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緣 第五章
作者︰唐純

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半個月之後,南宮麟終于由南方的海上趕回了北方的家。

路途之中,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駿馬,也不知道耗損了他多少功力,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但卻依然記得,上岸之後,將縱海幫的船只交由附近的船家送還回去。

他不知道,他這一走,紫絹會怎麼看他?怎麼想他?然而,他卻不得不走。甚至來不及向她道別。

只希望,她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

麒麟樓,依山而建,佔地廣闊。

每一片瓦,每一塊磚,都獨具匠心,端的是氣派非凡,無與倫比。

大門還只在山腳下,正殿卻已在半山中。

然而,南宮麟的身影還只在山腳剛剛現形,山上迎接的鐘聲就已敲響。可見,麒麟樓的消息傳遞得有多快。

「二弟!」隨著這一聲呼喊,山道上迎下來一個英武頎長的身影。他穿著一襲玄色錦衣,整個輪廓與南宮麟有著幾分相似,可仔細一看,卻又截然不同。

雖然,他和南宮麟一樣擁有挺拔的劍眉,亮如寒星的眸子,但,他的整個人是孤立的,不論他站在哪里,身邊有多少人;無論他做著一些什麼事,臉上的表情若何,他都給人一種孑然一身,遺世獨立的感覺。

如果說,南宮麟身上洋溢的是不羈瀟灑的因子,那麼,他的身上則籠罩著冷峻孤高的氣息。

如果說南宮麟是早晨的太陽,那麼,他便是夜空中的孤月。

看見南宮麟,他那冷肅的臉上極為難得地露出一點溫暖的笑意,僵硬的唇部線條也變得柔和起來,浮現一朵淡淡的笑容。

他便是南宮麟的大哥,麒麟樓的現任當家——南宮麒!

南宮麟愉快地擁抱住大哥南宮麒︰「大哥,你好嗎?娘好嗎?家里都好嗎?」

听見他的問話,南宮麒那雙深沉內斂的眸子隱隱罩上一層寒霜。

「怎麼?娘的病情是不是加重了?」南宮麟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南宮麒欲言又止,嘆息著拍拍弟弟的肩︰「回去再說吧!」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奔向東首的翠竹軒。

麒麟樓分為四閣五軒。

四閣分別是正殿主事的朝陽閣,前任樓主南宮敖所居的御風閣,現任樓主南宮麒所居的飛雲閣,以及南宮麟所居的絳霜閣。

五軒則是翠竹軒,敬松軒,踏雪軒,明月軒和煙波軒。

這其中翠竹軒最為幽靜,母親白吟秋患病之後,就一直移居于此養病。

敬松軒最為雅致,是老夫人南宮敖之母的居所。

踏雪軒最為小巧,居住者文繡是一位十六歲的少女。在她還是一個嬰孩的時候,被人棄置于路邊,幸得老夫人相救,抱回麒麟樓,跟兩個孫子一塊教養。

又因為她乖巧伶俐,惹人喜愛,深得老夫人歡心,在麒麟樓內的一切生活起居,就跟南宮麒兄弟倆沒什麼兩樣。

至于明月軒和煙波軒則是空置的客房。離主屋比較遠,因建于水上而得名。

進入翠竹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株株蒼翠欲滴的綠竹,環繞著小小的竹屋,顯得清幽而雅致。

但是,此刻,這里一點也不清靜。

屋子里里外外站了好多人,丫鬟僕婦們忙進忙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有憂戚的表情。

南宮麟悚然一驚,三步並作兩步沖進母親的臥室︰「娘!娘!我回來啦!」

「麟兒?是你嗎?」床榻上傳出顫巍巍的詢問。

「好了好了,夫人醒了。」床榻邊神情凝肅的大夫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劉大夫,請這邊走。」南宮敖憂心地看了病床上的夫人一眼,送劉大夫出門。

「麟兒,過來讓娘好好看看。」白吟秋撐持著坐起來。

眾人側過一邊,讓南宮麟過去。

「娘,是孩兒不孝,沒有好好侍奉在母親身邊。」南宮麟哽咽著握住母親那雙枯瘦如柴的手。

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美婦,鵝蛋臉,五官細致,柔媚嬌美。就連在病中,憔悴的容顏也難掩她絕代的風韻。

這樣的女子啊,就連老天也會嫉妒!

