了。

但,她的動作是那麼輕緩,她的嘆息是那麼溫柔,他貪戀著,不肯醒來。

這是睡夢里盼望了多少次的柔情啊,如今,終于真真切切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潛藏在內心深處多年的情感再度涌現,而且波濤洶涌,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他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不能回頭了。

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南宮麒有任何動靜,顧翩翩以為自己錯看了,忍不住從眼睫縫隙里悄悄望過去。

霎時,她抖顫的眼眸對上了他專注而詢問的黑瞳。

「不要再裝了,你不是早醒過來了嗎?」他揚起濃眉,好笑地問。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見到她,他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舒展了開來。

「我……你沒醒過來,怎麼知道我早醒了?可見,裝的那個是你!」她伶牙俐齒地反駁。

「你還敢說!為什麼一個人偷偷出走?」南宮麒擰一擰眉,拉長了臉,沉聲問道。想要留下來的是她,現在要走的也是她,他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麼。

彼翩翩心虛地抿一抿唇,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你不肯說,我也不勉強,但——」他話鋒一轉,緩緩說道︰「你的命是我的,你沒有權利拿它去冒險。」

彼翩翩渾身一震,仰望著他莊肅的面容,心中百轉千回。

從來沒有人家他這樣看重過她的這一條命,從此,命懸他心,她便再也不會孤單了,是嗎?

淚水沾濕了她的眼睫。迷蒙光影中,他的眼楮好亮好亮,從那里,她仿佛看見了一個將幸福牢牢握在手中的女孩。

是的,她握住了,握住了便再也不會放棄。

她握住他的手,緊緊倚靠著他的胸膛,傾听那不規則的心跳,仿佛這樣,便是一生一世。

然而,她心中的不安卻也如同雪球般,越滾越大。

他對她愈好,她就愈不能隱瞞他。

要怎麼說,才能告訴他,她曾偷過秘笈的事呢?步滄浪是麒麟樓的客人,她對他不利,就是陷他于不義,他肯諒解她嗎?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該怎麼開口,南宮麒卻從衣襟中掏出一塊碧綠的翡翠玉塊來,在她眼前晃悠著。

她一眼便認出了那條淡青色的連環絡子,那是姑姑為她打的,如同愛情,環環相扣,掉了其中任何一環,便再也無法成形。

她習慣性地模一下腰際。糟了,玉塊丟了!她記得,在收拾包袱去步滄浪房間時,她還檢查過的,那麼,是在那一晚丟的嗎?他是來質問她的嗎?

她的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

「不要慌,告訴我,這條玉塊是從哪里來的?」南宮麒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對于這塊翡翠玉塊,他實在是太熟悉了,因為,從女乃女乃將文繡抱回家的第一天,它就從來沒有從文繡的脖子上取下來過。

當步滄浪將玉塊拿到他面前時,他幾乎要以為是文繡復生了,但,冷靜下來之後,他才發現,這塊玉塊和文繡的那一塊正好相反,如果拼湊在一起,恰恰便是——個完整的圓。

然後,他听步滄浪說了玉塊的故事,知道這一塊翡翠玉的主人便是文繡的雙生妹妹,他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她有一張與文繡那麼相似的臉,為何他一旦想棄她于不顧時,就會恍惚看到文繡責備的眼。

原來,她是文繡最親的親人。

他向文繡的在天之靈發誓,一定要好好保護她,照顧她一生一世,借以補償他曾經虧欠過文繡的一切。

「你都知道了?」顧翩翩小小聲地伺道,她在意的,仍是他肯不肯原諒她。

「不錯,我知道你曾去過步兄的房間,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去?你要那些武功秘笈有什麼用?」南宮麒皺一皺眉,說出心中的疑惑。老實說,到現在為止,他對她仍是一無所知。

「因為,我要拿它們去交換我娘。」顧翩翩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能夠將心中深埋的秘密全部說出來,這種感覺真是舒暢至極。

「交換你娘?」

「不錯。姑姑便是我娘。她曾經是拜月教的聖女,因私戀凡塵,躲在教外生下我這個女兒,所以,為教規所不容,罰面壁一生。以前,我以為聖月令對教主來說是最重要的,于是,我冒死偷了令牌出來,想逼教主放過我娘,怎奈,卻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前幾天,我听說步滄浪身上有武林各大門派的武功秘笈,于是,我又想,如果能將之偷到手,是不是就可以換取我和娘兩個人的自由?」顧翩翩緩緩道來。

不對,一定有哪里弄錯了,南宮麒蹙眉沉思。他听步滄浪說,文繡和顧翩翩的母親正是步滄浪的師父。而他,也一直在尋找她們姐妹,以告慰師傅在天之靈。而現在,顧翩翩哪里又有一個娘呢?

