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飛馳而過,卷起漫天煙塵。
兩邊行人側目而視,莫不驚叫。一位頭梳雙髻的少女低著頭,不知看什麼書卷,聚精會神,絲毫未注意到馬車直奔她而來。也許听到周圍人的怪叫,她眨眨眼,奇怪地猛一抬頭——
驚恐!她整個人木在那里。
千鈞一發的關頭,一道紅影快似驚鴻,翩然而至,夾住少女的柳腰,縱身躍出兩丈外的安全之地。
百姓們看得目瞪口呆,紛紛長吁一口氣,贊嘆不已。
少女嚇得兩腿酸軟,好半天才喘出氣,心跳如雷。她抬頭一瞧,救自己的人乃是一位年紀輕輕的紅衣姑娘,大概比她大不了幾歲——袍袖高挽,露出麥色的皮膚,那一頭青絲略微凌亂,顯然是剛才救人心切,弄掉了髻鈿。
「多……多謝姑娘相救。」少女嘴唇泛紫,仍不住地哆嗦。
紅衣女子似笑非笑道︰「這年頭書呆子也真多啊,我家那個不說了,想不到連姑娘家也是如此。哎——聖賢書是救人還是害人呢?」
「又胡說了。」淡柔的嗓音,帶著寵溺之情。
紅衣女子回首,媚眼如波,呵呵笑道︰「我說得不對?」
墨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輕彈面前人兒的額頭,「嚇都嚇死了,豈敢說不對?你都不知道我會擔心嗎?」說著,將她不慎掉落的釵環重新插回她的發髻。
紅衣女子——楚濯衣手撫釵環,噘著嘴抱怨︰「這些累贅的東西煩都煩死啦!你看,晃來晃去多麻煩!我說去掉,你又不讓——」星眸一閃,偷掩紅唇,「白,方才真嚇到你了?」
「是啊是啊,嚇到我老人家啦。」墨白真是服了她的孩子氣,輕哼道︰「做事養撞又不顧後果,我說過你多少次……」
楚濯衣聳聳香肩,一吐俏舌,轉身對少女道︰「你瞧瞧,他又來了——讀書人就是嗦嘛!」見少女目光呆滯,凝神瞅著墨白,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僵硬。
不……不會吧!
舍身救下少女的人是她,就算要以身相許來報救命之恩,也輪不到她家相公吧。唉唉唉!又是一個覬覦她家相公的女人。一路上,暗中偷窺,向墨白示好的女子不知幾幾,誰說江南女子個個嬌羞可人,她看——嘿嘿,都很大膽嘛。上至徐娘半老的嬌柔婦人,下至豆蔻年華的小女孩兒,無一例外。
這……這種親和力該讓她拍手稱快,還是咬牙切齒得好啊?
她就像只凶悍的蒼蠅拍,不停地在一旁趕蒼蠅,不然,何日才得寧靜?累啊,有時候,她恨不得買塊布將墨白那張俊逸斯文的臉蛋兒給遮起來!不不,這也不行!常听人說——越是半遮半掩越吸引人,也就是那句「猶抱……籬笆(琵琶)半……遮面」之類的吧。
楚濯衣嘴角微扯,叉腰干笑道︰「姑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少女根本沒有察覺到濯衣的暗潮洶涌,自顧自凝視著墨白,哺哺道;「少爺,真的是……少爺嗎……」
「少爺?」楚濯衣納悶地回頭看向墨白。
墨白只顧著跟妻子說教,哪里注意到別人?但听濯衣重復的話,也奇怪地瞅少女一眼,正好少女抬頭,與他四目相接。
一股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莫非——
墨白皺皺眉,試探著說出想著的名字︰「畫……畫嵐?」
少女雙眸一閃,驚喜交加道︰「少爺,真的是你?」
墨白心頭顫動,喉嚨哽咽,「是……是我,是我回來了。」八年啊,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光陰。昨日歷歷在目,而千百個日夜已在指間流逝。再見面時,竟然都不敢相認。父親生前曾說︰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不敢問來人——指的就是這般繞腸的揪痛吧?