「回來就好,娘還可以見你最後一面,于願足矣。」白吟秋的臉上現出淡淡的笑容,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撫模著兒子的頭。

從小,南宮麒因為是長子,是麒麟樓的繼承人,所以,對他的訓練和要求都極為嚴苛,養成了他不苟言笑的個性。無論在人前人後,他都從不肯輕易表露自己的愛惡喜憎,就連她這個做母親的,也常常不能揣摩透他的心思。

反而是這個小兒子,總象長不大似的,出去瘋玩一趟之後,回來還要在母親身邊撒撒嬌,拿出一些在外頭買的新奇古怪的玩意兒討她的歡心。

所以,她難免對小兒子多付出一份關心。

「娘!」南宮麟哭倒在床邊。

白吟秋氣促地喘了兩聲,一陣疲累襲上心頭。

在南宮麟回來之前,她已經昏睡了幾天幾夜,大夫說如果再不醒來,以後都恐怕沒有機會醒來了。

這一次,雖然是南宮麟的呼喚喚醒了她,但,她仍是感到無比倦怠,仿佛想就此睡去,再不要醒來。

「好了好了,麟兒,讓你娘休息一下。」一直坐在一邊的女乃女乃安慰地拍拍他的背。

「女乃女乃——」淚眼模糊之中,女乃女乃顯得比以前更老了,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無比滄桑。

老夫人揮一揮手,打斷他的話︰「你去看看你父親吧,這里有我和文繡照顧就行了。」

「是啊,二少爺,有我在這里照顧夫人,您還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輕柔的聲音映襯著一張嬌俏可人的臉。她身著水藍色的衫子,娥眉橫翠,明眸若水,淡淡的酒窩在她粉女敕的臉頰上若隱若現,端的是明艷照人。

雖然,麒麟樓上上下下都稱呼她為三小姐,但,她自己一直緊守本份,持以丫鬟之禮。惟有對一向不拘禮節的南宮麟才偶爾露出一點小女兒本色。

南宮麟對她點了點頭,隨著哥哥南宮麒一起退出翠竹軒。

翠竹軒外。

南宮敖負手而立,仰望遠空。他的人極瘦,穿一領青色布袍,干干淨淨,頗有些出塵的氣概。

南宮麒正是承襲了他的倨傲。

「爹!」南宮麟小小聲的叫一聲爹。

南宮敖點點頭,默然不語。

「您也要保重身體,母親的病會好起來的。」

南宮敖淡淡地掃視了他一眼,他的兩個兒子他最了解。一個是內心如火,外表似冰。一個仿佛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骨子里對什麼都熱愛。

這樣的人最易受傷。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兩個兒子,沉聲說道︰「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女乃女乃,你們就是最親的親人。」他一手拉起南宮麒,一手拉起南宮麟,將兩個人的手重疊在一起,交握在自己掌中,「答應我,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你們都要齊心合力。」

南宮麒和南宮麟對視一眼,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二人心中交流。

案親今天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說如此不吉利的話?

「大夫——」南宮麟遲疑著,不知道該怎麼向父親詢問母親的病情。

「你們下去吧,我累了。」南宮敖放開他們的手,走進翠竹軒。

望著父親那略顯佝僂的背影,南宮麟的眼楮漸漸模糊。

「敖兒,你過來,娘有話要跟你說。」剛踏進翠竹軒,南宮敖就看見母親在臥房外的矮榻旁向他招手。

他恭謹地走了過去。

「坐下來。」老夫人溫和地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矮凳。

等到南宮敖坐定,她才慢慢地說出自己的計劃︰「我想,你剛才也看見了,吟秋一听見麟兒的聲音就醒了過來,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這病啊,興許用喜事沖一沖就好了。」

南宮敖苦笑一下,喜事?現在恐怕是大羅神仙再世也挽救不回吟秋的命了。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他只想好好陪她度過這最後幾個月時間。

「敖兒?你覺得怎麼樣?」

「一切全憑母親做主。」南宮敖不忍打碎母親這微小的希望。

「那就好,我看麒兒的年紀也不小了,他做樓主也做了好幾年,因為他母親病重,我們也沒有好好替他安排,我看,就趁著這個機會,把他的婚事給辦了吧!」

「還是母親想得周到。」南宮敖慚愧的點點頭,他的確是太忽略這個孩子了。年紀輕輕就要他擔負起整個麒麟樓的重任不說,還從來沒有替他好好想過他的終身大事,他真是愧做一名父親。