「這玉塊是誰交給你的?」

「也是我娘啊。」顧翩翩詫異地看他一眼。

「如果我告訴你,你的姑姑並不是你娘,你還有一個姐姐,就是文繡,而步滄浪正是你親娘的傳人,你會怎麼樣?」南宮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彼翩翩怔一怔,繼而毫無機心地笑道︰「麒哥哥你說什麼笑呢?姑姑為了我犧牲那麼多,怎麼可能不是我娘?再說,這些都是我從教里年長的叔伯們那里听來的,他們又有什麼理由說謊?」

「這我就不知道了。」南宮麒搖搖頭,「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和文繡一定是雙生姐妹!」這半塊翡翠就是憑證!

「文繡?你說文繡?她是我姐姐?我跟她長得像嗎?」顧翩翩仍然不相信。

「像!你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她猛然想起,他初見她容貌時的震驚,蘭香隨口吐出的驚嘆,還有老夫人和鶯兒把她看成鬼怪時的驚駭?這一切的一切,原來都只因為把她當成了文繡。

原來,他們對她好,全都把她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她,不是她顧翩翩,而是一個叫文繡的人的影子。

她所有的快樂原來都是偷自于文繡的身上。

她忽然對那個叫文繡的女孩充滿了敵意。

為什麼好的東西全都屬于她?

為什麼當她以為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她只是一個可恥的小偷?

不!不是這樣的!

她緊緊地抓住南宮麒的手,像是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說你幫助我、照顧我、關心我,全都是因為我,是不是?因為我叫顧翩翩,是不是?」

南宮麒反轉將她的手置于自己的掌心,柔聲說道︰「相信我,你是文繡的妹妹,這一輩子,我絕對不會扔下你不管。」

他粗糙的手,包裹了她的縴柔,這是一個承諾,也是一個誓言,她是他一輩子的責任。

然而,顧翩翩眼中的光芒熄滅了。其實,他一點也不了解她,他根本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他甚至弄不清楚,他背上她這個累贅,是為了她本人,還是為了他對另一個人的負疚。

幸福,像一個個薔薇泡沫,在她眼前一一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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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麒已經有很久未曾到過踏雪軒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下床走動了,顧翩翩支開蘭香,一個人偷偷溜了出來。即使明明知道他照顧她只有道義和責任,但,一想到他無情地將她撇在一旁,她的心便如一枚霜凍的梨,傷痕累累。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去找他,可是,想見他的願望太過強烈,強烈到理智都無法控制。

原來,早在她去而復返的這一過程里,她的情根就持續發芽茁壯,讓她再難回頭。

但,上天卻偏偏讓她在此時明白了他對她的心意。這到底是殘忍還是寬宏?

行至朝陽閣,內有隱約的爭辯聲傳來,她怔了怔,掩至窗前,細細聆听。

「南宮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們決不能拖累麒麟樓。」

南宮麒拂然不悅,「你以為南宮麒是出賣朋友的人嗎?」

「這不是出賣不出賣的問題,而是我們立場不同,你無謂為我們冒天下之大不韙。」步滄浪堅持己見。

「那麼,你是以為麒麟樓沒有能力保護你們了?」

「南宮兄,若為我們二人,令麒麟樓內有任何一人受損,我們都于心難安。再說,步某又豈能偏安一室而令武林再起紛爭?」

室內沉默下來。

彼翩翩一驚,莫非她與青龍所說之話泄露了出去?

如果是這樣,那從前被步滄浪羞辱之人焉肯罷休?

這個禍,怕是她闖出來的吧?

她的心里惴惴不安。

「步兄,相信我,我是武林盟主,我能將這件事情壓下去。」南宮麒再次企圖說服他。

七天以前,他收到各門各派拜帖,大意是要他交出步滄浪來。

他知道,興風作浪的是青龍,他只恨沒有當場殺死他。

如今,他雖有心將事情攬至自己身上,但同樣心高氣傲的步滄浪卻不肯。

難道,要叫他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武林正道所不容,天涯海角追殺下去嗎?

到那個時候,他是要極力阻止?還是率眾而行?

早也是翻臉,晚也是翻臉,他何必只為保全一時,而令他獨自面對危難呢?

「罷了罷了,步兄,南宮麒生平只你一友,你要如何,我便陪你如何罷。」他揮一揮手,咬牙說道。

最好是兩者兼顧,如若不然——

風光無限又如何?

無上基業又如何?