「少爺何時回來的?」畫嵐激動得元以復加,手中的書卷皺成一團,「你在信上沒提到過啊!」
墨白點點頭,喟然道︰「突然有點事……畫嵐,我娘和女乃女乃好嗎?」
畫嵐一抹眼角因興奮而溢出的淚珠,忙不迭道︰「好,一切都好!大夫人日日在祠堂誦經,求菩薩保佑少爺;夫人的‘煙雨’錦也要完工了……少爺,太夫人和夫人若看到你回來,不知該多高興呢!」
墨白微一勾唇,「女大十八變,你的樣子我幾乎認不出來了!但是,這性子還跟以前一樣,憨憨的,愛哭。」一句話,使得彼此長時間的隔膜煙消雲散,兩人不約而同地回想起當年一同在四季坊偷吃點心的情景,忍不住相覷而笑。
畫嵐瞼一紅,羞澀道︰「少爺又拿奴婢取笑。」
墨白道︰「以前在京城,就常想起你們呢。」
畫嵐望著他,輕聲問︰「少爺一人在京城,還順心嗎?」
回想起這些年在京城求學、趕考,以及為官時所發生的風風雨雨,墨白的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酸甜苦辣,仰天輕嘆,不禁神痴。
畫嵐見他欲語還休,心頭亦是慫動難安,強打笑臉,「少爺,咱們不管以前,這會兒先回家。回家了——好不好?」
「咱們……回家。」墨白眼眸酸澀。
畫嵐高興得一時忘形,未顧及男女之嫌,還像兒時那樣拉他的袖子,一同往拙政園的方向走去。
楚濯衣雙臂環胸,嘴角微挑,淡淡地瞅著旁若無人的兩人。
墨白走兩步,猛一頓,尷尬地說道︰「畫嵐,咱們只顧敘舊,竟忽視了一個最重要的人!」松手,轉身回到楚濯衣跟前,「濯衣……」
語未央,楚濯衣便止住他,唇瓣掛著一絲釋然的笑,「這一次就原諒了你,下不為例啊。」然後在他耳邊低語︰「給你面子!下次再敢丟下我一人,姑女乃女乃休了你!」
墨白胸口暖意融融,一摟她,笑道︰「不丟,這麼好的娘子弄丟了去哪里找?」
畫嵐呆呆地道︰「少爺,這位恩公她……」
「畫嵐,她是楚濯衣——」墨白微笑道。
楚濯衣接口補充︰「他的妻子。」
「妻子?!那表——」表小姐呢……畫嵐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一捂唇,咽下後半句話。
楚濯衣冷笑道︰「白,這情景是不是很熟悉?」從那老船夫開始,凡是看到她與墨白在一起的人,沒有一個不露出這種表情。
墨白沒說什麼,只是更加握緊她冰涼的手。路是他們選擇的,無論日後遇到怎樣的對待,都該欣然面對。相識相許不易,即使風刀霜劍嚴相逼,他相信,只要牽扯彼此的手,就能渡過一切難關。
因為他相信,這會是他們一生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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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政園
拙政園始建于大明萬歷年間,幾經易主,最後被墨白的父親墨賢買下。由于墨賢為人平淡疏朗,不似其父、叔父熱衷于廟堂,所以歸鄉後,寄情山水。莊園被翻修時,也受到他的影響,風格曠遠明瑟。
園中以水景為主,亭台廊榭多傍水,池中栽有藕蓮,荷風四面。縱然天已人秋,早晚涼爽,但這一池藕蓮卻未受到多大影響,盛開如昔。
全國分東、中、西三部分。東部空曠,平崗草地,竹林瑟瑟;中部山明水秀,廳榭典雅,花木繁茂;西部水廊九曲回還,樓台倒影,曲徑通幽。水陸並行,粉牆黛瓦,每一個角落莫不著眼于全局,風采各異。
爽借清風明借月
動觀秋水靜觀山
楚濯衣抬頭看著眼前的楹聯,嘴里不知嘟囔些什麼。
墨白見狀,笑道︰「這是父親所題。當初拙政園剛翻修好,父親非常開懷,當即就寫下這副描聯。」
楚濯衣意興闌珊道︰「什麼動啊靜的,我看不懂!」
墨白與畫嵐面面相覷,心中都浮想出一句話——語不驚人死不休。
畫嵐驚嘆道︰「姑……少女乃女乃還說看不懂,老爺題詞的精華所在一下子就給您說出來了!動與靜的互融正是拙政園之景的特色所在呢。」朝墨白眨一眨水眸,「少爺果然獨具慧眼。」
墨白但笑不語。
三人各懷心思步人正廳「遠香堂」。
早有下人通報,不待半盞茶的工夫,從四面八方涌來二三十人。有的年紀稍大,一身貴婦打扮;有的正值青春妙齡,明媚動人;還有的尚未束發,正值天真爛漫的孩童之齡。眾人見到墨白,喜極而泣。
痹乖。
楚濯衣眼見黑壓壓的人群,倒退幾步,差點嚇得遁去——這一家子全是娘子軍,上上下下望去,清一色的胭脂陣容!