卻在這時,靜室內的文繡驚叫了一聲︰「哎喲。」

南宮敖驚惶地奔了進去,只見白吟秋沉穩地安睡著,文繡驚慌失措地在清理地上的碎片。

「怎麼了?怎麼了?」老夫人戰戰兢兢地問。

「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把藥碗打翻了。」文繡內疚地道。

老夫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哦!以後小心一點。」

「文繡,你先扶女乃女乃回去休息。你也下去涂點藥吧。」南宮敖看著文繡燙起水泡的手指,溫和地說道。

文繡看著手中的碎片,怔怔的,清秀的面龐籠罩上一層似有若無的哀思。

********

「小弟,你這次出門,一定又有不少收獲吧?」飛雲閣內,兄弟二人秉燭夜談。

每一次出門之後,南宮麟總是纏著大哥,要將他的所見所聞說一個夠。可是,今天,他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怎麼?遇上難題了?」南宮麒取下壁上的一管玉簫,拿在手里擦拭著。從小,他就是弟弟傾訴的最好對象,無論是苦,是樂,他都喜歡向他這個哥哥訴說。而他呢,因為是哥哥,他要堅強,要肩負起照顧弟弟以至整個家族的重任,所以,他無法把自己內心的感受隨意宣泄。

如果說,麒麟樓內還有他的朋友的話,那麼,手中的玉簫便是他唯一的知己。

「大哥。你有沒有愛過什麼人?」

南宮麒一怔,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頭來,望著月光下南宮麟那清澈信任的目光,他的心不由得一陣緊縮。

「有沒有?大哥,你有沒有試過為一個人牽腸掛肚?為一個人魂牽夢縈?」南宮麟追問。

「我沒有。」南宮麒淡然一笑,又低下頭去繼續擦拭著手中縴塵不染的玉簫。

「可是,大哥,我有!說出來,你可能會笑我,我真的體會到古人所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了。」南宮麟那年輕俊逸的臉龐上閃現出奇異的光輝,他的眼神灼熱,笑容里滿含期待。

「哦?」南宮麒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大哥,她……」南宮麟還待繼續說下去,卻听得門外傳來禮貌的輕扣聲。

南宮麒詫異地看了弟弟一眼,從來沒有人這麼晚到飛雲閣來,他提高了聲音問道︰「誰呀?」

「是我。」門外是怯生生的回答。

「文繡?」南宮麟縱身而起,拉開門栓。

月光下,只見文繡俊目流眄,柳眉含羞,一雙縴白的小手不安地來回扭動著,說不盡的嫵媚可喜。她輕啟櫻唇,喊了聲︰「二少爺。」

南宮麟一把將她拉進屋內,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皺著眉頭道︰「夜晚風涼,你怎麼穿這麼少?」

誰也沒有發覺,南宮麒眸中的光亮隱隱暗淡下去。

文繡謹慎地看了南宮麒一眼,沒有說話,又迅速垂下眼斂。

「有事嗎?」南宮麒小心地將玉簫掛起來,背對著她不溫不火地問。

「我……」文繡咬了咬嘴唇,遲疑著難以啟齒。每一次面對著他,她的心就亂得厲害,平日的鎮定溫和蕩然無存,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把求助的眼光望向南宮麟。

南宮麟含笑瞧著她︰「你是來找我的嗎?」

不等文繡回答,南宮麒驀地轉過身來,對著他道︰「既然是這樣,二弟你就跟文繡一起走吧。」

「哈,大哥你趕我們?」南宮麟作勢不依。

「天色已經不早了,我也累了。」南宮麒一時顯得意興闌珊。

在他們一問一答之際,文繡的頭垂得更低了,她的眼楮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沉默不語。

「好了,我們不打擾他了,出去說!」南宮麟嬉笑著拍拍文繡的肩,將她帶了出去。

南宮麒望著他們親密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淡笑。

從小到大,他一直以兄長自居,從來不與弟弟爭什麼。不論是父母的寵愛,還是孩童的玩具,他都會主動讓給他。

弟弟聰明,頑皮,從小,他沒少替他挨過父親的鞭子。每一次只要南宮麟闖禍,他總是極力袒護,可是,到最後的結果,往往是兄弟二人搶著認罪而導致全體受罰。

他為著自己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弟弟而自豪。

在成長的過程中,如果說他唯一妒忌過弟弟的地方,就是每次當他在父親的督促下苦練武功的時候,在花園的那面卻看見弟弟和文繡相攜玩耍。

那時候,他就把所有的憤恨都發泄到拳腳上去。

經年累月,他的武功雖然越來越高,但內心也越來越孤僻。沒有人能理解他的孤獨。有時候,他甚至以折磨文繡為樂,她越是關心他,他就越是冷淡她。仿佛只有這樣,才可以補償他童年所失去的歡樂。