要他做欺朋賣友之事,他不行,做不來。

「麒哥哥。」顧翩翩推門而入,打斷了兩個男人的對話。

二人俱詫異地望著她。

「你的病還沒好,干嗎又起來?」南宮麒不由自主地走前兩步,瞪著她。

「你心疼?」她頑皮地沖著他笑。

他望一眼步滄浪,咳了一聲,為她的直率而尷尬。

步滄浪了解地微笑,「你們聊,我先出去。」

「哎!等一等!」顧翩翩急喚他。

他站住,詢問地看向她。

她是師父的女兒,有翡翠為憑,他對她有著一分天生的認同感,所以他甘願听她的話。

彼翩翩看看他,又看看南宮麒,這才笑道︰「我有辦法解決你們的困擾。」

「你有辦法?」兩個男人失笑。

「你不相信我?」她只看南宮麒,眼里光芒閃爍不定。

南宮麒一怔,月兌口而出︰「信!」

「你跟我來!」她詭異一笑,拖著他腳步不停地出門。

屋外,遍撒一地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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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在呼嘯,雲海在翻涌。

人,在微笑。

這里,是麒麟山的最高峰。

如果不是親臨,很難令人相信在夏末初秋的麒麟山中居然隱藏著這麼一座終日霧氣氤氳的山谷。

彼翩翩帶著南宮麒,攀上那一塊隨時都會跌下去的危岩。

風,揚起他的黑衣,颯颯作響,如一面獵獵飛舞的旗。

「麒哥哥,還記得嗎?你曾說過,這里是屬于我們的山谷。」顧翩翩側頭望著身邊的南宮麒,嫣然一笑。

「記得。」他納悶地看著她,不知道這里與她所說的方法有何關聯?

彼翩翩但笑不語,向前走兩步,對著山崖下的雲海觀望了片刻,然後突地回過頭來,望他一眼,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下了山崖。

大變突起,南宮麒想也未想,順勢伸手撲出,一把抓住了顧翩翩的手,「小心!」

翩翩仰頭又一笑,卻毫不留戀地掙月兌了他的手,繼續向下墜去。

半片被撕落的衣袖隨風而起,在雲層之上飄蕩。

「不要——」他大叫,根本未及考慮,身形一動,如奔雷追月,抓向那抹漸去漸小的身影。

他若失去她,他怕一生再無人能了解他。當她被青龍打傷之時,他已深深體會過了,而這一次,他的恐懼更甚從前。

半空之中,當他的指尖終于踫觸到她時,他激動得幾乎虛月兌,劇烈跳動的心髒這才歸回原位。

但,危機才剛剛開始。

崖底猛勁的強風幾乎將他的身體生生撕裂。

他抱著她,轉一個身,用自己的身體兜住勁風,將她護于羽翼之下。

她還在笑,笑容卻更加燦爛,「麒哥哥,你不是總想嘗一嘗從這里跳下去會是什麼滋味嗎?這一次,由我陪你。」

南宮麒一怔,她就是為了要他嘗這個滋味,才跳崖的嗎?

她怎麼那麼傻?

若他不跳下來,她又將如何?

她仿佛猜透他一般,細聲叮嚀︰「麒哥哥。向左前方五米之處落下,那里有一處斷岩,可以暫緩下墜之力,你再借力繼續向左前方斜落下去,還有一處斷岩,依次這樣轉換四次,我們就可以平安落在谷底了。」

他呼了一口氣,原來她早有算計。

只是,她是如何知道有這一條逃生之路的呢?

他狐疑地望著她清澈的眼眸。

彼翩翩微偏著面頰凝睇著他,淡淡的笑意充塞著他們之間,「我已經從下往上爬過好多次了。」

莫非,她僅僅就為了他一句話,而做了這許多事?

他的眼睫濕潤了,不知是霧還是淚。

依言轉換幾次落腳之地後,他們果真平安落在谷底。

這里,雖不是繁花如錦,卻也溫和怡然。

堆積得厚厚的落葉像是一張枯黃的毯子,逶迤展現在他們眼前。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又有誰能猜到霧氣騰騰的崖底竟然是另一番氣象?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讓步滄浪在眾目睽睽之下跳崖身亡,人死怨滅,這件事便兵不血刃地解決了。」南宮麒喜道。

「麒哥哥,你騙不了我了,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對不對?」顧翩翩笑顏粲粲,岔開話題。

他不知道崖下可以求生,仍肯陪她跳下來,可見,他的心中有她,不是嗎?

南宮麒聞言,頓了頓,聲音略嫌沙啞,「我當然會照顧你,因為我是你的姐夫。」

彼翩翩面色微變,薄怒道︰「姐姐已經死了,她死了,你還要背多久的愧疚?」

南宮麒半垂眼斂,遮住眸中神色,「走吧,我們上去吧。」

「你為什麼不肯承認?你明明是喜歡我的。」她有些歇斯底里。

他黯然轉過頭去,他不肯承認,是他無法判斷自己的心啊。他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心,還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愛人,能不能給所愛之人幸福。每一個他愛的人,最後都會被他所累,他是不想害她啊。

難道,一輩子照顧她,一輩子在她背後寵她,這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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