除卻守大門的老伯和兩三個奴僕之外,恐怕是難以找到主事的男子了。
墨白周旋在一堆女人的寒暄中,難以月兌身。
畫嵐以帕試淚,感動地道︰「大家終于盼國少爺了。真是……太好了。」
楚濯衣咽一口口水,指指對面,困難地問︰「畫嵐,她們該不會都是……」
畫嵐凝笑,「是啊,他們都是墨家的親戚。幾位堂夫人膝下無子,又是看著少爺長大的,感情就如自己的兒子一樣親。」
無論怎麼瞅,墨白都像一只落人狼群的小綿羊,可憐啊。
有一位婦人眼尖,發現了楚濯衣,遂好奇道︰「子攸(墨白的字),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墨白一回頭,笑著拉過濯衣,剛想介紹,就听內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廂的人紛紛閃開,四個貌美如花的少女簇擁著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款步走來。
墨白看到婦人,「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熱切地喊︰「娘——」
「子攸……」婦人眼淚婆婆,顫巍巍上前擁住他。父子天性,母子連心。多年不見,任是再矜持的人,也不能不動容——
熬孺們無不潸然淚下。
這……這算哪門子的相見歡?怎麼一個個都跟水做的人似的?楚濯衣被她們哭得心煩意亂,煩躁得直咬指關節。
墨白的娘親寧氏過了許久才止住淚水,她仔細端詳兒子一番,溫言道︰「好好,我兒又成熟不少啊。」
墨白沙啞地道︰「孩兒沒能在膝下盡孝,娘的身體可好?」
寧氏蹙眉,說道︰「子攸,雖說‘父母在,不遠游’。但是,男兒志在四方,豈可拘泥于兒女情長?況且,琴、棋。書、畫四個丫頭都待在我身邊,你表妹又長年在府中照應,自不必擔心。你此次回來,想是聖上體恤咱們多年未見,特準你歸鄉探親?」
墨白心一沉。他素知母親對自己期望甚高,總盼著有朝一日,他可以重任祖父當年所擔的內閣一職,好洗清魏忠賢及客氏帶給墨門的屈辱。誰知,丈夫墨賢無心人世,偏逢重病,英年早逝,可謂扼腕。
筆而寧氏將畢生精力都投注在兒子身上,對他自幼管教甚嚴。墨白十五歲那年,便被送到京城的國子監門下求學,石祭酒憐惜墨氏一門孤寡,這才答應下來。墨白本來就是刻苦之人,終于在八年後一登龍門,揚名天下。
娘親的心意,做兒子的怎會不知?
如果,母親知道自己的官職于一夜間連降五級,而且是被貶黜出京,迫不得已到四方巡案,那會受到多大的打擊?
他本不願說謊,今番卻躊躇地吞吐︰「我……奉旨巡視江南,微服私訪。」還好皇上當夜下旨,為避免引起地方官員的騷動,並未昭告天下,否則豈不穿幫了?
楚濯衣望著他,眼中劃過一絲訝然,沒料到墨白的母親說話恁地冷淡。兒子一片孝心,娘親卻不以為然。當然,不是說她說得不對,而是她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不合常情;她更沒料到,墨白會為此說謊。她看得出來,墨白在發慌,甚至慌得連脖頸都漲紅了。那樣一個老實人,是什麼在逼他說謊,不能誠實面地對自己?
她不喜歡這樣的他,因為,心會不舒服……
寧氏狐疑地看看兒子,目光緩緩落到他的一襲青衫之上。深吸一口氣,她眯縫著眉眼,淡淡地道︰「子攸,你怎會穿得一身青衫?」眾所周知,自隋唐以來,官員根據等級不同,穿著異色服飾,而只有在左降時才會穿青衫便服。
墨白暗驚,責難自己粗心,竟忘記了這重要的一點!母親是何等心細的人,焉會錯過一丁點兒蛛絲馬跡?