「說吧,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飛雲閣外,南宮麟雙手抱肩,好整以暇地面對著文繡。

「其實我也沒什麼事。」文繡咬了咬嘴唇,扭過頭去。

「哦!我明白了,你是來找大哥的。」南宮麟理解地笑笑。

文繡一時惴惴然,怕他明了自己的心事,于是,頭一抬,說道︰「我剛才听老夫人跟老爺商量著要為大少爺辦喜事了,所以想先來跟他說說。其實,我現在不說,他早晚也會知道的,倒是我多此一舉了。」

「辦喜事?是哪一家的姑娘?我怎麼沒听說過?」南宮麟疑惑不解。

「麒麟樓的大公子要辦喜事,哪一家的姑娘不是爭先恐後的?」文繡語帶譏誚地道。

南宮麟微笑著拍拍她的肩︰「如果是這樣,你也有不少好處呀,有人幫著你打理這個家,你不是輕省許多嗎?」

「文繡是丫鬟命,不在乎做多做少,只怕無事可做。」文繡對著南宮麟福了一福,轉身離去。

南宮麟望著她的背影,怔怔的,這次回來,他感覺到一種難言的陌生,母親的病情,哥哥的客氣,以及文繡的冷淡,一一在他心頭堆積,壓抑。

*******

僅僅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麒麟樓從選新娘到布置新房,已經一概打點妥當。

想當日,麒麟樓將為大公子選親的消息傳達出去之後,整個武林為之轟動。舉凡家里有年滿十六到二十五歲的女子,都托了媒人前來說親。上上下下,正道綠林,人人都以能跟麒麟樓結親為榮耀。

扁是要選一位門第相當,才貌傾城的孫媳婦,老夫人就忙了個不亦樂乎。

至于布置新房一事,就全權交由文繡負責。

于是,麒麟樓內開始張燈結彩,張貼雙喜字,將向來沉肅巨大的麒麟樓妝點得喜氣洋洋,比大過年還熱鬧!

一應所需各種貨什全都由快馬從京城江南各地搜尋而來。

眾人合力,先將麒麟樓半山的空地清理出來,擺下一百多張桌子,這當然都是為各門各派弟子準備的。

除了這些,麒麟樓還將山腳下的練武場搭上棚子,準備擺上幾千張桌子,開幾天幾夜流水席。到時候,無論是過往客人,村中老小,江湖閑雜,只要過來說句吉利話,一律招待酒飯。

這番大手筆除了意在展示麒麟樓雄厚的財力外,也為了想趁這熱絡的喜氣沖沖喜,就盼能沖去南宮夫人白吟秋身上的病魔,讓她早日康復!

三天前,老夫人將親自寫好的喜帖派發各處,這場鬧哄哄的選親風波才算告一段落。最後讓人大跌眼鏡的是,老夫人雀屏選中之人既不是尚書家的小姐,也不是武林大家的閨秀,更不是江湖成名的俠女,而是一向不與中原武林交睦的海盜顏千嶺的大女兒——顏紫綃。

听說,這位顏大小姐美若天仙;听說,這位顏大小姐嬌縱野蠻;听說,這位顏大小姐好武成痴;听說……

但是,這些畢竟只是傳說而已,沒有人真正見過她的真面目。

大家都紛紛揣測,不明白老夫人究竟是看中了她哪一點?

不過揣測歸揣測,沒有人敢提出任何異議。

整個武林之中,只要與南宮家沾得上一點關系的人,全捧著大禮來到麒麟樓大門前,擠成了車水馬龍。

南宮麟忙進忙出,招呼著客人。

大哥的婚禮,他比任何人都賣力,他實在也希望大哥能找到一位紅顏知己,驅散他心間眼底的孤獨與落寞。

乍一听到新娘子的人選居然是顏紫綃時,他著實大吃了一驚。麒麟樓內,沒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顏紫綃,她那個火爆的脾氣對上大哥強硬的個性,那真好比熱鍋里炒栗子。

可是,細想一想,大哥這樣的冰山也的確是需要象她這樣的火海才可以將之融化。

包何況,試問︰世間女子,有幾人能及顏氏姐妹容貌之萬一?