「這都怪我。」一旁的楚濯衣突然開口。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墨白臉色陡變,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緊張莫名。
楚濯衣搔搔發,干笑道︰「嗯嗯,前些日子我乘舟過瘦西湖,恰好遇到一群強人打劫,我想救船上的無辜客人,就獨自與他們打了起來。但是,我的功夫太差,沒幾下就掛了彩,幸虧自與當地官府中人經過,才救下大伙。」說著撩起左邊袖子,直到上半截胳膊露出月牙似的疤痕,「這里流了很多血,白擔心我會出事兒,所以將他的袍袖撕爛了,給我包裹上去。唉,夫人也知道,在衙門進出,不穿官服麻煩啊。後來,我就想個法子,給他弄一套青衫湊合著。我不知這里面還有許多門道,白可沒說。」她純粹是睜著眼胡說八道,須知,揚州城內怎會出現膽大包天的強人?若說在郊外也就罷了,偏偏是城內,听來甚是可笑。
不過,在場的婦人幾乎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守教女子,沒見過大場面,哪里會想到什麼不切實際?加之,濯衣有傷疤為證,又扯得口沫橫飛,是以大部分人都信以為真,還為他們捏一把汗。
寧氏見濯衣半果著胳膊、大大咧咧的樣子,不禁秀眉緊鎖,將信將疑。
畫嵐听得心驚肉跳,小心翼翼地踫踫濯衣的胳膊,目中含淚,「少女乃女乃……你當時流了很多血嗎?現在還疼不疼?」想起濯衣在馬車前舍命相救的一幕,記憶猶新啊!事關恩人的安危,她自然擔憂。
墨白也是雲里霧里繞,不知其所然。但見濯衣的傷口,心頭一揪。他從來不曉得濯衣身上留有那麼一處觸目驚心的傷疤!是誰弄傷她的?是誰?他不敢想下去,他沒有勇氣像濯衣那樣可以在談笑間將傷口變為話柄……
「表哥,不介紹一下這位姑娘嗎?」一位攙扶著寧氏的粉裳少女輕輕地說。那柔美的嗓音嬌如滴水,女敕若初芽。
寧氏點點頭,輕拍少女的手,說道︰「似韞說得對,不知這位姑娘是何人?」
墨白走到濯衣身側,為她放下袍袖,然後拉著她來到寧氏跟前,一字一句毫不含糊道︰「娘,濯衣是我心儀的女子,我們已在揚州訂下終身。」
「你說什麼?」寧氏眉梢挑起,臉色沉下。
「濯衣是兒的妻子——您的兒媳——」墨白歉然地道,「事出有因,孩兒沒能稟明娘親,實屬不孝。但請念在兒與濯衣情投意合的分上,原諒孩兒的魯莽。」言罷輕輕拉濯衣的袖子。
濯衣明白他的意思,從善如流道︰「婆——」
寧氏一伸手,止住她,「慢著,這聲‘婆婆’我擔待不起。子攸,你也是一個大男人,有些事兒還需要娘叮囑不成?婚姻大事,豈可兒戲?若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草草成親,那還要體統做甚?我墨氏乃名門大家,每代子孫的妻子都要是身家清白的名門淑媛,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勝任的!既沒三媒六聘,也無八抬大轎,子攸,你認為這是對楚姑娘的尊重嗎?」
墨白侍母至孝,自知理虧,因而沉默不語,靜待母親數落。
楚濯衣咽不下氣,坦言道︰「夫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你既看得出我不是大家閨秀,那我也不必特意掩飾。濯衣出身市井,自是受不起三媒六聘的大禮。我——跟白在一起,只是彼此心里喜歡得很——我一不害他、二不貪你們墨家的錢財,這——這不是他逼我,怎說是不尊重?」目光灼灼地環視四周,「墨家歷代子孫都是娶得身家清白的女子,夫人言下之意,就是說濯衣來歷不明吧!如此,是誰不尊重我呢?夫人對白該是萬分了解的,您認為他會隨隨便便娶一個野女人嗎?」
「你——」寧氏沒料到濯衣有膽頂嘴,臉氣得煞白,渾身顫抖。
墨白既感動濯衣的話,又怕會適得其反,他擔憂地望著母親,干著急插不上嘴。這似乎是他無法觸及的領域——一場女人之間的戰爭——遠離硝煙的戰場。他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是情況比他預計的還要糟。濯衣……他忘記了一點,濯衣從來就不是一個任人欺壓的角色,她不會容忍任何人欺到自己頭上來,即使那是權宜之策,也不可能。
他要如何才能說服母親呢?真是急煞人……
正在這個時候,一名小丫頭匆匆跑來,朝墨白道︰「少爺,大夫人喚您。」
「女乃女乃喚我?」墨白的精神一振,靈光乍現,或許……他朝寧氏道︰「娘,我先去看女乃女乃,其他的事情等一會兒再說好不好?」
寧氏縱然不願意,但不便違背婆婆,只能點頭。
墨白繞到濯衣身邊,低聲耳語︰「別再氣娘了,等我回來,嗯?」
楚濯衣噘噘紅唇,抗議道︰「我何時氣她了?是你娘她自找氣受嘛!」
墨白輕笑道︰「你大小姐的厲害我會不知?娘說不過你的,你別再氣她,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行不行?」
楚濯衣哼一聲︰「誰讓她棒打鴛鴦?好,只要你娘不先找茬兒,我不吭聲就是。」
墨白笑眼彎彎,寵溺萬分道︰「委屈你一下。」然後,跟著那名小丫頭穿過九曲回廊,向遠香堂西側的院落走去。
墨白一走,堂內的氣氛又緊繃起來,端的是詭異難測。
畫嵐左右瞧瞧,挺不舒服,她搬了一把椅子給濯衣,「少女乃女乃,您先坐下。」
「畫兒,你叫誰少女乃女乃?」琴嵐不悅地訓斥小妹。
畫嵐委屈地眨眨眼,「大姐,是少爺說……他娶了楚姑娘,我這樣叫沒錯啊。」
書嵐無奈地翻個白眼,用力一掐她的粉頰,「笨畫兒,你看不出夫人極力反對這門婚事嗎?你瞎湊什麼熱鬧?萬一惹怒夫人,你擔待得起嗎?」有時真不敢相信,這個遲鈍木訥的丫頭竟會是她們的麼妹!
楚濯衣聞言,托腮笑道︰「畫嵐,你用不著管我,免得為難。還有,別再叫我少女乃女乃,莫說我還不是,就算是,也不要這個稱呼!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少女乃女乃像個老太婆似的,多難听。」
畫嵐「噗嗤」一笑,「少……楚姑娘真有意思,想法跟咱們就是不一樣。」
寧似韞靜靜地打量濯衣的舉動,秀面不由得浮現處一抹輕蔑之色——這樣粗野的女子,怎配得上滿月復經倫、才華橫溢的表哥?
楚濯衣蹺著二郎腿,閑閑地冷眼旁觀,對那些竊竊私語的婦人們所表露出的怪異表情付之一笑。端起一杯茶,邊嗑瓜子兒邊道︰「寧小姐是吧,你一直瞧著我做甚?」
寧似祖像是被做錯事當場抓到一樣,紅霞飛上臉蛋兒。她裊裊地走到近前,微仰起尖尖的下巴,「楚姑娘,你方才喚表哥‘白’是嗎?」
「是啊。」楚濯衣挑挑眉,「有問題?」
「姑娘不知,女子是不可以直呼男子的名嗎?」寧似韞輕咬貝齒。
「名字就是用來叫的,不然,我叫他什麼?公子嗎?你認為這樣合適?」楚濯衣別扭地說出那幾個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即使姑娘是表哥的妻子,最多也僅能喚表哥的字。」寧似韞冷冷一笑,「正如女子在出嫁以後要隨丈夫姓,這是倫常,不可違背。」
楚濯衣聞言,喝下的茶全噴出來,濺了寧似韞一身。
「你……你太過分了……」寧似韞眼圈都紅了,跺腳,扭身回到姑母身邊。
楚濯衣哈哈大笑,眼淚都流出來了,「幸虧……幸虧我不姓‘余’。」
「為什麼?」畫嵐拿來抹布擦著她身上的茶漬,天真地問。
楚濯衣撫著肚子,笑道︰「如果我姓‘余’,隨夫姓,豈不成了‘墨魚’氏?」
其他幾位在喝茶的夫人听罷,亦激動地將口中的茶水也噴了出來。
這……這臭丫頭怎麼想得出來?上座的寧氏臉都氣紫了!她恨得牙根癢癢,握著椅把的五指關節—一泛白。
放肆!太放肆了!如此沒有教養的女子,她就是死也不會讓子攸娶她過門——
楚濯衣,你休想人墨家的宗譜。