這樣一想,他又由衷地為哥哥感到高興。

而且,私心里,他認為顏紫綃做了他的嫂嫂,他和紫絹之間的婚事怕也是無人反對了吧?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身著喜服的南宮麒,肩正腰直,睿智深邃的黑眸里含著莫測高深的冷峻。和弟弟南宮麟的灑月兌開朗比起來,他顯得沉穩端肅得多。

他淡漠地站在人群之外,看著這一群群莫名興奮的人。

他不明白他們都在高興一些什麼?

為什麼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獨獨他沒有?

俗話說︰

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乃人生四大樂事。

雖然,他現在經逢的是四大樂事之一,可是,他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感覺。

從小到大,可以說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能夠由他自己做主的,更沒有任何一件事值得他高興。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就為父親的夸贊而活,他唯一感到開心的事情是得到了父親的夸獎。

即使他接掌麒麟樓以來,他也以此為人生的唯一目標。

他是為父親而活。

就象此刻,如果他犧牲掉終身幸福,娶一個從未謀面的女子做自己的伴侶,就能換回母親的健康,能驅走父親的憂慮,那麼,他就是心甘情願的。

也可以說是快樂的。

「快看!轎子來了!新娘子來了!」人群中掀起一陣興奮的騷動,眾人簇擁著南宮麒迎過去。

進山的官道上緩緩走來一隊龐大的送親隊伍,前去迎親的媒婆顛著小腳,顫巍巍地走在前面。

本來是應該有南宮麒親自去迎親的,但因喜事辦得倉促,事有權宜,所以只譴了一位媒婆前往縱海幫,好在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顏千嶺也並不計較,倒省了南宮麒許多麻煩。

「新郎倌,踢轎門啦!」媒婆小聲提醒道。

南宮麒繃緊了一張俊顏,這是一個下馬威。听說這位顏紫綃姑娘習得一手好功夫,他倒要試一試她的膽量。

他的黑眸之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謔笑。

緩緩抬起腳,將勁力貫穿于腳尖,猛地向轎門摜去。

要想做他南宮麒的妻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今天,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她大大地丟一次臉,也好舒解他半個月以來壓抑在心中的不快。

腳落處,疾風驟起,吹得那八抬大轎如秋後落葉一般向後倒飛去。

眾人嘩然變色。

一時之間猜不透新郎的心意,誰也不敢貿貿然前去營救那可憐的新娘。

可是,只在心念電轉之間,紅衣的新娘子掀簾,飛身而出。只見她翩若驚鴻,在空中徐徐落下,頭上的喜帕因為身子的墜落,被氣流緩緩托起,掀之若揭。

眾人屏息凝神,拭目以待,都想一窺新娘子傳說中的絕美儀容。

然而,她的身形卻並未就此頓住,忽臨空回旋,盤卷而下。她身上的喜帕,裙擺,飾帶團團圍繞著她,搖曳如回風舞柳。

所有的人齊齊怔住,目瞪口呆,渾然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等待新娘子緩緩落地,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衫,大家才爆發出如雷的掌聲。

「新娘子真是名不虛傳!」

「老夫人的眼光果然超絕!」

「新娘子的這身輕身功夫當真是天下無雙。」

一時之間,逢迎諂媚之聲不絕于耳。

一直站在一邊的南宮麟只是微笑著搖頭,這些人真是見識短淺,就這份輕功,早在海上,他就已經見過了,顏紫絹在海嘯之中馴服大鯊魚時,比這個還要高明好幾倍!只是,沒有想到,紫綃也有此身手!

「好啦好啦,新郎倌快背新娘子進大堂,不要誤了時辰。」媒婆驚魂不定,只想速速交差了事。

南宮麒有些微的詫異,他本來只想看她驚恐而狼狽的樣子,卻沒想到她有如此驚人的鎮定。

在喜帕起起落落之際,他已驚鴻一瞥,看見了她的容顏。

那堪與月色竟輝的絕色容顏。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嘴角泛起一抹淡淡地笑意,看來挑剔的女乃女乃果真為他找了一位稱心的伴侶!

他低下頭來,任媒婆攙扶著他嬌媚的新娘,輕輕扶上他的背。

是不是從此以後,他就不再孤單了呢?

是不是他已得到這一生最好的珍寶?

是不是所有的傷心都已成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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